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问问李燕能翻译成梵文在线翻译吗

《风中的火焰》
风中的火焰(1)
我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以经济学专业毕业后就从事了十几年商务的自己,竟然歪打正着地得到了一次去媒体公司应聘的机会。
令我更加意外的,是通过了这家名为“众窗新闻”公司的前后两次面试,即便过程怎么想来都处在一种浑然困惑与仓促无措的氛围中,有时甚至点缀了无厘头的情节。
无论如何结果满意。因此,面试完了之际,马上给妻子发去了短信。然后给前同事、现在仍在名为“绫野商事”的独资日企工作的罗文德拨去了电话。
“怎么样,这一下就是金榜题名,前途倍儿光明了吧?”罗文德听我说了已经过关后,即刻乐呵呵地如此回应道。
“...嗯。”我犹疑地答应了一声,想着面试成功与金榜题名有着完全不同的境界,至于前途是否变得光明也未可知,毕竟对我完全是个全新领域的工作,彼此能否接受完全不能逆料。想来,人生必须直面的酸甜苦辣,总是暗藏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又琢磨该怎么感谢罗文德,是他提供了“众窗”招聘日语编辑的消息,在我表示因为专业根本不对口而没有兴趣后,还对我进行了尝试一下无妨的耐心劝导。
“那这顿吃请,您就责无旁贷了?”罗文德尖起嗓子拉着长音说。
“喳——不过你该说请吃…”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跟上,罗文德已经哧笑道:“咬文嚼字的臭毛病,要不我推荐你应聘这活儿,一看那个应聘要求写着文字功底,我就想到你了。那哪天去?哦对,见面再说吧,今儿行吧你,反正也没班儿上,你还不是哪天都行?”
“我上着班儿呢啊,就是特不喜欢,不爱去,你肯定听了半耳朵就记错了。这两天去办手续,得拿离职证明,不过今儿一起吃饭没问题,你看去哪儿,呃...现在快5点了,正好你也快下班了——嘶,这儿风口,靠,吹的我手都僵了。”
“那么个乡下地界儿肯定更冷,那你就过来吧,在燕郊,啊不是,在亦庄呢是吧?这些地儿,对我都是离市里差不多别提多远的赶脚,到这儿还不得小6点钟,要不咱还那家川菜馆吧,回头我叫上三蹦子,丫也辞职了,刚跟公司说的,月底就走,你快到的时候给我电话,我们就过去。”
三蹦子真名叫武肇清,由于骑自行车总要推着蹦三下才上座,被我们起了这个“雅号”,也是我在绫野时候,任职在合金部门的同事。
结果是罗文德先到了馆子,而且在他的提议下,换成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告诉我到了跟服务员说他名字就行。又解释说是因为实在没事儿干,刚刚看了几集《孤独的美食家》,结果满脑子日料,对川菜一时提不起兴致了。说者无心,我听着,瞬间回想到在绫野经常无所事事,上班时间随便消遣的轻松时光,由不得自我感慨时,展望今后从未经历过的工作,一阵茫然无落的不安。这样进去,照例热气蒸腾、嘈杂聒噪的馆子里,却看到罗文德和聂汝珍坐在一个六人用位子的同一边,但隔着一个座位,也不交流,各自旁若无人地专注于手机。
我脱着大衣,一边说:“你们这是闹中取静,还是打赌看谁先张嘴算输呢?”
聂汝珍一开始连头都不抬地大声道:“来啦,好久不见了啊,该胖点儿了吧——哟,怎么还那样儿啊,成心让我们难堪。”
罗文德慢吞吞地抬起脸,仍不时看眼手机说:“我们俩能说什么呀,对我这个不满、那个看不惯的,对了,我看见他没你的心理负担,这好些天了,我体重控制得倍儿棒。”
聂汝珍哼一声道,“你那是暂时涨不上去了,而且我告诉你,本来嘛,你最近一张嘴就是抱怨总部愚蠢,没法儿干什么的,烦死了,发牢骚有用的话,年年业绩就不愁了。”
“嗳,清晖,你说是不是,你没走那时候,还是堤(注:日本人的姓氏)管销售的时候,哪儿会让这边采购了铁合金不出口,在中国卖的?操,典型的不干活的给实干的定任务,只会讨上面开心,老这么着儿,没法儿弄,中国铁合金什么价儿,什么要求?咱总部那边又不是不懂,多少年了已经,中国厂家还不是老样子,又不非75硅呀、低铝硅的不可,反正左右就是粗钢,哼。”罗文德手指敲打桌面,非常认真地批判道。
“又来了是吧,那抱怨有用吗?要不你也跟岳清辉似的,别在绫野干,切!”聂汝珍的大眼睛使劲白了罗文德一下,随即仰起了她长方形的脸。
两人都在无关紧要的事务上有着直言不讳的脾性,而且同样的高大壮伟身躯。也许这么形容刚刚30岁、还没结婚的女性,对聂汝珍很是不妥,但身材足有1米70、齐耳短发、两道浓眉、目光炯炯的形象,其他词汇,至少在我一直没有考虑过。
罗文德挺直看手机时蜷缩得像个龙虾似的上半身道:“嘿,我还真试试清辉刚面试完的那公司也说不准呢。”
“切!”聂汝珍再次用力地表达不屑,说:“谁要你啊,你知道文章怎么写吗?还想去那地方面试。而且别老那个什么,就是抱怨这抱怨那的,说多了总归会传出去,一会儿老彭还过来呢啊,人家挺那什么的。”
“文章怎么了,甭看那么高,别说如今一个个的都寡廉鲜耻的,中国自古就是天下文章一大抄,电脑一打我都不用草稿,哼,怎不能去试试?是吧,清晖,你说,我要投简历了,能面试吧?”
