刘云鹏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语文学情分析_百度作业帮
什么叫语文学情分析
什么叫语文学情分析
  给你举两个例子 你自己参考一下:  (1)二年级语文学情分析  一、学情分析  本班共有学生22人,其中男生13人,女生9人;本地户口11人,农村户口11人;插班生3人,留级生3人.学习轻松者有韩晶、杨海博、崔宇、李雅琴、白雪雅、王亦婷,中等生有王旭龙、王泰华、蒋阳钰、武泳钧、吴润绪、梁宇坤、杨艳荟等,学困生有张蓉、刘晨宇、姜胜利、李硕硕、刘云鹏、石宇鑫、马博文等.  1、识字:通过一年多的学习,大部分学生能认识2000个左右的常用汉字,能识记字的基本笔画、笔顺和偏旁部首.但是,由于识字量的不断增加,音近字、形近字的大量出现,学生经常会出现混淆,识字的准确性不够,在作业中经常出现错别字,像张蓉、李硕硕、石宇鑫.  2、阅读:通过阅读,学生们都有了简单的句型概念,认识了陈述句,疑问句、感叹句.知道阅读课文时要做到:注意力集中,边读边想.对于教材中要求背诵的课文、段落、古诗,多数的学生都能完成.在阅读的过程中,能积累一些好的词语和句子.在读课文方面,大部分的学生都能做到读正确,不添字、不漏字.但是由于一些学生没有预习的习惯,加之本身拼读又不熟练,因此朗读时不连贯、读破句,没有自己的感悟等现象也较为严重,如班里的姜胜利、刘云鹏、马博文.  3、写话:多数学生能用上学过的词语写一句话,把图意表达正确.一小部分学生能用上一些描述性的语言进行描写,语言丰富、流畅,像韩晶、杨海博、崔宇、王旭龙.但是大部分学生的标点使用仅仅停留于句号,一部分学生还不会使用标点,错别字还比较多,主要是因为形近字、音近字的混淆.也有个别孩子所写的话存在严重病句或者学过的字写不出的现象,像李硕硕、姜胜利、张蓉.  二、教学措施  (一)识字教学  (1)继续激发识字兴趣,改进识字方法  ① 二年级学生与一年级学生一样,也需要灵活新颖的形式来激发识字兴趣.常用的形式例如:儿歌识字、形象识字、游戏识字、连环识字(以字组词,连词说句)、联系生活实际识字、运用多媒体识字等等,都可以使识字教学变抽象为具体,变枯燥为新奇,变被动为主动,激起学生浓厚的情趣.  ②
灵活运用分散识字与集中识字.分散识字的最大特点是“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句不离文”,符合儿童的认识规律和汉字规律,有利于减轻学生的学习负担.而集中识字采用识字、阅读分步走的方法,例如“小单元集中识字”,即把每个小单元课文中的生字集中起来,按同音字、会意字、基本字带字、偏旁部首归类识字等多种方式,进行同类相聚、分类排比的归类组合,循其特点,教一个字,学一批字,使每个小单元的教材成为由集中识字和阅读课文两部分组成的统一体.  (2)防止生字回生,减少错别字.低年级孩子学习生字,可谓学得快忘得也快,加上如此大的识字量,如何学得快、防止回生做到以下几点很重要:①第一次指导认字要给以强刺激,加深第一印象;②当堂采用多种方法复现,及时巩固要求认识的字,并在当堂和识字之后两三天内进行复习,这点尤为重要.③鼓励、引导学生随时自主识字,这样既扩大了识字量,又不断巩固课内所认的字.至于错别字,许多学生在写字时不是少笔画就是多笔画,除了因为学生注意力不集中,观察力不细以外,更主要的是学生没有了解汉字,没有掌握其内在规律.老师们可尝试运用“五步曲”写字法,即:①说一说,即说字的结构、音符、意符、自己采用了什么方法记住的等.②写一写.老师们可根据学生掌握情况及学生差异适当而定,例如会写的少写甚至不写,容易写错的多写两遍,可以用笔写也可以用手指在桌上写.③评一评,平时鼓励学生多练书法,及时表扬写字美观、有进步的学生,可定期举办作业展览、书法竞赛等,评出“字写得最美的人”、“错字最少的人”等;课堂教学生字时,鼓励学生进行互评、自评.④练一练,学生写错字是允许的,老师平时要做好记录,哪些字常被写错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隔三岔五地让学生练练.  (2本学期由我执教渔塘小学五年级语文,该班共有学生19人,女生15人,男生4人.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对该班学生也有了些了解,现在就对本班情况做一个初步分析.  学生成绩分析:  从第一单元测试成绩来看,该班学生的成绩较上学期期末测试成绩总体上有下滑的的趋势.这其中原因我认为有如下几点:  1、该班频频换老师,师生在磨合期,成绩下滑在所难免.  2、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不高,分析理解能力比较差.  、试卷难度的原因,该班学生的成绩出现两级分化.  对策:  1、采取有效措施,使师生尽快走出磨合期.  2、充分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  3、进一步分析原因,做到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4、对学生进行良好的学习习惯的培养.  5、加强学生理解能力的培养.  学生语文素质分析:  语文能力的培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是一个极为复杂极为艰巨的工程.同理,学生语文能力的获得也是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任何一个学生的语文能力的形成不可能由一个教师完成.因此,每一个语文教师在接手一批新学生之后很有必要对这批学生的语文能力进行一个分析,以便在上一任教师的基础上能较为顺利和有目的性地教学.  听:该班学生表面上看纪律很好,上课时个个正襟围坐,但能真正倾听的学生不多,多数学生在课堂上对于他人的发言总会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说:大部份女同学都能用普通话正确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所感所想,而男同学表现较差些,甚至是张口结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读:这个班的朗读能力一般,只有少数学生能做到有感情地朗读文章,有个别学生甚至连一句话都读不通顺.  写:有少部分学生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真情实感表达出来,而大部分同学别说习作,就是写几句话,也是错字连篇,词不达意.  这个班最为令人担忧的是语言的积累极为匮乏,阅读面非常狭窄,这直接影响了语文能力的有效提高.  对策:  1、创设班级图书角增加学生课外阅读量,提高学生积累语言的能力.  2、强化听力训练,促使学生养成边听边思考习惯.  3、利用口语交际课,加强学生说话练习.  4、通过日记、课堂小练笔和习作课加强学生写的练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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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小情事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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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老实话,这件事周桂花确实给我讲过,而且不止讲过一次。周桂花老了,老了的周桂花喜欢戴着老花镜,拉着我的手唠些旧嗑,比如她在工宣队时多风光,跳&忠字舞&迷倒一大片周庄的光棍;比如她如何打败&小日本&(他的绰号源自他常年精心修剪的仁丹胡)的女儿贺金玲,将我父亲紧紧攥到手心;比如她在庞清水&蹲点&,曾经和县委书记吃过一顿派饭,书记夸她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执意要把她调到县妇联当宣传干事&&这真是没办法的事,尤其这个人是你母亲的话。她或许忘了,有些事我比她记得还清楚。
  如果没记错,该是一九八一年吧?或许还早些?反正我还小,估计七八岁的样子。不过,我已经是夏庄最有名的男孩。我出名的原因很多,譬如好干净:我动不动就哭,人家见了就调侃着问,张楚啊张楚,你哭就哭,干吗梗着脖子哭?我会抽搭着耐心解释,我妈刚给我换的衣裳,要不伸脖子,哭湿了你给我洗啊?譬如脾气暴:放学回家,周桂花正在庭院里忙着割向日葵,开门晚了,我就在门口扯着嗓门骂她。她惩罚我的方法很独特,喜欢用一条灰色腈纶围脖将我捆结实,吊房梁上拿笤帚疙瘩悠闲地抽,每抽一下,就小声商量着问:&小王八犊子,还骂不骂?小王八犊子,还骂不骂?&有一次她真把我打晕了,她以为我被打死了,就抱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可一等我醒过来,她就接着打。也许可以这么说,她是位非常称职的军嫂,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
  要是挨了打,我哭声比平日更大。如果不出意外,我姑姑张翠梅很快就会从隔壁溜达过来。她嗑着瓜子乜斜着周桂花说,嫂子,你可真狠心哪!你不想想,你要个孩子容易吗?
