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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饮食--(一)民以食为天吃出来的和做出来的
有人说，中国文化是吃饭吃出来的，西方文化是做爱做出来的.这当然&不像话&，也没什么&科学根据&，却也不是全没影儿。什么是文化?文化就是人类生活和生长的体例。要生计，要成长，这&饮食男女&四个字是不能不讲的。就连动物，都知道不能不寻食，不能不求偶。这是本能。用句粗俗的话说，就叫&食、色，性也&，管你张三李四天王老子，都一样。反正不吃饭，就会与世长辞(个体没法存活)；不做爱，就会断子尽孙(种族不能繁衍)。不能糊口生涯，何谈发展，又哪有什么文化?
这但是天大的事，放到谁头上也迷糊不得。
所以中国便有句老话，叫&民以食为天&。就是说，吃饭这事，有天那么大，或者直接的就是天。可惜&天&只有一个，给了&食&，就不好再给&色&了。因此未曾据说过&民以色为天&的。民以色为天，举国上下都是&淫夫荡妇&，那还了得?再说，&饱暖思淫欲&，挖饱了肚子才谈得上其他。如果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哪里还动得了其它心机?
因此正视归正视，偏疼眼儿却也不免。大要上说，&饮食男女&这四个字，中国人似乎更垂青&饮食&，西方人则似乎更在意&男女&。西方人会因为一个女人去交兵，中国人就不会。像古希腊人那样，为一个什么名叫海伦的女人而策动一场特洛伊战役的事，中国人是不会干的。中国人只会在打败了仗以后把义务推到女人身上，让女人当替功羊，比如妲己或杨贵妃。中国人构兵也有抢女人的。比如曹操攻破邺城，曹丕便乘隙把袁熙的妻子甄氏&笑纳&了。但那是&搂草打兔子&，捎带的事。次要使命还是抢饭碗，打人家锅碗瓢盆的主张，高雅的说法叫&染指&。鼎是什么玩艺儿?煮饭锅么！
当然，&染指华夏&的阿谁&鼎&，已不简朴的只是一口煮饭锅了。作为政权和权利的意味，它也是一种神器。这事我们以后再说。但用煮饭锅来做神器和权益，这就很有些意思，至少申明管饭比管此外什么更重要一些。男女之事当然也很重要，因此也有效性器来做神器和权益的，比如&圭&就是。圭，玉制，状如男根，巨细不一。皇帝所持者日&镇圭&，一尺二寸；公爵&桓圭&，九寸；侯爵&信圭&，七寸；伯爵&躬圭&，五寸。反正谁的阳器细弱伟岸，谁的权利就大，地位就高。看来，上古期间人们要解决的，重要就是&饮食&和&男女&这两件大事。一个&鼎&，一个&圭&，便都好生了得。鼎供在庙堂之上，圭拿在诸侯手中。拿在手中的没怎么听人说要夺，供在堂上的却总是有人来问，&鼎&的重量显然要重于&圭&，&饮食&还是比&男女&重要。
其实不要说神器，就连神，也中西有同职司有别。西方人的神是上帝。天主是创世神。他创造了世界，也发明了人，而且一培养是男女两个。这就贫苦。你想，孤男众女弄到一起，岂有不失事的?果真弄出了些为难事体，以致于上帝一喜之下，把他们逐出天国，罚往人世生儿育女，这才有了人类社会。吃饭的问题，也由人自己想门径，上帝是不管的。
中国的神就差别。造人的是女娲娘娘，而且并不但造一男一女，一培养是一大群。造出来以后，老太太就乐和和地看着他们生养繁衍，自己躺在云里雾里安享那嫡亲之乐。至于吃饭的问题，则留给另外一位&准神&去解决。这位&准神&就是伏羲。伏羲事实是人还是神，不大说得清晰，大约是半人半神吧！但可以一定他是一个厨子，或者曾经当过厨子，要不就是&司务长&。伏羲又叫庖牺。庖就是庖厨，牺就是牺牲。主管庖厨和捐躯的，不是红案就是白案。史乘上说他&教民渔猎畜牧&，说了归齐也就是解决了大家的吃饭问题，自然功莫大焉。于是这个&伙头军&和&巨匠傅&的地位便越弄越高，弄到最后，就连造人的女娲，也竟然成了他的太太，甚至还有说伏羲和女娲由兄妹而伉俪者。这就不能不说是把&饮食&看得比&男女&还重要了。
我们知道，神的本能机能不过是知足人的需求。有什么样的人和人的文化，就有什么样的神。古希腊奥林帕斯山上的&诸神&们日常平凡都干些什么呢?也就是打情骂俏觅欢作乐捎带着争风妒忌而已。中国的神、神王或先圣就辛劳很多。比如宓羲要发现捕鸟兽的网和打鱼的罟，神农则要发明种地的耜和耒。反正得想设施让老公民把肚子吃饱，老苍生才会尊你为神为圣。这就叫&民以食为天&。
世界上还有比天大的吗?没有。中国人既然以食为天，则&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甚至&普天之下，难道一吃&。
难怪中国人要把什么都当作吃，说成吃了。
确实，中国文化有一种&泛食主义&偏向。
起首，人就是&口&，叫生齿。人口有时分也叫人丁。或者男人叫丁。女人叫口。但不管女人男人，也都可以叫生齿。人既然是口，谋生也就叫&生活&，职业和工作也就是&饭碗&。干什么工作，就叫吃什么饭。建鞋补锅是吃技术饭，平话卖唱是吃开口饭，当教书匠是吃粉笔灰，出租衡宇是吃瓦片儿。总之，背景吃山，靠水吃水。如果自己不谋生，靠积储过日子，就叫&吃成本&，粤语叫&食谷种&。老本总有&吃&完的一天，就叫&坐吃山空&。老本吃完，或并没有老本可吃，就只好&喝西冬风&，粤语则叫&吊砂煲&。砂煲是用来煲饭吃的，居然吊了起来，显然是无米可炊，文雅的说法叫&悬磬&。
当然，最使人恋慕的照样&吃皇粮&。吃皇粮的人，捧的是&铁饭碗&，吃的是&大锅饭&。铁饭碗打不破，大锅饭不定量，可以铺开肚皮吃，不怕&吃空心汤圆&。最使人看不起的则是&食拖鞋饭&。所谓&食拖鞋饭&，就是靠与自己有紧密亲密关系的女人出售色相过日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本来应当&养家生活&的，竟然出错到&食拖鞋饭&，岂不成荣?
和&食拖鞋饭&相干的是&卖生藕&和&吃豆腐&。&卖生藕&是广州话，意思是女人把自己白嫩的肉体当生藕卖；&吃豆腐&是上海话，意思是男子把女人白嫩的精神当豆腐吃。前者指女人矫饰风情，或者指汉子心胸不轨，但语气比调戏妇女略轻，大致上属于性骚扰的擦边球，是以叫&吃豆腐&。豆腐白老，令人遐想到女人的肉体；豆腐又是&素'，的，意思是并没有真实的性关系。所以，吃吃豆腐，在很多男人看来也没什么了不得。但如果碰着分外明哲保身的正直女人，也可能让他&吃耳光&，甚或让他&吃讼事&。即便不会&吃讼事&，一个钉子碰了回来，也是&吃瘪&，很没有面子。
不体面的还有&饭桶&。一个人没什么用，是个&饭桶&，广州香港叫&食塞米&，北方叫&白吃饭&；受冤枉背黑锅，广州香港叫&食死猫&，北方叫&吃冤枉&；被老板或上司训斥，广州香港叫&食猫面&，上海叫&吃排头&；如果挨打，在上海就叫&吃生活&，而开车开到路口过不去则叫&吃红灯&。红灯尚且可&吃&，还有什么吃不得?
其实不仅民间话语说&吃&，官方话语也说&吃&。比如孔子说《韶乐》之美，就说&三月而不知肉味&；孟子说义利之辩，就说&熊掌与鱼不可得兼&；毛泽东说理论的重要，就说&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变化梨子，亲口尝一尝&；焦裕禄说立异的宝贵，就说&吃别人嚼过的馍没有味道&。西汉初年，曾发作了一场关于&汤武革命&是否公道正当的争辩。道家的谈话人黄生认为商汤周武以下犯上，是&弑&。儒家的讲话人辕固生则认为是&受天之命&。主持接头的汉景帝进退维谷，完全无法亮相。肯定黄生，则高祖皇帝代秦而即天子位也不正当；肯定辕固生，则等于供认自己这个皇帝也可以由他人取而代之。最后只好公布：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懂味道吧?意思是说评论辩论这个问题，如食有毒之马肝，还是绕过去算了。反正大家都是美食家，马肝又吃不得，不如一起去喝排骨汤。
诸如此类的说法还有许多。比如思考叫&品味&，体验叫&咀嚼&，妒忌叫&吃醋&，幸运叫&沉醉&，习以为常叫&屡见不鲜&，垂手可得叫&小菜一碟&，学风急躁叫&浅尝辄止&，理解深入叫&吃透精力&，普遍传播叫&到处颂扬&，改动处境叫&否极泰来&。另外，如刻苦、亏损、吃不用、吃禁绝、吃得开、吃里爬外、吃不了兜着走、不吃那一套，和不求甚解、囫囵吞枣、秀色可餐、食古不化等等，都是见惯不怪的说法。反正功德也好(吃小灶)，坏事也好(吃官司)，有益也好(吃背工)，没利也好(吃工夫)，都能吃、可吃、该吃。即便什么都没吃到，也是&吃&，比如&吃哑吧盈&，&吃闭门羹&。
看来，说中国文化是一种&食的文化&，也没什么大错。
中国人的这种不雅念，依我猜想，多半是饿出来的。
想来我们的先民对付饥饿必然有铭肌镂骨的影象。那时刻营生有多灾啊！方才走出丛林那会儿，手无寸铁的人(或者说古猿)真是有些穷途末路。不劳而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与平原上的动物合作又没有成本。没方法，只好自己拿自己开刀。一是鼎新饮食布局，由纯真的素食改为纯食，也就是逮住什么吃什么，不挑嘴。二是变革饮食习惯，由一天到晚吃个不断改为按时定量每日三餐。三是革新饮食体式格局，由茹毛饮血改为用火加工。更紧张的是，学会了制制和利用工具。事实上人类初期的东西都是用来解决吃饭问题的。一类是用来获得食物的，比如挖取块茎的木棒，收罗果实的藤篮，追击家兽的石球，捕获鱼鸟的绳网。一类是用来加工食物的，包孕用于初加工的石刀和用于深加工的炊具。还有一类则是用来贮存食物的，包罗篮筐、陶罐和简略单纯粮仓。不要小视这些棍棍棒棒、坛坛罐罐，它们可是天然界没有的东西，是文化呢！
于是人类便由自然的生计状况进入了文化的糊口生涯形态。
这倒是中外一概的。那么，为什么咱们的先人关于饿饿格外埠浮光掠影呢?大约也就是人家放牧而咱们耕田之故。游牧民族是不大轻易受饿的。因为好歹有奶可吃。着实饥慢了，拖一头羊出来宰了就是。所以游牧民族都比力悲观和萧洒。反正牧草不消种，牛羊也自己会吃，用不着操什么心，谦可以悠然地骑在马背上，唱那&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咱们农业民族就麻烦多了，得等庄稼熟了以后才有饭吃。从春耕、夏耘到秋收，那日子是多么的冗长。这当中，就保不定哪天要饿肚子。何况还有灾年，哪能年年都风调雨顺?洪灾、水灾、风灾，防不堪防。眼看麦子熟了就要开镰，一场冰雹砸下来，就会半途而废颗粒无收。所以农业民族就会有一种&忧患意识&，老担忧哪一天会没有饭吃。