聂汝珍刚张开嘴,我先笑道:“你能离开绫野?行了,聊个天还认真了,这饭局又不是公司开会。对了,干嘛还占个这么大个位子,还多少人来,我可没带多钱啊,微信也没有,这里头我手机没信号,呵呵。”
罗文德说:“看你扣逼样儿,AA的,要不我也不好意思换日本料理,特么比日本还贵。一会儿武肇清来吧,彭孝玮说也想给武肇清送别一下,还说本来他想叫肇清去他的部门的,虽说丫也就那么一说吧。”
“人家部长级的一来,别气氛就不轻松了。”聂汝珍撇着嘴道。
我和身为电力设备销售部长的彭孝玮不熟,甚至到了有几年的同事经历,也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程度。不由随口说:“也是啊,别你们再有顾虑,真成了公司聚餐,说话夹着几分小心的不痛快,而且我离开也有几年了,再没得聊。”
罗文德只说:“总不至于冷场…”就看见聂汝珍冲我后面招手。回头先看见虎背熊腰的彭孝玮敞口穿着呢子大衣跨步而来,后面是武肇清细碎的脚步紧随。
“有日子没见了啊。”彭孝玮拍拍我的肩膀,“倒是没变化,我可是眼见着老了好多。”
我不由抬头,前所未有地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似乎确是额头隐隐多了几道纹路——或是他的话带引我产生的错觉?黑框眼镜好像也从以前的较大的圆形,变成了现在略窄的方形,不大的眼睛在镜片后没有任何光彩释放出来,给人一种越来越老成内敛的印象。原本发红的面色,也在岁月的刻蚀下深沉浓重。只是作为即将50岁的人,头发倒是依然浓黑茂密,一丝不苟地按照6/4比例梳理成分头,但不知是不是染的。
武肇清朝我摆一下手算是打了招呼,径直走到罗文德与聂汝珍之间的空位处,脱着羽绒服说:“没想到野田啰了吧嗦跟我说这半天,急得我都快忘了饿了,就想着赶紧出来。”
罗文德笑道:“人家人事部长这是多讲究礼节的态度,你还给脸不想要。”聂汝珍道:“可他跟你能说什么?”
“嗨,就是公司这两年确实业务停滞不前,让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心里没底了,工资也涨不上去,所以才选择主动离开,公司方面很抱歉之类的,还能说什么,咱也不是公司离不开的大人才,客套客套而已呗。而且还关心起我的个人问题来着,真是,就怕...嗳,岳清辉,罗儿说你干什么媒体,行吗,那种活儿你干过?”
我看看武肇清消瘦而显得有些病弱的苍白面容,也不禁皱皱眉头道:“是啊,我也没底儿,不知道能习惯吗,唉,换工作就跟探险差不多吧,谁知道前途什么样,你找的呢?”
“一广告公司,说是管仓库和产品推广,还负责当一个老专家的跟班儿,又告诉说先跟着人家学,以后要独自管那一摊儿,别是个不好处的老家伙,那就惨了。”
罗文德的视线从菜单挪到武肇清脸上道:“喔,这么有前途你还担心什么,改不了的凡事往坏了想的德性劲儿,这弄好了,怎么听着,将来都是一个方面的主管啊。靠,说的我也想网上看看招聘了——呵呵,彭部,说着玩儿呢啊,谁都不会当真,尤其您啊。”
彭孝玮摆手道:“行了,提防起我了。我还能打小报告去,公司如今这样子,我自顾不暇呢,管谁去,日企如今在咱中国不好混啊,虽说比韩国的公司好点也有限。就是听岳清辉你这跨行跨得可够大的,完全两个领域了,面试挺顺利的?”
风中的火焰(2)
“对呀,我还说问问你怎么过的面试呢,一个搞商贸的,媒体的人面试,你怎么应对的,有笔试没有,是问时政还是文化?”聂汝珍拿筷子的右手指点着我兴冲冲地说。
“老岳这把年纪,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慢慢儿问不行?看把人愁的。”罗文德习惯地拉长音道。
武肇清则只管指着罗文德手里摊开的菜单,说沙拉的话,还是蔬菜水果沙拉爽口。聂汝珍一把将武肇清往后扒拉开,在罗文德一句“妈呀,你要把三蹦子推包间儿去?”中,探身敲敲菜单说:“不说这个量小最不值嘛,一人一口就没了,你当我们来拍《孤独的美食家》呐,就要这个店的日替わり(译:每日一品)沙拉多好?那一大盘子。”
“得得,您定,我反正有那个蟹肉海草沙拉卷就行啊,其他你们点什么都行。”武肇清说了掏出手机看。
他们三个商量菜品的时候,彭孝玮说只要不点生鱼片就行,因为他不敢在中国普通的日料馆子吃这些,其他什么都行,然后转向我道:“听说你现在做的,是采购,这听着挺好的,干嘛突然换成个天天跟文字较劲的工作,能适应吗?以前又从来都没干过,现在这个,听说还是个5千多人的大日企呢,而且是独资。”
我摇摇头道:“实在是太累了,主要也是我的性格不适合吧,散漫惯了的,可那活儿,每天没一分钟的空闲,跟绫野比的话,简直天上地下。刚去的时候,噻,看一眼手机,领导都会警告,也不知道丫特么脑袋顶上怎么能观察到的。不过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就是领导不说,说实话,自己管的那些活儿,就是人家请你歇口气,也忙得没时间了,中午去食堂吃顿饭,加上来回时间,连打个盹儿都没功夫。差不多每天下班——噢对,天天加班到特晚,真是出门和回家,就跟接月亮上下班儿一样。这打卡以后拿出手机看的时候,老跟刚回到现实,恍如隔世似的。所以一直想,这工作又不是事业,无非挣钱过日子,这么一天天地把精力全熬在班儿上,太不值了。”
“还有这样的工作呢?”彭孝玮微微摇头道。
已点好菜品的罗文德笑道:“别新公司也那样啊,呵呵——哟,今儿我嘴怎么没把门儿的了,当我没说啊,我这么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的,今儿怪了啊。”
聂汝珍马上说:“你嘴有过门把着?那就太新奇了。”
大家的笑声中,罗文德晃晃手说:“我突然想起来,媒体那样地方,女孩子多吧,那适合咱们小武啊,好歹老北京这条件就是利器,不到35,有房有车,是吧?虽然房子只有爸妈的一套,车子缺俩轱辘,哈哈哈。”
“切,知道你牛,军干部出身,有一堆房产。”聂汝珍说着,习惯性地甩过脸。
“没有没有啊,是我不好,这玩笑没意思。”罗文德做个打自己脸的动作,说:“彭部,知道你开车,所以没点酒啊。岳——”
“别呀,我特意把车放公司楼下车库了,不喝酒下馆子吃个什么劲儿还,先来两瓶熱かん(译:热的日本酒),小武也能喝的,我来叫吧,这屋里抽不了烟儿,就够憋得慌的了。”
罗文德转向我说:“我们都想问问你,那样地方怎么面试?说实话,我撺掇你试试是真心的,但今儿听到你能成,我靠,太意外了,你怎么把人家给骗得信了你的?”