  他们都说,周桂花结婚三年后都没开怀,我奶找了独寞城的一位老中医,抓了几服药草逼她吃了半年,方才怀上我。周桂花也不正眼瞧张翠梅,只寡着脸去忙别的。
  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张翠梅呢?张翠梅那年也就二十来岁吧?她是我们夏庄的代课老师。大家都说她是我们夏庄最狠的女老师。她平时喜欢穿身掐腰的绿军装,是我爸从部队给她邮寄回来后,她专门请村里的裁缝给裁剪的。她的脚上呢,是双猪皮鞋,脖子上呢,长年累月系着条碎花丝巾。春天里,夏庄的女人都流行穿布鞋,要么松紧带,要么偏口布带,连周桂花都穿。周桂花是我们夏庄的妇联主任。周桂花有三双牛皮鞋和两双猪皮鞋,还有一双人造革的红皮鞋,都是我爸专门从北京给她买回来的,平时就锁在红柜子里。周桂花看着张翠梅每天都穿着黑亮的皮鞋,拔着腰板扭着腰肢骑着老水管自行车去学校上课,就摇头说,哎,哪像个姑娘家?哎。
  我知道周桂花不喜欢张翠梅,周桂花喜欢周香云。
  周香云是周桂花的亲侄女,有张比满月还圆的脸。她那年已经上班,就在我们大队的小卖部卖油盐酱醋。要是我放学后溜达到小卖部,她就趁人不备往我手里塞两颗黑枣,要么塞块水果糖。小黑枣真甜,水果糖也真甜,所以我也喜欢香云姐。香云姐平素不爱吭声,人家若是问她什么问题,她就望着人家笑,人家若是什么都不问,她也望着人家笑。人就忍不住夸她,说她是个知书达理、不多言不寡语的好姑娘。如果没记错,她隔三差五来我家小住,帮周桂花喂约克猪、喂长绒兔、喂芦花鸡,到了年底,周桂花就打集市给她买匹漂亮的咔叽布,请人裁了给她做裤子和布衫。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叫周文雄的男人搬进我奶家的瓦房的,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有那么一天,我去上学时,从我奶家厢房里闪出个男人。这男人站到一棵桑葚树下,笑眯眯地吸烟。他呼出来的烟圈全是乳白的椭圆形,一个接一个套到饱满的黑桑葚上。你就是那个庄里最好干净的孩子吗?他朝我慢慢走过来,敲了敲我的铁皮耳朵,然后,塞给我一块大白兔奶糖。
  听周桂花跟周香云说,这男人是县打井队的。打井队每到立春,都会挨庄串村打井,这样到了夏天,庄稼就不怕旱。打井队的为什么会住我奶家?原因也简单,打井队的老队长以前跟我爷是战友,一块打过辽沈战役和朝鲜战争,他喜欢跟爷爷一块喝白薯干酒,然后撸袖口挽裤腿的,摩挲着被子弹击中过的伤疤。那一年,他们总共来了五个人,周文雄是最年轻的一个,当然,按照周桂花的说法,也是最周正最漂亮的一个。&你瞧瞧人家的牙缝多干净,你瞧瞧人家那豹子眼花的,&周桂花啧啧着对周香云说,&再看看夏庄的小伙子。哎,这就是城乡差别。&
  那时周香云已经有了&对象&,是周庄的,叫刘云鹏,常年在关外卖花椒面。他跟周香云定亲时我见过他,长得像根熟透的老丝瓜,套着身皱巴巴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戴着顶绽了线头的前进帽,冷眼瞅去,还是很有架势的。那天,他被我哑巴舅舅的一帮亲戚灌醉了。被灌醉了的刘云鹏任谁也拦不住,沿着梯子爬到屋顶,一屁股盘腿坐下,从前进帽里神气地抖搂出几包花椒大料,一字排开,开始唱他的&十三香&小调。他唱得非常好,不是一般的好,我们夏庄的好多年轻人至今还记得那个春天,一个枯干瘦小的男人是如何坐在屋顶上赞美花椒面的:
  全香作料调了一个好,全香作料配了一个全,
  全凭着各位师傅把名传。
  往北传,往北传到山海关。
  过了关,就是前后所、绥中县,锦西锦州紧相连,
  沟帮子、大虎山、北镇、新民、沈阳站。
  我记得这件事后,周香云觉得很掉面,意思是要黄了这门亲事。结果被周桂花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她跟周香云说,你有啥了不起?嗯?你不就是个大队的售货员吗?你连小学都没毕业!人家呢,好歹在关外闯,见过世面,历过风雨,&十三香&卖得又那么好,手里肯定攒了不少粮票。你个闷嘴葫芦,你个不开窍的闷嘴葫芦,难道非要把这块肥肉眼睁睁让别人吞了?
  周香云低着头不说话。她不说话就表示,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春天在夏庄,无疑是从两口缸的移动开始的。夏庄的人家再怎么穷,也得置办两口像模像样的酱红粗口大缸:一口腌酸菜,一口盛井水。冬天呢,酸菜缸摆在卧室,哪怕灶膛里添了再好的临西煤,屋里也总飘着层冷冷的馊泔水味;水缸都摆过头屋,让村里的铁匠用粗铁丝紧紧勒了,再用稻草帘裹得密不透风,怕到了腊七腊八冻得缸底裂璺。但凡春天一到,紫野姜花、黄蒲公英、绿耳朵秧刚从墙旮旯酿出胚芽,春蛇、蟾蜍、栗鼠刚从洞穴里探出眼睛,粉蝶、大黄蜂、七星瓢虫刚落上樱桃树,家家户户就急着把两口缸挪到庭院,将糊得厚厚的窗纸撕掉,将窗棂推开。风漫进来,屋里就沁着萝卜花和香葱的甜腥味了。
  听人家说,张翠梅第一次见到周文雄,周文雄正帮我奶从过头屋挪水缸。挪水缸是气力活,他套件黑毛衣,白衬衣领子露出来,脑门上沁出剔透的汗珠,而他细长胳膊上的浓重汗毛让他的皮肤显得异常白皙、水嫩。张翠梅盯看了一会儿,也没过来帮忙,而是转身就走了。当然她走得有些犹豫&&她被脚下的一块布满苔藓的老磨刀石绊了一跤,右脚的一只皮鞋就莫名其妙地甩出去了,然后,稳稳地落在周文雄脚下。周文雄一愣,随即朝张翠梅咧嘴笑了笑。天,他的牙齿那么白,白得让张翠梅的头&嗡嗡&响了半晌。
  张翠梅第二次见到周文雄时是在清晨,草鸡在院子里忙着刨稻糠,公鸡在窝里忙着采蛋,老太太忙着抓把小米,撒向罩在铁笊篱里的米黄鸡崽,周文雄呢,他稳稳坐了个用蒲草编的破草垫,伸着懒腰,抽着香烟,忙着在桑葚树下翻两页闲书。或许他并没真正读书,他这么招人眼的小伙,只是在向我们夏庄人展示一个县城人的优良品质:好读书,即便坐着破草垫读书,腰板也要拔得像棵白杨树,而他的裤子,其实是县城最流行的喇叭腿儿,肥大、优雅,将他的皮鞋隐在裤腿下,他屈腿伸腿舒胸展背间,黑亮的人造革尖头皮鞋方才露出一角。总之那个清晨,那个清亮、甜美、忧伤,仿佛被油漆油过的清晨,我姑姑张翠梅终于忍不住朝周文雄走了过去。她脸色潮红&&她以前可从没脸红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周文雄面前,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了握周文雄的手,对这个喜欢读书的男子瓮声瓮气地说:&李技术员,你好!我是张翠梅老师。&
  我记得我姑姑张翠梅那时长得很好看。鼻子大,鼻孔也大,耳朵大,耳蜗也大,嘴巴大,牙龈也肥大,或许可以这么骄傲地说,除了她的双眼有点眯缝,她脸庞上的所有器官都是大号的,都是格外气派的。夏庄的人都说,这姑娘身上有股子门神般的正气,特别像《杜鹃山》里的柯湘。那天,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她跟周文雄握手,我是听周桂花说的。周桂花也不是说给我听,她是特意说给周香云听。周桂花说,哎,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女人,不是我当嫂子的骂她,她多像只发情的黄鼬啊!
  那天停电,我正在煤油灯下写那些永远写不完的家庭作业。当我抬头偷偷看周桂花,她脸上是那种鄙夷、蔑视甚至哀伤的神色。也许在她看来,张翠梅作为妇联主任的小姑子,竟然这么主动地跟男人搭腔,无疑具备了勾引和花痴的双重意味,这让张家丢尽脸面。要知道,夏庄是十里八村最好脸面的村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过不了几天,张翠梅就找到我,让我陪她去跟周文雄借书。
  如果你没有来过夏庄,你不会知道夏庄的春天有多迷人。张翠梅找到我时,我正打算躺在一棵葱茏繁茂的石榴树上睡觉。心灵手巧的周桂花用劈柴在石榴树上搭了一个巨大、造型复杂的喜鹊窝,就像有些庄户人家在自家屋檐下给乳燕搭的泥窝一样。周桂花喜欢喜鹊,我也喜欢喜鹊,当然我们喜欢的方式不一样,确切地说,是我喜欢周桂花为喜鹊搭建的巢穴。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漂亮、温暖又舒适的房子。我在窝里垫了不少棉花、稻草和麦秸,有事没事就爬到里面,将喜鹊轰跑,然后香甜地睡上一觉。
  那天,我在树上看着树下,张翠梅从树下看着树上。后来,她舔舔嘴唇说,张楚,你下来。我没有搭理她,我甚至把布鞋脱下来,露出顶着大拇脚趾的袜子。张翠梅的脸就黑下来,不耐烦地吼道,你下来!你再不下来,我就爬上去把你的窝拆了!