这就不能不把吃饭看得很重了。
事实上吃饭在中国，从来就是甲第大事。既是当局的优等大事，也是公众的甲等大事。中国人晤面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吃了没有&；而中国人天天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往往就是吃，或为吃做筹办。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一件不是吃?即便在全民生涯水凭空条件下的明天，党和当局也几回再三夸大&省长要抓米袋子，市长要抓菜篮子&；年节期间的食品供给，更从来就是媒体报导的消息热门。
其实，在中国，吃饭不光是一件重要的工作，也是一项根本的权力。中国古代独裁社会是没有什么人权可言的。宰相可能被&廷杖&，县太爷也可以随意打小民的屁股。臣民也好，草民也好，都既无头脑权谈吐权，也无隐公权知情权，但都有&吃饭权&。就算是极刑犯，临刑前也会有一顿饱饭可吃，甚至许可支属和朋友送酒肉到法场，叫做&不杀饿死之人&(很多好汉豪杰便经常操纵这个机会劫刑场)。在中国人的看法中，&饿鬼&是最悲凉的一种。不让临死之人吃一顿饱饭，简直比杀了他更不人性。有的地方还有这样的民间民俗：每一年的&鬼节&，即阎王爷放那些无主孤魂出来寻食时，家家户户都要大摆宴席，并在门口摆放食物，供&野鬼&们享用，就因为在中国人眼里，&饿鬼&是很不幸的。
这也不奇异，&民以食为天&嘛！没有饭吃，不要说做人，即是做鬼也不安生。
这可纰漏不得，也小视不得。处理得不好，就会出乱子，出问题。你看中国历史上所谓&大治之年&是什么状态?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国泰民安。天灾人祸和改朝换代的时刻呢?必定是天灾天灾、比年饥馑、饿殍各处、易子而食。这时，如果有谁能开仓分粮，那么公众就会当机立断地跟他走。所以，李白成逼上梁山，号令天下的标语是&闯王来了不纳粮&；墨元璋逐鹿华夏，所用战略之一是&广积粮&。孟子甚至把&七十岁以上的白叟可以有肉吃&看成抱负社会的尺度。反正，在中国，谁要是能让普天下的人都&有口饭吃&，谁就是替天行道、奉天启运的&真命天子&，就是既逆乎天意又得乎民气的好天子。
因此也能够说，中国的政治问题，重要的就是吃饭成绩。任何一个政权，都只有在办理了吃饭问题以后，才气得到群众大众的衷心拥戴，由&得民气&而&得全国&。其他题目，倒在其次。
于是，吃饭，就是一个政治问题了。
政治与吃饭
政治即吃饭，这是很多政治家的观点。在中国古代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们看来，平定天下，治理国家，和宰牲割肉、炒菜做饭是一个道理。老子就说过：&治大国者若烹小鲜。&所谓小鲜就是小鱼小虾。烹煎小鱼小虾，当然不能拿一把锅铲，上上下下搅个不绝，翻乱一气。治理大国，也应该举重若轻，以静制动，切忌有事没事一直地搞&活动&，瞎折腾，弄得人心离散，生灵涂炭，乌烟瘴气。
这也不完满是比方。事实上在中国，搞政治往往就是吃饭，或请客吃饭。至少在餐桌上计议国家大事，历史就很悠长。比如&周礼&中的&乡饮酒礼&，就是一种酒宴情势的&政治协商会议&，或者说&元老会议&。依此礼，国君、卿大夫、父母官等，应按期(据说三年一届)约请所谓&贤者&、&能者&、&乡老&、&乡大夫&等社会贤能进行酒会，并在觥筹交织中，就一些大事举行征询。上古尊老(老人多履历)重贤(贤者多聪明)，召开这样的会议并不希奇，且确有结果。但这种会议非行之于酒会当中不可，并名之日&乡饮酒礼&，却不能不说是一种&中国特点&。
政治既然即吃饭，则会不会吃、懂不懂吃、善不擅长处理饮食问题，就关系到会不会做人，会不会仕进，会不会打仗，甚至能不能得天下。
这也是有例的。比如赵国的宿将廉颇，为了透露表现自己宝刀不老，雄风犹在，便曾在赵王的使者眼前，一口吻吃了一斗米、十斤肉。因此辛弃徐才有&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诗句。惋惜赵王的使者受了廉颇政敌的行贿，回去后报告请示说：廉宿将军的饭量蛮好的，只是消化体系不太灵光。一顿饭的时间，上了三次茅厕。赵王一听，便犯了嘀咕。嘀咕的后果，则是廉颇白吃了那么多米饭和酒肉。
樊哙的命运就很多多少了。因为樊哙是当着项羽的面吃喝的。鸿门宴上，项羽原本要杀刘邦，了局被樊哙搅黄了。樊哙冲进宴会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而且吃的是生猪腿，简直就是帅呆酷毙，弄得项羽全然健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刘邦也就趁机抱头鼠窜。刘邦开溜前，问樊哙要不要去告别。樊哙说：
&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壮哉樊哙，不愧是能吃擅饮的男人，这见识是多么了得！
如果说&名将&(廉颇、樊哙)都是自己特殊能吃的人，那么&名相&则多半希奇会处理别人的吃饭问题。比如陈平就是。陈平少年期间在故乡是当过&宰&的。所谓&宰&，就是在酬祭社神的庆典中主持分配&胙肉&的人。所谓&胙肉&，就是祭祀用的牲肉。这些肉当然不会被神们吃掉，所以仪式完毕后，要再分给大家吃，以便分享神的赐福。
这项事情欠好做。借使倘使分派不均，便会引发胶葛，把功德办成好事。但是陈平固然幼年，却干得非常超卓，&分肉食甚均&。因而长者城亲们便一齐赞讲：陈平这小伙子可实会当我们社祭的&宰&啊！陈仄也大吹牛皮，说：啊呀！如果让我当全国之&宰&，那末我们国度也就和这块肉一样啦！厥后，陈平公然&宰割世界&，成为西汉的建国功臣和一代贤相。连司马迁也以为，这不克不及不逃溯到他少年时，在砧板上切肉时所坐下的志背战所表示的才华。
社祭的&宰&虽然操刀割肉，究竟�结果还算是&神职职员&(尽管是专业的)。商王朝的建国贤相伊尹，甚至很可能就是厨子，墨子就说伊尹曾&亲为庖人&。墨子是宋人，宋乃商以后。朱子的话，或许比较靠得住。伊尹这个人出身来历，史乘上说得不太清楚，但一定身世比拟低微，或许是一介布衣，甚或是一个仆从。《墨子》、《吕览》和《史记》都说他是陪嫁的&媵臣&。或者伊尹成为陪嫁，主要因为他的烹饪手艺。所以陪嫁过来后，就当上了王宫的厨师长，而且很可能不仅负责平常的伙食，还要卖力祭祀和牺牲。总之，成汤感觉他做的菜简直&味道好极了&，伊尹也就趁机&说汤以致味&。大约是说天下还有比鱼肉更美的滋味，那就是安定天下治理国家，同时又说了些诸如&治大国日烹小陈&之类由此及彼的道理。于是成汤大为欣赏，汲引他当了左相。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伊尹以割烹要汤&，&背鼎俎以滋味说汤&。
关于这段史实，从年龄战国时起，便诸家说法不一。孟子甚至底子予以否认。伊尹本人是否是厨子，这已搞不分明了。但在上古，宰相身世于厨师，或厨师当了宰相，则完全可能。什么是&宰相&?宰，就是宰杀牺牲、朋分胙肉；相，就是赞礼司仪、陪伺招待。一个&红案徒弟&，一个&伴酒先生&，合起来便是宰相。当然，他们宰的是祭奠牺牲，相的是王公大臣，所以非由初级常识份子担当不行。其实，宰牲相君是大学问，连孔子都说行军接触的事他一点也不懂，厨房里的学问倒几知晓一点，可见宰和相都是&高级职称&，同时也是厨子。由这样的人辅导的政府，能不是&厨房内阁&吗?他们开起御前会议来，能不满嘴都是&滋味怎样&吗?
内阁设在厨房里，派个厨师当宰相，实在太有&中国特点&了。
这也不希奇。因为君以国为家，则家务等于国务；民以食为天，则治民便是治肴。更何况，政治生活中的宴会又是何其多啊！祭奠天神地祗祖宗人鬼要吃，欢迎外宾签定盟约要吃，报酬臣下会商国事要吃，调集元老们开政治协商会议也要吃。身为&国务总理&的宰相，怎么能对厨房里的事全无所闻呢?
其实，既然是&民以食为天&，那么，管理国家，也就无妨广义地看作是分配食物。所以陈等分割肉食&甚均&，便证清楚明了他确有才能成为&天下之宰&。所谓分配食物，又包罗三个方面。一是数目的多寡，二是品质的好坏，三是饮食的前后。总的原则，是地位越高，就吃得越多、越好、越早；地位越低，就吃得越少、越差、越晚。比如菜盘子(上古时叫&豆&)，就不能一样多。天子二十六豆，公十六，侯十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这就叫&均&。如果你认为&均&是大家都一样，那就大错特错了。
看来，分配食物，也绝非一件轻易的事。为了避免忙中出乱、乱中犯错，就必须在酒会起头之前，事前布置好&席位&。席位，就是每一个人在餐厅里坐的位子。前人席地而坐，所以叫&席位&。&席位&其实也就是&地位&，--席地而坐之位。所以&席位&要凭据&地位&来摆设。领袖人物、核心分子、显赫人物的席位设在正中，叫&主席&(主人或主宾之席)；其他加入者的席位，又遵照一定的等级次序，排列于双方，叫&列席&。什么人&主席&，什么人只能&列席&，都有一定之规。这些端方，就叫&礼&。孔子是礼学家，自然晓得这一套，所以自称知晓&俎豆之事&，因为这套礼貌原本就是吃饭吃出来的。
除席位外，酒具也是身份地位的意味。所谓酒具，首要是尊与爵。尊是酒罐，爵是羽觞。酒会上，尊放在职位最高者眼前，于是由&尊&(酒罐)而&尊&(高贵)。至于爵，当然是人手一只。但爵有质地黑白之分，便用以辨别贵贱。比如卿用玉爵，大夫用瑶爵，士和其他初级仕宦用集爵。这样，爵与位就分歧了，合称&爵位&，用以辨别贵族的品级。一只羽觞就有这么多的花样，这么多讲求，那&俎豆之事&岂是鄙视得的?
