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眼睫毛上有幸福就像毛毛雨似的东西挡着 有的模糊 是怎么回事

以前也是在煮酒论史上看到有人介绍的,于是去下了电子版,看后感觉作者的行文让人很舒服。这种感觉,应该是所谓的气场吧。本书除了政治,可以看到很多其它的的东西,留待读者自己品味。  
网上的电子版是直接扫描的,有点不清晰,我把它直接打出来转载到天涯上,不出意外,每天一章。  (不知这样有没有侵犯版权,不过我觉得作者不会介意我这样做的)    作者:罗点点(罗峪平)    缘起  无论我们醒时或睡时,都有不可见的千百万灵物在地上行走……  
——《失乐园》(英John Milton著,宋维之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3月第1版。下同)155页    
40多岁写回忆录,似乎早了点。可这念头一动,便如洪水猛兽般不可收拾。  
去年,一位台湾朋友送我一本署名“老琼”的漫画集。因海峡两岸曾经隔绝,我又孤陋寡闻,根本不知道“老琼”何许人也。我曾翻前翻后地想找点介绍的文字,大概因为作者在台湾很有名,用不着介绍,所以,书后只附了一篇不得要领的记者采访。  
有两点大致不错,第一老琼是女人,因漫画集叫《她们》,完全妇女题材。第二老琼是医疗业内人十,间接证据是画中的人物、情节和医务活动紧密关联。  
画极好,满是大胸大臀的亲切女人。尤其四幅一组:一副担架抬人急诊室。两青年女子路过。一个说:“听说都38岁了……”另一个说:“她那么老了,为什么还要自杀?”  
我看了,一身冷汗。余时年四十有三,几年前还闹过类似的事,幸亏未有成绩,否则,按这画里的意思,不也要叫天下人耻笑?暗自心惊之余,知道自杀一般是年轻人的浪漫专利,过了年龄,就不再有自杀的正当理由。岁数过了,再寻死觅活,故做天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如此,动了写回忆录的念头。这个营生名正言顺,总不会有人说这人都40多岁了这么老了还写回忆录。  
如此,就尴尴尬尬写起回忆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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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名叫点点,以及丢魂  
我时常记起那一天,我先从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浓荫之下。百花茵上,很奇怪。我是什么?从哪儿来的?怎样来的?  
——《失乐园》146页
很多大哲人都说过,人不必为童年的幼稚蒙昧而羞愧。可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允满疑惑就羞愧。  
我不是说我的出身可疑。我生在很好的人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三年,我生在共和国开国元勋之一,第一任公安部长的家里。我是父亲罗瑞卿和母亲郝治平的七个子女中  的倒数第二个。这一点不容置疑,有相貌、身材及以下出生故事为证。  
1951年5月,朝鲜战争爆发不到一年。中国的无产阶级政权也只有两岁。如火如荼的抗美援朝运动正在全国展开。为保卫新生政权,当年2月份由中央人民政府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使全国范围内的镇压反革命群众运动在春季形成高潮①。作为共和国第一任公安部长的爸爸自然国事繁忙,而公安部政治处处长的妈妈则国事家事都繁忙。于是,本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我,在妈妈一次急忙忙的热水浴之后,只经七月孕育就匆匆闯入人世。  
我冒失荒唐地来到20世纪中叶的中国北京,使母亲和接生的医生们都大吃一惊。因我不仅小,难看,哭声像病猫,要命的是根本不会吃奶。幸亏妈妈是开国元勋的妻子,又是革命队伍中的重要一员,应该享受最周到的医疗服务。那时候年轻的人民政府对于部实行供给制:,干部的工资是用小米折算的。也就是说每一个属于革命队伍的孩子的降生都可以使他的家庭从供给制里得到更多的小米。不过我的出生和妈妈生我时受到的医疗照顾应该折算成多少小米,因年代久远,无从查考了。总之,在当时最高级的妇产科专家林巧稚的指挥下。我被放在协和医院产科当时最先进的设备之一——暖箱里。这个箱子是专为生下来不会吃奶的孩子预备的。它里面风景优美,生活安逸。我一丝不挂,不愁冷暖,还有一根特制的管子把牛奶适时适量地滴到我嘴里。如果世上真有伊甸园,我相信夏娃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也许人类贪爱舒适的天性使然。事实证明,不管岁月怎样流失,我始终不能忘记这段出生后在暖箱中度过的,养尊处优的日子。我在以后的烦恼人生中时刻怀想这个温柔之乡,更没想到,这种情怀日积月累,竟然渐渐幻化成我价值观念中的中坚部分。  
按照时间推算,爸爸应该是在第三次公安会议②期间,开完某一次会议后来看的我们。当然是先去看劳苦功高的妈妈,然后看我见我睡在一个怪模怪样的箱子里,他很诧异,就说:“怎么这么小?”然后就走出房间。  
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本来想抱抱我的,大概这时候我做了鬼脸或是像做鬼脸一样难看地笑了,使他改变了主意,或者是暖箱里的孩子根本不许抱,或者他见我活得如此狼狈而失望,或者是镇压反革命的运动由于局部的过激行为出现了一些偏差,使他心中烦闷,反正爸爸没抱我就走出房间,很匆忙地结束了我们父女之间的第一次会见。
不过爸爸还是强忍失望和烦闷给我取了名字,叫点点。长大后,爸爸曾特意时我说,点点这个名字好,水远不膨胀,水远虚怀若谷。但我疑心,实际上是那几天大家提到我的时候不好意思不表示一点怜爱,都说“个小小点儿……”爸爸只是不愿拂了众人美意,随口命名。  
但我乐天知命,从此名叫点点。  
由于点点的难看、孱弱、不会吃奶以及只能在睦箱里苟且度日,爸妈开始担心:女儿长得不体面固然要紧,可要因为早产是个白痴就简直要命。他们心急火燎问到林巧稚。慈悲为怀的林大夫安慰他们说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糟。还说一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例如某国的总理,某时期的大艺术家都是早产儿云云。我想,林大夫当年之所以苦日婆心,并不一定有太大把握,不过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意思。幸亏点点的爸妈是天下最不计较得失的慈爱双亲,他们决定冒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把点点养大。  
平心而论,点点并不比其他兄弟姊妹更让他们费心就长大成人了,而且基本上没有辜负他们的养育之恩,也就是说不是白痴,且具备自食其力的诚意和能力。至于在以后的时光里,点点为人做事经常不合时宜,包括前面提到的在几年前还荒唐地寻死觅活,只能自己负主要责任。但是,点点不反对别人偶然想起,这种因国事家事繁忙引起的焦虑,以及它导致的早产和先天不足,是我日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根子。  
妈妈对我先早产,后终于长大成人的事实,有着由此及彼,由表及里,高屋建瓴、透彻精辟的历史分析。她说:如果毛主席领导的中国革命不胜利,如果解放军进不了北京城,如果她没有住进当时设备最先进的协和医院,如果由美国人建立和资助的协和医院没有在当年一月份被解放军接管,如果没碰上这么仁慈的林巧稚大夫……点点就根本活不成。点点当然非常赞同。而且进一步认为,正是这种种复杂的因素:历史机缘、革命特权、先进科学技术、人类爱心……由于它们在点点出生这一时刻神秘矛盾地纠集在一起,由于它们共同造就的,点点的舒适优裕的早年生活,使她的人格从童年起就充满疑惑,并使她的人生观在以后漫长岁月中,始终矛盾百出,纠缠不清,摇摆不定。  
五岁那年春天。点点走在北京郊区青龙桥附近的乡间小路上。这是“六一”幼儿园小班的春日午后散步。“六一”幼儿园像后来的“八一”学校、“十一”学校一样是在供给制度下专门为革命干部的子女开办的,由苏联专家设计和管理。革命胜利后的中国大陆人对苏联人和苏联文化充满了崇拜和羡慕,多少有点像改革开放后对美国人和美国文化的态度。  
  除了罗瑞卿是好人,完美的品格高尚的人,其他人都不是人
有经验的老年人往往称这种莫名其妙的孩子是丢了魂。话说五岁的点点在春日午后按照苏联专家的育儿方法,和所有孩子一起,在中国阿姨的带领下,走过青龙桥附近田野里的,条大沟。大沟内暖融融,古老太阳一如既往普照众生。绿草如茵,一坡桃花开得蜂乱蝶迷。不知名的虫叫,急躁、忧伤。点点年幼,不谙赏春惜春之道,一味左顾右盼,无所用心。阴暗处一只死猫忽然映人眼帘。猫已死多日,半腐。点点初时大惊,待渐镇定后陷人深思。宇宙万物中一切终极问题被一只死猫激发,天地人神瞬间齐集心头。就像有异人暗里使了障眼法隐身术似的,点点一时间物我两忘,阿姨小朋友离去多时,竟毫无察觉。后被一王姓阿姨颇费周折地找到,王阿姨此时虽然怒火万丈,但仍能宽大为怀,表现出50年代人的朴实和不计得失。她只淡淡地说:“这孩子!真是的!”  