  我知道她肯定敢这么做。腊月里,为了惩罚一个抽烟的男孩,她让他在屋檐下笔杆条直地站了半天。当男孩中午回家时,他的眼泪和鼻涕冻成了两行冰碴,一直从眼眶垂到下巴,看上去就像个衰老、哀伤的爱斯基摩狩猎人。我只好乖乖从树上跳下来,搭上她肥厚、粗糙的手指。周文雄就住我奶家的厢房,还没有开饭,他正跟几个工友聊天。厢房朝西,太阳把周文雄笼在一个粉红的晕里,他的皮肤、他的瞳孔、他的牙齿、他的手、他的白衬衣都染了炭火的颜色。他们正在讨论一件大事,所以他们的声音很小,他们说,桃源县的农村马上就要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以后个人种个人的地,个人收个人的粮。当他们见到我和张翠梅,他们的声音马上弱了下去。也许在他们看来,当着女人和孩子谈论国家大事,是件危险的事情。
  后来一个龅牙男人终于问道,是不是饭熟了?张翠梅突然扭捏起来,轻声轻语说,没&&没有呢。龅牙男人又问,做的啥饭?张翠梅嗫嚅地说,擀的面条,打的鸡蛋卤。龅牙男人这才&哦&了声,然后嬉笑着去看周文雄,周文雄不耐烦地展了展眉毛,他们方才&嘿嘿&着走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多年后,我还会想起那个春天的傍晚。张翠梅和周文雄并肩坐在炕沿上漫无边际地聊天。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每当张翠梅的屁股在炕沿上朝周文雄那边挪一寸,周文雄的屁股就会很自然地往后面挪两寸。他们聊的什么我也一点印象没有。说老实话,我对大人之间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还好,后来我在炕席里逮着了一只幼小的壁虎,我们刚刚学过《小壁虎借尾巴》,为了证明壁虎是否能真的重新长出一条尾巴,我只好把它的尾巴硬生生地揪断了。壁虎就在炕席上扭来扭去。壁虎的尾巴还没有长出来,张翠梅就清清嗓子说:&周技术员,我该去批改作业了,听说你有本《林海雪原》,能不能&&借我&&看看?&周文雄忙说:&好啊好啊!&然后窸窸窣窣地从炕被底下掏出本破破烂烂的书。我听到张翠梅惊喜地&呀&了声,然后将书紧紧捂在胸口上。周文雄笑嘻嘻地盯着她说:
  &张老师,您慢慢看,慢慢看,要是您喜欢,干脆送您好了。这书是我从县图书馆借的。我同学是那里的副馆长呢。&
  当天晚上,周桂花教训了我一顿。她一边给我纳鞋底一边郑重地警告我说,要是再有人通知我你跟屁虫似的跟着张翠梅,哼哼,周桂花瞭了瞭房梁,顺手扬起笤帚疙瘩狠狠地敲了敲墙壁,又把那条灰腈纶围脖在两手间用力抻了抻。我打了个寒噤,顿时感到肉皮子紧绷起来。
  可三天后张翠梅要带我去还书时,我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我隐隐觉得,如果我不跟周桂花对着干,我就太对不起眯缝眼张翠梅了。
  这一次,张翠梅跟周文雄在屋里待的时间要比上一次长些。当另外几个工人收工回来时,张翠梅跟周文雄关于少建波和小白鸽的话题还没唠完。为了继续探讨革命时期的爱情这个严肃又温暖的话题,他们俩只得带着我跑到村东的河边继续说。他们坐在河边说话,我就撒了欢地在河岸上乱跑,还给他们摘野甜甜吃。
  野甜甜吃完后嘴唇是黑的,由于没带镜子,张翠梅只好蹲蹴在河边洗嘴唇。洗完后她望着周文雄说,洗干净了吗?洗干净了吗?周文雄摇摇头说,没有呢,没有呢。后来周文雄走到张翠梅身边,从裤兜里掏出块蓝格子手绢,递给了张翠梅,张翠梅就用手绢在唇边轻轻擦了擦。擦完后把手绢放在鼻子下闻。我在旁边看到了,觉得她可真够丢人的,一条脏手绢有啥好闻的呢?可周文雄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只是默默地朝她笑了笑。我听到张翠梅用肉麻的声音问道:
  &李技术员,我把你的手绢弄脏了。等我明天洗完晾干净后,再还给你吧。&
  周文雄说:&这多不好意思啊,还是我自己洗好了。&
  张翠梅说:&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们辛辛苦苦地给我们打井,别说洗条手绢,就是把你们的衣服都洗了,也是应该的啊。&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有些莫名的心酸。周文雄为什么不借给我手绢擦嘴唇呢,要知道,我吃的野甜甜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多。
  体育老师跟周文雄&决斗&的事,发生在半个月之后。这事在当时的夏庄非常轰动,据老人们说,简直比一九七六年毛主席去世时还轰动。体育老师姓张,长手长脚,腰猫着,走起路来一蹿一蹿的,曾经当过海军的韩木匠说,瞧,这家伙多像是戴着脚蹼在海底游泳的人。体育老师面无血色,嘴唇撅着,两撇胡须左右翘着。夏庄人普遍认为是三年自然灾害把他饿成那副鲇鱼脸的。学生都怕他,学生怕他不是他长得各色,而是他经常拎把大刀在学校里练武。我记得那个时候《少林寺》还没在夏庄放映,他喜欢武术应该是源自家传。人都说他祖上以前给孙中山当过保镖。谁知道是真还是假呢。不过我们都知道他那把刀是真刀,不是野孩子们玩弄的洋铁片子。当他在烈日普照的操场上像羚羊那样跳跃、腾空,像陀螺那样旋转,像武生那样侧手翻,像狮子那样大声吼叫时,犀利的钢刃时常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凛冽、森然的寒光。于是我们都觉得,这个腰身比狗虾还瘦的体育老师,其实是个身怀绝技的人物。
  那天的情形我并没有亲眼见到。我是听周香云说的。周香云极少说话,她把那天的事结结巴巴地反复给我念叨了三次,说明这件事让她激动不已。据她说,她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屋顶上了。他们怎么跑到屋顶上去的呢?周香云没说。周香云当时正在小卖部给张铁匠老婆称香油果子,听到屋顶上&咚咚咚&的脚步声,就慌忙出来观瞧。结果看到体育老师手拿大刀在后面狂追,周文雄穿条牛仔裤在前面疯跑。体育老师在奔跑的过程中不停咒骂,由于他奔跑的速度过于迅捷,没人听清他到底在骂些什么。据周香云说,她当时心揪揪到嗓子眼,体育老师的大刀那么长、那么厚、那么宽、那么闪亮,而体育老师那么瘦,她感觉就是一只常年患病的河虾怎么突然就长了一只巨大的蟹爪,而且,这只奇怪的水底动物在房顶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老让人担心他随时要从上面跌落。周文雄呢?据周香云说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又相当无辜,也许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为何会被一个戴着眼镜、手持钢刀的男人拼命追赶?当他们跑过房顶上的一个玉米囤时,周文雄实在跑不动了,他就杵着囤里的玉米跟体育老师商量:哥儿们,你能不能把刀扔了?你能不能把刀扔了?我们空手搏斗,你肯定不是个儿!但是体育老师并没有上当,他举起大刀朝空气猛劈几下,然后生硬地回答他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要是想留条性命,就不要老缠着张翠梅!说话间他又朝周文雄追去,周文雄只好围着玉米囤继续奔跑。据说,他们总共绕着玉米屯跑了十来圈,后来,可能他们都感觉头晕了,于是就从房顶上鱼贯跳下。
  跳下来之后呢?我问周香云。
  周香云说,哎,一个接着跑,一个接着追呗。
  后来呢?