一个昌大的宴会，当然不会只有酒而没有肉。酒盛在尊里，肉煮在鼎中。鼎是一种青铜炊具，圆形三足两耳，也有方形四足的。体积大的，或者竞可烹煮整头的牛羊；体积小的，也可煨鸡炖鱼。今朝出土的最大的鼎，是殷墟武官村司母戊风雅鼎，通耳高133公分，长110公分，宽78公分，重875千克。鼎越大，当然排场也越大。但是鼎多，同样排场也不小。周制诸侯之食五鼎，别离烹煮着牛、羊、猪、鱼、野味(獐子等)，谓之&列鼎而食&。在一片钟饱齐鸣声中，宴会的主持人(宰相之类)依照&礼&，或遵君主之命，用&匕&把不同肢体部位的肉从鼎中掏出，再按&爵位&的上下分配到每一个人席前的&俎&上，由大家用刀切着吃，这就叫&钟叫鼎食&。
显然，谁掌握了&鼎&，谁就掌握了食物的分配权；如果掌握了国家的&鼎&，也就意味着掌握了政权。因此，当禹担任了中国各部落同盟的魁首时，所做的一件大事，就是&铸九鼎&。铸九鼎所用之青铜，据说来自&九州之牧&。这样，&九鼎&便象征着&九州&，亦即象征着普天之下食品的分配权了。
这当然是法宝。所以夏商周三代之时，一向被奉为传国之宝。商革夏命，成汤迁鼎于商邑；周革殷命，武王又迁鼎于洛邑。鼎之所在，即王者之所在，亦即政权之地点。公元前606年，楚军伐陆浑之戎而至于雒水，乘隙在周王室的地皮上搞军事练习，张牙舞爪。周王室自然知道楚人不怀好意，无法当时早已不大摆得起&皇帝&的架子，只好派了天孙满去犒军。于是楚庄王便居心问天孙满说：不知道那九鼎终究有多大多重?这就叫&问鼎&，很较着的是要抢饭碗了。
觊觎政权叫&问鼎&，创设政权则叫&定鼎&。反正那口烧饭锅搁在哪儿，权力中间就在哪儿，晨廷大臣们也都得围着它团团转。于是宰相之位便叫&鼎鼐&，国家重臣便叫&鼎臣&，首辅三公便叫&鼎辅&，而国运鼎祚便叫&国运&。如果国运兴盛鼎祚昌泰，就叫&壮盛&；如果三方并峙半斤八两，就叫&鼎峙&。倘使不懂中国文化中政治与饮食的关系，就无论若何不会大白，一口卤牛肉的铜锅竟会有如此之高的地位。
第一章饮食--(两)生命取血缘有奶就是娘
这一点都不崇高，但事实就是如许：在太古时期，巨大的神圣的，常常就是可吃的和被吃的。因为被吃，所以理应遭到回报(祭奠)。同理，凡是被请来吃的，神也好，人也好，也常常同时要&被吃&，--大概已经吃过，或者豫备要吃。曾吃过就此刻回报，准备要吃就提早回报，归正历来就没有白吃的，也不能白吃。假如是在极为坚苦的环境下受人一食，则极可能还要报之以生命。
比如韩疑。
韩信是一个挨过饿的人。韩信少时家贫，经常到北昌亭长家去混饭。亭长的妻子显然并不迎接他，便一大朝晨就把饭提早做好，在床上就吃光了。韩信再来时，当然没有吃的，一怒之下，便跑到河滨去垂钓。一个在河畔拍絮的大娘(漂母)见他饥饿，便把自己的饭分给他吃，每天如此，直到漂絮工作竣事。所以后来韩信启了楚王，背井离乡时，第一件事就是去酬报那位漂母。
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韩信在楚汉之争的最后关头便不肯变节刘邦。因为他记忆犹新刘邦&解衣衣我，推食食我&之恩。韩信说：&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向利背义乎！&所谓&死人之事&，就是&以必死的精神为他人供职&，&为他人之事不吝献出身命&的意思。一饭之恩，竟大如此。
其实，不仅韩信，只要是略微感触感染过一点饥饿之苦的人，都会发生沟通的感情。切实其实，挨过饿的人都知道食品的贵重，灭亡的伤害往往是最好的教员。因此，在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理深层，便沉淀着这样一个观念：食物是生命之源。供应食物，即赋予生命。
母亲，就是如许一个生命的付与者。
几乎所有人平生下来，就是母亲给吃的，先是吃奶，后是吃饭。这个进程往往要持续很长一段工夫，直到那孩子长大成人。因此，在一般人心目中，母亲最亲，同时也最伟大、最神圣、最值得崇拜和感谢感动。实际上，娘亲娘亲，不亲在生，而亲在养。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哪里可能知道自己是谁生的?也不会有什么&血缘&之类的不雅念。那他怎么熟悉妈妈的呢?还不是吃奶时认下的。如果他的生母并不喂奶，就很可能和奶妈更亲。甚至&贵为天子&(如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也如此。中百姓间许多地方都把母亲的乳房叫做&妈妈&，把吃奶叫做&吃妈妈&。这就等于说，母亲就是乳汁，就是哺育者。所以，但凡对我们有哺育之恩的，也就同时具有母亲的性质，可以也应该被看作母亲，如乳母、养母。再广义一点，如母校、母亲河。总之，有奶便是娘。
有奶就是娘，这话仿佛不入耳，却很其实。因为给我们吃的，就是给我们生命。这又隐然是只要神才做得到的事。所以母亲就是天，就是神。事实上天下各民族最早缔造出来的神，好未几都是母亲神。欧洲是这样，中国也是这样。这些母亲神的奇像都有着隆起的肚皮(意味生养)和巨大的乳房(意味哺养)。白山文化遗址甚至还出土了一多量乳房。这么多这么大的乳房，当然不是为了暗示感性，而是为了吃。或者说，为了保存，为了得到和保持生命。这是不能不忘恩负义的。谁如果不感谢，那就是没良知。不单要受训斥，而且要遭报应，或许再也没有吃的。
于是，乳房们和有着硕大的乳房的女人们，就这样走上了神坛。这里体现的正是这样一种观念：被吃的也应该是被感激和被崇敬的，可吃的也必定是伟大的和神圣的。反过来也一样，伟大神圣的，也一定是可吃的。国家是伟大神圣的(同时又是我们的母亲)，所所以可&吃&(吃皇粮)的，而且吃起来涓滴用不着&不好意思&。上帝和神也是伟大神圣的，所以也是可&吃&的。古埃及人吃神王奥西利斯身上长出的麦芽，基督徒则吃象征着耶稣血肉的葡萄酒和面饼。这一圣餐典礼表达的可能正是这样一个观念：只有那些给了我们食物的，才真正是我们的上帝，我们的主。或者说，谁给我们吃的，我们就把谁看作天、看作神、看作上帝。
但这还不是母亲的全数文化意义。
吃出来的血缘
母亲是个别生命的赋予者，也是血缘关系的创作发明者。中国人是很注重血缘关系的。在中国人看来，只有血缘，才最密切、最不变和最靠得住。谁都知道&是亲三分向&，血总是要浓于水，自家人也老是比外人靠得住。这样，中国人在和别人打交道时，就总是要想方设法把非血缘关系变成血缘关系。拜把子啦，认干亲啦，要不就是把明显不是血缘关系的说成是血缘关系，比如地方官、后辈兵、父老乡亲、兄弟单位等，仿佛非云云便不能成立和开展自己的人际关系。
血缘关系中，最亲的是母子。中国传统礼教虽然规定父亲的地位最高，但在中国人心里深处，最爱的倒是母亲。从&慈母手中线&，到&妈妈的吻&，最美的赞歌总是献给母亲；从&孟母择邻&到&岳母刺字&，后代的发展也总是归功于母亲。就连认干亲，中国人也习惯于认&干妈&，而不是认&教父&。反正&世上只有妈妈好&。有无唱&世上只有爸爸好&的呢?没有。称道父亲的文学名作如同只有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但那父亲却怎么看怎么像母亲。
中国传统社会的家庭，也几乎都是以母亲为中央。比如自己的家叫&外家&，丈夫的家叫&婆家&。&娘家&不能叫做&爹家&，&婆家&也不能叫做&公众&，反正没当爹的什么事。虽然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宽，师之惰&，但一个人如果当真没家教，也只会被骂作&没娘养的&。事实上，中国的母亲也确切了不起。她不但管吃管穿管束育，还管拯救。中国的小说中常有这样的情节：一个人，惹了事，闯了祸，小命难保了，要告饶，便会搬出老娘救驾，道是：&家中还有七旬老母&，往往也能见效，如《水浒传》中李逵之放过李鬼。因为爱母之心，人皆有之，不看爹面看娘面，只好放他一马，以避免让那老娘悲伤。
比母亲次一点的，则是兄弟。兄弟也很亲。依照中国人的说法，兄弟是手和脚的关系(手足)。虽然说&亲兄弟明算账&，福起萧墙的事也时有发作，兄弟仍被认为是平辈男人问之最密切者(女性则为姐妹)。所以，一个人要想和别人拉关系套近乎，最便当的门径就是称兄道弟。中国社会各阶级，称呼各不不异，如宦海称&大人&，商界称&老板&，儒林称&师长教师&，江湖称&大侠&，惟独&兄弟&，放之四海而皆准，什么人都可以用来称号自己的伴侣，或称号自己，甚至用来称谓各自所属的群体，比如&兄弟单位&。就连初通汉语的老外都晓得一碰头就叫一声：嗨，哥们！
再次就是乡亲了。乡亲乡亲，老乡也是很亲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其中国人，若是衣锦还乡，外出�口，所能依托的，往往是老乡；伸出救济之手的，也每每是老乡。所以，天下各地，都有&同亲会&一类的官方构造。某些时辰，某些中央，另有专门的&会馆&，埋头为老乡们供给护卫和援助。中国大陆一些单元乃至还有这样不成文的端方，一小我，犯了毛病，如果是因为要帮老乡的闲，而且错误又不太大(好比开后门)，便多半能获得体谅。因为人人都有老乡，都要给老乡开点便当之门，可则便没法做人。老乡，可以说长短血缘干系中最亲的一种。
那么，母子、兄弟、乡亲，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说得白了，就是&吃&的关系。母子关系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兄弟、乡亲则是&同吃&(共食)的关系。母这个字，《说文》谓&像乳子也&，也就是&喂奶的人&；《仓颉》篇云：&此中有两点者，像人乳形&，也就是&有奶的人&。无论甲骨文，金文，都无不是一个有着硕大乳房的女人形象。这可真是&有奶便是娘&了。
其实喂奶一事看似平常，意义却很严重。因为婴儿无奶便不能存活，也不能生长，可以说是&命之所系&；而母亲哺养后代，则是直接将自己的生命赋予下一代，可以说是&命之所付&。这实在是一件了不得的事，理应得到回报；而供养老母，也就不移至理，否则便禽兽不如。所以，当一个人提出&家中尚有七旬老母&时，也就只好饶他一条狗命。不放了他，连自己都不是人了，行吗?
甚至第二种最根基的人际关系--兄弟姐妹，也是靠母亲的哺乳确立起来的。什么是兄弟?说穿了，就是同吃一个娘的奶长大的人。两个人，无论是不是一娘所生，只要同吃一母之乳，便是兄弟(如奶兄弟)。再广义一点，只要有着同一物资粮食或肉体粮食之来历者，比犹如一教员或师父教出来的门生或门徒，也是兄弟(如师兄弟)。显然，这里便隐含着一个文化学的道理：吃同一种食物的人可以看作是有血缘关系的。因为食物是生命之源，而最早的食物是乳汁。乳汁既然是生命之所系，其他食物当然也是。吃同一个娘的奶的人是兄弟，吃同一种食物的人当然也是。
乡亲便正是因为吃同一种食物而亲的。所谓乡亲，就是&喝同一条河水&的人，或&吃同一口井水&的人。&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故里报酬什么亲呢?奥密就在于那故乡水。那河，是母亲河；那水，是母亲的乳汁。我们歌颂长江、黄河，不就是说&你用甜美的乳汁，哺育各族儿女&吗?