不想,点点从此有些异样,眉宇间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深明大义和洞察秋毫。天地人神齐集心头,忘人忘我的奇异状态,在她身上屡有发生。     
①日中央人民政府发布命令,公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9月第l版。  
②5月10日至16日,中公中央召开第三次全国公安会议。这时镇压反革命运动已经取得伟大的胜利,但一些地方发生了程度不同的“左”的倾向以及工作草率的现象。因此,这次会议规定:自现在起,镇反工作采取谨慎收缩的方针,并集中精力处理积案。到1952年底,镇反工作基本结束,……——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包大事记》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月第1版。
  好了,第一章结束了。如果有人急于看完,网上有扫描版的下载:http://ishare..cn/f/4892294.html
  2.我们的家  
一块小小地区。展现出全部自然界的丰富宝藏。比天上地下一切的幸福还多。  
——《失乐园》134页    
1949年,刚刚解放了山西太原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野战军十九兵团正在准备向西北进军。身为兵团政委的父亲被周恩来从部队驻地平遥叫到当时的北平,.就是现在的北京。周恩来说,新中国建立后,要成立中央人民政府,中央需要干部,要父亲到新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工作。当天晚上,父亲又受到当时住在香山双清别墅的毛泽东的召见,也是点将要父亲去公安部工作的意思。所以,父亲就在1949年的6月下旬正式离开了部队。我们家(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我)跟着入城的解放军进了北京城。  
刚进城住在西城大红罗厂北京军区招待所。后来,公安部在东城区的锡拉胡同找到一所被日本人炸坏的房子,以为是无主的,就整修好让我们搬进去。不久房主来要,原一来并不是无主的,我们就又搬出来。房子的主人叫费璐璐,是个儿童教育家,后来做过全国政协委.员。这所房子后来被她捐做一了幼儿园。  不久又住进了南池子的家。在我们家搬进去之前,这房子是当时北京市公安局办公的地方,是他们没收的一处房产。据说。这回是问清楚的,房子的主人确是权奸和特务,确已在解故军进城之前跑到海外去了,这个人后来果然一直没有音讯。使我们在这所房了里得以往到1966年文革以前。  
  (2续1)  
南池子在北京最老的城区,天安门东侧。那些先于我们家而早已存在的占老的胡同内,保有着几百年不变的朴素和安宁。一扇扇经风历雨的木门,郑重地雕刻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字样。默默无言的千年古训正是这些青砖的院墙后面,那份安分守已生活的精确注释。院子里高大的槐树或者枣树都是祖先们手植的吧,已们的姿势像饱经沧桑的老人,荫庇着树下的儿孙。谁家的石榴花开了,那伸出墙外的一支就映红了整个夏大。无论晨昏,胡同里永远有和善的老人和顽皮的孩子。梁实秋先生笔下此起彼伏的小贩叫卖,萦绕在老舍先生耳际的凌云鸽哨,是这种和平场景的精彩画外音。这些世代在天子脚下繁衍生息的北京人,不知靠了什么东西的涵养,成就了这旷世的优越和宁静。  
我们的院子和房子既大又美丽,房子里到处有原来主人买的讲究的家具和摆设。我们踏实平静地在这里安排生活,一点儿不在乎我们的到来是否打破了别人的平静。我们更少想到这里原来是别人的家,这些家具和摆设里多有一些别人的故事。家里大大小小每一个人很快都真心真意地爱上了这个地方——我们的家。  
整个院落阳光明媚。我怀疑自己前世就属于这里,因为它每一个清风荡漾的角落都是我记忆的源头,每一株花草植物都是我灵犀相通的童年朋友。  
春季里鲜艳热闹的花忙着开:海棠、丁香、牡丹、芍药……。夏季的花则是另一样,它们通常外表不起眼,但香气袭人。玉替棒、夜来香、晚香玉……夜深人静时总会有一个奇妙的时刻,这些花的香气会从白天里混合不能区分的一个气味,变成单独只属于每个花的,好儿股不同的幽香。我的童年欢乐和生而为人的幸福像一条小船,在这芬芳的海洋里荡漾。秋天,院子里引人注目的不是花了。通体变成金黄的白果树,像一把大火炬,把整个院子都照亮,我会如醉如痴地躺在树下,看那些扇形叶片带若秋日骄阳的光亮。恋恋不舍地离开母枝。等第一场冬雪过后,缺乏色彩的庭院里,又是一派鲜艳风最:弯弯枝头上,火红的磨盘柿个个带上一顶俏皮的白绒栩。  
我在这个院落里懂得了风花雪夜和四季晨昏之美,体会到自然造化的伟大神奇。但我日后审美情趣中的重大缺陷也与这里紧密相联。它使我在童年和非童年的很长时间里对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都深信不疑:“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日子。树上结满成熟的果实,河里流着牛奶和蜂蜜……”我一直以为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和这个园子差不多的地方。
  (2续2)  
无论猜天或雨天,远远近近地看过去,我们的房子总包裹在一派温柔典雅的气氛中。想想都奇怪,建造了这美丽房子的人竟会是逃往海外的特务。  
房子的设计朴素端庄。外表看上去不对称,有西式建筑的优美变化感。但它的内部结构却整齐匀称,易于安排。前厅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一个美丽的图案,像一种星星或者罗盘的符号。线条有力、明确,构图充满智慧。看到它,会使人想起夜空的神秘和大海的广袤。这个厅原来大概用做聚会。但我们在这里玩溜冰和马拉车。光滑的地面使这种游戏玩起来格外舒畅。这些原来都是乡下孩子的游戏,由我们这些胜利者的子女带进首都,并在达官贵人曾经聚会的地方大加演绎。前厅里还有一个落地的大穿衣镜。我后来才知道,这面镜子一也许是世界上制作最精良的镜子之一,大多数镜子都不能像它那样清晰光亮。关于它,我们一也有特殊的把戏,就是在这面镜子的两边,一个人把一侧的腿和胳膊同时举起来,放下去。另一个人在对面,把他一侧上下肢的活动,通过镜面的反射看成是整个人在空气里手舞足蹈。虽然做的人和看的人都知道制造这景象的机关所在,但我们仍然乐此不疲。至今,我们还兴致勃勃地把这把戏做给我们已经被电子游戏弄得眼花缭乱的子侄们看。遗憾的是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穿衣镜。
  (2续3)   
二层的房间数目相等,细细想来是面积相当的两套起居室、卧房和盥洗问。这些房子都有开关无声的门。密实的双层玻璃窗,厚厚的窗帘和地毯。卧室里挂着大幅西洋油画,不知作画者为谁,也不知是真迹还是赝品,只觉得这些风景画中幽远的山峦和树林带来淡淡的忧郁,使室内气氛温暖、静谧,与尘世隔绝。对于这种铺排,大人们说是因为房主人有两个女人的缘故,一个女人住一套,不会有争执。我不以为然,问:那主人自己住在哪儿?大人们笑,很朦胧地说:他随便住在哪里都可以嘛。我仍大惑不解,在很长的时间里始终不懂得,他既是主人,为什么没有自己的房间,而是“随便住在哪里都可以”。  
通向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异常优雅。这优雅不仅来自建筑本身,还来自妈妈。爸爸曾经说,女儿四个,没有一个比得上妈妈漂亮。我们都服气,因为妈妈年轻时确实明丽照人。她穿好晚装准备和爸爸一起出去的时候,总是从那个楼梯的拐角处出现。她施了淡淡的脂粉,一与平日比较竟又美丽十分。她总是衣着得体,使我们看着她款款从楼梯拐角处向下走来,裹着一团好闻的香水气,就像看着天女下凡。爸爸走在她身边,姿态比往日也挺拔几分。我们一群傻头傻脑的小鬼就以为我们见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和女人。  
三楼是顶楼,用做储藏室,摆着一人高的大木箱,木箱的角包着铜皮。这里常年弥漫着重重的樟脑味,是家里我最不喜欢的地方。低矮的木梯连着一扇不祥的小窗,通到房顶平台。因为终口不见阳光,阴沉和陈旧充满每个角落。每逢五一劳动节或十一国庆节,我们会爬上屋顶平台看天安门广场上的焰火,不得不经过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加快脚步。日的早晨,身陷大祸的父亲在自己办公桌土留下绝命书后,就是从这里坠楼自戮的。这使我越发认为我童年对这个地方的厌恶很有道理。  
在这个院子里,发生了我们家所有重要的故事。这个地方先是盛载了太多的欢乐,而后又是太多的痛苦。
  (2续4)  
“文革”开始后,爸爸像原来的房主人一样被决定成为人民和革命的敌人。这个院子里天堂般的生活永远失去了。  
爸爸出事后,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感觉到身边一切已不同以往。先是家里的工作人员都造了反。每天清晨,扫院子的警卫班战士故意把拖垃圾的车子弄得震天响,不让我们再睡,后来就干脆不再扫院子。炊事员也不再给我们做饭,一切都要我们自己动手。这个院子的供暖和热水是由东郊热力厂利用工业余热解决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需要特别的人来照顾。但是造反的人们却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恨特意地关上阀门。在冬季来临的日子里,我们拥着厚厚的棉大衣,无言地蜷缩在太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我们的家忽然变得陌生,并不再温暖。  
回想起来,对于这种变故,我有过预感。  
春天里,太阳高照。童年的我摘下院子里最早开放的榆叶梅。这种花,叶子像榆树是不错的,但它的花更像桃,而不像梅,是北方庭院里常见的品种。我迎着太阳,把手里的花辩扔上天空,仰着脸,等待着花瓣掉下来,我眯着眼睛,阳光透过睫毛变幻成彩,我怀着莫名其妙的激动等待,太阳把脸晒热了,可是花瓣不知哪里去了,风把它吹跑了。这个像神秘的咒语一样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使我无法确定它到底是在我童年真正发生过,抑或始终只是梦。但我现在相信它就是失去天堂的征兆。  
在我出生以前,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就有了大约3500年。直到本世纪初,中国这个幅员广大的帝国一直是由历代开国皇帝或皇室成员来统治。前者往往是经过激烈的流血争斗后上台,而后者则一定是由于腐败和无能丢失了祖宗的基业。19世纪以来,中国皇朝最后的一批统治者使中国几乎和世界上的其它地方完全隔绝。在中国本土起源和发展至使全世界震惊的中国文化,也在这种隔绝中日渐式微。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痛苦不堪。西方的英、法、德、意、俄和中国的东邻日本强大起来。他们用坚船利炮轰开中国的大门,强迫中国与他们通商,并允许他们的公民不遵守中国的法律。  
1911年,中国爆发了辛亥革命,反对腐败无能的清朝政府。中国最后一个皇帝被推翻,成立了共和国。共和国第一任总统是国民党的领导人孙中山。但是,他的权威受到来自传统社会中的多方面的挑战和威胁。出生在1893年的农民的儿子毛泽东,在以后变革中国、改造中国的历史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毛泽东年轻的时候就周游各地,观察穷人的生活。他逐渐认为共产主义是能改善人民生活的一种制度。1921年,他创立了中国共产党。后来,他领导的共产党和在孙中山去世后由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战争。直到1949年,即我出生前两年,在一场全面的内战之后,共产党以革命的暴力夺取了全中国的政权,并允诺给由56个民族组成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带来和平、民主、统一和现代化。  
父亲是1906年出生在四川南充的。中国共产党成立的时候他只有16岁。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追求社会公正,渴望成就事业,反感旧式家庭,新婚失意等等,使他在自己母亲去世后离开了不愁温饱的家,参加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并在以后的日子里逐渐成为毛泽东的忠实朋友,成为那种四海为家的被人称为理想主义者的职业革命家,直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成为执政党的高级成员。我的母亲出生在中原大地的漳河之滨,日本侵略者使她放弃了成为一名洁身自好的中学教员的理想,毅然投奔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反对日本侵略者的革命战争。是毛泽东领导的中国革命使我的双亲相识、相爱,建立家庭。也许,这种以革命为契机建立起来的家庭,虽然都像革命一样曾经血肉丰润,但也注定像它一样存在缺陷。在不顾一切地打破传统和秩序之后,便失去了保持传统和秩序的能力。它会像阳光和春风里的榆叶梅花瓣一样,虽然美丽娇艳,却有随时被风吹走的危险。  
奇怪的是,在离开这个家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始终忘不了这个庭院,忘不了这个由于革命造成,又由于革命失去的天堂,仍然把它当成我们唯一的精神家园,而把别的地方只当做住过的地方。提起它,我们仍然说,咱们的院子、房子,咱们的柿子树、白果树,咱们的海棠花、玉簪棒。妈妈在提到那些典雅的仿明式的硬木家具的时候,也说我们的柜子、月牙桌,我们的樟木箱。那神态和语气绝不亚于一个真的亲手买了它们,布置了它们的主妇。甚至在“文革”后发还被查抄的物品的时候,我们还理直气壮地要回了本来并不属于我们,只属于那座老房子的一些东西。  
“文革”后的1977年8月,历尽磨难,终于复出的父亲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在邓小平主持的中央军委担任了军委秘书长一职。我们曾想在这个时候搬  回我们的家。但由于房子到底属于军队,还是属于公安部的问题搞不清楚而遇到障碍。后来不久爸爸去世,这个事就不再提了。  
现在,这个院子已经面目全非,老建筑已经全部拆掉。军委机关里有太多的干部没有房子住,维修老房子要花好多钱,修好了也只有一家能住。所以索性拆掉盖上宿舍楼,解决干部的住房问题。那里现在更加热闹非凡,出出入入是一些脸色红润的机关干部和他们不愁衣食的妻小。不过,这里上演的完全是另外一些故事了。  
但是,至少在我从协和医院的暖箱里回到南池子的家的时候,这个院子里还嗅不到任何阴谋和动荡的气息。  
相反,革命和家庭都正年轻,美丽的大院子里满是美丽的人物。
  第二章结束=====================================================================
  点点的文笔很好,定也是博览群书好书之人.  此书我以前看过.但有一点,造成他父亲悲剧的历史事例,写得不深,悟得不透,也许有她的难处.&人生似水流,转眼过百年.&历史的兴衰,真的是难以预料的.    其实,平淡平常平安安静过完一生,才是最幸福的.    王公贵族落难后,还不如平民百姓......      望楼主继续,可让年青人了解那段历史.        