  后来,他们把夏庄的十二条街道都跑了个遍。全村的人都出来了,要不是你爷及时出现,估计他们会围着夏庄跑一辈子的。
  后来的事我倒知道。我爷把体育老师骂跑了,又命令打井队的人从我爷家搬出去。他们翌日搬到了大队的几间空房子,就在小卖部的旁边。还是说说张翠梅吧,那天晚上,乡村女教师张翠梅遇到了她这辈子最严酷的惩罚。这个夏庄的语文老师被我爷用捆牲口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我爷参加革命前曾在滦州当过五年的屠夫。她被吊在井边的一棵百年老槐树上。我们全家人,包括周桂花,全都一声不吭伫立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我爷。我爷先在板凳上吸了一袋旱烟,然后开始那场夏庄最著名的训话:
  &你跟那个狗虾到底啥关系?&
  张翠梅哼哼着说:&啥关系?同事关系。&
  我爷说:&听说你跟他看过一场电影?&
  张翠梅冷笑一声:&除了我们俩,还有学校的全体老师。&
  我爷说:&听说你跟他在饭馆里吃过饭?&
  张翠梅说:&我还天天跟你们一个饭桌吃饭呢。&
  我爷说:&听说你跟他去过他们家?&
  张翠梅说:&他妈生病了,校长派我代表学校去看看。&
  我爷说:&还有啥?你都说出来。&
  张翠梅说:&啥都没有。他是个精神病。你为啥为了个精神病把我捆起来?我不是猪,也不是狗。我是个人哪。&
  我爷从板凳上猛地站起来,把烟斗甩给我,俯身从地上捡起根马鞭。鞭子很长,很亮,鞭梢是新换的,甩着簇新簇新的红缨子。我爷挥动臂膀甩了甩马鞭。他都六十多岁了,可他的身板还是那么硬朗。鞭子清脆的声响就在我们耳朵边次第炸开。然后,这根鞭子就抽在张翠梅身上。
  &我叫你嘴硬!我叫你嘴硬!&
  那天傍晚,我爷总共抽了张翠梅三皮鞭。当他准备抽第四鞭时,周桂花把鞭子从他手上抢了过来。她什么都没说,径自走到井边把鞭子扔到井里。我爷看了看周桂花。他们都说,我爷不给我奶面子,不给我爸面子,也不给我二叔面子,就只给周桂花面子。看来这话倒没错,我爷愣了愣,从我手里夺过烟斗,而后转身大踏步走了。我们就把张翠梅从树上放下来,慌忙着将麻绳解开。她一声都没哭。她身上全是落下的槐花,白的,一朵一朵的,落在她的脖颈里,落在她的碎花丝巾里,落在她的袖口里,落在她的黑色猪皮鞋里。
  这件事后,张翠梅很长一段时间没找过周文雄。当然,那个会武术的体育老师也被学校给辞退了,他来我爷家找过几次张翠梅,都被我爷举着粪叉子赶跑了。后来这个人就再没有出现过,这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种错觉,仿佛他就是一只在地底下蛰伏了几年的蝉,他唯一的一次鸣叫就是在夏庄的房顶上,等那一天过去,他就死掉了。
  关于周文雄,我再也没在我奶家见到他。他们搬到大队去住也有半个月了。那天,我去小卖部买大报纸本,周香云正低着头织毛衣。夏庄的人都知道她在给刘云鹏织毛衣。她已经马不停蹄地织了好几个月,可也只是刚刚织好一只袖子,而且据懂行的人说,就是那一只袖子也织&跑&了,将来肯定跟前襟勾连不上,怕是要返工的。有什么办法呢?周桂花曾经说过,她是世界上最拙的姑娘,看来这话倒有几分道理。那天,见到我时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朝我笑,她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好像我是个透明的人。这让我有些生气,于是我大声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她这才瞄了我一眼。小卖部里很黑,只有午时,阳光才会透过两个焊着铁栅栏的窗口射进来,在丢满了草纸的地面上打些歪歪斜斜的碎格。而周香云当时就坐在那些碎格子里,空气里飘游的浮尘一粒一粒清晰可辨,有些颗粒沾到她发丝上,有些颗粒浮游到她鼻翼下,在她呼吸之间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安静地飘走。而她的脸庞在阳光下有种不真实的白,仿佛她的头部就是一尊乳白的瓷器,若是用手去敲一敲,立马就会碎掉。我听到她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你没啥好丢脸的。丢脸的只有狗虾。你有啥错呢?你啥错都没有。&
  这个时候,我听到一声咳嗽。我眯了眼细细打量,这才发现,周香云的身后就站着周文雄。周文雄正靠着水泥货架子吸烟。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只有他吸烟时,一点亮光才会挣扎着闪一下。
  周文雄和周香云搞对象的事是被一个割草少年看到的。这个少年叫&得儿头&。他的这个名字是他奶奶给他起的。&得儿&在我们夏庄的意思就是男人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我们夏庄的祖辈都喜欢给晚辈取一个粗俗下贱的名字,以保佑晚辈们有着旺盛而出色的繁殖能力。所以这少年即便是叫&得儿头&,也没有什么丢人的。据&得儿头&说,那天,他照例去河边打野猪草。他打野猪草是因为他养了只獭兔,这只獭兔能吃能拉,他必须每天散学后打一粪箕子野猪草。野猪草哪里最多?河边。不过据他说,他那天早早就打完了草,躺在紫云英遍地的草地上看天空。已近傍晚,他还是在天空中看到一个奇怪的飞行物。
  为什么叫飞行物呢?因为那个东西在动。它的模样就像一只中间部位隆起的盘子。&得儿头&以为是谁在放风筝。可春天已经过去了,再巧妙的匠人制作的风筝,如果没有漫天的狂风和飞沙,也不会飘到那么高的地方。&得儿头&还以为是从北京方向飞过来的飞机,那些迷人的飞机通常玩具般大小,银灰色机身,尾巴里喷射出一条又一条美妙的弧线。可是这个飞行物不是银白色,也没有喷射尾线,这足以证明这个东西并不是飞机。&得儿头&只得把手掌搭在眉目上方,仔仔细细地观瞧飞行物。它慢慢向东边移动。刚开始,移动的速度很慢,他只要按照平日里行走的速度就能跟上。可是后来,那个东西飞得越来越快,而且时高时低,并且身体突然就变成了钢炉里铁水的颜色。&得儿头&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飞行物忽然变成了铁黑色,而且连形状也发生了变化&&它变成了马蹄的样子。他对马蹄太熟悉了,他父亲就是生产队里的饲养员,他经常跟他父亲一起给马钉马掌。当好奇的他跟随着那个&马蹄&越跑越快越跑越远时,他脚底下突然就踩到了两个软绵绵的东西,接着是两声痛苦的&哎呀&声。他只得停住步伐回头狐疑地看了看。然后,在葳蕤的草丛里,他看到两个人。
  那两个人无疑刚刚也是躺在草丛里。&得儿头&有些后怕地往前凑了凑,他这才看清楚,这两个人,一个是夏庄的周香云,一个是县里打井队的周技术员。他们满脸通红地凝望着&得儿头&,嘴上说着&没事儿,没事儿&。&得儿头&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继续去追飞行物。可是飞行物消失不见了!&得儿头&感觉很失望,也很愤懑,也许他寻思如果没有这两个躺在草丛里的人,他可能就会把像变色龙一样来回变换颜色的奇怪飞行物捉到了,他的衣兜里总是揣着把弹弓和若干坚硬的泥丸。&得儿头&就把在河边看到周香云和李技术员的事告诉了学校里每一个他认识的学生。当然,也包括我。
  我当初老想不明白,周香云怎么会跟周文雄在一起呢?应该是张翠梅跟周文雄在一起才对。于是,我只好把这件事告诉了周桂花。周桂花听了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可她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挥挥手,颤抖着对我说,你个碎嘴子!瞎说什么!这事不准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你姑!听到没?