事实上，水也是生命之源。科学研讨证实，水较之食物，更为生命所需；考古学也证实，原始人类几乎多数伴水而居。&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既然共饮一水，则生命之源不异，自然会有不同一般的感情。所以，同亲之间，即便并无血缘，也有亲缘，故谓之&乡亲&；而分开自己的家乡，则叫做&离乡背井&。井，是被看作生命泉源的；乡，则是生命泉源之所在。
其实，&乡&这个字，本义就是共餐、共食。乡字繁体写作&绑&，与&飨&是同一个字。它的甲骨文字形，是傍边一个衰放食物的簋(饭桶)，一边一个跪坐的人，共同面对当中那只饭桶。全部字形，便表示两人相向对坐、共食一簋的情形。在远古，能如此共食者，八成是亲人。不同家庭，也同家族；不同家属，也同氏族。后来，范畴扩大了。凡共食一簋者，即为&乡&。当然，在古代，能共食者，一般也都相距不远，交往很利便的，故能相邻、相亲、相友互助、相保相宾。所以杨宽先生说：&乡邑的'乡'不仅因为'相亲'，实是取义于'共食'。&因此&是用来指自己那些配合饮食的氏族聚落的&(《古史新探》)。
这下子我们清晰了：母子是&吃与被吃&(食)的关系，兄弟、乡亲则是&同吃&(共食)的关系。或者说，兄弟是吃同一个娘的奶长大的人，乡亲则是吃同一口井的水长大的人。所以，只要是&同吃一锅饭&的人，比如军队里的战友，单位上的同事，就多多极少有些兄弟情份。道理也很简单：食物是生命之源。吃了同一种食物，也就有了同一种生命之源，能不是兄弟不是哥们吗?
显然，兄弟也好，乡亲也好，人际关系也好，人神关系也好，都是&食与共食&的关系。同理，真血缘关系也好，假血缘关系也好，准血缘关系也好，类血缘关系也好，也都可以简单天文解为&吃同一食物&。也就是说，任何人，无论他们之间是否了解，或真有血缘，一旦在一起吃了同一种食物，就会被视为有着同一生命起原，因此有可能成为&自己人&，被看作&兄弟&。直到如今，戈壁中的阿拉伯人仍有这样的习俗：无论是谁，只要与贝都因人一起进餐，哪怕只吃一口食物或喝一口牛奶，就没必要惧怕被视为仇人了。
可以作为反证的一个事实，是在许多民族中都有这样的风俗：复仇者毫不和自己的仇人共食。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中就有这样的描述。因为一旦共食，便成了&哥们&，则下一步的复仇，难道&手足相残&，又如何下得了手?当然，一对仇敌或两个敌对团体如果要&媾和&，则最好的办法亦莫过于在一起大吃一顿。只要对方端起了你的酒杯，八成绩会化兵戈为财宝。因为酒杯一端，即成&兄弟&。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磋商的呢?还有什么恩怨不可消弭的呢?所以，许多民族都有这样的文化心理：如果你能大吃他们的手抓羊肉，酣饮他们的杂粮米酒，则几乎当即就会视你为贴心朋友，受到最强烈热闹的欢送和最亲热的招待。相反，如果温文尔雅，浅尝辄止，甚或自带干粮，便会被视为极不友好的表示，也就肯定会受到礼遇，甚至仇视。可以说，亲与疏，敌与友，竟全在于共食与否。
甚至真正的兄弟，如果持久不共食，关系也可能冷淡。所以，在中国，分出去的儿子，嫁出去的女儿，总会回到&外家&，与怙恃兄弟姐妹共食。这个家之所以称为&外家&而非&爹家&，就因为它是以食物的主要供应者--母亲为中间的。这时，母亲便会为后代们预备和建造他们爱吃的饭菜，并笑眯眯乐和和地看着他们吃下去。这实际上是在重申母亲的脚色--&食物或日生命之源的供给者&。同样的，兄弟姐妹们也在重申自己的脚色--&吃同一母亲的奶长大的孩子&。因此，大大都状况下，母亲总是亲身下厨，至少也要亲身安排、主持、批示。在这种家宴上，如果约请某一外人共食，则是很高的待逢，也是很不见外的表示。这个外人，便被视为&家里人&，视为&兄弟&，成为这家人的&铁哥儿们&。
所以，家宴，便历来是中国诸多宴会中最重要也最具真情的一种。特别是大年三十早晨的那一次家宴，几近不管在哪个家庭，都是一件大事。这时候，分离在各地的家人，都要想方设法赶归去吃&团聚饭&，弄得我国的交通每到春节前后便非分特别忙碌。政府必须尽心尽力，来放置处置&秋运&事件，以包管家家户户都团团聚圆。
说起来，所谓&大年夜&，也不过就是一个夜晚罢了；而只要能团圆，又何须拘泥于哪一天?但这一回的家宴就是稀奇重要，因为它具有继往开来的意义，--对前一年已然存在的血缘关系，是肯定和确认；对后一年将要连续的血缘关系，则是预定和重申。不难想像，在寒风凛凛大雪纷飞的元旦之夜，一家人团团围定一张圆桌，举筷共食，碰杯共饮，亲激情亲切热地吃上一顿好饭，那真是其情也切切，其乐也融融！
第一章饮食--(三)请客吃饭之谜反动不是请客，就是吃饭
既然血缘关系就是&食与共食&的关系，既然&兄弟&就是&吃同一食品的人&，那么，要想把非血缘关系酿成血缘关系，和别人酿成&哥们&，最便当的举措就是和别人&同吃一锅饭&。如果天主给了你这类时机，比如在一起工作、开会等等，当然是你的福气；如果无此机遇，也毋须着急，因为你还可以请客吃饭。
中国人最爱请客吃饭。
中国人请客吃饭的理由、捏词、标题问题和机会很多。公司开张啦，会议终结啦，外宾观光啦，记者采访啦，诸如此类的事情，当然都少不了要请吃一顿；即便平常黎民家，逢年过节，红白丧事，老人做寿诞，小孩过生日，谁家不请，哪一个不吃?如果降了职位，长了人为，搬进新房，走出国门，三朋四友七姑八姨也都会冠冕堂皇地要求你请吃。人来了要&拂尘&，人走了要&饯行&，有事要&嘬一嘬&，没事也要&聚一聚&。赵家请了王家请，吃了张家吃李家。咱中国人，大约是世界上最爱请客吃饭的民族。
好像很少有人想到这里面有什么文化上的缘故原由。
照常人念，宴客吃饭，固然是有优点或有供于人。没有益处，有事没事的，每天请客吃饭，那不叫犯病，也叫犯愚。中国的事是有些怪。一些事，在办公室、集会厅、构和桌上讲不成道欠亨的，餐桌上却一谈就通。再易办的事，只要到了酒桌上，就好说好筹议。正所谓&筷儿尖尖，碟儿圆圆，羽觞一端，政策放宽&。所以，好些个工作，就非得靠宴客吃饭去处理不行。
这设施不只小民们要用，有时间天子也要用。比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中的宋太祖赵匡胤就用过。赵匡胤这个皇帝，当得有点来路不明，是他部下的将领，趁着七岁的娃娃皇帝周恭帝孤儿寡母地坐不稳山河，一夜功夫拥立起来的。详细做法，则是在他驻兵陈桥时，俄然闯进驿馆，把一件事先预备好的黄袍，手忙脚乱地披在他身上，然后倒身在地，山呼万岁。赵匡胤的皇位既然是这样来的，当然很怕别人故技重演，便请手下握有兵权的几位大未来吃饭。酒过三巡，赵匡胤端起酒杯，趁着酒色盖脸，对几员上将说：哥几个都是朕信得过的人，就怕你们手下的人，妄想繁华，也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这几员大将一听，赶紧趴在地上叩首如捣蒜，纷繁要求交收兵权。这在历史上，就叫&杯酒释兵权&。一顿饭一杯酒，就消除了权臣的兵权，牢固了自己的政权，这可真是太值了。
其实请客吃饭这事，原本就是极端重要的社交本领和交际手腕。中国有个成语，叫&折冲樽俎&。&折冲&是折退对方的战车，&樽&是酒杯，&俎&是砧板。折冲樽俎，就是在酒宴上旗开得胜，当然高超得很。公元前279年，赵国和秦国的国君相会于渑池(在今河南省渑池县西十三里)。喝到半醉时，秦王借酒发狂，要赵王弹小曲儿。赵王在宴会上&拉不下脸&，只好勉为其难，效果被秦国的史官记载在案，很没有面子。作为抨击，赵国的上大夫蔺相如则逼迫秦王&吹奏冲击乐&，并高声招吸赵国的史官：记下来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为咱们大王敲瓦罐儿啦！这一回，秦国没有占到什么廉价，赵国则获得了交际上的成功。所以返国以后，蔺相如的官位，就排到了武将廉颇的前面。
兵戈在餐桌上，政变也在餐桌上。比如年龄时晋国的骊姬要暗害太子申生，搞掂权臣里克的法子便是&特羊之飨&(杀一头羊请里克吃饭)。吴国的令郎光要刺杀王僚，措施则是请他来吃太湖叉烧鱼。叉烧鱼是事先的一道名菜，有一整套专门的烹饪手艺，光的厨师(实则杀手)专诸学了三个月才学会。僚传闻有叉烧鱼吃，怅然前去，却没想到专诸一把短剑就躲在鱼的肚子里。成绩天然是叉烧鱼没有吃到，自己反倒成了&又烧鱼&。
请客吃饭既然有如此之多的优点，--既能拉关系，又能搞诡计，还能悍然杀人或预行刺人，当然也就成了中国人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中不时可以祭起的宝贝。甚至在与洋人办谈判时，往往也都照此打点。可惜洋人未必都&吃&咱们这一套，常常心中埋怨耽搁时间。正式交涉时，也不因为&吃&了咱们的便稍有妥协。&鬼子&的确不懂中国国情。他们不知道，中国人甚至在与上帝和神灵们打交道时，也是要请客吃饭的。从这个角度讲，它的确是一种&工作需要&。事实上不少人的工作也是如此，--不是请人吃饭，就是被人请吃；不是陪人吃饭，就是被人陪吃。所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句话，后来就变成了&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民谣说：&工作就是开会，经管就是免费，协调就是喝醉&。是啊，不先在酒桌上&勾兑&一番，怎么协调关系呢?