感谢“成都弹绷子”的支持。其实对点点本人来说,能以平和的心境写文章,没有怨天尤人,至少算不上不幸福了。  
关于点点父亲罗瑞卿的悲剧,看完书之后的感觉是:从罗自己出发,是因为太优秀,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从整个外部政治环境出发,应该是林彪阴谋的牺牲品:罗没有接受林彪的拉拢,林最后对其下手,而当时毛对林是很看重的,选择了打击罗。  
很多东西在下面的文章里都会讲到的。  
  3老杨  上帝为要把他的道路.离开人的感觉远些,把天和地放得这么远。……  
——《失乐园》282页    
妈妈说再找不到50年代那么好的工作人员,实际上就是肯干而不计较得失的工作人员。  
花匠老曹,不仅侍候花草,还养一缸一缸的肥硕金鱼。夏天养花,扫院子,冬天烧锅炉扫院子。院子里还有齐刷刷五个漂亮年轻女人。两个有大学学历的是秘书。三个役有学历的是保育员和奶妈,管我们七个兄弟姊妹。还有一大堆和这些女人年龄相仿的男性公务员、警卫员和秘书。上述人物个个朝气蓬勃、心地纯洁,革命意志坚定。不难想象,这个充满花草气、孩子气、女人气和男人气的大院子,会是怎样一个气象万干、热闹非凡的所在。  
但满院子里点点最爱的去处是厨房。因厨房里有厨子老杨,一个温和健壮的中年人。  老杨原是农民,我已记不清他的家在京东的哪个郊县。因为年成不好,十几岁就进京学手艺。全国解放时,他在一家山东馆子做到掌勺师傅。老杨苦出身,人老实,手艺不错,公私合营①后被公安部千方百计地想法调到罗部长家。  老杨的女人原来和他在城甲住,后来乡下搞上地改革,老杨让她回家去分地,女人不愿意和老杨分开,可分地的事关乎一家人的生计,就只好回去,老杨的家安在郊区了,天打不了来回。罗部长呢,工作忙,吃饭没准点,家里人日又多,逢年过节的也走不开。所以老杨好像一年到头不回家,不看老婆。老杨有三男一女,大儿子守根本,在家种土改分的地,可以自食其力。剩卜的都山老杨供着读书,女儿考人学检查身体时发现先天性心脏病,哭一场,不上学了,两个哥哥正正经经受了高等教育。妈妈说是新中国使老杨的儿女能受教育,旧社会一个厨子的儿子不可能上大学。老杨说,他辛苦,死做,省吃俭用,儿女才可以上大学,也许他们说得都对,可一提到这事,妈妈就说新中国、新社会,老杨就说辛苦、省吃俭用,说得不一样。  
  (3续1)  
老杨真的勤快极了,一天到晚手脚不停。厨房里样样东西井井有条,锃光瓦亮。实在没有事情干,他就拿块磨刀石,把几把菜刀磨得寒光闪闪。有一回勤快得过了劲儿,、把妈妈买来的不锈钢水果刀也开了刃。妈妈非常生气,因为那时候这种刀子挺贵的,开了刃,就开始长锈,根本不能用了。老杨自己也干净利落,头发永远长仅够寸,鬓角和下巴永远刮成青萝卜皮的颜色。白围裙、白帽子洗了还要浆过。灶台上永远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碱水,顶备着把一切油腻不洁的东西放进去煮。  
老杨也喜欢点点。他说,他和点点投缘。点点大哭大闹不讲理的时候,奶娘把乳房(他把这个念成“顺儿”)塞嘴里都不干,只要他抱过来就破涕为笑。不知道是不是他杜撰,反正点点不吃奶了,有了记忆以后,和老杨确实亲密。  
一晚,爸妈请客,请的好像是当时驻苏联大使刘晓夫妇。  
点点小,只许早睡觉。舍不得热闹,不敢说,委屈,想到哥姐们许上桌,一定快乐无比,又嫉妒。入夜,间壁觥筹交错,客人们谈笑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刘晓夫人的开怀大笑声僚亮无比,睡不着,没事做,只好半真半假躺在床上矫情地哭。又想让人听见,又不想让人听见,那声音就不大不小。.老杨许是端菜路过,许是做完菜出来转转,听见了,蹑手摄脚走进来。  
“晦!不点儿,哭啥?”  
点点当然不理,还哭。  
“你听……”  
点点一愣,先是不哭了,然后竖耳朵听,墙外传来吃喝声:  
“萝卜赛梨哟……”  
老杨说:“吃吗?”  
点点干脆涎着脸;“吃。”  
“你等着。”  
一会儿,他举个青皮水萝卜回来。  
萝卜已经削好,青皮像绿粤,红瓤像红花。  
点点和老杨你一块,我一块,所下花瓣往嘴里送。吃完了,老杨说,没的说了,睡觉。  
点点心满意足,乐嘻嘻倒头便睡。  
从此记住了那萝卜,那吆喝。  
那晚,对无端寂寞的点点来说,那萝卜岂止赛梨。  
又一次,点点从幼儿园回来。  
妈妈问:“洗澡了吗?”  
点点说:“洗了。”  
妈妈又问带点点的阿姨,阿姨说:“没洗啊。”  
妈妈是问回家以后洗澡了没有,点点是说在幼儿园已经洗过了,阿姨是说在家里还没洗过。妈妈以为点点不喜欢洗澡,没洗也说洗过了,就对点点说:“妈妈最恨小孩子说假话。”  
点点小,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一会儿,点点撅着嘴进了厨房,没想到老杨蔫蔫地说,他刚才在一边全听明白了,仨人的话两岔着呐。  
点点一下子热泪盈眶,从此把老杨引为天下第一知已。
  (3续2)
老杨的一只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像鸭掌一样有一层膜联着。这是大秘密。相信别的兄弟姐妹一定没见过。因为点点只在特别听话的时候才能看。点点考了五分,回家告诉了爸妈之后,又去向老杨献宝,老杨一听,乐了,伸出大手说:得,没的说,这回得看看。点点就像得了大奖赏,把那层奇怪的膜凑在眼前看个够。  
点点有事没事的老往厨房跑,老杨做活,点点看。红案、白案,切菜、和面,有趣得像游戏。  
老杨抻面。  
先把案上面粉堆成小山,然后从容加水,山陷处流水潺潺,一时间山水俱消溶。老杨便腰膊轻展,掌间生风,一团面随他手臂翻动,像个活物一般跑遍巨大案板的每处角落。待揉按再三,最后置案板中央时,面团晶莹润滑、生动新鲜如薄壳巨卵。  
老杨说这叫三净:面净,案净,手净。  
老杨有一副典型北方汉一子的高大身材,当他拉开架子准备抻面的时候,头发尖上都放射出肌肉一般的弹性和张力,他两眼放光,鼻翼微微张开,活像匹健壮激动的马。面团随  他双手起飞,则像一条嬉戏的游龙。一匹马一条龙,生动之至。老杨则如舞蹈一般:拉、拽、神、引,兴起时以面击案,咚咚有声。点点则屏气凝神,快乐非凡。正眼花缭乱,乐不可支的当儿,一条面龙早已被老杨拿捏得俯首贴耳,渐渐如丝如缕,成百上千。待抻抻拽拽,颤微微下在滚水里,以二尺长竹筷挑散时,面已熟。  
一屋子的热气中,影影绰绰地只见老杨叮叮当当把蓝花白地儿细磁碗,八个、十个,依次排开。面捞入碗中后,配鸡汤色清如水。每碗面和汤的分量相当,面静卧汤中,白优雅如浴中美妇,碗碗看过去,那精美绝伦的姿势绝不走样。而且,席上有多少客,这白汤龙须面就有多少碗。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就像从和面起就严格计算,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后来,点点也看过不少抻面表演,却总觉表演者不像马,他们手中的面不像龙。看客们又过于大惊小怪,不像点点当年那样朴素、虔诚。于是就难免感双:一龙一马,把个小孩子乐得前仰后合,得见这美妙场景者,一世上可有第几人?  
老杨杀鸡。  
先磨刀:霍、霍、霍,极有气势。一般的鸡,听此声已骨酥筋软,摇晃而不能站立。大胆些的,待老杨挟鸡头人两翅间,另一手在弯曲的鸡颈最突出部,噌地拽下一把鸡毛的时候,也就魂飞魄散了。此时,老杨一改平日的忠厚善良,恶狠狠手起刀落,寒光闪烁处,碧血飞溅。此时,地下早放好二青瓷大碗,鸡血汩汩流人碗中,少许粗盐在鸡血冲击下慢慢溶化。加盐是让鸡血凝后鲜艳柔嫩,好看,好吃。点点每每看得胆怯而激动。血腥得紧了少不得双手掩面。尤其是那只被放了血的鸡,苍白着脸在墙角挣扎的最后关头。不过,逢年过节才有杀鸡宰鱼的事,所以,但有机会,点点绝不放过。  
童年乐趣,智慧者在自然,识实务者在知识,有大志者在做帝王游戏。愚钝浅薄如点点者,说来惭愧,在厨房。  
后来念书时才知道亚圣③认为凡君子先要有菩萨心肠,不忍看杀生,故曰:君子远庖厨。这种不入君子流的行径很使点点自卑过一大阵。  
  (3续3)  
点点渐大,喜欢上厨房的陋习仍不能改。尽管从大人们的眼神和脸色中越来越知道往厨房里跑的不应该,但就是无法抵御厨房的诱惑。时间长厂,老杨也开始不自在。有一回他挺没来由地说:“点点,你是大姑娘了,别老往厨房跑。”  
嘻皮笑脸地不理他。他就越发严重地叹口气:“你是学生,要有个学生的样子,又是个姑娘,不能没正形儿。我一个厨子……我怕什么?”  