  我就拼命地点头。我拼命点头的意思就是,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张翠梅。
  张翠梅当时正在学校的办公室批改作业。办公室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听了我的话后,她仍然低着头塌着胸批改作业,只是她批改作业的速度骤然快了起来。我就凑上前,看到她连看也没看作业本,随手勾的全是鲜艳的红对勾。我耳朵边全是钢笔笔尖&沙沙沙沙&的声响。后来她终于停下手中的笔,眯缝眼定定地睃着我,仿佛很为有我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聪明的侄子感到安慰。她静静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快去上课吧张楚,以后有什么最新消息&&要第一时间报告给我&&听到没?第一时间&&
  我就得意地点点头。
  周桂花知道了周香云的事后,周香云跑我家就跑得更勤快了。她通常低着头跟周桂花走进西屋,然后插上门闩,鬼鬼祟祟谈些什么。由于怕我听到,她们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像在谈论一个秘密死去的孩子。可是不久,周桂花的声音就会高亢起来。有那么几次,她甚至骂了只有夏庄的泼妇才会说的脏话。而毫无疑问,这些包含着身体器官的名字确实是安在周香云头上的。我完全听不到周香云的声音,她本来就不爱吭声,何况,周桂花用那么尖厉的声音骂她?这经常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是周桂花自己在对着一堵墙说悄悄话,说着说着就被墙的沉默惹毛了,然后精神失常般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似乎又怕街坊邻居听到,声调就骤然降下来,然后是毛毛雨般的细语,滴答滴答间,她的声调就又浮升起来,那些诸如&不要脸的货&、&骚&芯子&之类的话,犹如炒熟的黄豆般迫不及待地从洋锅里蹦出来。
  &你个毛驴!不好好写作业,天天挣挣着个耳朵瞎听啥!&那一天,周桂花突然从西屋蹿出来,连?带踹把我轰到庭院里。
  我只好去我奶家。我不但是周庄最好干净的孩子,还是周庄耳朵最长的孩子。我要第一时间告诉张翠梅,周香云和周文雄不但经常跑到河边散步,不但经常在小卖部谈心,他们竟然还经常去县城的职工俱乐部看电影。他们已经看了两场电影,一场是《三打白骨精》,一场是《春苗》。他们还在大众饭店吃了三顿茴香猪肉馅饺子,周文雄吃了七两,周香云吃了三两,本来周香云还想吃大瓣蒜,但是被周文雄很礼貌地制止了。他跟周香云说,谈恋爱期间的男人和女人,最好都不要吃蒜。他没有强迫她的意思,他只是温文尔雅地提醒她。于是周香云就忍住没吃,不过,她还是偷偷往袄兜里塞了一个餐桌上最大的蒜头,忐忑不安地带回了家。
  我咋这么聪明呢?我耳朵咋这么长呢?我觉得自己非常非常了不起,我又觉得自己非常非常伤心。我喜欢张翠梅跟周文雄好,我还想给他们摘野甜甜吃,我还想看到周文雄在我奶家的桑葚树下读书。
  我没有去成我奶家。我在我家寨子门口碰到了张翠梅。张翠梅说:&你妈在家吗?&
  我说:&在呢。&
  张翠梅就往屋里走。
  我讨好地说:&周香云也在呢。&
  张翠梅一愣,然后说:&那更好。&
  我们进了屋子时,周香云已经从北门走了。她一定看到了眯缝眼张翠梅了。周桂花看到张翠梅时啥都没说。她们轻轻地把门掩上。她们把我忘了。她们肯定想不到我会像一只鼹鼠一样把细长的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上。
  周桂花说:&我知道你为啥要来。&
  张翠梅说:&听说周香云跟周文雄在搞对象?&
  周桂花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张翠梅说:&你是个能耐人嫂子,再给我们撮合撮合吧。&
  周桂花说:&哎,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应该知道,强扭的瓜咋会甜呢?&
  张翠梅说:&嫂子啊,你比王母娘娘还有办法,你是妇联主任啊,你就给我说合说合吧。我求求你了!&
  我听到屋内&扑通&一声。我听到周桂花&哎呀&了一声。我偷偷扒着门缝往屋里瞧,然后我看到了让我多年后仍然无法忘记的一幕。张翠梅跪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周桂花的大腿,头颅伏在周桂花的膝盖间,就那么孩子般肆无忌惮地哭上了。她宽阔的双肩不停哀伤地抖动,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周桂花,就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我看到周桂花愣在那里,似乎想把张翠梅掫起来,可是由于张翠梅的骨骼比运动员还粗大,很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她只得蹲蹴下去,不停拍着张翠梅的肩膀,摸着张翠梅的头发。张翠梅号哭的声音就更大起来。后来,张翠梅终于哭累了,径直站了起来,盯看了周桂花一眼。周桂花说:&你放心好了,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这句话我撂在这儿,你放心好了。&
  张翠梅从这个屋子走出去后,有半个多月没跟周桂花说上一句话。有那么一天,周桂花领着我去村西磨玉米,在半路碰到了贺金玲。贺金玲就是&得儿头&的妈。夏庄人都知道贺金玲跟周桂花不说话。她们都是夏庄人,她们都当了夏庄的媳妇,只不过,她们当初都看上了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爸张金喜。
  可那天,贺金玲很热情地朝周桂花打了招呼,她先夸赞周桂花的的确良衬衫很好看,问是不是从北京买的?她又夸赞我长得虎头虎脑,长大了肯定比张金喜还精神。周桂花绷着脸&嗯&&啊&着应答。后来,贺金玲笑眯眯地问:&听说,周文雄甩了你小姑子,又跟你侄女搞上了?啧啧。&周桂花拉着脸不吭声。贺金玲又笑眯眯地问:&你这胳膊肘咋往外拐呢?好歹是张金喜的亲妹子啊。&周桂花还是不吭声。贺金玲就叹息道:&哎,你个女人家也不易。男人外头当兵,当兵好是好,可三年五载不回趟家,冬天连个暖炕的人都没有。&周桂花拉了我就走,贺金玲仍旧笑眯眯地问:&你知道吗周桂花?听说年底就要分地了,到时候自家种自家的地,你这么个金贵的人,拉扯着个孩子,又没帮手,不得累得拉稀?&
  那天晚上,周香云又来找周桂花。她支吾半天方才把事说明白,她打算让人给卖花椒面的刘云鹏捎信,打算两个人&拉倒&。周桂花正在灶台上给我烙白薯饼,她把面团从铝盆里抠出来,&啪&的一声甩到锅里,然后系着围裙绕着锅台不停用铲子翻转。她那么专心,仿佛她不是在烙饼,而是在烧制什么贵重的瓷器。不久白薯饼的甜味就从锅里溢出来,周桂花这才站直腰身,把手上的面粉搓干净,双手叉腰瞥了周香云一眼。
  周香云就不敢说话了。周香云就转身走了。
  刘云鹏从关外赶回来了。
  刘云鹏到达夏庄那天,首先在村头遇到了韩铁匠。韩铁匠正在给生产队修理铁锹铁镐。看到这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韩铁匠本应感到眼熟。去年,韩铁匠曾经抱着他六岁的老儿子站在我舅舅家屋檐下,兴趣盎然地欣赏刘云鹏抑扬顿挫、老少咸宜的&十三香&唱腔,可是那天,当刘云鹏问路的时候,韩铁匠只是手里拿着电焊呆呆地打量他。周香云和周文雄搞对象的事,夏庄的人全都知晓了。当刘云鹏说着大苞米茬子的东北腔问韩铁匠,周香云家到底是在第八条街还是第九条街的时候,韩铁匠说了第一句让他后悔的话:&你找周香云干啥?&
  据说,当时刘云鹏有点愣怔。他拍拍装满了花椒大料的黑色人造革皮包,粗声粗气地说:&我找她干啥?你说我找她干啥?我是她对象!&
  韩铁匠前天晚上肯定没睡好,要不就是他的脑袋出了问题,因为这个时候,他说了第二句让他后悔的话:&咦?周香云的对象不是周文雄吗?&
  刘云鹏瞪着韩铁匠。据韩铁匠说,当时这个头戴前进帽、脸比老丝瓜还长的人眼睛差点就喷出火来。然后,刘云鹏就说了一句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周文雄?周文雄是用柳树叶碾的假花椒面!我才是货真价实的真花椒面!&
  那天我刚巧掉了门牙,不是掉了一颗,而是掉了两颗。周桂花叮嘱我一定要把两颗门牙都埋到土里,这样门牙才能顺利地长出来。当我舅舅派人给周桂花捎信,说刘云鹏到了,让她立刻过去看看的时候,周桂花就把我掉门牙的事给忘了,我听到她不停地叨叨,这个傻丫头,不可能给他捎信啊&&这个傻丫头,难道真给他捎信了?她嘴里嘀咕着用凉水稀里哗啦洗了洗脸,涂了厚厚一层雪花膏,又坐在炕沿上沉默半晌,这才领着我一路小跑去了舅舅家。
  我舅舅是个哑巴。即便他不是哑巴,面对着刘云鹏肯定也说不出话。我还记得虽然快到夏天了,刘云鹏还戴着那顶深蓝色前进帽,仿佛那顶帽子就是他的头发。他身上的布裳很干净,只是浑身飘散着花椒、桂皮、丁香、茴香、良姜、甘草、肉蔻和砂仁的味道。他不但给周香云带来了一件夜来香色的连衣裙,还给我舅舅买了两瓶茅台酒。夏庄有几个人喝过茅台酒呢?一个都没有。我舅舅不停搓着手,不晓得是否应该去隔壁借两个鸡蛋款待刘云鹏。
  周香云呢?周香云那几天跟周文雄跑到县城里去了,已经去了整整三天。周桂花见到刘云鹏时,首先就把周香云出门的消息告诉了他。周桂花是这么说的:&云鹏啊,你来得可真不巧。香云去她天津的姨妈家了。老太太出了车祸,需要个手脚灵便的帮忙伺候。哎,你该回来前先捎个信啊。&
  人们听到刘云鹏对周桂花说:&姑,那我就在这里等五天吧。如果五天后她还回不来,我就回东北了。&