人人有份，大家同吃
不过，如果认为请客吃饭就只不过吃吃喝喝，一饱口祸，或拉拉扯扯，贿赂纳贿，则大谬否则。一样平常的说，在中国，求人处事，红包要送，饭也要吃。如果所托之事不大，那么，不送红包只请吃饭也行。只送红包不请吃饭则不适合。如果只送红包不请吃饭，那就多半是&一锤子生意&，只有买卖没有友谊了。可见，请客吃饭这事，并不就是吃吃饭，送收礼，套套近乎，而是&心怀叵测&。
前面说过，在中国人看来，食物是生命之源。因此给人食物，请人吃饭，是一种很重的友谊；而担当他人的食品，则是受了很大的恩德，必须加以回报。但在凡是情形下，这种回报并不艰巨。你请了我一顿，我还你一席就是。一来一往，两下里也就扯平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被请的人，很少有不回请的。而且往往是被回请了以后，对方又要以&回请&的名义再请一次。或者隔一段时间，倒过来，前次回请的，此次自动先请；前次先请的，此次回请。总之是轮回来回，没完没了。后果自然是谁也不欠谁的，或弄不清谁欠谁。如果其目的仅仅在于&回报&，岂非背道而驰，不但还不清旧账，反倒白白自制了商家?然而大家还是乐此不疲。
缘由就在于不管谁请谁，都好歹在一起吃了饭。
一起吃了饭又怎么样呢?就有关系了。我们知道，中国人吃饭，无论家人团圆还是宴请客人，都一定是部分共食：所有的筷子，都伸向同一盘菜；所有的勺子，都伸向同一碗汤。不管上什么菜，至少在实际上人人有份，每个人都可以而且应该吃上一口的。像西方人那样，各点各的菜，各吃各的饭，甚至各付各的账，在中国人看来就简直是稀里糊涂。
明显，在这里，最主要的是&大家都有份，各人一同吃&。也就是说，中国人真正垂青的不是吃，或不但是吃，而是&一路吃&。或说，共食。请神吃饭是人神共食，请人吃饭是主客共食。由于是人神共食，所以胙肉只能吃掉不克不及倒失落；果为是主客共食，所以主人和客人必需吃统一种东西，以至用统一菜盘、汤盆、脓包。可以说，共食，才是中国人酷好请客吃饭的奥秘地点。
事实上，请客吃饭的意义也正在于此。所谓兄弟，不就是在一起吃、吃同一种东西吗?那么，如果我们也在一起吃了同一种食物，难道也是兄弟?所以，无论你我能否同宗，也非论你我是不是了解，只要在一起吃了饭，就有了同平生命滥觞，也就是&哥们&了。即便不是哥们吧，至少也是熟人。所谓&熟人&，也就是颠末了烹煮和摒挡，从而具有&可食性&的人，当然可以&吃&。如果是&生人&，就&开不得口&。相反，如果关系很&熟&(已经由重复屡次烹煮)，又在饭桌上(正在再次烹煮中)，即可以请他协助，对方也多半不好意思谢绝。如果拒绝，等于把已然煮熟的东西再复生，岂不&夹生&?在中国，做人切不可&夹生&。因为&生&并没关系。火到猪头烂，&生的&总可以渐渐变成&熟的&。&夹生&就不好办了。再煮吧，煮不熟；不煮吧，又吃不得。算什么东西呢?
一样，餐桌上容许的事，就得尽力去办。餐桌上的允诺是开不得打趣的，不然就叫&食行&。言出于心，食言便意味着把吐进来的东西再吞出去，别人鄙夷不说，自己想一想也恶心。况且你答允下的，又是哥们的事。措辞不算话，弟兄们怎样看呢?弄欠好可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所以，中国人一旦要求人帮手，便多半要请客吃饭。当然，请客吃饭也纷歧定就是有求于人，更多地还在于创立一种对照亲稀的关系。因为请客吃饭的意义，不在于或不完全在于&给人吃&，更在于&一起吃&，即不完全在于&吃了人家的嘴硬&，而在于&同吃一碗饭&的情义。这类交谊使中国人的人际关系温情��，什么政策、规章、天理、国法，都有能够被它消解。
当然也不一定要请客吃饭，只要能聚在一起吃就行。聚在一起吃，就几多有些&共食&的意思。所以，即便是吃份饭，吃自助餐，也要聚在一起。关系好一些的，还要把自己的菜拨给对方，或从别人碗里夹菜吃。
餐桌上的学问
恰是因为这个缘由，中国人不太喜欢分餐制。虽然很多人都认可，分餐制科学、卫生、不华侈，但同时也认为，那种进餐方式太冷酷，太没有人情味。岂行是没有人情味，简曲就是怠缓客人，仿佛思疑人家有流行症。所以，越是大家都懂科学卫生，反倒越不好意思分餐。相反，为了默示大家都是&兄弟&，是&自己人&，是&铁哥儿们&，就必需将一切的筷子都伸向同一菜盘，这样才&不分彼此&，才真恰是&同吃一碗饭&，也才能真正获自得味着同一血缘的生命身分。
甚至就连别人的病也无妨一并感染过来，至少要表示不怕沾染。什么是&兄弟&?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做不到这一点，最少也得&同年同月同日病&吧?要知道，&食人之食&是要&死人之事&的，那么，无妨先&病人之病&。作为主人，无妨看做酒席以外的又一&投资&；作为客人，则无妨看做接管情意的一种&亮相&。总之，共餐的目标，是感情的交换、心灵的相同、血缘的认同，因此不能斟酌卫生，也不消瞅及身材，而的确要有出生入死、舍身殉难的精力，所以餐桌上的风行歌直便是&情感浅，舔一舔；豪情深，打吊针；情绪铁，胃出血&。一个课本气的人，该当可以或许为同伙两肋插刀，献诞生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果连喝醉酒或吃出病来的风险都不敢承当，谁还会信赖你敢为友情而在所不辞呢?
同理，吃的方式，吃的礼节，也大有讲究：浅尝辄止示意礼貌，同时也表现生分(生就是&不熟&，分就是&不共&)；畅怀畅饮表示不客套，同时也表示很激情亲切(亲就是&有血缘&，热就是&刚煮熟&)。又如，吃得很响表示没教化，但为了表示主人的饭菜好，或默示自己是回家而非做客，又必须&吃得香&。吃得香才吃得开，吃得开才好启齿。当然，为了营建气氛，主人也要明白待客之道并有所行动，比如敬菜、敬酒。敬酒的学问主要有三条：一是要留意前后序次，即尊者先，亢者次；二是在举杯时，自己的杯子要低一点，以示谦善；三是自己要先喝完，叫做&先干为敬&。这不过是表示：兄弟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不怕&胃出血&的了，您白叟家则可随便。这种敬酒如产生在平辈之间，则被敬者也往往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别的，还有一种更亲密的方式，就是喝&交杯酒&，或用同一酒杯喝酒，或把两边的酒互相混入，则愈加是不分彼此，&吃一个娘的奶&了。饭桌上不分彼此，生存中就会安危与共。它也意味着丹诚相许、枯辱与共和贯彻始终。总之，&别有用心不在酒&，而在意人际之间。
餐具也有讲究，而餐具中最具中国特征的则是筷子。两根筷子夹住一块食物，正像两人面对一只饭桶的谁人&乡&字，自己就有&共食&之意义。所以用筷子给客人夹菜，几乎是宴会上弗成或缺的礼仪。它表示虚心，也表示和睦，同时也何尝没有把对方牢牢夹住，以防脱落的意思在内。其实，中国人最早也是用刀叉的，正如中国人最早也是实施分餐制的。苦肃武威皇娘娘台齐家文化遗址出土的一件骨质餐叉，和而今西餐所用之叉在形状上就几无差异。但，筷子终究庖代了刀叉，共食也末于代替了分餐。有人说，这是因为发明晰桌子。有了桌子，就能够围在一起吃饭，不用像先前那样，每人面前放一张几，各吃各的了。既然大家都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用筷子当然要比用刀叉便当得多。
题目是，收了然桌子，为何就必然要围在一起吃饭呢?即使围在一起，也能够像西方人那样各吃各的呀！说白了，仍是中国人爱共食。那张便于围在一起吃饭的桌子，说不定本来就是为了共食而创造的。中国人喜欢过群体糊口，喜好扎堆儿抱团儿，喜悲和亲人伴侣团圆，当然也喜好围在一起吃饭。围在一起，又是共食，当然要用筷子。用筷子，不管自己进食，照旧给客人夹菜，都很便利，而且既慎重，又高雅，还极富人情味。不像西方人进餐，用刀切像屠宰，用叉戳像进犯，还热冰冰的，也不能给别人夹菜，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在中国人看来，没有情面味的饭食是决不会好吃的，而没有人情味的进餐方法则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显然，对中国人来说，饮食的味道，绝不单单只是食物的味道，还必须包孕餐桌上独有的那种&人情味&。中国的菜肴，便体现了这种连合、和合、融合的群体意识和文化精神。中国菜，无论煎、炒、蒸、煮、烧、烤、炸、拌，几乎都无不是将主料和佐料混在一起下锅上桌，决不会像西方人那样，肉是肉、鱼是鱼、盐是盐、胡椒是胡椒地各自独立，分得一览无余。一些大菜名菜，如&百口福&、&佛跳墙&、&霸王别姬&之类，更是多种主料的和合，味道早已不分彼此。而且，根据中国的烹调学、营养学和食疗学的说法，这种&和合&，有益于阳阳和谐，是一种极科学的做法。
当然，最好是，食物自己既&味道好极了&，人情味又很浓，而最能表现这两重目的的，大要就是火锅了。
暖锅的文化意义
火锅简直满身高低都是中国文化。
火锅热，表示&亲近&；火锅圆，表示&团圆&；火锅用汤水处理质料，表示&以柔克刚&；火锅不拒荤腥，不嫌寒素，用料不分南北，调味不拒东西，山珍、海味、河鲜、时菜、豆腐、粉条，来者不拒，一律都可人锅，表示&兼济天下&；火锅荤素杂糅，五味俱全，主料配料，味相渗入，又表现了一种&中和之美&。更重要的是，火锅能最为形象直观地体现&在同一口锅里吃饭&这样一层深入的意义，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共食&。更何况，这种&共食&又决不带任何强迫性，每个人都可以肆意挑选自己爱好的主料烫而食之，正可谓&既有同一意志又有个人表情愉快&的那样一种活泼活跃的场面。所以，北至东北，南到广州，西入川滇，东达江浙，几乎无不爱吃火锅。
还有一点也是极其重要的，那就是暖锅要用火。
用火，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我们民族用火的历史相当长久，早在一百七十万年从前就已最先(云南元谋人)，吃火锅则至少有八千年的历史(大约在磁山、裴李岗文化时期)。事实上，中国文化不停把会不会用火、熟食还是生食，看作前进与掉队、文化与蛮横的分野。《礼记?王制》说：东方的野生番叫夷，南边的野生番叫蛮，都&不火食&。《礼运》篇也说，我们的先民，起先也是不会用火的，只能生吞野果，茹毛饮血。后来，&圣王&呈现了，&修火之利&，这才有了烹调、酿酒、衣饰与修建，也才有了礼仪，有了文化。这就正对应了列维?斯特劳斯的谁人闻名公式：生/熟=自然/文化。直到如今，以用火为界线，生与熟也仍有批驳之别，如不求甚解与烂熟于心，生拉硬拽与熟门熟路等。别的，如生涩、陌生、僵硬、生造、冷僻等词，亦有明明贬义。至于&蛮人&，则直接指&不火食&的文明人；&夹生&，则往往是骂人的话；而&人生地不熟&，则是很不幸的事。
这就不可不屑一顾。因此在上古，就要有人专门来办理&火食&。这个人的义务是：1、把守火堆；2、烹煮食物；3、分配食品。可见其权力和责任都很庞大，工作性子也很神圣。因为神圣，所以也是&善&，而&火食&也就称为&炊事&。此人既然把握了食物的分配权，当然也就把握了群体的指导权。可见最早的&政府&，一入手下手就是&厨房内阁&。只是到了社会合作更加邃密，政府本能机能更为多样以后，&炊事科长&才不再由&内阁总理&兼任，而另派他人专司。但在近古，此人的地位仍不断很高。传说中担负太高辛氏或颛顼氏&火正&一职的&黎&，大约就是这种专司管火和&火食&的人。
那时的族群必定很小，族人中手轻脚健者外出收集和打猎，年少体强又富于经历者留家看火，并烹烤食品。外出劳动者日暮回家，北风暗夜中大师围定火堆，享用生食，真是何其乐也！因而，&人烟&其实不单单只是&熟食&，更主要的仍是&共食&。所以，它也是&炊事&，即&共火而食&，故&伙&字从人从火。