我笑一声,说着“哪有骗啊,好家伙,第一轮面试时候,人家一出手,我差点就傻了。”
说时,我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先回想起被称作梅总的40岁上下的男人那句“生在中国,是最大的自豪”,以及他一脸的踌躇满志。
第一次面试就在1个星期前。即将进入2016年最后一个月份的亦庄,让我久违地领略到应该被房地产占领得早已没了空隙和古都风貌的北京,竟然还有这样空旷萧索之中、寒气格外刺骨的场所,虽然放眼看去,也一样的楼层林立,景致全无。
按照众窗的一个名叫隋芳芳的人事职员提供的交通路线,我下了出亦庄地铁线转乘的公交后,所看到的路边一排小吃摊,也许是午后3点左右难有生意的缘故,都无精打采的没有丝毫生气。空旷的道路则在枯萎的落叶剐蹭地面、以及推动它们四处散去的风中,营造出比我居住的北三环夜晚更加凄清的氛围,并且感染到本来对面试就没有信心的我,无端地生起一丝悲观的凉意。
好在面试的第一步倒还轻松。出面接待的不是一直和我进行电话和邮件沟通的隋芳芳,而是一个看起来似乎只有20岁出头、身材臃肿的小伙子。
在我给隋芳芳打电话告知到了“众窗”所在的大楼外面后,这个略显缭乱,还隐约间杂着些染过茶色头发的男子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文件夹慢悠悠地走出门来。
确认了我姓名后,以我刚刚看到的路边摊那种慵懒的神情,说话也是精力不济的调子自我介绍叫陈沐春,是如沐春风的“沐春”。随后,带我进到除了摆放有几张三合板简易桌子和转椅外,再无任何陈设的一楼。
“隋芳芳正好有个会,所以我替她来的,这是笔试题,我们这儿,面试都在一楼,你先做,争取1个小时内答完。”陈沐春说着,从透明文件夹里抽出一摞不知有几张的A4纸铺在桌上,让没有看清张数的我一阵紧张。
不等我有任何回应,在大门被人推开,一阵北风的呼啸声音扑进一楼之际,布置结束的陈沐春以来时的姿势走了。
“就留我一人,没监督的?”我狐疑地看一眼周遭。大门重新关上的空旷中,确实只有我一个人,尽责的保安站在了寒冷的外面。
我连忙看向考卷。原来头三张就是填写个人资料,和有些类似性格测试的题而已。最后两张,才是有了测试意味的题目。一张是当下新闻热点的发生背景或涉事人物的名字填空、以及选择题。
不过,头一问就让我完全没了信心,题目是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现在的唯一一名女性发言人是谁。
这两年几无闲暇的工作,让我平日满脑子的冲压零部件买卖和质量,再有就是进出口手续等等。至于周末,似乎只是休整调养,以给日常工作未能喘息带来的身体危机,留些延缓生命火焰的余地,哪有心思关心伟大祖国的政务。
更何况即便有时间,政治对我,也是有着“
参差哪辨谁短长,尔虞我诈太荒唐。
你方演绎强词理,何处巧舌论雌黄。(以下略去4句)”
的成见,因而根本没兴趣给予一丁点关注。
定神看看手表指针不遗余力地故我转动,只好颓丧地先看向后面一问,是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因为登上哪个岛,让日本政府非常不满。
“去了钓*岛,不可能吧?要不是为了声援中国这么干的?那是库页岛?”我想着反正也没有其他答案在我这个现代政治文化贫瘠的大脑里,即刻填上后再往下看,手心里却已经有些汗湿了。
风中的火焰(3)
结果,后面的填空题有盘踞在伊拉克的极端组织名称和英文缩写、美国大选的竞选双方名字和对华观点最大区别等等。
面对这些于我可谓相看两相厌的考题,我自然更是一个答不上来,只好急急忙忙地胡乱做完选择题,沮丧到极点地翻到最后一张。
上面是一篇日译中的文章,内容是韩国总统朴槿惠将如何进入法律审理程序接受宪法法院裁决、以及韩国政府将因此有怎样的应对的报道。
虽然这篇出自日本《读卖新闻》的报道,没有生僻字、专业外来语等具有难度的翻译内容,对当今任何国家的政治也一窍不通的我,却有着理解上的障碍,尤其不明白韩国又不是非洲那些乱七八糟的国家,独裁者们为了保住权力,动辄拿刀动杖地以命相博,怎么会沦落到总统还能被抓起来,甚至公开在法庭面对审判?
不解只是一瞬而过,只管紧张地应付完翻译,才注意到寂静的一楼,一如既往的没有其他人出现。
看一眼时间,即将就要到1个小时的时限,我大着胆子拿出了手机,做贼般紧张地打开浏览器,输入了外交部发言人,刚要按查询,张皇中手机掉在了地上。
拿起来也顾不得心疼新买不久的iPhone6s,按下查询,却不知道没尽头的答案中,哪个正确,赶紧再输入2016年,恨恨地排除掉排在前列的两个出现男人图像的条目,就看见一排照片的头一个是个女人,满头白发,写着“傅莹”两字,赶紧心满意足地照着抄到了考卷上,砰砰心跳着看向离了有些距离感的电梯处,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也顾不上庆幸,再将第三题问的菲律宾总统输入——
“阿基诺三世,这特么是总统?世袭了?不会啊,以前不有个独裁的马科斯,后来几任听说也是贪腐得不得了,要不是这个杜特尔特,这特么是名字吧?”我狐疑了不足一两秒,抬头看一眼远处,想着时间不多,不敢再多耽误地将后一个名字抓紧抄下来,再查下一个。
就这样满心不安地查了所有题后,才想起再看表,时间却早已过了时限足有一刻钟。这时再看没有一个空着答案的考卷,我不由得心满意足地起身溜达了。
然而又过了足有半个多钟头,还是没有人来。随着紧张心情的完全散去,我渐渐感到了没有暖气的一楼侵入肌理的寒冷,只好就在摆放了桌椅的区域来回踱步。
不久,忽听背后不大的一声“答完了”?悚然回身,看见陈沐春就站在我身后,但却是背对着我,正拿起考卷在看。
“啊,早就写完了。”
“不好意思啊,我一忙,差点忘了楼下还有你…啊,也不是,有个女的来过了吧?”陈沐春转过身。
“啊?”我的惊呼差点夺口而出,回想自己查看手机时,应该时刻小心周围有无动静了,“难道有特别专注地找答案时候,就忘了观察?”我不敢往下想,适才的寒意也被原来并未远离的紧张和害怕替代。
“怎么了,您?”陈沐春不解道。
我这才留意到他戴着一副无边眼镜,小而圆的眸子很是灵活地观察着我。
“没怎么,没看见谁来啊?”
“啧。”陈沐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歪过脸,嘟囔一句“怎么这样啊”,说:“那麻烦您再坐一下,我叫她下来,哦,她叫薛蓓淇,是我们这里稿件审查部的负责人,不过要是会没开完,您就得多等一会,时间上…”
我连忙摆手道:“没问题,我今天没别的事情。”
就这样又等了有半个来小时,一个穿着白色正装、鞋跟很高、猜不出年龄、但应该比较年轻的女性走到重新来回踱步的我面前,问道:“您就是岳先生吧?”