老杨的话一向好懂,这回却让人费思量。还不光是话,他神情怪兮兮的让人难受:点点再问,老杨却不再说。点点去问别人,别人也怪兮兮的样子,说:“老杨是怕人说闲话呗”  
点点如堕五里雾中。  
以后点点去厨房少了,一是功课渐渐忙起来,另一个是不耐烦猜老杨话里那些越来越曲折难懂的意思。比如偶然去厨房,老杨又会说:点点真成大姑娘了,把老杨忘喽。  
再后来,老杨走了,调到别处工作去了。招呼也没打一声。  
点点大吃一惊。先是以为老杨生了气,嫌点点忘了他。后来又以为是爸妈生了点点的气,嫌点点老往厨房跑,耽误了功课,就把老杨调走了。  生平第一次觉得惆怅莫名。  
再后来,知道两者都不是,老杨调走的原因是军委服务处从四川找了一批厨师。因为当时中央和军委的首长里四川人很多。朱德、邓小平、陈毅、聂荣臻、刘伯承……,爸爸  那时已经从公安部到了军队,所以就有了一个四川厨师老张接替了老杨的工作。加上点点后来真的大了,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老杨还是逢年过节的来看看。爸妈会问他现在的工作累不累,家里人都好不好。他也问爸妈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再就是问点点在不在,点点长成大姑娘了吧。不在就算了,在就看看。她要忙就不用叫了,看耽误了功课,带好儿吧……  
有时候不免遇上了,点点便摆出知书达理的样子问候他。他也没有多的话,只说看见了就放心了,放心了。  
有一回,一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在旁边大咧咧地说:“吓,首长的女儿,在这个大院子里住着,我们一个警卫班呐,你有啥不放心的嘛。”  
老杨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  
另一个知道点原委的说:“你知道个屁。老杨在这儿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档裤呢。”  
老杨的脸上就更红一阵,白一阵。  
“文革”开始,再没见到老杨。  
  (3续4)  
一晃十多年!  
1978年,我好不容易大学毕了业,在军队的门诊部当了一名军医。一个姓杨的老护士说,有个人打听你呐,说是你们家原来的炊事员。跑去一看,是老杨。  
老杨忠厚整洁的样子如前,但神情优郁。他说马上要退休,组织上说他是党员,要带头退,他同意了,可心里不高兴。他说自己身体还好,技术没人可比,除了下肢静脉曲张引起的一点皮肤溃疡……,辛苦了一辈子,离开工作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点点赶紧打岔,问他现在的情况,老伴、儿女们都好不好,有了几个孙儿孙女了。还问他现在在哪个首长驻地,要是真不想退,就跟那个首长说说。  
老杨说:“咳,还说呢。早知道你爸出来了,恢复工作了。也知道你们都回北京了,思来想去的没敢去看你们。我们现在这个首长,‘文革’中整过你爸,现在不吃香了,听说也得写检查。我怎么好去看你们?听说你在这里才想着看你。”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的,便不再多问。  
老杨说:我其实常来这里换药,这个溃疡老不好,别人都烦我,杨护士心好,不烦我,我每星期来一次。  
他走了,杨护士说,他腿上的溃疡其实很难好。  
后来他果然常来。他家不远,就在和门诊部的同一个院子,我也去过。见到他老伴、儿子还有上小学的孙女。他的一个女婿是北海仿膳饭庄的厨师,是他喜欢的徒弟,所以把女儿都嫁给他。我每次去,老杨都拿出一些精致的点心,是只有仿膳才造得出来的宫廷点心:豌豆黄、芸豆卷、栗子面窝头、凤爪酥什么的。是他女婿孝敬他的,他总留着。我让他自己吃,他就说:“你能吃着什么?这是正宗.儿,真材实料。你上仿膳正经花钱也未必见得着。”  
如果我实在不吃,他就说:“你小时候好,一个豆沙包就糊弄了。现在人大心大,学的挑嘴。”  
后来怕吃他的点心,怕到不敢再去他家。但他还是每星期来门诊部换药,见不到我就托人带话让我去他家吃点心。  
后来,他还是退休了。不久,老伴去世。这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抱怨越来越多,腿上的溃疡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老。  
有一次他神情诡秘地对我说,他现在反党,因为党组织动员他退的休。退下来,工资少了,房子也不给调了。儿子一家三口和他挤一间房,儿子光听媳妇的,孙子也不懂事,和他不一条心。  
他托我给他想办法,调房子,长工资,帮他把儿子调到近一点的地方上班。说了几次,没结果,也就不再提。还说,虽然你爸出来了,这样的事多了,你们也未必管得过来。为这话,我感激万分。  
不久他的儿子单位分了房子,搬走厂。老杨剩了孤身人,没人照顾,就在儿子女儿家轮着住。终于可以不常常见他。但总听说他的日子过得不开心,嫌儿女不孝,孙儿女不听话。他托任何一个他认为可能见得着我的人带话:去看他,去他那里吃点心。我也就是答应着。  
  (3续5)  
有一年夏大,他女儿来门诊部找我,说他因为腿上的溃疡感染住了院,说他心情很坏,一提点点就掉泪,说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只有点点好。点点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他  女儿说你自己去吧,我还上班,不陪了。  
果然见了我就掉泪。果然骂遍了所有的人,包括让他退休的共产党、这一次他已满头白发,神情不再忧郁,但眼睛里有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刻毒,让我看了心惊。  
老杨对着满病房的人说:“看见没,她爸原来是总参谋长,后来是军委秘书长。她照样来看我,她比我闺女亲,我们爷儿俩起根儿有缘,她小时候哭,奶妈拿‘顺儿’都哄不住,我一抱,她就笑。不信你们问问她……”  
病房里又脏又乱,气味难闻,老杨的话也让我坐不住。因为我知道他的儿女们实际上还是很孝顺的,只是老杨的脾气越来越大,没人敢惹。我说回去了。这一次老杨仍然拿出仿膳的点心,已经留了很长时间,又干又硬。我收下,答应回去吃。  
感染控制后,医院让老杨回家去。他不走,说他给共产党干了一辈子,公家的医院应该何候他。又说儿女的家不是他的家,让他回哪里去。医院生气了,医生护士对他渐渐没了好脸,床单被子有时一也不给换,他不管,仍然住下去。  
这期间又去看过他一两次,好像都是过年过节以前,他女儿来叫,我就去,也觉得应该去看他。每次去,心头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总觉得欠他什么,但思来想去,又不知道除了去看看他,还能帮上什么忙。  
有一次,是他儿子来找。他一说:我是杨万升的儿子……,我心里一震,马上明白:老杨不在了。  
追悼会是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的。他的儿女们一定费了不少心血和气力。因为老杨的追悼会确实很像样子,追悼室很宽敞,摆满了花圈,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死者是个不小的干部。我被很认真地引到签到处,工作人员帮我佩带上了白色纸花,我在签到本上写:老杨叔叔,点点想念你。那支笔沉重万分。身后有人痛哭失声,回过头,通过几张相像又悲伤的脸,认出是老杨的儿女们。  
告别仪式还未开始,我被优待,先走进去与死者告别。  
老杨安卧,面容还算安详,体态也还丰满。  
我的心惶惑不安,没着没落,我左顾右盼……  
一眼看到老杨被刮得青白的像萝卜皮的鬓角和下巴,点点一下泪如泉涌!如梦方醒!所有往事在这一瞬间被唤醒,拥拥挤挤堵在嗓子眼儿。  
我忽然明白,我失去了一个终生爱护我的,天下最痴心的人!失去了人生中最难得的童年知己!  
老杨!老杨!你的爱护耐心而艰难,甚至有点执迷、执迷到完全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平等。世界上哪里还有比你的爱护更仁慈的东西!  
点点现在失去你了!在失去很多之后,又一次痛失你这爱心常在的痴情长辈!  