共火而食的人就是&同伴&。&火伴&本写作&火伴&，据云发源于古代兵制。古代兵造，五报酬列，二列为火，十人共一火饮煮，即为&火伴&。《木兰诗》云：&出门看伙伴，火陪皆错愕&，这里的&伙伴&便泛指同一虎帐的人，相称于今之&战友&。其实共火而食，古来如此。不过普通共火而食者多为家人，层见迭出。只有虎帐里，才长短亲非故而成&伙&。所以后来，便把分歧的人因同一目标而连系成群体，称为&结伙&，并由此发生出合股、进伙、打伙、拆伙、拆伙、团伙、平伙等观点，而&人烟&也就变成了&伙食&。
火锅，梗概就是对原始时代和古代战争中&共火而食&的远古回想吧！中国菜肴，无论煎炸蒸炒，一般都是在厨房里加工完成后才端上桌来，只有火锅把烹调过程和食用历程融为一体，不但把锅端上桌来，而且让火贯串始终。这不正是一种最陈腐也最密切的方式吗?围在一起吃火锅的人，不是家人，便是伙伴，不是兄弟，便是朋友，不是极富人情味吗?尤其是在冬风寒冷大雪纷飞的数九隆冬，三五友人，围炉共酌，传杯换盏，浅吟低唱，真是何其乐也！白居易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嫌疑那就是请朋友来吃火锅的邀请函。
因而可知，火锅不仅是一种烹调方式，也是一种用餐方式；不仅是一种饮食方式，也是一种文化形式。作为饮食方式，火锅可以多人合吃，也可以一人独食，然而独食者又何其寥寥。在火锅店里，我们实难
见到一人独食者。这不是为了省钱，更因独食无趣。一般地说，中国人是不喜欢独食的。独食难肥，共食才能吸收营养；独食有趣，共食才会其乐无限。如果不得已而自斟自酌，就要在想像中与人共食：&碰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否则就叫做&喝闷酒&。喝闷酒不光了无兴趣，而且还会&伤身&。如果与友人共饮，则&酒逢良知千杯少&，喝得过量也无妨。
这就是请客吃饭的意义了。它不但是吃喝，而且是共食；共食也不仅是会餐，而且是同吃；同吃也不仅是同在一起吃或吃同样的食物，更是吃人情，吃血缘。有了人情和血缘，一个又一个群体才得以建树和稳固，个体也才得以保存。显然，中国人喜欢请客吃饭，并非中国人好吃，而是中国文化的思惟内核--群体意识所使然。
第一章饮食--(四)烟、酒、茶说烟
说起来，中国居然有那么多人吸烟，似乎是没有什么事理的。烟，即烟草，西文tobacco，译名&淡巴茹&。这玩艺儿不是咱们的土特产，听说是葡萄牙海员在十六世纪的时辰带到中国来的。不过这个来源，目前已很少有人记得。因为从十六世纪到现现在，好歹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就不好再算是&番邦贡品&，得算是&国货&了。这在文化史上也是常见的事。比如辣椒，听说原产南美洲热带地域，十七世纪时才传人中国。但你去问湖南人、四川人、陕西人，有几个认可吃辣椒是吃&本国佐料&的?
中国烟民的人数也很多，早已超越始作俑之国。而且，虽有科学家正告于前，政府限制于后，却并未发明有人数钝减之势，反倒又有很多人插手这一行列，终于在烟草的世界里，也构成了一个&泱泱大国&。
这实在是一件很新鲜的事。
中国人按说是不应也不会吸烟的。吸烟并非家传，而国人重传统；吸烟并无利益，而国人讲实惠；吸烟有害康健，而国人善养身；吸烟形象欠安(国产影片中地痞间谍无不吸烟)，而国人尚品德。这样一种既非国学，又无实利，既碍长命，又短正直的癖好，居然能为国人怅然承受，且屡禁不止，便一定有文化上的原因。
原因仍在于&群体意识&。
烟和群体意识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卷烟和酒饭，甚至和音乐一样，能够令人&群&，也就是能调和人际关系。两个人见了面，递根烟曩昔，拍拍肩膀，说起话来就比较融洽。哪怕刚刚发生过一点小抵触的，只要递了烟，气氛也就会和缓许多。而吸烟者在受抵家人(父母、老婆等)求全谴责时，辩解的来由也有一多半是&要应酬&。这虽然会被视为&遁词&或&抵赖&，但也有相当成份是真相。不信你去问烟民们，他们什么时候吸得多?一是需要提神的时候，比如写作时；二是需要解闷的时候，比如旅途中；三是必要应酬的时候，比如酒桌上。别的，据我察看，北方的烟民似较南边为多，也因为北方人比较豪迈，课本气，重感情，爱交朋友。当然，他们喝起酒来也比北方人凶。
事实上，烟的一个重要文化功用就是寒暄。中国传统的外交之物，有酒与茶。&茶交蓬菖人，酒结豪侠&，但都不如烟。因为你总不能一天到晚拎着一瓶酒或一壶茶，遇人就倒吧?但是怀揣一包烟，却可走遍世界。&重逢启齿笑，递上一收烟&，实在是自然得很，也便当得很。求人服务时，递上一支烟，只要对方也是烟民，往往城市接曩昔。因为人家请你吸烟，至少也是友爱的示意。何况一支烟实在眇乎小哉，支下不算纳贿，回绝则又不免难免小题大做。但是，东西再小，也是人情。只要对方接了烟，也就算是发了情，开了口儿，搭了桥梁，上面的文章也就对照好做，最少不会碰得灰头灰脸。俗语说：拳头不打笑容。面临人家递过来的烟，常人也很难拉下脸来。
烟能帮我们交人，也能帮我们识人。歧说，抽烟者多半漂亮、豪放，但也大概草率、放纵；不吸烟者往往松散、沉稳，但也可能拘束、吝啬。搞&公关&的人都知道，抽烟的人要比不吸烟的人好打交道。这不只因为烟能起到&拍门砖&的感化，还因为吸烟者往往性情内向，不吸烟(不露戒烟)者则多外向。外向者多爱寒暄，爱社交者多爱聊天。谈天时，如果人人都吞云吐雾，又彼此递烟，便氛围和谐，谈兴更浓。相反，如果大家都不吸烟，则暂谈必有&闲坐&之感，可贵纵情，现实上往往也一定有神侃海聊之兴趣。除女人在一起总有话说外，不吸烟的汉子在一起，便多半只能谈闲事(除非有酒)。他们心里有了愁闷，也往往没法找朋侪排解，或只能去喝&闷酒&。
经由过程烟，还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深浅。客虚心气递烟，说明关系尚浅，还很&生分&，尚处于设立建设友好关系的摸索阶段，或申明两者之间有一定的鸿沟(如属上上级关系)；互相抢着递烟，说明双方地位相称，或视为相等，但关系半生不熟，又都愿发展友爱关系；马马虎虎递烟，不计算是否&投桃报李&，说明关系较深，已到达&无论如何也不要紧&的水平；伸手到对方口袋里掏烟，取出来还要散给别人，那就简直是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铁哥们&了。当然，一般地说，彼此递烟，总以次数大抵相等为好。抽别人的多，或只抽别人的，便几何有些不尊敬对方，也显得自己小气。至于请客吃饭时，只要被请者中有烟民，卷烟实乃必备之物。如果让客人自己掏烟，是很丢面子的事。酒席总比香烟贵，岂能舍本逐末?所以，在请客吃饭的宴席上，烟也往往是不可或缺之物。它的重要性，一般说要跨越点心糖果之类，有时还略胜于茶。
如果说烟能翻开场合排场，那么酒则能突破边界。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等级社会，讲究表里有别、亲疏有差、长幼有序、贵贱有等，如若超越，便是&失仪&。当代社会虽然对等多了，但春秋、资格、地位之类的差别总是存在的。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总是有界线、有隔膜的。能最有用地消弭它们的，也就是酒。真实的酒菜上是&没大没小&的，因为非如此不能尽兴。一杯下肚，满身放松；两盏人杯，辱宠皆记。比及长于公关者以&甜言蜜语&强行劝酒，稍会饮酒者以&唉声叹气&自作多情时，酒会便空前热烈起来。有的大声叫加酒，有的低声唱小曲，有的换酒杯，有的换坐位，总之是一派&胡说八道&。这时候，全部的人，都既无分宾主，亦无分贵贱，人人都是&酒神&，各个都是&醉鬼&，真真正正是人人同等，大家一样。亲疏贵贱，男女老小，各种不同都被酒粗消解。什么规则、防备、忌讳、礼节，也都子虚乌有，只剩下不分彼此的敦睦和谐。中国人之爱喝酒，爱劝酒，爱在喝酒时豁拳行令，吆五喝六，吵喧华闹，要的就是这种同等和融洽，亲密和热烈。
中国人喝酒的资历很老。历史学家同等认为，中国的谷物酿酒，来源于新石器时期，唯在是源于俯韶文化时期抑或龙山文化时期的问题上另有争议，总之是十分长远。酒的种类，三代时就有许多，有澄酒，又称&清酒&，是久酿后又滤去酒糟的米酒；醴酒，又称醪，即老糟、捞糟，是短时间内变成的连糟糯米酒；喷鼻酒，又称鬯(chang)，是用郁金香草或香茅草加在米酒里浸泡的酒。这些酒，首要是用于以下方面：一是敬神，因为神只闻香味不吃食物，酒香扑鼻，自然敬神最宜；二是做菜，如&周朝八珍&之一的&渍&，就是喷鼻酒牛肉；三是治病，即用酒浸泡药材，以便药性发散；四是公关，谓之&酬酢&。&酬&是主人敬酒，&酢&是客人回敬，今人谓之&应酬&(应即酢)。总之，酒本来是一种有适用代价的东西，并不是简单的只是饮料。
然而，正如请神吃饭终于变成请人吃饭，适用的酒也终于变成了人的一种享用。据说当年有个叫仪狄的，发清楚明了一种&旨酒&，进奉给大禹。禹喝了以后，以为&味道好极了&，于是便断言：&后代必有人以酒亡国者&，成绩不幸而言中。他的孙子太康，便因酒而&亡其国&。末代子孙夏桀甚至因&酒浊&而&杀庖人&，成效也亡国。殷的纣王，也是以肉为林，以糟为山，以酒为池，荡舟在酒池里牛饮，饮到烂醉时，便举办男女三千人的赤身舞会，终于弄得流离失所。所以，&周革殷命&以后，周公便公布禁酒号令，若有群饮，于法当斩。后来，《汉律》也规定&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以后禁酒的事还良多。比如曹操，就曾命令禁酒，还因此而杀了阻挡禁酒的孑L融。这事我在《品人录》一书中有交接，请读者参看。
其实曹操也是喝酒的，否则怎么会有&何故解忧，惟有狂药&的诗句?事实上，官方要禁的，并非酒，而是酗酒和群饮。只因酗酒和群饮屡禁不止，有时便只好连酒一并禁了。禁酗酒好明白，因为酒喝多了，便神态不清。为君者神志不清必乱政，为民者神志不清必乱礼，二者都会招致亡国，非禁不可。禁群饮也有道理。因为大家在一起&共食&，谦和谦逊，思一粥一饭来之不容易，便会感念君父，越发尽忠朝廷。聚在一起&群饮&，酒壮了胆，不免说些不忠不孝发怨言的话，弄不好便会起心&谋反&，至少也会弄得秩序大乱。所以，尽管&共食&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群饮&是大家聚在一起喝，都是&群&，但&共食&就该倡导，而&群饮&便要制止。
不外，一群人聚在一起饮酒这事，认真要禁，那是禁不了的。比方国宴、家宴，给下属拂尘，为朋侪饯止，还能不散在一起喝点儿?因而便只好划定不得&无端群饮酒&，也就是&群饮&要有&合法来由&。这却是难不住中国人。有个相声讲，某单位带领颁布发表，为了记念伟大的科学家巴甫洛妇，减深对&前提反射&道理的了解，全部到烤鸭店吃烤鸭一次。成果，&进修结果&很好，同道们在酒菜上都&打动地流下了哈拉子(口水)&。
于是又只好划定，即便是在一起饮酒，也要讲求礼节。这就不怎么行得通了。因为饮酒之乐，恰在自由自在。昔时，齐威王问淳于髡(kun)：&老师能饮多少而醒?&淳于髡回覆说：&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不懂。淳于髡说，如果是大王赐酒于殿堂，监督酒政的法律官站在臣的中间，纠察失礼的御史官站在臣的背后，臣坐卧不安，伏地磕头而饮，不到一斗便几乎醉了。如果是乡间人在一起喝酒，坐无分贵贵，席无分男女，敬酒没有时候限定，搏戏完全自在组开，捉住了同性的手也不受奖，瞪着眼睛看人也不受禁，女人的金饰参差不齐地降了一地，鞋子袜子也乱成一团，在这种氛围下，臣便是饮八斗，也只有两三分醉。可见饮酒之乐，全在身心的放紧，那里能&施礼如仪&?