我站定了点点头,看了看对方垂到肩头的半长头发,有一部分遮在半边脸上,有些泛红的面颊凹陷下并不显眼的一块,在这寒冷的空气中,给人以格外瘦削的感觉,再想到年龄应该不会很大,以为那个部长级别、怎么也是个中年人的薛蓓淇肯定还是忙得没工夫面试,多少有了些不耐烦。
“麻烦您等了挺长时间。”她表情严肃地示意我坐下后开口说。
“没事,再等等也没关系,我也不着急。”
我垂着的眼帘再提起时,坐了下来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说:“我确实是突然有个会要去,我叫薛蓓淇,你的简历我们这看了,都觉得挺合适,当然,主要是语言上,对新闻,你是怎么看?噢,我是指政治和社会类。”
我完全没想到一个部长竟然如此年轻,而且是女的,不禁为刚才冷淡口吻的说话不安,再琢磨怎么应对提问时,“没关系,你就按自己想法说,我知道你没有从事过这个工作。”她依然没有表情地说。
“嗯…”我不想因为对此无知,而让沉默的时间过长,这样发出声音后,却明白打官腔于我毫无资格,只好硬着头皮、自认为投国内媒体人所好说:“梁启超在解释办报宗旨的时候,说即便是媒体,也不可能对所有的新事件、新思想有闻必录,应该采录能激励社会风气和思维的新闻,才有益于社会发展,也就是现在说的的弘扬正能量吧。”
“可就我所知,梁启超的风格,应该不是按照那个时代的政府希望的方向经营媒体吧,那不成了献媚了?”薛蓓淇目光中透出一丝严厉地反问道。
“哟,难道这家媒体不一样?”我这样想着,连忙说:“那是,他更强调,媒体要发挥严格监督政府、耐心教化民众的功能。”
“你觉得这样行吗?”眼神似乎更严厉了,还增加了质疑。我顿时像失去了方向感的路痴,完全没了怎样行动的意识。
“时效、快速、准确——”她猛地抽出原来一直插进上衣口袋的右手,逐一弯下三个指头,直盯着我停住了说话。
“那…”我以为要我有所回应,刚张开嘴,“我还没说完呢。”她不耐烦地摆了一下右手,“不跟风、不造势、不哗众取宠、不标新立异、不标题党——我说的你懂吧?”
“明白。”我点头说,又觉得只这样不够力度,加一句道:“毕竟不是八卦,真实很重要。”
“不是真实,八卦也未必都是编造的新闻。”她插在衣兜的左手也伸出来,竖起的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哦,对不起。”
“没关系,我对新闻的真谛确实还不是很懂。”我不情愿地说。
“我这对不起,是说手放兜里来着,这一楼太冷了,你别介意——嗯,您确实对新闻还有认识误区,我想,你刚才能说出梁启超办媒体的思想,一定是为了这次面试,头天上网查了什么资料了,这种态度能看出来,你的工作经验确实和刚毕业的那些小孩儿不一样,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哦,当然了,这次面试结果怎么样,还要等之后我们这边根据考核结果再做通知。”
比起刚做填空题时完全的沮丧,此时的我对考试多少有了很大自信,便只点了点头。
“你认识傅莹?”薛蓓淇冷不丁问道。
“啊?不认识啊?”我早忘了应付考题时上网查出的这个名字,以为众窗公司里有叫傅莹的,而我得到的招聘信息来自于此人。便接着说:“我就是上网看到的信息,然后就…呵呵,现在一般不都这样。”
风中的火焰(4)
“小陈跟你说是开卷啦?”薛蓓淇投来的目光,与观察我时的陈沐春相仿相佛。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来此问,在对方坐进椅背里,淡然地说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随即利落地起身,礼送我到大门口,在我还紧着说不必的客气中,她已经漠然转身走了。
就这样带着蹊跷而且很不佳的回味,我踏上了归途。
直到坐上地铁,偶然看到车厢里播放的中国抗日记念大阅兵的电视画面,我才猛然回想起傅莹是那个该死的填空答案,而且是我自以为绝对正确的答案。
“哈哈哈。”一同吃饭的几个绫野前同事都在我简略地介绍了第一次面试情景、并说到这里时大笑起来。
“怎么叫自以为的答案,不是那人吗?”聂汝珍问道。
“切,一点儿时事不懂了吧,人发言人叫陆慷,昨儿还出来了呢,没知——喔,下去这么快,都别动!”罗文德说着夹起仅剩的一只味付章鱼。
经常看新闻联播的武肇清道:“你说的那是男的,女的是华春莹。”
“切,还说我无知,男女都没搞清,你行不行啊。”聂汝珍隔着武肇清作势要推罗文德,武肇清皱眉砸吧嘴地指着掉在桌子上的一滩蟹肉海藻道:“哎呀,好好吃东西行不行,就这么一口我还没吃着!啊,华春…啊不是,聂汝珍?”
我乐得差点喷出咬了一半的三文鱼寿司,罗文德不以为然道:“嗨,看你急的,爱谁谁呗,关我屁事儿,我就知道如今日企在中国日子不好过,让咱们这样干活的天天担心失业。嗳,对了,差点忘了,今儿上午孙科长说的那20吨65硅(注:硅铁合金中硅含量65%规格的简称,以下同),粒度到底定没定也不回我,老石还要我抓紧搞清楚,别来不及做,这周末加班,得提前安排人呢,今儿可周四了呢。”
“如今65硅都做了?72的就够低的了。”我不解道。罗文德笑道:“看看,还没入媒体,就成老本行的外行啦?”
武肇清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你知道似的——我们也不懂,总部那边就说是有特殊用途,而且没意思,一次就是10吨20吨的量,人家厂家也不爱接单,不过看绫野是老主顾的面子。”聂汝珍拍拍桌面道:“这算什么,不算我们的业绩可有点儿过了。”
“为什么?”我脱口问道,忽然留意到彭孝玮在场,不应该多嘴。与此同时,武肇清扭头对聂汝珍说:“诶,你有情绪,踢我干嘛?”