老杨的儿女们走上来,说:“爸爸辛苦了一辈子,他的晚年不幸福。”  
点点更如万箭攒心,造成老杨一辈子辛苦和晚年不幸福的人中,不正有一个罗点点在内?自问自责,痛苦万状之下,只好夺门而去。  
  (3续6)  
夜深人静,往事历历在目。  
老杨一晚上在和我说话,还是那个温和健壮的中年人。  
他笑嘻嘻地把大手伸过来,说:“得,这回得看看。”  
我就像得了宝似的,把上面那层奇怪的膜看个够……  
后来,别人告诉我,老杨的遗体火化前,他的儿女大大发泄了一顿:痛骂了让老杨提前退休的“组织上”,提到房子、工资和级别,提到至今不能报销的医药费,也提到“没良心”的罗家。说老杨把一生中最好的光阴留在罗家,当牛做马。除了“文革”中受牵连,再没沾过别的好处。人死了,只来个小女儿,连追悼会也没开完……  
这当然是些在情急时说的话,人家告诉我别太认真。  
现在,人家请客要问上哪儿,我准说:仿膳。朋友们都知道我酷爱仿膳的宫廷点心。到了仿膳,会想起老杨。想起老杨,就能温习到许多温柔而复杂的情感。会告诫自己活在这世界上要自重,要珍惜和理解爱心。有时候也会特殊地感觉到伤感和寂寞。但无论如何,我会觉得自己更有人情味。  
①指中国共产党在1953年春开始的,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具体做法是向这些企业派公方代表,代表国家实行领导权,并占有相当股权。利润实行“四马分肥”,即资方红利不许超过四分之一。据统计至1955年,全国实行公私合营的企业3193户。  
——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北京第1版328页。  
②1950年6月,中央政府委员会通过和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第一条总则就是: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到1953年春,全国除一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外,土地改革都已完成。全国有三亿多无地少地的农民无偿地获得了约七亿亩土地和大量生产资料……  
—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北京第1版283页。  
③指孟子。  
  第三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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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秀芳  
她穿戴着美德,无须面罩,也没有思想上的缺点使她脸红。  
——《失乐园》189页  
50年代人人想入党。  
我们院子里当时一定有一场入党运动。那时候入党不是可以多挣钱,或者有别的好处。但凡和共产党沾了边的,人人着了魔似的要人党。  
参谋、秘书、管理员是干部,大多是入了党的,没入党的是保姆、司机、厨子类勤杂人等。这些人按革命队伍里的规矩分别叫做保育员、驾驶员和炊事员。  
一开始老杨很有希望。他的出身好,工作积极,技术又没人可比;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保姆秀芳很快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秀芳原来是旗人。父亲是清朝的蓝带四品官,是在宫廷里伺候皇上打猎的小官吏。和一般老百姓比,家境当然不错。后来,清朝倒台,改了民国。秀芳的父亲进了民国政府的印刷局,做印钞票的工人。秀芳说她父亲告诉过她,朝廷倒台的时候还给所有在旗的人发了亡国粮,那意思是从此各奔东西,谁也管不了谁了。但这亡国粮救不了末路人。没有了朝廷的俸禄,秀芳家的生活先是大不如从前。后来她父亲年老退休,家里的事情就由大哥主持。偏这大哥十足末世王孙,挣钱的本事没有,花钱的本事武大,还抽大烟。没几年,大哥很快将家产败光,很自然地将老爸老妈气死,然后妻子病死,儿子不气不病自动而死。唯一没死的妹妹秀芳,让他丧心病狂地卖作童养媳。最后自卖自身当了兵。再往后就不知去向。比红楼梦里的一片自茫茫大地还干净利索。1949年解放的时候,秀芳在婆家正水深火热地活不成人,  正好大姑子是中共地下党员,在她帮助下,秀芳走出来参加了解放军南下工作队。秀芳虽然饱受折磨,但聪慧秀丽。她本来已经准备进人南下部队文工团,在进一步审查的时候因为被发现没有文化,才又经人介绍到公安部罗部长家。干的虽然是保姆活,却是正式计算工龄的革命工作。她之所以成为老杨的竟争对手,是因为她除了有和人人一样迫切的人党要求,和老杨一样忘我的工作精神之外,和人人不一样的是,她的文化课成绩好。有人说这全是文化教员喜欢年轻漂亮女人的缘故。因为这实际上是秘书的教员同时是支部组织委员。不过秀芳并不应该为自己的年轻漂亮负责,而秘书似乎也不应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女人负责,尽管这对老杨有点不公平。  很快事情有进展,打破了不公平状态。老杨被人想起土改时候让老婆回家分地的事,而且他还在聊天的时候说他很羡慕他们饭馆以前的老板。公私合营以前,这老板手上有一块金灿灿的表,老杨说他这辈子如有相同的一块就心满意足了。如果前者是小农意识的话,后者就要算资产阶级意识了。这个话一传出来,老杨就有些灰。不久,老杨在厨房里打了一只偷嘴的猫儿,不想在文化课上被个个刚学了两天文化就舞文弄墨的公务员发挥成一篇作文。文章洋洋洒洒,题为《杨先生怒打大花猫》。写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个“怒”字,着实让有心人费了猜疑:怒从何起,又向谁来。不能因为入不了党就对组织不满嘛……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虽然并无下文。也足以使老杨心灰意冷了。
  (4续1)   秀芳对此浑然不觉,因为她从未对老杨怀有恶意。她不喜欢的是另一个年轻的保姆。这保姆是志愿军的家属,丈夫不在的时候却和别人相好,生了孩子。私生子一生下来就送人,鼓胀的乳房迫着她出来给罗部长的小儿子当了奶娘,这秘密很快让别人知道了,她的日子自然不好过。秀芳虽然绝对是个善良本分的人,但毕竟事关重大,有碍革命及革命女性之尊严。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使秀芳多少有些委屈。尤其是这女人还享受着志愿军家属的待遇和好名声,又有文化,工作之余,她总是眼泪汪汪地写着一封又一封的长信。人以为是给丈夫写,唯有秀芳知道她是给相好的人写。这一切使秀芳心乱如麻。好在这女人像有自知之明似的不争着入党,这使秀芳还高兴些。   但事情忽然急转直下了。老杨被支部谈了话,很快填表入党,秀芳这里却毫无动静。后来就隐隐约约地听说是因为秀芳的出身有了问题。她参加革命的时候虽然是个童养媳,   还有地下党员的介绍,但她家庭的清朝官吏的背景很让人不放心。   对于这件事,当时还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只不过因我太小,无法深刻理解其中所有的复杂关系。比如有人说是因为管理员在账日上有说不清的事,想让老杨担待。知道老杨想入党,就给某支委送了礼,替老杨通融。也有说是因那个写《杨先生怒打大花猫》的公务员对年轻漂亮的秀芳心怀不轨,动手动脚,让秀芳不客气地教训了一顿。公务员怀恨在心,不仅抖出了秀芳家庭出身的问题,还把秀芳当时的恋爱对象在“三反”“五反”运动①中犯的错误嚷嚷开来。  
后来,秀芳一直没人成党,事隔40年后的今天,老杨和当年大院里的好多人都已作古,70多岁仍然健旺的老太太秀芳,提起此事竟仍然愤愤不平。“文革”后,秀芳的丈夫和老杨的女人先后去世,老杨很想和秀芳搭伙过口子。我们觉得挺好,都是“老人儿”,互相知根知底的。但秀芳坚决不答应,我怀疑,仍和当年的那场人党风波有关。   至于那个志愿军的妻子,后来一直和丈夫好好过着日子。当年给了别人的私生子长大以后正赶上改革开放,自己做生意发了点小财。更难得的是,这从小没有被母亲照顾过的人,现在对亲生母亲十分孝顺。  
①指1951年中共中央决定在政府工作人员中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甲开展的‘反行贿、反偷漏税、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财产,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运动。  
——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第l版292页。  
  5普通人和普通的小学  
如果不求更大的幸福和更多的知识,这就是至离无上的幸福了。  
——《失乐园》160页  
为了让我们知道普通人的生活,爸爸妈妈把我们送进了普通的小学。  
东华门小学确实普通,校园简陋而陈旧。各年级的教室均是老式瓦房。夏大雨水多了,房上就长出许多草,秋天变黄。冬天刮西北风的日子,这些枯了的草就在房上跳舞,使我们这些在冬季的教室里常常感到寂寞和寒冷的小学生们多了代份注视的欢乐。  
普通学校里最普通的人是工友陈婶。  
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纪,反正学校里不分长幼一律叫她陈婶。她常年穿布的大襟衣服和抿档裤。她有三件式样完全相同的衣服,一件白单褂、一件蓝夹袄和一件黑棉袄。所以她夏天穿白,春秋穿蓝,冬天三件都穿上最外边是黑。她脸上有几粒麻子,梳旧式发髻,一双脚缠过。由于有做不完的工作,她的神情永远疲倦。   教室里取暖的大铁炉有一人高,上面铸着看不懂的外国字,据说确实是外国造的。陈婶称它们“洋炉子”。每天早上,她一手提着装满煤球的铁捅,一手拿着铿锵作响的通条、铁铲,一间一间地将这些教室的洋炉子点着笼旺。除了生炉子,上课或下课时她还要摇铃。铃是铜的。比较而言,上课的铃声摇得比较认真。从门房开始,“当啷、当啷……”从前院摇到中院、操场,最后是个只有三间教室的小跨院。到这里时学生老师们都已进了教室,铃声便戛然而止。大铜铃被反过来,陈婶紧紧握住铜铃里的铜疙瘩,不让它再发出任何声响,然后静悄悄回到她的门房里去。此外,陈婶还要给教工们所有的办公室灌暖瓶,给他们热饭盒。她的门房里,永远有开水壶在炉子上磁滋作响,永远弥漫着非常复杂的饭味。陈婶自己的饭常是烤窝头片和水疙瘩。后者是北京人爱吃又最便宜的一种咸菜。所以在她屋里那些复杂饭味中,以上两种东西的气味不可或缺并总最浓厚。陈婶扭着一双小脚,做以上所有的事情,让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觉得她的工作很辛苦。  
我们升人高年级部以后,搬进了新盖的教室,房子再也没有跳舞的枯草,屋内的洋炉子也换了中国造的。学校里装了电铃,修了锅炉房,并添了一位男上友专司其职。陈婶除了看守门房,只剩下在冬天给我们点炉子笼火的活儿。但她的抱怨越来越多。抱怨自己老了,拎不动那么重的煤球桶了。抱怨北京冬天骤冷骤热的没个冬天样。抱怨最多的是这些个新炉子比洋炉子难烧得多,又小又费煤,大早点着,到了第三节课,教室里也没个暖和劲儿。  
后来我升人中学,不久“文革”开始了,听人说爱抱怨的陈婶是个漏网地主,抱怨就是她仇视无产阶级专政的表现。她被造反的红卫兵遣送回乡。我才想到,原来孤零零的普通人陈婶也是有家乡的。  小学二年级,正是大跃进的1958年。东华门小学的操场上砌上了小高炉,夜里红光闪闪,煞是好看。我们被要求从家里找出炼钢的原料来。同学们拿来了五花八门的东西,有许多东西我是第一次见,香炉、佛像、蜡烛台,甚至还有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子。老师用一块磁铁来试验它们是不是铁。结.果有许多东西被认为不是铁,而是铜、锡或者是银,甚至还有一尊长不及寸的佛像是金的。这些不寻常的东西后面,一定有一个个关于普通人家的故事。不过,那时在我们眼里,铁是最可爱的东西,它比金银或者任何的家族故事都要珍贵。记得我从家里拿去的一个不太破的脸盆被认为是铜而不是铁的时候,我难过得哭了。
  大炼钢铁之后,是“除四害”运动。“四害”起先是苍蝇、蚊一子、老鼠和麻雀。  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最高兴的是参加一种全城总动员的消灭麻雀的活动。大家都在公家规定的某一天,一般是星期天,跑到房上或树上去,敲响一切可以敲响的东西,把麻雀吓得无处停歇,最后惊恐疲累而死。我亲眼看见过精疲力尽的麻雀飞着飞着就像被枪打中一样地从天空中倒栽下来。   后来科学家们说,麻雀一年里吃掉的害虫比它吃掉的粮食多,就把麻雀的名字从“黑名单”里去掉。但是人们已经习惯了除四害”的说法,仍然这么说。再后来,又有科学家很科学地在报上发表文章,题目赫然是《为麻雀平反》,并把“四害”里的这一害改成蝗虫还是嶂螂什么的,但人们记不住,说起“四害”来还是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   学校的学生都是北京东城区普通市民的孩子。我们按着爸妈的意愿尽量做到和别人一样普通。我们走着和同学们一起上学,和大家用一样的手缝的碎花布拼的书包。我们的衣着也和大家一般无二。50年代的日子,即使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也是很朴素的。由于我们家子女多,我们的生活实际上不得不更俭朴一些。我记得,我们班上衣着最惹人注目的是电影演员上官云珠的儿子,这是一个总是面带羞涩的漂亮而优郁的男孩。我一直羡慕他有,一件玻璃(实际上是塑料)雨衣。而我,一直到小学毕业,我的最高理想只是有一双像样的雨鞋和一把不破的油布雨伞。爸妈基本不给我们零花钱,我们的学习用品也是最普通的。为了让妈妈给我买一盒班上几乎人人有的12色图画笔,我费尽心机在妈妈心情愉快地会见客人时,当着客人的面提出我的要求。不过我们觉得这样子很光荣,爸妈除了要我们在学习和品德土超过别人之外不许我们有丝毫的“特殊化”。这是五六十年代共产党的干部对自己子女的基本要求。而无论多么高级的干部,如毛泽东、刘少奇的子.女们,对此也真诚地身体力行并引以为荣。这是那个时代的风气,是那个时代各种神话中的一个真实的部分。  
   但我们仍然和别的孩了不一样。这一点我们自己觉得,别人更不忘记。   那时下课后要上课外小组,就是几个孩子一起到某个同学家一起做作业。同学的家长会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我,会问我许多我不大懂的何题。比如问我爸爸妈妈挣多少钱,我们家门口的警卫带不带枪。现在想来这些问题充其量是一种好奇,但当时我却真实地感受到了歧视,这些提问总让我如坐针毡。  
还有一次我在西城区少年宫朗诵比赛中得了奖,到同学家做功课的时候她妈妈很不高兴地对我说,这个奖应该是她女儿的。还一本正经地问我:为什么会给了你,是因为你爸爸,你知道吗?我说不出任何话,而且非常吃惊和伤心。从此我还失去了这个和我一样喜欢朗诵的好朋友。  
有一个时期,班里一些男孩子流行说几句恶作剧的黄色笑话,他们来跟我说,我不懂,就回去问妈妈,妈妈一下子变了脸,说:“你们学校怎么有这么坏的孩子。”几天以后,其中一个最调皮的男孩子被记了大过。她妈妈来接他回家的时候指着我对他说:“我告诉你多少遍,惹谁不好,偏偏来惹她。”这个母亲的目光,使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无地自容。  