需要放松身心的人很多，帝王将相如此，平头国民也如此。需要靠酒来交友朋友调和关系的人也很多，商界政界如此，贩子村闾也如此。何况还有文人。文人没有酒，就没有灵感了。所以，历史上的禁酒令，经常不过一纸空文。但一来二去，弄得酒的名声不太好，却也是事实。比如说，&猪朋狗友&啦，&酒色之徒&啦，&行尸走肉&啦，&酒色财运&啦，都不是什么好词。
当然，名声最坏的还是&酒色&二字。酒是色伐柯人，三杯落肚，便&色胆包天&。当年西门庆蛊惑潘弓足，便正是在她&一盅酒落肚，轰动春情&之时。更有一个名叫苏五奴的，果然让自己的老婆张四娘当&陪酒女郎&。请张四娘陪酒的人，当然都&别有用心不在酒&，一门心思只想早点把苏五仆灌醉，好和四娘干那事。苏五奴便说，只要多给我钱，便是吃&糙子&(蒸饼)也醉了，用不着喝那么多酒啦！这就叫&饮糙亦醉&。酒既为***的罪魁，正统的道学先生，自然主张禁酒，或主张酒只能用于祭祀和官方的酬酢。
于是酒的地位，便逐步地让位于茶。
中国人饮茶的风俗，明显晚于喝酒。---阅读器上挨上-WwW.69ΖW.CoM看最新更新固然有人以为我们平易近族的吃茶品茗，已有上万年的汗青，但此说在教术界另有争议。比力可靠的笔墨记实，初见于西汉终年，其时称作&烦忙(jia)&，《我雅》说是&苦荼&。但&荼&是菊科草本动物，&茶&是山茶科草本植物，风马不接。约莫是茶味之苦远于荼，才把&茶&也称作&荼&吧！郭璞注云：&烦忙树小似栀子，冬死叶，可煮作羹饮&。又说桢叶早采的叫&荼&，早采的叫&茗&，也叫&藓&(chuan)，也就是老叶细茶。到唐朝陆羽著《茶经》时，才把&荼&字加去一横，写成了&茶&，&荼&字反倒很少有人熟悉，害得一些念黑字的，总是把&热火朝天&念成&如水如茶&。
茶之正式得名如此之晚，可见饮茶也不会太早。商周青铜器中没有茶具，汉墓出土食物中也不见茶叶，至少阐明当时饮茶还没有构成一种民风，或非生活之必须。过来曾有一种说法，认为茶原产印度，是从印度入口的。空门多饮茶，可为明证。有人还言之凿凿，说是禅宗祖师菩提达摩带来的。达摩从天竺西来，跑到梁武帝那边谈佛论禅，了局交浅言深，只好合了一根芦苇做船，渡太长江，北人嵩山，躲进少林寺的一个岩穴里，&面壁而坐，整天沉默&，一坐就是九年，连小鸟在肩上筑巢都没有发觉，终于双眉尽落，落地而生为茶叶，所以上品的茶叶又叫&珍眉&。湖北鄂西山区有&五峰珍眉&，品质甚佳，不知是否系达摩双眉一脉相传?其实《j国志》和《世说新语》中都有饮茶的纪录。《三国志》上讲，韦曜列入孙皓的宴会，因不善饮酒，便代之以&荼�&。《世说新语》云，任育长到王导家做客，因不识抬举，便问喝的是&荼&还是&茗&，被传为笑柄。可见三国两晋时，饮茶已经是上流社会的文雅风俗，当时节，达摩祖师还没出生避世呢！
实践上，茶树原产何方，是土生土长照旧印度入口，抑或&中外合伙&，都没关系，要松的是饮茶这件事，是彻彻底底的中国文化。
中国人爱喝茶，和西圆人爱饮酒完整是两回事。西人喝酒乃取其汁，国人饮茶乃与其气。西方的人体科学，注重的是体液。他们曾按照血液、粘液、黄疸汁和乌疸汁在人体中的比例，把人分为多血质、粘液质、胆汁量和烦闷质四品种型，称之为tempemment。这个词，究其根源，真应译为&液质&，中国人却译为&气质&，就因为中国人是以&气&为&质&的。中国人认为，一小我私家的本质和品格，取决于他胸中之气：充盈着正气的是正人，充盈着正气的是小人，充盈着清气的是雅士，充盈着浊气的是雅物。所以我们常说某人唯唯诺诺，或人气宇非凡，某人气焰万丈，某人一团和蔼，某人帅气，某人庸俗，某人大气，或人吝啬，某人妖里妖气，某人怪里怪气等等，就是这个原理。
气充盈六合，有清有浊，有雅有俗。就拿香气来讲，香而妖，香而素，香而浓，香而媚者，都是大方。爆发户的如夫人，花枝招展，翠绕珠围，香水洒得越多，越是鄙俗不堪；农民新割的稻草麦秸，被春阳温热地晒过以后，则最是幽香可儿。因此甚至有人认为花香不如药香，酒香不如茶香，药与茶，才是至清至雅之物。
况且吃茶品茗也是益处多多。茶能防癌，不像烟有害于安康；茶能醉脑，不像酒多喝乱志。所以向来有禁酒的，有禁烟的，却断乎不会有禁茶的。究竟上茶也是中国人特别是中国文人俗士的爱物。中国人在家里要品茗，出门也要品茗，上班后第一件事是沏茶，开会时更是人手一杯。到中国人家做客，虽有女宾来访摆糖，男宾来访敬烟之别，但沏茶都是必弗成少的。客人来访主人捧上一杯浑茶，既规矩全面，又齐无媚态，则相互的来往，便完满是&正人之交浓如火&。假如竟无茶水招待，那么，不是主人欠亨情面，即是客人不受接待。&连茶皆不泡一杯&，的确即是下逐客令。
可见，茶也有外交的功效。所以，中国人不单喜欢请客吃饭，有时也要请客吃茶，比如&吃讲茶&和&吃早茶&就是。吃讲茶是旧社会江湖上用于摆平纠葛的一种手段，吃早茶则是现在��上用来谈买卖的方法之一。吃早茶不像摆酒宴那样场面，又不像只有清茶一杯那样寒酸。过于排场，谈不成事变；过于热酸，又不好意思，只有吃早茶最为适合。它既能让人静下心来当真会谈，又比坐在公司里针锋相对斤斤计较更有人情味，更便于套友谊拉关系走后门，还能趁便解决一下早饭问题，难道妙趣横生?当然，无论搞诡计，抑或谈生意，也确乎可以借此冲淡一点血腥或铜臭。
至于清代宦海，则又是一番风味。待客之茶，只作安排，并不真喝。如果主座谈得不耐性，要下逐客令，便会端起碗来，说声&请喝茶&。这时，你最好自己识相，起家告辞。即便不告辞，主座身旁的听差也会拉长音调大喊&送客&。这一绝招，不知是谁的发明，也真亏他想得出。可见，喝茶也好，饮酒也好，吸烟也好，吃饭也好，在中国确切是一种文化征象。不过本章已说得不少，读者诸君生怕也要不耐心了。那就还是&端茶送客&吧！
第三章面子--(一)命之所系面子与中国人
面子是中国人的宝物。面子险些主宰着中国人的统统。人际关系，要靠面子来处置惩罚和维系；社会糊口，也要靠面子来决议和操纵。就说请客吃饭。什么人该请，什么人不应请；什么人该&再三敦请&，什么人不过随口说说，都一概取决于面子。请来以后，什么人该先进席，什么人该后退席；什么人该坐在首席，什么人只能&打横奉陪&，甚至站在旁边，也同等取决于面子。被有面子的人请去吃饭虽然是有面子，能把有面子的人请来吃饭也同样是有面子。请客的人，为了给客人面子，明明是杯盘交织，水陆杂陈，也得说&没什么菜&。被请的人，明明是口胃不适，胃口欠安，但为了给主人面子，也得连说好吃，作大快朵颐状。当然，在这里，把握&分寸&是极其重要的。--吃得太少，似乎见怪主人招待不周，是不给主人面子；吃得太多，风卷残云，又显得自己没教化，或没见过&世面&。总之，一应步履，均应以面子的得掉为弃取，由面子来把持和批示。
乃至偶然用饭间接就是吃里子。例如说，吃公众的器械不掏钱，是有体面；吃他人吃不到的工具，也是有面子。有些处所接待外宾，老是要特意弄些明令禁食的&粗茶淡饭&(如娃娃鱼)来，借要出格声明那是&国度某级庇护植物&，弄得老中们莫名骇怪，不懂仆人们为何要推了他们一路去&作奸犯科&。但假如接待的是&内宾&，则多数会&承情&。有的人，还会以此做为归去吹捧的本钱。相反，若是被请之人体面很大，却又已享遭到应有的报酬，譬喻道，没有坐在上席，或没有等他，没有请他吃最好的器材，或出有让他先动筷子，那费事便年夜了。即使不妥面翻脸，也会挟恨正在古道热肠，找机遇让您吃没有了兜着走。
穿衣也一样。衣服脱在身体的概况，当然是&面子&，也是&面子&。一个人，如果衣着不得体，是很没面子、很不面子的。在中国，只要略微&体面&一点的场合，都邑挂出通告：&衣冠不整，恕不欢迎&。然而，认真不敢公开人内者，却未必都是衣冠&不整&，而往往是穿戴&冷酸&之故。为此，一个人，只要不是实在贫得掀不开锅，一般总有一两件所谓&出客&的行头，以便在需要时，可以冠冕堂皇地收支&体面&的场合，赶饭局，赴酒宴，在旅游景点拍照。甚至有的工钱&体面&故，还会找阔气一点的朋友，借一套名牌裹在身上，人模狗样的，大步地在街上走。
所以，中国人的衣饰之道，就能够总结为三句话：重人前而轻人后，重外套而轻亵服，重号衣而轻燕服。上海人有句俗话，叫&不怕天火烧，就怕摔一跤&。因为反正家里什么也没有，一把火烧光，亦无足可惜。扫数的产业和体面，却在一条裤子上。假使一跤摔下去，弄净弄破，那就面子丢光，&没脸见人&了。一
没脸见人又怎样样呢?轻一点的会&吃不开&，重一点则要&掉脑壳&。好比项羽，历来攻无不克的，但末了一仗惨败，这就面子拾光，连家也回不得了。他自己的说法，是&籍与江东后辈八千人渡江而西，古无一人还，纵江东女老怜而王我，我何面貌见之！&所谓&何脸孔见之&，也就是&拿甚么脸面去见人&。前人要面子很其实，不像古人脸皮薄，只是沉描淡写地说一句&不美意思&便而已，所以项羽终究他杀。这固然是&绝路末路一条&，但&绝路&好歹也是一条&路&。你看，项羽一自尽，就有良多人来讲他是豪杰，为他唱赞歌，仗义执言；他又留下了&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成语典故，也算是对汗青文明有所奉献，可以名垂千古的。横竖，项羽的面子总算是争返来了，虽然是在身后。