聂汝珍一怔,罗文德垂着眼皮说:“好好吃吧,都怪我,吃饭谈业绩,典型的思想有问题。”
看着他们三人热闹,我不由得叹口气道:“唉,看看你们能一直在一个岗位坚持,是我最羡慕的了——噢,不说小武你辞职这茬儿啊。像工厂那边儿的石厂长,还不得干了小20年了?记得我走的时候跟他打招呼,还劝我说人挪活来着,那阵儿不正因为日本把钓*岛国有化闹得厉害,他开玩笑说厂子不定哪天就得被爱国的给砸了,他也得闲着呢,不过绫野的大牌子已经摘了,哼哼,想起这话还觉得搞笑。这一晃就是4年,你们大家都稳当当的,我总还是没个喜欢的工作能长久。”
“那以后这个该行了,你不喜欢舞文弄墨的,所以我看到那个招聘就赶紧告诉你的,这又面试成了,就好好干下去吧,而且这年龄了也。”
看看罗文德认真的神态,我由衷感激道:“那是,争取能胜任吧,虽说说起来挺没数的,看今儿人家老总面试说的,那工作要求够不少的,我从来都没经历过,可人家话里话外的,以为我特有历练呢,貌似期待不小。”
“这是给你压力,告诉你舐めんじゃだめだぞ(译:小瞧可就错了)。”彭孝玮久违地将酒杯和筷子同时放下,喷着我很不愿正面相对的酒气、拍拍我手臂说,令我没有准备中,戳在椅面上的胳膊顺势一滑,整个人险些随着伸直的腿出溜到桌子下面,好在彭孝玮忙不迭地及时扶住。聂汝珍大笑,一边还要说话,却被刚喝的一口水呛得只管咳嗽起来。
彭孝玮则以他那张在喝酒时,会膨胀到饱满的椭圆形大脸再逼近我一些说:“所以那句成语说得好——”对面3人都意外地正视过来,“没…没时?”他却改为陷入苦思冥想地抬起头。
“石厂长?”武肇清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问。恢复嗓子清爽的聂汝珍再次笑起来,说:“石厂长叫成语啊。”
我只想着好歹躲开了扑鼻的酒味,再伸手去够自己杯子,尽量拉开了一点距离装模作样地低头喝水。彭孝玮则忽然举起手,唬得我不长记性的手臂赶紧离开了椅面。他却一拍自己大腿说:“我前两天刚看见的,很有感触,就说没有不开始的,反正都很难坚持到最后。靠,头一个字是特么什么来着?”
“噢,善始善终吧?”
彭孝玮对提示的武肇清摇摇头,“四书五经里的,我儿子背书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觉得好听,就...唉,天天弄合同,只数字记得牢靠了,嘿,我就不信了,非想起来不可。”
聂汝珍提起酒瓶给他斟上一杯道:“我看四书五经的话,部长您就算了吧,要不给您家小宝贝儿电话微信之类的咨询一下?”
“他一个孩子死记硬背的东西,没准比我忘得还干净,如今这学校也是瞎要求,初中学得比我大学都高深了,我可正经学历史的,虽说都还给老师了吧,还连本儿带利的。”彭孝玮随着又两口酒下去,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含混。
罗文德轻哼一声说:“我觉得如今哪儿都瞎…不说不说了,那岳清辉,再怎么没经历过,媒体应该没有业绩要求了吧,再说,你这一面那德性都能二面了,人家就是看准你干起来没问题,甭多想?”
“说起来还联系我,自己也特意外,而且就是昨天,害得我请假时候,我们科长那叫一个不乐意,脸拉得跟诸葛瑾的似的,问了我一堆这个办好没有,那个处理得怎么样了的,我想着干脆豁出去了,答不答应的,今儿这假请定了,一般能二面,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嘛。”
“那倒是,不过还是岳清辉你有能写东西的信心,要我也应承不了这样工作,可这面试当场就定下来了,不是再等通知什么的?”
聂汝珍这么一问,我自己才忽然觉得面试当场就被告知结果,确实是以前不曾有的经历,毕竟工资待遇、开始上班的时间,是那个梅总面试后,随即吩咐人事跟我做的交代和商量。回想起来,也许媒体出身的这个公司高层,到底与商务场上的老总们风格不大一样吧。
梅总名叫梅耀庭,这是接受面试时,由他首先做的自我介绍得知——“你好,梅耀庭,很老气、俗气、没意境的名字。”
在陈沐春带我进到5层的一间办公室离开后,这个谢顶、面黄、短促眉毛下一双有棱角的眼睛、胡子没有刮净、看起来50岁上下的男子笑呵呵地对我说。
“糟糕!”面对如此意外的客套、别开生面的面试开场白,我却立刻更加紧张起来。
风中的火焰(5)
对他的这番开场白,我虽然揣测大致听懂了,但我对这种西北方言含混不清的吐字已经有了心理障碍。以前在绫野负责铁合金贸易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内蒙、宁夏和青海这些西北省份的人,他们那里没有掌握好普通话发音的年长者,往往正是业务的负责人,于是经常令我必须和他们频繁进行电话沟通时倍感头疼,但那时毕竟作为买方,可以大大方方地再三反问。
加之面对亲自出面的老总,有如此平易的姿态,让也算久经战阵的我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局促中左手抓着敞开穿的风衣,同时尬笑着点点头。
“坐,坐,说是昨天才通知你来?”从桌上摆着一堆报纸、杂志和辞书的乱从中突然露出一只手,指向了正对桌子的转椅——“见笑了啊,正好我的柜子要换,里面东西就被他们一股脑地全堆这儿了,有时候,我们这里的人干起活可粗了,像通知你这事情,也是。”
后一句听得真切,我一边琢磨他之前的话,嘴上应付道:“啊,对,所以赶紧请的假。”
“啧,你看是吧,我就说了,要不安排下星期,这些干活的小孩儿,呵呵,经常没谱得很。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梅耀庭荡漾满脸的微笑,不随着讲话收住而淡去。让我张皇的心态下,恨不能上手帮他抹去,因为我还在回想他上一轮对话可能问的什么,后面这几句真是完全没进脑子了。
低头犹豫了不足两秒的光景,我抬起眼睛想着只有斗胆问清楚——“咦,人呢?”我心下一声惊呼。
惊诧地看到眼前“书报恍惚成战阵,人迹如烟声不闻”了。刚要起身探查究竟,虚掩的门外一阵急促的鞋跟踏地之声,随即门就被“忽”地推开——“发什么微信,神经,直接打…诶,梅总呢?”
进来的是薛蓓淇,外面只穿了件旗袍风格的齐膝外衣、脖颈上却绕着一条很厚实的红色围巾,视线离开手机后,目光扫过来的气势,与门被推开同样的风风火火。
“在这儿,在这儿呢。”
我吃惊于她能和老总如此态度说话,一边也悚然看去,梅耀庭果然好端端地就坐在原处,招一下手说:“好了,你来一下。”
梅耀庭随后在桌子上挪动着什么,一边低声嘀咕了两句,薛蓓淇竟然能听懂,并帮着似乎一起在搜寻,很快在梅耀庭释然的表情露出后,一样的风风火火气势带上门走了。
“不好意思啊,面试这样挺严肃的...哟,还得再等一下。”梅耀庭又一次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原来他弯下腰的话,就会消失在桌子上那堆乱糟糟的书报后面。
“没关系。”我欣然说,庆幸刚才听不懂的话也应该不用回应了。而这时门又一次被推开,只是非常得缓慢,一个顶着一张四方脸的胖大身躯出现在门口,茫然地看一眼办公桌里面,扭头冲着外面粗声粗气地问道:“喂,小牛儿,老梅呢,又开会去了?”