八年之后,“文革”开始了,在这个小学男同学面前我竟然又一次无地自容。  
“文革”中,由于我爸爸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就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②”。这种身份的人一般是不被信任,所以也就不能参加红卫兵③。红卫兵是“文革”中出现的学生组织。是在“文革”初期的扮66年5至6月由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的一批中学生秘密发起的。他们在7月底写信给中共党的主席毛泽东,宣称“造反有理”。毛则在8月1日回信,表示热烈的支持。使得红卫兵运动在一夜之间席卷全国。以“破四旧’④为宗旨的红卫兵运功虽然在后来造成对中国社会文明空前残酷的摧残,但一开始,能够加入红卫兵对所有我的同龄人来说是革命和幸福的象征,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大约1966年秋季的某一天傍晚,北京的红卫兵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行一次集会。我太羡慕那些整天戴着红袖章、穿着绿军装的红卫兵了,禁不住想同样装扮一下的欲望,就找了一身军装,把一个红卫兵袖章戴在臂上,趁着暮色,走进古柏参天的劳动人民文化宫。会场外面早已人山人海。随着人流,我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不被别人认出来。离会场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那个记大过的小学男同学。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他酷像他妈妈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看他忙碌的样子,我猜想他是在负责看守会场大门的工作。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做了贼似的心虚。糟糕的是他也认出了我,甚至脱口叫出我的名字。他一脸笑容,但我想他一定是幸灾乐祸,所以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我就转身狼狈逃窜了。  
在这所普通人的小学里,我读到了三年级。因为家里修缮房屋,我们搬到东交民巷8号住,就先转学到东交民巷小学。后来大概是因为父母实在忙,没有时间管我们,就把我  和姐姐送到北京西郊的“十一”小学。  
这所学校是专为干部子弟开办的。由军队出钱,主要接收军队的干部子女。和东华门小学、东交民巷小学比较起来,这里漂亮得多。院子宽大,遍植花草。教室明亮通敞,桌椅不仅配套,而且随着孩子的身高而大小不同。学生们住校,食宿全由学校管理。听说原来衣服也是学校发的,后来,部队的干部不实行供给制,实行工资制了,衣服才改由家长提供。但是我们班里还有一些同学的衣服是由公家发给的,他们是一些烈士或者在执行特殊任务的人的子女。我们只知道,后者的父母是一些需要隐姓埋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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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欢这个学校。第一,我只能每星期回一次家,这对有一个愉快的家的我来说,自然是非常巨大的不幸。我总是幻想着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那个美丽温暖的大房子里  一定发生了数不清的美好故事。第二,这所子弟学校里弥漫着一种彪悍的气氛,使我非常的吃惊和不习惯。这里好像人人都是某种“战士”,时刻在进行着“战斗”。从早上起来,洗漱和叠被子都要竞赛。从早操、上课、一日三餐到晚自习要列队行进和唱歌。队伍要比准排得齐,唱歌要比谁唱得响。第一次到饭厅吃饭的时候,我奇怪何以人人面对热腾腾的饭菜正襟危坐,忽听一声刺耳的哨子,有个老师大喝:开动!于是全体动作。杀叮时杯盘狼藉,人走屋空。原来吃饭也是竞赛。  
在日常生活中,男孩子们个个是欺负弱小的好手,女孩子们则工于心计,讲究的是不动声色而达到目的。所以,这里经常有或悲壮,或离奇的嘈杂闹剧上演。  
在一个时期里,好像有一场旷日持久的针对老师的恶作剧比赛。比如把老师的鞋尿湿,或者往他们的茶杯里放进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还记得一些男孩子把一位瘦小男老师  的椅子腿弄断,这位老师由于体弱多病,上课经常要坐着。他突然跌下去,又惊又气,竟然放声大哭。看到老师被这些精力过剩的学生们折磨得精疲力竭、哭笑不得的样子,我曾  以为小学老师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最可怕的是每个班的孩子中都有一个“王”,或男或女,性别不限。这个“王”走上宝座的道路想必是相当艰苦卓绝的。一旦大权在握,马上成为所有孩子的精神和行动的领袖。我们班里的“王”是个女孩,中等个,短头发,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我亲眼见她扯着一个男生的头发往墙上撞,那个孩子不敢叫也不敢哭。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理解,为什么在这所子弟小学里,十岁左右的孩子中间就存在这样明显的暴力行为。  
一年以后,爸妈大发慈悲,把我又转回城里的东华门小学。我不仅可以天天回家,不错过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也可以在普通人的小学里享受一份平庸的生活了。  
①“文革”中对中国共产党内犯了路线错误的领导干部的一种称谓,据认为,毛泽东在日对一份党内报告的批示中首先使用这一概念。1965年毛泽东亲自主持修订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简称二十三条)中说:“这次运动的  重点,是整党内的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1966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是“文革”全面发动的标志。在这个会议上通过的“五一六”通知里对这种人有思下描写:“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成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兽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认识这一点。”  (下划线是著者加的)  
②指上述党内走资木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子女。毛泽东在“文革”中对红卫兵的某次讲话中说这些人是可以(被无产阶级造反派)教育好的。从此形成对这些人特殊的称谓。  
③ 口,在中国共产党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的当天,毛泽东写了给清华人学附属中学红卫兵的一封信,表示对他们的造反精神的热烈支持,这使红卫兵运动在全国迅猛地兴起。从8月18日到1月26日,毛泽东在北京先后八次接见红卫兵和大中学校师生。  总共约一千一百多万人次。……这是造成社会大动乱的一个严重步骤。各地大批红卫兵冲向文化教育界、党政机关、冲向社会、对他们认定的所谓“封(建)、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事物进行大破坏。文化教育界、党政机关约许多人,被当做“黑帮分了”、“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受到批斗、抄家,受到侮辱、殴打和迫害。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北京第1版429一430页。  
④从日起,北京发生了一场全国规模的“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运动(北京的红卫兵首先走上街头,贴传单、标语、大字报,集会、演讲、宣传,修改原有的地名、店名、校名,干预衣着、发型等生活方式,甚至连姓名也要革命化。……这样“破四旧”的运动被引向全国,并采取了更.为激烈的行为,冲击寺院、古迹,捣毁神像、文物,焚烧书画、戏装,从城市赶走“牛鬼蛇神”,勒令政协、民主党派解散,通令宗教职业者还俗,进而自行抓人、揪斗一、抄家、游街示众、私设公堂、滥施酷刑,甚至打人致残、致死……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光明日报出社1989年9月第1版223页。  
   6冰雪女王   没想到,她自己也是一朵最鲜艳的不支之花……  
——(失乐园》322-323页  
转回东华门小学后,最使我高兴的是我的班主任是一位美丽女人。她有一张漂亮细腻的脸,高傲平滑的额头,完全希腊式的鼻子。她的脸总是苍白无血,使她整个人更像大理石雕成。我在她的家里看到她穿着娇纱的结婚照片,更怀疑她就是断臂维娜斯的中国翻:班主任永远整齐于净,不苟言笑。一双美丽的眼睛中闪着冷静圣洁的光芒。妈妈从苏联给我们带回过一些动画幻灯片,其中有冰雪女王的故事、,我看过后,就在暗地里叫她冰雪女王。冰雪女王教我们语文和算术,她每天走进教室时优雅高贵的姿态,使我们觉得能够天天看到她,实在是一种幸运。没想到,有一天,我竟惹她生了大气。  
一次作文课后,她把我叫到预备室(不知道为什么东华门小学的老师办公室都叫预备室)。我胆战心惊地看到,冰雪女王的形容大变。她把我的作文本啪地一声扔到我面前,喘着粗气说:‘“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我明白,又啪地一声扔过来一本书,还是那句话:“这是怎么回事?”那次作文课是冰雪女王让大家写暑假里的生活。我写的是和爸爸妈妈去北戴河海边度假的事。我挺喜欢作文课,而且不放过每一次舞文弄墨的机会。但是当我把冰雪女王扔过来的书看完后,自己也不禁冷汗涔涔,无地自容。那本书是一位名作家的散文集,其中写大海日出的章节无疑与我的有关章节(当然更正确的说法是我和他的)如出一辙。我站着,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因为我白己也确实是一头雾水。沉吟良久,还是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冰雪女王在一旁早己气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就算天下文章一大抄吧,也没有抄成这样的,幸亏我……”  
压抑不住舞文弄墨的恶习,我设想那删节号后面的成语应该是博览群书?博闻强记?或者是学富五车?……可是我仍然想不出自己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一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名家的书我肯定是读过的,这篇写海边日出的散文我好像也是读过的,但是天地良心,我在写自己的作文时却真的什么也没抄袭,甚至连这位作家的大名都没想到。但是,作文是我带同家写的,现在名作家的文章和我的作文又白纸黑字摆着,虽不是逐字逐句,但实在是太像了。对于“抄袭”这个罪名,作案时间和证据现在俱全,至于动机当然也不难设想:  
冰雪女王最后板上钉钉子地、痛心疾首地说:“抄袭和作弊是最可僧恶的。”  
那以后,好长时间我情绪低落。一是事关自己的清白,不仅有口难辩,而且连自己也怀疑这个清自是否靠得住。二是使得美丽的冰雪女王勃然大怒。她气得喘吁吁的样子实在让我心如刀绞。更伤心的是我以前至少以为她是喜欢我的,因为我在她任教的课日里,成绩很好。可现在,她一定把我当成个抄袭和作弊的专家了。  
不久,进人毕业考试了。我有点紧张。爸妈对我们的要求严格,考不上好的中学,好像很对不起爸妈。加上我平时总不如几个哥姐用功,可又自认为成绩不比他们差。我的理  论是:不用功未必成绩差。如果升学考试考不好,自然会影响这个理论的说服力。   升学考试的最后一场是考算术。我挺得意地很早就做完了。想起冰雪女工事前千叮呼万瞩咐地说有时间要检查!检查!我就从头开始检查。真是检查出了几个错误,赶快改过来,要不可太划不来了。这以后,我就轻松偷快地看着人家,不知道再做什么好。监考的冰雪女王不知为什么开始烦躁不安,好像要暗示什么给我,甚至是要跟我说什么。但我绝不敢相信这一点。她说的“抄袭和作弊是最可憎恶的”,仍如暮鼓晨钟轰响在我耳边。我有点慌乱地把眼睛转向窗外,心里疑疑惑惑的。  
冰雪女土慢慢走到我身边,先用身子严严地挡住了别人的视线,然后用一个很难觉察到的动作,把她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我做的一道题上。我大吃一惊!因为生怕理会错了她的意思,就抬起头来看她的脸。她竟然像上次对我生气时一样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我不再犹豫,赶紧看那道题的演算结果,果然是一个错误,而目又是一个不该有的笔误!我刚刚来得及改过来,下课的铃声响了。交卷时我仍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我想再看看冰雪女王的眼睛,但她没有抬起来。我猜她一定知道我在她面前,而故意不肯抬头的。我只看见,她的脸仍然因为心情激功而微微涨红着。  
这次升学考试,我得了198分:语文98分,算术一点错误都没有是100分。我报考的师大女附中的录取线就是198分。很明显,没有冰雪女土的忘我相助,我是无法实现这个愿望的。为了帮我,天知道她怎样冲破了她对最可憎恶行为的概念,越过了她原本认为根本不可能逾越的界限。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冰雪女王。后来听说,她出身一个基督教家庭。她之所以常常面色苍白,激动的时候就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是因为她有肺结核。在我们这一届学生离开东华门小学后不久,她也因病辞职离开了。  
冰雪女王如果现在还活着,已经是70岁以上的老人了。她天性中的柔弱、真诚和由此产生的一种特殊的美丽,不仅使我当时就受益匪浅,考上了喜欢的学校。而且我一直觉得,她是命运带给我的一个恩惠,使我从此懂得,人类天性显现,且与某种信念冲突激烈的当儿,真善美就像熟透的苹果,滚进我们的篮子。这种并不高明但平和的审美情感,真让我终生受用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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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夏日旅程,往事1959  
看见了这些光辉的表面,谁不想进一步去窥探一下地下深处的落藏呢?  