  刘云鹏就在我舅舅家住下来。在夏庄的五天里,刘云鹏展示了一个好庄稼人的巧妙。他先把我舅舅家那张瘸腿的桌子修理好了,又把一根断裂的椽子用废铁做成支架支起来。庭院里的葡萄秧还没掐蔓,刘云鹏就踩着板凳一棵一棵地掐,边掐边哼着&十三香&小调。我舅舅家有两只瘦弱的约克猪,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已经养了一年,可就是配不上种。刘云鹏听说后,立马脱掉鞋子光脚蹦进猪圈,一个人在里面呼哧嘿哧地忙活好一阵。从猪圈里跳出来后手脚也顾不得洗,拍拍我舅舅的肩膀兴奋地说,您老放心好了!这回保准能生猪崽!他的话一点没错,几个月后,那头倔犟又骄傲的母猪真的下了十五头猪崽。
  可是五天后,周香云仍旧没有回来。刘云鹏在第五天头上,很隆重地拜访了周桂花。他送给了周桂花十包&十三香&,又毫不吝啬地送给周桂花一套银光闪闪的餐具,这套餐具多年后周桂花仍然在灶台上使用,它包括一个大马勺、一个水舀子、一个铁铲、一个漏勺和一口铜锅。
  周桂花就是这个时候忍不住说了实话。也许她觉得,如果她再瞒着刘云鹏,那么她就真的对不起刘云鹏了。她把刘云鹏拉到西屋,两个人在里面待了小半天。当他们从屋里慢慢腾腾地走出来时,我们听到刘云鹏说道:&姑,我再等两天吧。如果两天后她还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彻底死心了。&
  周桂花说:&你待多长时间我们都不介意。我们心里只认你这个姑爷的。&
  刘云鹏也是这个时候忍不住说实话。他说:&姑啊,从关外回来前,我就知道她跟周文雄的事了。&
  周桂花惊讶地&哦&了声,良久才叹口气说:&哎,我以为我是法海,我以为我能用雷峰塔把她镇住。看来是错了。我根本就不是法海,她也根本不是白素贞。&
  刘云鹏说:&这你倒错怪她了。她没给我捎过信,她没跟我说过要黄了这门亲事。&
  周桂花似乎稍稍好受些,她狐疑地盯着这个老伸手拽帽子线头的男人。男人就说:&你们村是不是有个语文老师,叫张翠梅的?&
  周桂花说:&有。&
  刘云鹏说:&她跟我妹以前是同学。她要了我的地址,给我写了封信。&
  周桂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刘云鹏就在夏庄又待了两天,这两天里他曾经去夏庄小学找过张翠梅,可能是想表示感谢吧。不过,张翠梅并没有见他。我倒是在学校里见到了她,她跟一帮上了年岁的老师有说有笑地打着扑克牌,还故意让人家看到她在偷牌,被人家逮住时,她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厉害,连耳朵都跟着抽动起来。刘云鹏在学校门口溜达了会儿,就赶紧帮我舅舅去栽茄子秧了。
  刘云鹏离开夏庄那天,看他的意思,他本来要在舅舅家门口唱上一段,可周桂花阻止了他。她是这么对刘云鹏说的:&周香云不识货怪她有眼无珠。云鹏啊,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肯定会娶个桃源县最漂亮的姑娘。到时候,姑肯定去喝你的喜酒。&
  刘云鹏的泪水就是这时从他精光四射的眼睛里流出来的。他无疑是个很有礼貌又懂得节制的人,边咧着嘴无声地哭,边和我舅舅、我舅妈、我表哥、我三姥爷、周桂花一一握手告别,他甚至弯下腰去很隆重地握了握我的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握手,所以我很快将手从他长满老茧的手心里不情愿地抽出来。握手之后,他又特意数了数黑皮包里的花椒面。据周桂花说,他可能还想送给我舅舅几包&十三香&,可是不知道什么缘由,他把掏出来的香料重新一袋袋又塞回人造革皮包,然后他转身就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骑出去一百米后,他突然摘掉前进帽,扭过身子朝我们用力地挥了挥胳膊,同时大声喊着什么,通过他夸张的嘴形,我们可以判断他在说:&再见,再见!&他的帽子晃了足有一分钟,我们这才看清,他其实长着一头非常浓密的卷发,黑黑的,像本地那种卷毛狗的毛发。周桂花这才放心地叹了口气。据她说,她原本一直担心,这个满口东北腔的周庄人是个秃子。
  周香云从县城里回来时,夏天就要到了。夏庄的夏天是专门为孩子准备的。金盏花、大丽花、指甲花、鸡冠花,蔷薇给女孩,麦田、麻雀、野鸽子、蝈蝈、青蛙、河流给野小子。我每天都忙得顾不上回家。只有等到天黑,我才会悄悄跑回来。周桂花经常出去参加集体劳动或者到公社里开会,我就爬上我的石榴树上睡一觉。六月天,石榴花全开了,花瓶颈样的火红花朵将我裹在里面,我摸着两颗还没长出来的门牙,觉得自己就是个刚诞生的婴儿。
  周文雄离开夏庄有段时间了。打井队的到了夏天,就会像候鸟一样从县城的北边迁移到南边。周文雄离开夏庄时,周香云的毛衣还没织好。这毛衣本是周香云织给刘云鹏的,不过后来她把织好的一只袖口秃噜掉,从滦州集上添了八两毛线,打算给周文雄织款最流行的样式。
  周文雄离开后的那几个月,我们家发生了很多事:譬如,我爸休探亲假回来,给我买了好几袋大白兔奶糖,这直接导致了我的两颗门牙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长出来。我悲伤地发现,我成了一个没有门牙的男孩,我不能吃花生,不能吃豆子,不能嗑瓜子,不能咬铅笔头,我甚至连一块玉米饼子都嚼不烂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长得跟我很像的陌生人。那天,我不留神把他的&上海牌&手表摔碎了,他就想也没想收拾了我一顿。我本来盼望他收拾人的方式能跟周桂花有点区别,结果却让我很失望。他用周桂花的那条腈纶围脖把我吊到房梁上,用笤帚疙瘩轻柔地抽我,同时用他毛茸茸的大手揪我漂亮的长耳朵。譬如,夏庄的老地主婆三番五次来我家找周桂花,说&文革&期间丢失的一只玉镯是周桂花拿走的,这让周桂花非常挠头。她跟地主婆说,她当红卫兵那阵只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哪里敢私藏反动派的物品?可豁牙漏齿的地主婆一味强调,那些红卫兵里只有她是个姑娘,只有姑娘家才会喜欢玉器。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周桂花后来翻箱倒柜,把我姥姥遗留下的一对银耳环送了她;譬如,我姑姑张翠梅有一天去县城里开会,半路上突然被公安局的带走了。据回来报信的人说,张翠梅跟一堆衣衫不整的人一同上了警车,她神情呆滞,仿佛失去魂魄一般。她甚至都没听到报信的人在大声呼喊她那既脆生又水灵的名字。
  张翠梅是在县城的芦苇荡里被人抓走的。据说,一大帮年轻人,有男有女,有待业青年也有国营钢厂的工人,他们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开着录音机跳舞,也许由于天气太热,男青年便脱了上衣,跳着跳着还是太热,他们只得脱掉长裤穿着裤衩跳。不晓得怎么就被过路人举报了,公安局的派了三辆警车才把他们全部拉走。公安局觉得这件事很严重,这样集体淫乱的事桃源县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当我爸托人弄脸把张翠梅弄出来时,我爷的皮鞭早备好了,不过听了张翠梅的解释后,我爷并没有把她捆起来吊到树上。张翠梅说,她那天去县里开会,还没出县城就看到个人,从背影看上去,特别像周文雄,于是她就忍不住跟着他走。当她说&忍不住&这几个字时,她神色恍惚起来,这也是让我爷既生气又心软的地方。走着走着她就到了芦苇荡里,里面一帮男女正在跳舞。不过她并不知道他们跳的是什么舞,她也不关心他们到底跳的是什么舞,她只是来找周文雄的。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周文雄呢?&周桂花问。
  张翠梅就瞟着白眼说:&咋会是周文雄呢?你也不想想,周文雄能做这种事嘛!&
  不过,周文雄倒是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周香云写信了。周香云秋天时得了场病,周文雄倒来夏庄看了她一次,给她买了几瓶上好的山里红罐头。他还像以前那样穿白衬衣,白衬衣最上面的纽扣并没有系上,而是露出点胸膛,那双尖头皮鞋呢,也没有沾一点灰尘,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手臂上的汗毛比以前更浓密了。过不几天,周香云给他织的毛衣终于织好了,就专门去打井队找了他一次。他依然不在,周香云只好托打井队的工人捎给他。
  那天,周香云从打井队回来后,神色慌张地跑到我们家。周桂花看也没看她一眼。我的门牙虽然还没长出来,但这并不妨碍我仍是个聪明干净的男孩。我知道周桂花不喜欢周香云了,谁让她不听话呢。周桂花就喜欢听话的孩子。那天,不听话的周香云并没有介意周桂花的冷落,而且一改往日里闷头闷脑的样子,喋喋不休地讲起她在半路上遇到的事。她是从县城步行回来的。她说她的心情一点都不好,走到姜泡村时,她就坐到一块玉米地的旁边歇了会,这个时候她感觉百米开外,有个骑自行车的人停了下来,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过路人。歇了会儿她就接着走。不经意回头间,身后仍隐隐跟着个人。周香云素来胆子小,小时候经常被黄鼠狼子迷住,她就哆嗦着侧身躲进玉米地,当她探头探脑地再去张望,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刚好到了她跟前。
  &你猜那个人是谁,老姑?&周香云有些兴奋似的问。
  周桂花摇摇头,继续纳鞋底。周香云只得说:&是刘云鹏啊老姑!&
  周桂花这才放下手里的鞋底和针锥子,狐疑地望着周香云说:&他不是回东北了吗?&