看他问的同时,目光傲然地转到我这,我欠身说:“在呢。”
梅耀庭也已经起身,问了声“齐老师什么事?”来人便朝外面挥挥手,就在原地说:“小方专职做专栏的话,我看还是再观察一下吧,他自己不也是挺没底气的?他的文字功底,我看还且得历练历练。噢对,还有啊,曲昊梅的党报周评不能放太低的位置,我说过的,不能放头栏顶上,可也不能太低啊,这是原则,也是态度啊,又不是按点击走的,你再跟他们强调一下。”
梅耀庭点头道:“行,现在有个面试,完事我就到排版那里了解一下去。”
来人撇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很有眼力见地过去关上了门。
再次落座后,梅耀庭笑笑道:“没办法,我们这里说规矩多,也不算少,说没规矩吧,也挺缺乏的,刚才的齐老师,叫齐蜚,是我们这新闻部和记者部的负责人,也兼着党委书记,很有经验能力的人,所以我们都称呼他老师。”
偏偏这种于我无关紧要的话,我觉着全都听懂了,只有“啊”地答应一声。
“啊对,刚才说起你的名字,我一看就挺感兴趣的。”他抬起头盯着我,“清辉,有诗意,一看给你起名字的父母,就是有文化底子的,我喜欢这样出身的人,有底蕴,搞文字工作嘛,有些无形的因素很重要,你自己也挺感谢他们的吧?”
“您是说我名字?也谈不上什么有来历,也就算凑巧吧,听我爸说,到我这代,名字里有这个‘清’字,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是啊?那说起来,解放以后,还留着这样传统的家庭可是凤毛麟角喽。那是用的杜甫的名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吧?”
有些适应了梅耀庭说话后,我对听到的已经大有把握,刚准备随口答应,从桌上的堆积物里能够看到他的大半张脸,此刻被他打开的纸张挡住了,定睛一看,正是我做的笔试,心虚像疼痛不可阻挡地袭来,不自觉地斗胆起了转移他注意力的念头说:“哦,应该没借用杜甫想念妻子的诗意,好像是因为我生在冬天,就借用了唐朝有个叫方干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诗人的句子,我记得是‘山川正气侵灵府,雪月清辉引思风’,挺不朗朗上口的句子,那人又一点儿名气没有,一般也就没人知道了。”
“哦,嗯…”梅耀庭的脸还是遮挡在我的答卷后面。半晌,口齿含混地说:“一直做的商务是吧,对新闻有过怎样的接触,或者是看法?”
“合着那个薛蓓淇没怎么汇报?”我这么想着,犹豫是不是再把梁启超老先生的言论搬出来应试。说实话,对媒体或者新闻领域,我也只知道这么一丁点。至多再有个张季鸾,但那个人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主义,说出来别再触了公司的禁忌,搞得卖弄不成,反惹麻烦。
梅耀庭似乎没有介意我的沉默,放下我的试卷,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说:“比如中国的外交、反腐方面的报道,日本的内政为什么比较混乱、投机的政客很多、媒体怎么报道他们,美国的新闻是不是真的言论自由,大选怎么不代表人民了等等吧,你就按自己想法,开诚布公地谈谈就行。”
“哎呀,这比我跟厂家杀价还难了。”我心中叫苦,一边回想梅耀庭问题内容的顺序,一边后悔来时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怎么就完全没有浏览一下网上自己从不过目的政治时事的意识。
“是这样,日本吧…”我挑自己多少还浅薄地知道一点的部分说,“自由党——”突然留意到梅耀庭仁丹胡一样短促的眉毛相互靠近了一下,猛醒道:“自由民主党,也简称自min党——”我感到背上都冒出了汗,因为忽然害怕自min党这个简称别是个错的记忆。
“他们里头帮派林立,所以虽然一直是…”
这回真的卡壳了。因为我不知道当前执政的还是不是这个党派,而且说实话,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都不知道日本三天两头换首相的政府,到底算谁在掌权,何况这十几年来身在中国做商贸,已经俗得只懂交易业务了。
恰在此时,两声敲门后,一个看起来好像足有6、70岁面目的女人推开门,与之前雄赳赳闯入的不同,她每个皱纹里都堆着笑意说:“梅总,下午的培训,还是您先跟大家强调一下文本校对和纠错的重要性吧?然后我再讲细节,您要是定了,我就赶紧安排。”
风中的火焰(6)
“还非要我讲啊?我们众窗里头,都是严肃新闻的报道,不该有文字错误,是最基本的原则嘛,不过,错一个字,就扣钱的主张,还是...好吧,好吧,那我就说两句,具体内容,一会我再找你们商量。”梅耀庭露出来的手很能表达不耐烦地摆了两下,等门关上后,笑笑说:“不好意思,唉,你看我这里,很多人都是,就像《疯狂的石头》里那句台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共厕所了,而且还不分男女,哈哈哈,喔,你接着说。”
“啊,还要接着说!”我心头一紧,因为不仅实在没什么相关知识,刚才自己讲到哪儿了,还被《疯狂的石头》的一个个镜头在脑海里的闪现所搅扰,居然忘了个一干二净,真希望再有人来这里“上趟厕所”。
“随便说,其实我对日本政治啊、文化的,还真是挺感兴趣的,有机会,就喜欢跟有这方面接触的人聊聊,而且,嗯,你这个年龄也懂的,当年还把外国电影叫译制片的时候,我还真记得几个日本明星。”梅耀庭又露出了他那可以溢满整个面部的微笑。
“这叫什么面试?”带着不解,我随口说道:“我也喜欢日本文化,所以没事就经常看看日本的影视剧,他们那种可以自由自在地完全真实表现世俗生活的——”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アベ…”梅耀庭忽然打断我的说话,夹带着一个日语,思索的样子问道。
我没能观察到他开口的刹那,脸上掠过的一丝不耐烦,想着这么巧,恰好上个周末在网上看了阿部宽主演的《カラスの親指》(中文译名:《乌鸦的拇指》),哪知道梅耀庭其实要问的,是如今早已当了好几年日本首相的安倍晋三,便接过话说:“您是说アベヒロシ(阿部宽)?”
“…啊,好像是这么叫吧,我不会日语的,呵呵,你认为他怎么样,或是说日本民众整体上怎么看他,认为好的多,还是反感他的老百姓多?”