——《失乐园》229页    
北戴河原是渤海边一个小渔村,在北京东300公里处。这里蓝天白云,海平沙软。一到夏季,海风习习,凉爽宜人。清末民初,先是一些外国传教士的足迹到了这里。三四十年代,一些来华做生意的外国人在海边的松林里建起一两幢别墅,后来房子造得越来越多,逐渐变成有名的避暑胜地。  
新中国成立以后,由干毛泽东酷爱游泳,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将这里稍加整顿和修缮,就成了中共中央,尤其是书记处一班人夏季办公的地方。中共中央许多重要的会议在这里召开,许多重要的决定在这里做出。我们这些孩子来这里,则在大人们为国家大事焦心操劳争论不休的时候,无忧无虑地享受美好的青少年时光。  每年夏季七八月份,是全家去北戴河的日子。除了我们,许多人家都去。这些家庭里也有像我们家一样的要为国家大事操劳的爸爸,温柔美丽的妈妈和一群吵吵嚷嚷的儿女们。这个季节就成了这些地位相近的家庭之间,一年中最愉快的交际季节。50年代没有那么多汽车和公路,大家去北戴河都是坐火车。火车要走八九个钟头,于是这种交际就从火车上开始。  
   在火车上,不同的家庭友好共处一隅,那气氛多少与平常不同。大人们之间会说许多我们平时听不到的有趣的话,让我们这些孩子体会到我们之间应该是怎样一种亲密融洽的气氛。  
罗荣桓①元帅是长辈中最慈祥的一位,他有宽广明亮的额头,一双和蔼安静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不易觉察的笑弃像一阵阵清风掠过春日的原野,在他脸上时隐时现。他太不像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太像一个“好爷爷”了。连那种充满辣椒味的湖南话在他的嘴里都显得格外好听,以至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和他在一起。贺龙②则永远威严,他的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唇上一撮与众不同的胡须,使他甚至永远是漂亮的。那时候,这些元帅伯伯们都喜欢带一种苏式的筒状羔皮帽,就像苏联电影里夏伯阳、布琼尼戴的那种。同样的帽子戴在他们头上却是不同的效果。罗伯伯显得更一团和气,贺龙则更八面威风。  
在火车上吃饭,不分你我,十几个大人孩子共坐一桌,热闹非凡:长辈们往往由于健康原因不能与我们吃一样的东西,但见我们这帮孩子对大鱼大肉尽情享受,羡慕得不行。罗伯伯实在耐不住,就趁人不备,在我们的盘子里夹起一筷往嘴里送,而林月琴妈妈更会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大喝:不许!林妈妈是罗帅的妻子,她出身在安徽金寨的穷苦人家,后来成了著名的女红军。这敬爱的老妈妈一辈子不改勤劳善良的天性。   贺帅的妻子,学生出身的薛明阿姨对同样被勾起馋虫的贺龙则完全是另一种战术,她会柔声细语、不动声色地说:贺老总用不着我提醒,他自己知道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  
每当这种时候,两位老帅,一文一武,都只好很旗息鼓,不战自退。我们的心里则充满对两位伯伯深一切的同情。   妈妈说,去北戴河,和朱老总③同行是最舒服的。爹爹(我们所有的小辈都依照四川方言把朱德总司令叫爹爹)德高望重,出行可以坐专车。晚上从北京出发,第二大凌晨到北戴河站。爹爹总是交待人让把专车甩在铁路的备线上,让我们这些睡不够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睡到日上三竿,再接着往北戴河进发。
  呵,老怀疑我灌水!
   不知人生乐趣是否在等待某种恍然大悟的时刻。也不知为什么我从小就有这种固执的念头,而且这种欲望在坐火车的时候会特别强烈,也许是移动的列车使时空交错的体验异常生动鲜明。反正,每年在从北京到北戴河的火车上,我会固执地守望在车窗边,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事物。直到今天,我眼前仍然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一列开向大海的火车,梳着妹妹头④的我坐在车窗边,风把头发吹到我的眼晴、鼻子和嘴巴里。我在打了一个大喷嚏的同时,如痴如狂地感受着穿行在窗外那些陌生的农村风景中的快乐。我会因感受到时间正在窗外移动的树梢上流逝而焦虑,我也会忽然有了百代过客的凄凉,进而像个大哲人似的严肃自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平去?我还会把夏日田野上的各种概念:植物、动物、人、粮食、阳光、四季和生命等等一大堆东西,杂乱无章地搅在一起,然后亨受这种深陷在混乱中的惬意。一年又一年,恍然大悟一直没有来临,但我至今醉心于那个坐在车窗边,梳着妹妹头的小姑娘,她在失魂落魄的等待中体验到的愉快。  
有一年,又是坐火车去北戴河。记得火车上有邓小平的妻子卓琳,彭真的妻子张洁清,他们两家的孩子,还有我们家的孩子和其他几家记不清了的人家的孩子,反正是除了两位夫人,就是一大帮孩子。中央警卫局的李树槐带队。   走到河北省滦县,离北戴河已经很近了,也就是在我不着边际的冥想接近尾卢的时候,火车忽然停下来,就停在荒郊野外,不能再走。李树槐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大家不知出了什么事。那时火车上没有空调,车停了,车窗外没有风吹进来,车加里闷热难当。好一会儿,才说是滦河发了大水,把铁路桥冲断了,正在抢修。车箱热热得不能呆,桥一也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李树槐当机立断,把一车人拉到县城里去等。  
临下车的时候,不知准家带孩子的阿姨发牢骚说:家里大人都不在,碰上这样的事情,怎么办?卓琳阿姨听到了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跟着我们还不放心吗?”这话很对,那时候,这些人家之间的关系朴素而牢靠。这种情况下,虽只有两家的大人在,但保险谁家的孩子也不会吃亏。  
滦县那时候是个小县城,因为在铁路边上,也还热闹,街上很挤,满足人和东西:道路上的泥泞被太阳晒得像石头那么硬。我们一行人在这些被车辆、雨水和太阳共同制造的矮小而坚硬的泥塑上而歪歪倒倒地前进。成小山的西瓜、黄瓜、西红柿还有装在笼子里的鸡鸭在如火的太阳下曝。因为道路被大水冲断,这些运不出去的东西只好在市场上廉价出售。空气里允满了尘土和垃圾的腐败气味。每一堆货物的后面,都是货主们愁苦的脸。一个出卖鸡雏的人一动不动地守着他的摊子,几乎让人家白拿走他的小鸡。李树槐非常在行地说,因为找不到喂它们的水和食物,这些鸡卖不出去也是死。还说要是在家里就好了,可以让老婆炒一大翻辣子子鸡了。
  我们这一行人的到来,无疑惊动了县城上下。我们到县委的招待所落脚,接待我们的不知是县委的什么领导,只记得他一叠声儿地说着四个字:喝水、吃饭,喝水、吃饭。我想他无疑抓到关键,因为大家确实又饥又渴。饭在招待所食堂吃,猪肉大葱包子加大米粥,其香无比;只是食堂里用来引诱和消灭苍蝇的铁丝笼里,摆着一碗一碗的臭鱼头,臭气熏天。我们在香臭夹攻中进餐。后来听说这法子其实很奏效,因为苍蝇香臭兼喜。食堂凭着这法子,每次火苍蝇比赛能拿第一。饭后,两位夫人休息,我们一帮孩子在李树槐的带领下,上滦河河堤上去看水。  
滦河的水并不大,起码不像我想象的大,但是稠得像浆糊。我们议论,说是这样的水怎么就把铁路桥冲毁了呢?旁边的人说,大水已经过去了。今天早上的水才大,水里啥都有,死猪死羊,还有死人呢。我们听得头皮发麻,就说上桥上去看看。那边人声鼎沸,说是动员了部队在抢修。李树槐大概是怕有危脸,也许是怕麻烦,板着脸说:不许去。几个大孩子不敢说什么,我们几个小的就更唯李树槐之命是从了。  
被水阻住不能走,大人们都很着急,我听见儿次一琳阿姨问和“家里”联系上没有,县里的电话线路被火水冲断,李树槐最后跑到车站,用铁路的专用电话线路才和“家里”联系上。张洁清妈妈也把李树槐数次叫来问:人家喝的水有没有问题,不行的话就白己想法子消毒,都是些小孩子,拉肚子可不行。  
我们这些小孩子却很高兴,人人都有一种快乐的冒险感觉。晚上所有的孩子共处一室,逼着李树槐给我们讲故事,否则就不睡觉。李树槐撇着他的陕西腔都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这次经历和从找吃喝到讲故事无所不能的李树槐却清楚地留在记忆里。  
问题是那年为什么只有两位夫人带着一大帮孩子,各家的爸爸都到哪里去了。经我们一再回忆,原来,这正是1959年,所有人家的爸爸都没去北戴河,而在庐山开会。  
1959年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多事的一年。1959年的庐山会议和1958年的北戴河会议紧密相关,并代表中共历史上重要的两件事:大跃进和反右倾以及后来揪出彭(德怀)、黄⑤(克诚)、张⑥(闻天)、周⑦(晓舟)反党集团。  
在1949年夺取政权之后,中国共产党又先后夺取了抗美援朝、镇反肃反、社会主义改造和反右斗争的一系列胜利。美帝主义、反革命分子、党内异己分子、资本家以及资产阶级右派分子都在革命的铁拳面前纷纷落马。党的主席毛泽东对自己呼风唤雨的能力以及共产主义理想对中国劳苦大众的吸引力有了进一步的信心。十是,他在1958年开始了大跃进。这一年的8月,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召开扩大会议,提出1958年的粮食产量,要比亿斤增长近一倍,达到6000亿到7000亿斤,1959年要达到8000亿到10000亿斤,会议正式决定,1958年的钢产量要比1957年翻一番,达到1070万吨,1959年达到万吨。会议通过的计划指标比三个月前党的八大二次会议刚刚通过的各项指标翻了一番。会议还作出厂在全国农村大办人民公社⑧的决定。在这个决定里说:“看来,共产上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那时候,从毛泽东到全党,竟然相信,一穷二白的中国,会在一两年内,凭着由于强迫命令而丢掉土地的9000万农民在上百万个小土高炉中大炼钢铁,凭着一个“以钢为纲,全面跃进”的模糊口号,凭着各行各业“放卫星”和社会主义制度“一大二公”的优越性,总而言之是凭着一种超级革命意志,就能创造“超英赶美”的经济大奇迹。  