比拟之下，祥林嫂就惨得多。祥林嫂一女而事二夫，这在鲁四老爷之流看来，是极难看面的事。虽然也曾以死相争，但毕竟没有死成。不只&从&了，还和第二个男人生了个儿子。这就不但不能挽回面子，反倒有&假端庄&怀疑。南是之故，鲁四老爷便不准她介入祝愿的准备工作。这简直近似于解雇她的&人籍&。大约祥林嫂自己也感觉&心实&，便用心血钱去捐了门坎，让千人踩万人踩，却仍不能&死去活来&。然而，别人丢了面子，还有&死路一条&，祥林嫂却连这条路也不能走--到了阳间，要被阎王爷锯成两半，分给两个男人。活也不能活，死也不能死，那才叫&断港绝潢&呐！
可见，损失面子，有时会比损失人命还要恐怖。失身的少女，落榜的少年，被俘的兵士，还有其他那些&丢了面子&的人，往往会竟至于&寻短见&，道理也就在这里。
所以，中国人会&死要面子&。
所谓&死要面子&，就是说，为了面子而去死，或让别人往死，或死了以后还要争面子。为了面子去死，已有项羽为例；死了当前还要争面子，则能够举楚成王为证。提及来，这位楚成王，实在其实不怎样。正由于不怎样，以是他不是死在他人脚上，而是死在本身儿子的手上。公元前626年(鲁文公元年)，他的女子商臣(即后来的穆王)带了兵来逼民，并且一面人情也不讲，竟不愿让他老爸吃了熊掌今后再死。成王没有法子，只好本人来吊死。可是，吊死今后，却不肯闭眼睛，由于拿禁绝那些不肖子孙会给本身一个甚么样的谥号。谥号，是现代帝王、诸侯、卿、医生等人死了以后，取得的一个盖棺论定的称呼。它是对死者的整体评价，也是死者最初的面子，非争不成。起先议定的谥号是&灵&。这是&恶谥&：&治而不益日灵&。成王一听，便不愿闭眼睛。子孙们睹他&死不瞑目&，没办法，只好改谥为&成&。这是&好谥&：&安平易近立政日成&。成王这才对劲天把眼睛闭上。
还无为了面子让别人去死的。公元前605年(鲁宣公四年)，楚人献给郑灵公一只特大的鳖(即王八)。灵公用他来宴请群臣，却惟独不让子公吃。本来，上朝的时候，子公的食指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子公便对另外大夫说，我的食指一动，就有好东西吃。这话灵公也闻声了。所以他不让子公吃那王八，便显然是有心不给子公面子。子公为了挽回面子，居然独自走到烹鳖的鼎前，&问鼎于鼎，尝之而出&。子公的&介入&虽然给自己争回了面子，却大大地扫了灵公的面子。君臣双方既然都不给对方面子，那就只有&翻脸&，--也就是把面子给&翻转&过来。翻脸的成果，是两边都要置对方于死地，只不过子公争先了一步，让灵公再也吃不成王八。而且，这位老兄死了以后，还得了一个&灵&的&恶谥&，比起那位临死之前求吃熊掌而不得的成王来，可就惨得多了。
中国工资什么死要面子?就因为中国文化的思惟内核是群体意识。按照群体意识，每一个人都不是独自的个人，而是生涯在肯定社会关系中的人。例如说，君臣关系中的君或臣，父子关系巾的父或子等等。不是零丁的个人，也就没有自力的价值。君只有在臣的面前才是君，父只有在子的眼前才是父。一个人，一旦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那他就什么也不是(正因为此，孤苦伶仃才成了帝王的谦称)。这样，君也好，臣也好，父也好，子也好，甭管什么人，都必须有和自己&相对&的&工具&，也必须可以不时&面对&他人。不能面对，就落空了&关系&，也就&不是人&。
这就要有&面子&。
现实上，要面子，正是为了面对别人。如果自己没面子，或伤了别人的面子，就无法&面对&，只会&错过&。错是&错开&，过是&已往&，都是&不能面对&的意思，简称&过失&。然而，中国人的社会关系又是成单成对的(比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应当&面对&而居然&谬误&，当然不仅是&错过&，而且是&错误&了。所以，中国人便用&不对&来表'示过得与错误，用&舛错&来暗示&不正确&。不对是&因过而掉&，错误则是&因错而误&。误掉了什么?落空了什么?非他，&面对&罢了。
其实，精确不准确，与&对差错&的，原本没什么关系。两个人&对&上了，不必定正确；不合错误，也纷歧定就不准确。然则，遵照群体认识的原则，人与人之间只能&对&，不能&差池&。成效，&过错&便成了&不正确&的同义语。
于是，当一个中国人同意另外一个人的意见和概念时，他就会说：&对！&也就是表示心领神会，可以面对的意思。这自然是大家都有面子的事。如果要表示不同意见，则等闲不能直十足地说&过错&，而要先说&对对对&，然后再在&不过&前面做文章。看法不同，就是&差池&。不是&错&，就是&过&，怎么是&不过&呢?这无非表示，你我是兄弟，是同道，一向就很&对&，没有谁故意和你&过不去&。目下当今虽然要表示一点不赞成见，但在感情上、生理上、态度上、关系上，还是&对&的。为了不致惹起误解，就得先打个号召，声明自己的本意天良是&不过&，而非&差错&。如果不打号召，直通盘的就说&不合错误&，便等于说不想和对方&面对&，或认为对方不敷资格&面对&自己，那就无异于翻脸了。因此，尽管那些和对方不同的概念定见终偿还是要说出来，但，是先说&不过&，还是先说&过失&，引发的心思反响却大不一样。
对不起与看不起
不过，话是这么说，事情却未必有那么好。群体意识虽然在理论上规定了人与人之间都应该&对&，不能&舛错&，然而在事实上&谬误&的事情却时有发生。这时，如果个中一方确有&过错&，或认为是自己&舛误&，或虽然并无&舛讹&却又不敢获咎对方，便应该说&对不起&。所谓&对不起&，就是说，不是我不想&对&，而是因为您老人家面子太大，我自己面子又太小，想&对&也&对不起&。
同样，如果对方接管抱歉，便会说&不妨事&。这意思是说，你我原本没有关系，基本就没有&面对&过，哪里谈得上&对得起&还是&对不起''?也不存在&对舛讹&的问题。这就即是委宛地否定了对方的&过错&。对方既无&过错&，单方又已&对话&，则两个人又从头&面劈面&了。两个人只要面对面，就有关系，也就要赐顾帮衬到对方的面子。因为对方对方，即面对之方，岂能不讲人情?所以中国人的&窝里斗&，多半是背后搞鬼；而一到搞政治活动和阶层斗争时，向导者也往往要采纳&背靠背&的方式来停止。&面对面&才真是&不妨&，可以放心肠揭破批评他人，而没必要忌惮会&对不起&。
显然，&对不起&的条件是&对得起&，至少是很想&对&，只因为不谨慎伤了对方的面子，弄得&纰谬&了，便只好赶快把自己的面子也毁伤一点，以便可以或许从新&面对&。如果两个人面子的大小原本就差得远，那就连说&对不起&的资历也没有，只能低眉垂目，作不敢俯视状，如臣下对皇上、小民对主座、主子对奴才，都如此。如果后者居然胆敢&面对&前者，便是&大不敬&，所有的人都市认为他&舛误&。所以臣下称皇上为&陛下&，意思是自己的眼睛只敢看着丹陛之下，不敢&面对&，因为面子尺寸差异太大，基础就&对不起&。只管臣下朝见皇上，也叫面君、面圣、面奏、面谏，但实际上是根本不能&面对面&的。无论君臣谁是谁非，只要皇上不赞成臣下的定见，便可以随意治臣下的罪。因为臣下还没有开口，就先曾经&对不起&了，哪里还有同等对话、一般接洽可言?
是以有&俯尾称臣&的说法。昂首，也就是不敢面临。一样，称王子、公主为&殿下&，称大臣为&左右&，称同伙为&足下&，也是如斯，意即只能眺望对方的宫殿之下或台阁之下，或只能看着对方的足下，都是低眉垂目，不敢重视的意思。不外，&旁边&、&足下&如此，后来已成为满辞、敬语，并不是真的&对不起&。正如自称&不才&、&犬子&，都当不得真。中国人语言，但凡是触及到面子，就讲不得&脚踏实地&。比如《儒林外史》里写到张乡绅来拜谒新及第的范进，说是世师长教师这&华居&，&实在住不得&。这就看不懂了：既然是&华居&，为什么便&住不得&?可见&华居&如此，是靠不住的；&其实住不得&，才是实话。同理，当别人称自己的儿子是&犬子&时，也万万别觉得真是&狗娃子&。《三国演义》内里讲，孙权向闭羽提出两家联婚，没想到姓关的一点面子也不讲，竟决然谢绝说&虎女&岂能娶给&犬子&。口吻倒是大得很，只惋惜后来照样败走了麦乡。
面子的重要性也就在这里：没有面子，就无法&面对&。你不给别人面子，别人就会&对不起&；自己没有面子，别人就会&看不起&。&看不起&和&对不起&，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地之别。&对不起&是谦辞，素质上还是&对得起&：至少是但愿可以&面对&。&看不起&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了，根本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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