“日本民众?”我不解地反问了一声,因为觉得一个演员而已,上升到民众怎么看待的问题作为面试内容,真猜不透这个老总考核的方式中,这暗藏的算哪路子机关。
梅耀庭点点头。
“呃...应该不至于有人反感,毕竟他那人的素质还行吧,至少那种形象底子,他也没有就光靠那个,现在怎么说呢,也是个老戏骨级别吧。”
“噢~”梅耀庭拉长音说,“日本人也有这种评论方式?就是年轻人爱说的...哦,叫‘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哈哈哈,可不,政坛摸爬滚打的人嘛。”
我惊得不只后背,全身都在这一瞬冒出了汗,同时,满心庆幸刚才没把演员之类露馅儿的词说出来,但急着搜肠刮肚地琢磨他说的アベ到底是谁,可临时抱佛脚的功课都没准备,自然眼下全无线索。
然而梅耀庭转移了话题,并未继续考察有关美国大选、中国外交这些我知识积累近乎于零的领域,“总体来说,我对日本没有好感,你知道,德国在二战后非常真诚地认罪,小鬼子呢,整天狡辩,所以,作为我们中国的媒体,对报道底线的把握,是重中之重,决不允许有任何破坏。”
说罢,他猛然投射过来的严厉目光,让我莫名地生出一种犯忌的错觉,更为麻烦的,是我又听不懂他的大部分说话了,只有暂时点头应付。
“我就是想说,新闻报道,可是和做生意的商贸完全不一样,不是只要价钱合适,不管对方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都可以交易,甚至巴不得有好多海外客户。新闻,可肩负着指导和约束大众的职责,思想认识的正确性、统一性、合理性、严肃性、权威性、不盲从、不跟风、不能招引质疑。同时呢,文字严谨又通俗易懂、调理清晰还浅显明白,是我对公司里所有报道人员的要求。”
我听懂了一部分,虽然也不很确定,只管先点头,同时说:“对,公司的要求必须遵守,这是基本的原则。”
说实话,虽然年龄大了不少,这招数还是罗文德以前传授我的,说面试嘛,只要是你确实想去的单位,那无非就是毫无原则地投对方所好,一切都认可对方说的,这人是没尾巴,要不点头的时候,还得摇那玩意儿呢。
“嗯,对你这个年龄、工作多年的,在这方面我还是很放心的。”梅耀庭重新露出笑容,随即转向他左手边的显示器,说了声“我查个邮件”,便盯着屏幕,一边说:“看你去过一些国家,除了日本…噢,还有欧洲是吧,对比中国,你有什么看法?”
“您说和中国的区别?”我问道。
“这题目太宽泛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会认可啊。”我心中叫苦。没想到梅耀庭紧接着给了个关键提示说:“就是觉得中国哪儿比他们好,毕竟你选择回国了嘛,总有个理由吧?人都是往高处走的。”
“噢,那中国蒸蒸日上的发展势头,没有旁的国家可比,想着怎么也是回国了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所以我当时就回来了,其实也没太多的想法。”
梅耀庭慢慢地点着头,“是啊,我也去过一些国家了,欧洲嘛,说实话,那生活的方便程度,比我们差远了,韩国呢,我是真觉得不如中国,日本相对好一些,但这个民族太排外,一点包容的胸襟都没有,所有这些,中国不知道比他们高了多少个层级,所以,我总结出一句话,就是我们应该自豪地感谢,我们是‘生在中国’,是吧?”
“《生在中国》!”大概已时隔了很久很久的一个声音,从我埋在心底或许最深处的记忆有了一丝苏醒的迹象而迸发出来。只是突然得令我茫然无措、意外得对我唐突莽撞。
“唱它行吗,你的《生在中国》这歌儿?”与之同时,另一个久违的声音,也随着这份记忆,像剧烈的搅动后,被汹汹翻涌的海浪推上沙滩的洋底古物,引得看到的人好奇、探究。当然,那人只能是我。
“怎么了,岳清辉,有什么不一样看法?”
梅耀庭的一声问话,瞬间把我拉回现实,也同时意识到发愣的失礼,赶紧点头道:“啊不是,您说的,是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有的认识,这个毋庸置疑。”
“好的,那先这样吧,刚才答应了校对组的要求,我就得践行承诺嘛,哈哈,不过,你愿意做这份工作吗?”
风中的火焰(7)
正以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面试,就要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而很是懊丧的我,乍一听到如此的问题,完全不敢确定是否听得准确。在无言以对之际,梅耀庭起身堆笑道:“对了,是工资待遇还没说呢,是吧?这好办,这样,我叫人力的来…噢,要不我打个招呼,你过去和她谈,虽然你不是语言文字类学科出身,也没从事过这类工作,不过,看你日企的经历,公司很看重你的日语功底,所以已经决定聘用了,我今天这次,也就是先考察一下而已,当然了,你的意见是…”
我巴不得立刻离开现在那个把自己家,搞成了平日只是个睡觉场所的工作,于是马上答道:“我愿意来。”
“好,这么爽快的风格很好。”梅耀庭走过来说:“那我就直接带你过去,和人力那办好必要的手续,然后你要是有时间,就先在这里浏览一下我们的网页,熟悉熟悉我们报道新闻的手法和风格吧,当然时间上你自己看,不必走晚了赶晚高峰,以后正式上班的话,我们这儿两班倒的制度,正好早晚高峰都躲开了,这方面挺好的。唉,北京这个通勤啊,真是苦不堪言,呵呵,不管坐车还是自己开车,路堵、车挤、心烦。”
按照梅耀庭安排的程序,我从众窗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5点。再从聚餐的日本料理店出来时,就将近9点了。
夜风虽然在落日后,减低了下午肆虐时“吹尽寒枝傲霜叶,天地唯我满山河”的气势,深深浸淫了低温的空气还是让我们一走出店门,便都不约而同地拉起了领子。
互相道了再见,和我同行一段10号线的罗文德指指天空说:“这么大风还刮不出个星星,这霾到冬天还没个散的希望了?”
“今儿阴天吧,诶,那儿不有一颗。”我扭头朝侧后方指了指。罗文德不屑地看着我说:“你睁大俩近视眼看好了,那是灯儿。算了,不说这没劲的,这回觉得能干下去不,人家不让你体会了一下他们怎么作报道,难不难?”
“看不出个所以然,反正都一样吧,毕竟国内的媒体,感觉和新浪、搜狐、或者环球之类的内容没区别,而且也没觉着有什么文字水平要求的,就是新闻呗。”
“你不是不看新闻吗,怎么又知道没区别了?号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肚子都是…都什么来着?”
“一肚子不合时宜?”
罗文德拍着我胳膊道:“对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肚子不合时宜,诶,念着不顺溜啊。”随即抬头又垂首地重复念叨。
我笑道:“你好好走路,别再让硅铁块儿绊着。有一肚子不合时宜的是苏东坡,宋朝那时候能由着他这气性,我哪能跟人家攀比。就是真没想到新工作比绫野给的低,武肇清也铁了心去,不是后来他没追那谁吗?怎么,还是在绫野觉着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特别扭?”