195年5月,中共八届四中全会上提出了七年赶上英国,十五年赶上关国的日号。当年6月份,国家建委上任薄一波向中央政治局提交的题为《两年超过英国》的报告中说:经过三年苦战,中国可以在钢铁及其其他上要产品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英国,基本上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毛泽东看完报告后,高兴地批示:超过英国,不是15年,也不是七年,只需要两到三年,两年是可能的。这以后,超过英国的时间就被提前到了两年⑨。  
这种异想天开的举动,实行不到一年,也就是到了1959年。已经露出不可收拾的景象。工业生产由于强调大炼钢铁而比例严重失调,农业播种面积下降,工农业生产指标一降再降,甚至降到了北戴河会议制订的指标的一半,仍然完不成⑩。面对这种困境,党内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在这一年召开的庐山会议上,国防部长彭德怀给毛泽东写了封信,陈述自己对于大跃进的不同观点。结果不仅自己丢了官,毛泽东更抓住这件事,揪出了‘澎、黄、张、周”反党集团,在全党全国大反“右倾”,打击不同意见,使大跃进的恶果进一步扩大。1960年,发生了全国性的大饥荒。据正式公布的数字,1960年全国的总人口比上年明显减少。而实际上,加上以后两年的持续饥荒,有专家估计,全国被饿死的人会更多。饥荒最严重的地区,如河南信阳等地,有整村人饿死的事发生。现在四五十岁的人提起那次全国性的大饥谨,仍然谈虎色变。  
说到彭德怀元帅,在我们的记忆里他确实与众不同。比如说,他好像从不到北戴河来,在我们这些家庭的交际场吧,从来没有他的影子。我们能记起北戴河的别墅群里哪一座是谁家住过的,但是没有人回忆得起彭元帅住过哪一栋。彭元帅不苟言笑,没有孩子,他的妻子浦安修也总是严肃有加,所以我们小孩子都有点怕他们夫妇。  
彭德怀元帅在“文革”中受到更加惨烈的迫害,没能活到党给他恢复名誉的一天。  
党的十一届二中全会后,一些在“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被重新允许到北戴河度假,军委的招待所电大兴土木,以浦安修、林月琴、汪荣华(刘伯承元帅的夫人)、薛  明和我妈妈的名义先后翻盖起五幢别墅。浦安修只来住过一次,那时她已经患了癌症,不久就去世了。    
①罗荣桓( )湖南衡山人。1955年授予元帅军衔,当时是中火政治局委员。
(有关中共党内人物的资料均摘自《中国共产党历史大辞典-总论·人物》,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5月第一版。下同。)  
②贺龙(),湖南桑植人。1955年授子元帅军衔。当时是中央政治局委员。  
③朱德( ) ,四川仪陇人:中国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创始人之一。当时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人大委员长。  
④一种小女孩梳的,鼓简单的齐耳短发式。  
⑤黄克诚(),出生于湖南永兴县下青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当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国防部副部长,中央财经领份小组成员。撰写过《黄克诚回忆录》。   ⑥张闻天(),化名洛甫,上海南汇人。是新文化运动战士。解放后曾任驻苏大使,外交部第一副部长。当时为中共政治局候补委员。  
⑦周小舟(),原名周怀求,字元诚。湖南湘潭人。当时为中共胡南省委书记,中共中央候补委员。  
⑧1958年北戴河会议后,全国农村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实现了公社化。到年底,全国七十四万个合作社合井为二万四千个人民公社,农户的99%参加了人民公社。所谓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就是把几十址百个经济条件、贫富水平不同的合作社合并,一切财产,包括自留地、家畜、果树上缴公社,有的地方甚至可以调用农民的房屋和家具。致使惊恐不安的农民纷纷杀猪宰羊,砍伐树木,造成农村生产力极大的破坏。人民公社推行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对农业生产实行大兵团作战的方法,动辄日以继夜,突击作战:社员吃饭在食堂,有些地方甚至宣布对社员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实行完全的供给制。农村原有的集市贸易,家庭副业都被当做“资本主义”加以取缔。参见《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  
⑨参见《20世纪中国全纪录》.北岳文艺出版社1995年1月第2版778-780页。  ⑩参见《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  
  8金色的记忆  
在群星中,金色的太阳最近似天庭的灿烂,吸引他的眼睛。  
——《失乐园》116页    
有一大早晨我醒来,面对灿烂阳光,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已是中年人,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如何填不上四十五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往事像一本被蛀食的书 。这书中的某些章节完全失掉了,不是模糊漫簿,而是像被虫子吃了一样的完全没有了。对于自己竟然在世界上活了这么多年和如此大量的生命过程归于虚无这两件事,如果碰巧只想起前一件,我就很奇怪,百思不解。如果不幸前后两件一起想起来,我就会整日的沮丧和惊悸。  
但我的记忆里有些章节却历久常新。它们被北戴河的海风吹拂过,被它的阳光照耀过,所以,它们永远像晴朗天空下波光鳞鳞的海面,色彩分明,括泼生动,永远闪着金色的光芒。  
在北戴河中直管理局属下的别墅区里,毛泽东的大房子靠近山腰,在一片松林中。林彪的房子在更高处的山洼洼里,因为他既怕风又怕听到和看到海。我们家孩子多,住两所房子,两个哥哥同住的房子离毛主席的很近,记得妈妈总是嘱咐他们不许吵闹。以免打扰主席。董(必武)老的家和我们家隔着一条大沟,平时沟里没有多少水,要是夜里下了雨,早上就涨成一条小河,流水哗哗的.沟那边那个门窗都漆成绿色的自房子是我日夜想念的地方,因为那里住着我暗恋的梦中情人,董老的大儿子良羽哥哥。他体魄健壮,笑容明朗,笑起来好像还有酒涡儿。我为什么会迷上他早已忘记了,反正在一段时间里人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董良羽是我大哥的朋友,比我大十儿岁,并且一点也不知道我的秘密情感。每次我傻呼呼地缠他时,他就跳过这条人沟逃跑。最近我又有机会见到这位大哥,提起童年往事,他抚着已经斑白的鬓角大摇其头,说:“是个甩不掉的跟屁虫哇。”   刘少奇、朱德和陈云等人的家几乎住在海边上。我真羡慕他们家的孩子们能从窗户里就看见大海。  
每天早饭后,我们心急火燎地做完功课,就准备到海边去了。我们不喜欢走大路,在我们自己开辟的小路上,一条关丽的小溪天天伴我们同行。我们不知疲倦地在小溪两侧跳来跳去,头上密密匝匝的树叶编织成一把伞。太阳透过树叶,将一个个跳跃的圆形.光斑投过来。我们想不透,树叶的缝隙个个不一样,光斑为什么却个个都是圆的呢?我们之中知识最渊博的小青大哥说,因为它们是太阳的影子,太阳是正圆的嘛。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路边最多的是槐树叶和狗尾草,我们一路上在它们身上下功夫,弄出一些小把戏把自己乐得前仰后合。比如把槐树的叶子拿在手里,做分解动作四:一,将整片叶子以优美的姿势示人示己(同时念:“春天长叶”)。二,将复形叶的所有小叶片从底掳到头,叶一片聚在手里像一朵花(念:“夏天开花”)。三,将手松开,叶落满地(“秋天落叶”)。四,将剩下的光杆以同前一样优美的姿势再次示人示己(“冬天光杆儿)。还有一种叫算命,任什么命都可以算。比如说想知道某人来不来,或者什么东西得到得不到,就从槐树复形叶的任何一  片小叶于开始,一边滴掉,一边说:“来,不来……”,或者“有,没有……”。最后一片叶子摘掉时落在哪一句,“命”就是什么。被预测来不来的人也许是老师(最好不来,因为来了要告状),也许是爸爸(最好来,因为他忙老不来),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可能是好分数,也可能是明天的好太阳,好天气。最了不得是妈妈带我们上北戴河镇上天津的起士林分号吃一顿冰淇淋。  
去海边的路走到一半会经过王稼祥②的家。王伯伯戴眼镜,给人文弱的感觉、,他的房子里总静悄悄的。我们走过时不知不觉地放轻脚步。他和朱仲丽阿姨没有孩子,收养了一个女儿,叫莺莺,也是文静得不得了的女孩儿。如果他们的窗户里传出弹钢琴的声音,那是莺莺在练琴了。莺莺总是穿得很漂亮,连衣裙千净平整,头上结着比脸还大的蝴蝶结。我们这帮穿着裤权背心,浑身晒得黑炭似的“罗家班儿”和人家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莺莺总是弹钢琴,很少见她到海边去玩。我们都很奇怪,到海边来,为什么要天天弹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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