  周香云说:&老姑哇,他要是回了东北,我就不会在半路上遇到他了。&
  据周香云说,刘云鹏推着自行车跟她说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说了什么?其实他也没说什么,无非是些问寒问暖的闲嗑。周香云倒是一句主动的话都没有。她能说什么?她把人家的亲事都黄了,人家大老远地来看她,还给她父亲买了茅台酒,给她买了连衣裙,给她姑妈送了一套精美昂贵的灶具,给她的三叔送了好几包纯正的花椒面。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有装傻装哑巴。
  &后来呢?&周桂花问。
  &后来,他就骑上自行车走了。&周香云擦擦额头的汗,&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他要报复我呢。&
  周桂花&哼&了声,扭过身子继续去纳鞋底。
  夏庄的秋天总是凉凉的。树叶一夜间似乎就变黄了,地里的包米、花生和白薯就要熟了,生产队又要忙着派人护秋了。虽然那些大人三五成群地在野地里走来走去,可仍然不能阻止我那天偷了满满一裤兜的落花生。我一边走一边用槽牙嚼,一边用舌头舔着我的门牙。这个时候,我看到周香云朝我走了过来。
  这是周香云第一次带着我去见刘云鹏。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喜欢跟人握手辞别的花椒面商人了。可刘云鹏就站在村东的河岸上等着我们。他还戴着那顶漂亮的前进帽。见到周香云时,他的丝瓜脸就变宽了。他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喉咙,然后严肃地报告给周香云一个惊人的秘密。他说,前天周文雄去相对象了。那个女的是棉麻公司的现金保管,长得挺丑,脸上还有十几个雀斑。周香云当时张大了嘴巴望着他,他似乎就更得意了。为了证明他说的话没错,他甚至报出了媒人的名字。见周香云仍然不信,他只好又说出了相亲的地点。
  周香云半晌才问道:&你咋知道这些事的?&
  刘云鹏就斩钉截铁地说:&我想知道的事,我就肯定能知道。&
  周香云又问:&这些事跟你有啥关系?&
  刘云鹏的胸腹就迅速地起伏起来,他转过头去看河里游泳的几只野鸭子,闷声闷气地回答说:&跟你说老实话吧,其实我回来后,就再也没回过东北。&
  周香云牵着我转身就走,边走边大声对我说:&别舔你那颗门牙了!听到没有!&我只好把舌头从门牙上卷下来。我当时真的有些怕她。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训过我。
  周香云第二次带我去见刘云鹏,是在四五天之后。我们站在那些枯黄的草地上,成群的蚂蚱从我们脚边敏捷地跳过,不时有巴掌那么肥大的杨树叶子簌簌地落下来,其中有一片落到刘云鹏的前进帽上。刘云鹏仿佛看见了一般,直接用散发着香料味道的手把叶片拿下来,然后放在手里来回摆弄,仿佛他不是来通风报信,而是专门潜心研究那些迷宫般的纹络。后来他抬起头,吧嗒着眼睛盯着周香云说,有些话她肯定不愿意听到,但是,他还是有义务向她仔细地汇报汇报。
  他说,周文雄和雀斑姑娘这三天里总共约会了两次,一次是在大众饭店。两个人点了盘爆炒腰花,周文雄还要了壶老白干。雀斑姑娘满脸通红地给周文雄夹腰花时,周文雄就笑着问雀斑姑娘,从现在起就让我补身子啦?雀斑姑娘用筷子打了一下周文雄的额头,周文雄就顺势抓住了人家的手。&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为了让他的叙述更生动,刘云鹏突然一把攥住了周香云的手,用力地晃了几晃,然后慌忙羞怯地撒开。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后,他继续补充说,另外一次呢,还是在大众饭店,看样子,他们已经把这个肮脏的国营饭店当成了谈恋爱的聚点。不过这一次他们没点爆炒腰花,而是点了两大碗茴香馅水饺。雀斑姑娘胃口很小,一大半都拨给了周文雄。当周文雄剥开紫皮蒜打算放进嘴里时,雀斑姑娘说话了。她嗲声嗲气地说,别吃蒜!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允许你吃蒜!周文雄就忙把紫皮蒜扔到油腻的桌子上,赔着笑盯看着雀斑姑娘,仿佛雀斑姑娘脸上的雀子不是雀子,而是粒粒昂贵的肉蔻和陈皮、大料和砂仁。
  周香云的脸比刚出土的嫩蒜瓣还白,她死死盯着刘云鹏问:&那个女的,真是这么说的?你真听清了?&
  刘云鹏急忙说:&这些话我咋能编出来?我有那能耐吗?&
  周香云就牵着我的手回家了。我这次没敢用舌头舔门牙。我听到周香云颤抖着声音对刘云鹏说:&求求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了。&我就扭头去看刘云鹏。刘云鹏推着自行车站在杂草丛生的岸边半天都没有动弹。我看到他后来呆呆地把前进帽摘下来,用手仔细地捋了捋他茂盛、黝黑的卷发,然后骑上自行车走了。也许他有些心不在焉,骑了没两步,自行车就缓缓地倒在草丛里。他很快站了起来,佝偻着腰拍拍身上的草叶和尘土,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骑上。我本来希望他能转身朝我们有礼貌地挥手告别,但是很遗憾他没有。我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蚂蚁般大小,然后就彻底消失在蔓草丛生的岸边了。
  周桂花不知道周香云的事。我什么都没跟她说。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没说。我的门牙掉了,我的耳朵也短了。也许我当时最关心的是,我的牙齿到底什么时候能顺利地长出来。我也不知道刘云鹏是否还找过周香云。周香云也没再拉着我去河边听这个卖花椒面的打报告。我唯一记得的是,三天后,周香云收到了周文雄的一封信。
  周香云拿着这封信来我家时周桂花正坐在炕沿上走神。前天我家分到了地,可这正是让她发愁的原因。她发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她手气不好,抓阄抓的地段偏,离夏庄八里地,土质也不好,种啥死啥;二是谁会帮我家种地呢?张金喜是指望不上的,她也不是个种庄稼的好手。周香云蹑手蹑脚进了屋,周桂花淡淡扫了她一眼,问道:&又咋了?&
  周香云红着脸说:&老姑,你看看,这信到底是啥意思?&
  这封信是用红钢笔水写的。信不长,就短短两行。我伸着脖颈偷着瞅了两眼,好像有什么&友谊天长地久,革命来日方长&之类的话。周桂花看完就傻眼了。她把信塞回信封,盯着周香云看,看着看着忍不住去摸周香云的头发。周香云就问:&老姑,这是啥意思,你快给我说说。&
  周桂花半晌才说:&搞对象的分手了,才会用红钢笔水给对方写封信。&
  周香云那天晚上就住在了我家。她已经不会走路了,她甚至不会说话了。她躺在我们家的炕头上,动也不动,仿佛她是截腐烂多年的椽子,哪怕打个喷嚏都要散架。周桂花招呼她吃碗平时最喜欢的玉米糁白薯粥,她也丝毫没有反应。直到半夜,她才直愣愣地从炕上耸身坐起,面无表情地对周桂花说:&老姑,这可咋整?我是啥都给他了。&
  周桂花就是这时把枕头狠狠扔到地上的。枕头着地时碰到了洗脸盆。周桂花就光着脚下了地,又把洗脸盆踹到一边。后来,她坐凳子上像寒号鸟那样打着寒噤。周香云劝她赶紧回被窝暖和暖和,她这次恶狠狠地骂周香云说:&你个傻丫头!你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过两天跟我到打井队去找他!&
  去打井队那天正是滦州集,下起了小雪。周桂花从大队借了匹老马,自己赶着马车拉我们去县城。我们都有谁呢?有周香云,有我,还有张翠梅。这事本来跟张翠梅没有关系,我们的马车走到夏庄村头时,正赶上张翠梅满头热气地跑步。她是我们村唯一一个晨起跑步的人。她远远地朝我们喊:你们娘儿仨去干啥?周桂花没好气地说,我们要去县城。我知道周桂花还在生张翠梅的气,怪她给刘云鹏写了那封信。张翠梅问,去县城干啥呢,下雪了,别把张楚冻着!周桂花想了想说,我们去找周文雄。张翠梅愣了愣,周桂花继续说,我们要去打井队找他领导。他这个流氓,把香云给甩了。张翠梅想也没想就说,我也去!人多力量大,我去了能给你们壮胆!周桂花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反正张翠梅已经像只敏捷的羚羊一样跳进马车里来了。她就跟周香云面对面地坐着。不过,她们俩谁也没跟谁说话。
  我记得在途中,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疼。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张翠梅和周香云用棉被把我浑身上下裹起来,把我挤在她们中间。她们温热的鼻息喷到我眼上,痒痒的,我就在马车颠簸声中慢慢睡着了。等被周桂花捅咕醒时,我们已经到了县打井队。
  周桂花吩咐周香云和张翠梅在外面等着,伺机行事。然后牵着迷迷糊糊的我去找打井队的领导。打井队的副队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很热忱地接待了我们。周桂花说,他是周文雄的姨妈,找他有点急事。副队长说,他今天没上班啊。周桂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慢条斯理地说,哎,又没见着这个小王八羔子,真是花喜鹊尾巴长,长大一点就忘了姨娘。她的话让队长大笑起来。他说,你外甥刚才跟他对象去职工俱乐部看电影了,十点的场。他对象是棉麻公司的现金,漂亮着呢!如果不出意外,年后你就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了!
  周桂花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快,几乎就要飞起来了。
  周桂花赶着马车拉着我们到达职工俱乐部时,我首先看到了一座大水库,大水库的墙壁两侧用红字写着&毛主席万寿无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些字我都认得,我很是得意了一番,于是我拼命舔了舔门牙。我们从马车上次第跳下来,又把那匹瘦马拴在大水库旁的一条胡同里。胡同里有好几个粗壮的马拴。后来,周桂花就挺着胸脯领着我们往台阶上走。台阶非常长,也非常高,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此刻我正走在宏伟宫殿门外的台阶上。走了两步我就累了,累的话我通常耍赖,周桂花就命令张翠梅背着我。张翠梅就把我背到俱乐部的大门口。大门口聚了好多年轻人,他们顾不得下雪,嘻嘻哈哈地说话、嗑瓜子、吃糖葫芦,追逐着乱跑。俱乐部的大喇叭里,一个尖声尖气的女播音员正在声嘶力竭地广播:&&由著名影星赵静和王伯昭主演的&&精彩故事片《笔中情》&&马上就要开演&&还没入场的观众&&请您抓紧时间检票入场&&精彩故事片《笔中情》&&
  我们在台阶上等了半天。台阶上很冷,我就不停地跳,像袋鼠那样不停地跳。跳着跳着就把周桂花惹烦了,她走过来照着我的屁股踢了两脚。我就跳到另一边,远远地观望着她们。我看到周桂花不时表情凝重地俯下身,在周香云耳边嘀咕着什么。周香云不时地点头,又不时地摇摇头,然后我看到周桂花掐了两把周香云的脸蛋。我知道周桂花只有在极度愤怒时才会掐别人脸蛋,接下去闹不好就会把人吊在房梁上用笤帚抽打了。周香云这才拼命地点头。周桂花似乎放心了,然后她把双手插在军大衣的兜里,用鹰隼般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来往的人群,仿佛焦急而缜密地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当周文雄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时,我都快冻僵了。我的手指都伸不直了。还好,我的舌头还能够到我的门牙。天那么冷,周文雄还是把上衣搭在胳膊上,一件浅绿色高领毛衣露出来。这正是周香云花了四个月、在光线昏暗的小卖部里给他织的毛衣。他穿在身上非常合身,就像一棵刚刚从土壤里拔出来的羊角葱。紧挨他身边的是位梳马尾辫的姑娘。她边听周文雄眉飞色舞地说着,便咯咯咯咯地笑着。当他们走到俱乐部门口时,周文雄点了支香烟,然后悠闲地逡巡着人群。当他在人群中扫到我们时,他的脸瞬间就白了。他站在我们对面,安谧地凝视着我们,仿佛不认识我们一般,同时他红润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后来,在喧闹的声音中,他终于走到我们跟前。走到我们跟前的他既没有看周香云,也没有看张翠梅,更没有看我。他只是对周桂花说:&老姑,你们&&怎么来了?&
  周桂花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瞥他一眼,又去瞥周香云。周香云始终低着头。周桂花就使劲掐了一把她的脸,大声说道:&你个闷嘴葫芦!还愣着干啥!还不给我往前走!&
  周香云就畏畏缩缩地往前迈了一步。她站在周文雄跟前,足足比周文雄矮了半个头。这时周桂花又喊道:&周香云!抬起你的眼睛!&
  周香云迅速地仰望周文雄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把头低下了。
  这时我又听到周桂花喊道:&周香云,抬起你的右手!&她的声音又饱满又热情,仿佛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在操场上喊着威严的口令。
  张翠梅、周文雄、周文雄旁边的姑娘以及一些等待入场的观众,都把目光移向周桂花。周桂花那天穿着件男式军大衣,她头发短短的,眼神冷峻,就像个男人般冷漠地站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架势。我只有舔着我的门牙缩到张翠梅身后。
  这时,周香云木偶一样缓缓抬起了她的右手。她的右臂在半空中弯曲地悬着,红润的粗手指僵硬地张开,仿佛随时要去抓住从天空中掉下的大朵大朵的雪花。有那么片刻,她忍不住扭头去看周桂花,周桂花把双手从军大衣的兜里掏出来,叉腰站着,就跟她平时在公社里开会的姿势差不多,攒了攒眉头,大声喊道:
  &周香云!用你的右手扇他的左脸!&
  周香云咬着嘴唇,手哆嗦着。她看了周文雄一眼,又看了他身边的姑娘一眼,然后,她的手就打了过去。我们都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响声。我在张翠梅身后不禁哆嗦了一下。我觉得太冷了。我马上就要冻僵了。
  每个人都愣住了,连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儿都扭着头往这边瞅。这时,我又听到周桂花喊道:&周香云,抬起你的左手!&
  周香云想也没想就抬起了她的左手。周桂花就接着喊:
  &周香云!用你的左手扇他的右脸!&
  周香云这次不再犹豫了。她的手非常迅捷地就打在了周文雄脸上。很明显,这一次她的气力要比上一次大,因此响亮的耳光声再次在漫天雪色中炸裂时,周围突然就神奇地安静肃穆起来,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我突然难受急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难受。我知道人难受时就会放声大哭。但是我不敢哭,我只好挤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我就是在东张西望时恍惚瞅到卖花椒面的刘云鹏的。他似乎也瞅到我了,但他只是冷漠地扫了我一眼,就去看周桂花。刘云鹏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不答理我?我只好再瞅他一眼。他仍然戴着那顶优雅的蓝色前进帽,丝瓜脸似乎比以前更长了。他努力地伸着脖颈使劲朝我们这边张望。他在看热闹吗?我仿佛闻到了呛鼻子的花椒面味儿。我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时周桂花紧紧拉了我的手,挺胸昂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台阶下面走。周香云和张翠梅像两个丫环似的紧紧跟随在我们后面。当经过周文雄跟雀斑姑娘身边时,我听到周桂花冷冷地说:
  &以后别穿着女人织的毛衣去跟另外一个女人看电影。&
  那天从滦州镇回来时,天色还早,可是因为下雪的缘由,天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周桂花赶着马车,周香云、张翠梅跟我盘腿坐在后面。周桂花地虽种得不好,可无疑是个称职的车把势。她大声地喊着:&搥!搥!驾!驾!挝!挝!&老马很听话,我也很听话。周香云用一条红围脖把自己的脖子和脸庞裹得密不透风,只露着双浆果那么浓黑的大眼睛。张翠梅呢,从职工俱乐部到回家的路上,连一个字都没说,她只是不停用嘴唇呼着哈气暖手,然后再用她的手暖我的小老鸹爪子。下雪的村庄总是很静,虽然是白天,但好像是所有的村庄都睡了。在半路上,我们只遇到了一个拾粪的老人和一条黄褐色的狗。那条狗估计怀孕了,拖着大大的肚子跟着我们的马车小跑了很长一段时间。当路过姜泡村时,我听到了嘤嘤的哭声。除了周香云还能有谁呢?她把手捂在眼睛上,似乎怕眼泪冻成冰碴儿。后来,张翠梅也开始抽搭起来,不过她的声音比周香云还细小,如果不仔细辨听,只是以为她在粗重地呼气吸气。
  周桂花是啥时候哭起来的呢?我全忘了。周桂花哭的声音很大,是没有掩饰没有遮拦的那种大,每哭一声,她的鞭子就响亮地抽在那匹老马身上,老马就加紧步伐一溜小跑,让我们的身体在疙里疙瘩的黄土路上颠簸得更为厉害。我缩在棉被里一声都不敢吭,我陪着三个哭泣的女人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后来,我也不忍住哭了。我没想到我会哭出声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反正,我的哭声跟她们是不一样的,我的声音比她们要粗。这又有什么好害臊的呢?雪下得越来越稠,越来越密,大片大片肥硕的雪花打得人连眼都睁不开,我的鼻涕也冻得流下来了。
  后来,是的,后来,我只好偷偷地用张翠梅的衣角擦了擦鼻涕,擦完后连忙拿眼角去瞄她。她已经不哭了,不光她不哭了,周香云也不哭了。我不知道周桂花是不是还在哭,但是我知道她没再用马鞭抽那匹老马。她不但没抽它,反而跳下车辕,从麻袋里倒些料草到雪地上。老马就垂了头甩着尾巴细细地嚼。老马吃草吃得很香很甜,我的喉结也禁不住转动起来。知道我当时最想干点什么吗?那时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的石榴树上铺一床棉被,再盖两层棉被,嘴里嚼着大白兔奶糖暖暖地睡上一觉。这样,等我第二天醒过来,我的两颗门牙就长出来了。
关键词:张楚,小说
稿源:河北作家网
责任编辑:吴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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