“不好说,他表面上对外那么说过,不再惦记人家,可如今微信之类的,随便就发个话出去,想收回来可就难喽,不小心说句不合适的太容易了,我有时候都怕给我老婆哪句不对了惹了她,其实还不是想起什么就一按?都是方便惹的祸。而且你也知道,那小子一根筋,又没什么见识。你像他没事就看《新闻联播》,这当然没什么,可反而数他抱怨社会,说起这个,我都懒得理他,就是这一真离开吧,多少有点儿念他好的,工作上还是挺负责的。”
“唉,先生,包过安检!”
负责地铁安检年轻女子的叫声、以及她“刷”地横在我身前的胳膊,打断了我因为罗文德的话,而回想武肇清抱怨现实时那副神态的思路。才留意到只顾跟着两手空空的罗文德向检票口走,忙退回去将背包放上传送带。
“对了,你如今上班都不背包了?”我追上先过了检票口的罗文德说。
“有什么可带的,再说,那安检机什么东西不放?”
“臭讲究。”我笑笑,又说:“对他能下这样决心,我是太意外了。换工作实在是个探险一样的举动,你像我从绫野换成现在的采购,以为都一个路数,立刻就驾轻就熟呢,干起来,才明白传说中的过劳死没准儿就在眼前,要不,才不想折腾。”
罗德文瘪着嘴巴点点头说:“是啊,这么苦?其实我也是犹豫呢,如今绫野也没生意,轻松倒是轻松了,太没前途了。我经常搂两眼招聘网站,可哪儿有正经招人的日企啊,成天都是那几个,那种天天招人的谁敢去?赶脚这经济形势,可真不像说得那么好。诶,你要去了报道什么方面的,不会也成天八卦吧?我觉着如今网上全是那些玩意儿似的。你像今儿我百忙中随便看看——”
“谁百忙中?”
罗文德狡黠的笑容说:“听我说完。看见有个写古代大文豪不少是男同的文章,脑洞开得可够大的,小编这丫别是闲得蛋疼要扯一扯才行吧,哈哈哈哈。后来我马上就想到你将来可别堕落成这德性,虽说那个文章也算有理有据的。”
“别说我干不了这个,就是想也不行,这地方分我去国际新闻处小语种日语组,这名字够复杂的,赶上宋朝官名了,应该报道日本政治和外交方面的。不过你刚才说的,那傻帽哪儿找的黑材料污蔑古人?”
罗文德仰望车厢天花板几秒,说:“啊对,先是举了《红楼梦》里那些个公子哥的例子,说贾琏男女通吃,贾宝玉也一样,和秦…什么来着?啊对,跟秦钟不清不楚,然后就举了不少大诗人送别好朋友的句子,分析说那种情深意切的,如今异性之间都做不到之类。我也记不住,就有一句是王维的,呃…大概是‘惟有相思似春色,不离不弃送君归。’这确实有点儿肉嘛哈,喔对,还有一句是‘相送情无限’…靠,不行,我如今记不住这东西了。”
我笑道:“你以前也记不住这些啊,不过真是小编无聊了,过去交通手段跟现在比差得太远,一分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书信往来也不方便,所以写得情绪浓烈了很正常吧,而且过去的人感情真挚,柳永和相好的暂时分开,还说‘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现在要这样描写,还不人人都笑话太做作?到底联系太容易了。”
“那也看情况吧,我觉得还是一样。”罗文德摇头说,“交通是方便了,可一个个自己事儿都忙不过来呢,别说和谁分开去远地方,就是一个城市也根本见不上啊,就像咱这样的,留学以前的同学都是北京的,还不是毕业了这一晃就十几年,能见过谁?”
风中的火焰(8)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梅耀庭提到的“生在中国”,但当年同学的面貌还没来得及以模糊的形象,久违地回到脑海中闪现一下,罗文德忽然说:“得了,这站我就下了,而且我觉得啊,还别说过去国内的同学,就咱们这回隔多久见的?要不是我偶然看到那个招聘和你说了,有了这些来来往往的,你是连个微信都不给哥们儿的主儿,这一完事儿,下回见可就更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呢。”
我笑道:“你什么时候学得会发这种感慨了?”
罗文德不以为然道:“我就这么一说啊,算发感慨?那你可别当真来个激情分别之类的,就像你刚才说…咦,你怎么说的来着,‘执手’…‘执手相看媚眼儿’?”
我几乎顾不得在公众场合,哈哈大笑起来,手朝外摆了摆说:“你放心吧,我这能把灯泡看成星星的一对儿大近视眼,从来没你领导面前抛媚眼的本事。”
“谁?扯吧,我待见他呢,爷下车了,byebye了您呐。”
眼见着罗文德在地铁闭合双层门、没有任何闲暇地奔向下一站的移动中即刻没了踪影。我倒是在调大了手机播放音量后,不由自主地随着歌曲的旋律,有了些感慨的心境:
想不到一声再见,
我们从此山长水远。
约好的,在尘世奔波间消散;
记住的,任时光磨蚀、意兴阑珊。
忘记是现实闯进心中无所顾忌的侵占,
容不下珍重和伤感
为往事蹊径另辟、留出空间。
想不到一声再见,
相逢化作封存的画面。
重复的,是繁琐忙碌里自艾自怨;
流连的,早已恍然梦去、飘飞如烟。
虽说和罗文德调侃的向领导抛媚眼举动既做不出来、也不需要,到了新的职场,面对新领导,即便没有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自然还是要展现稳重平和、虚心真诚的神情。
“这是我们国际新闻处的负责人花缙刚。”当进入12月我去众窗上班的头一天,陈沐春带我来到4楼该部门所在地时,他指指一个中等个头、细长双眼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看起来40岁前后的男子,如此做了介绍。我便露出了那样一个表情。
“这就是前些天和您说过了的岳清辉,日语挺不错的。”
听了陈沐春对我的介绍,花缙刚笑得更加舒展地说:“欢迎欢迎,我听说终于来一个日语特好的,早就希望能快点来的,那我带你先去工位吧。”
听到如此介绍和应对,我内心一阵激昂意气、舍我其谁的骄傲、正要被脸上半推半就的谦和作态压制不住地有所表现,随着他的点头致意,陈沐春转身而去,好歹没有真的流露出来。花缙刚则马上指着足有数十平米、但人员稀落、极为安静的诺大办公区说:“因为是早晚两班倒的体制,所以看起来人不多,其实差不多都满了。另外,我们这里需要频繁交流,所以一般办公桌不设隔断,当然也不能随便聊天了,呵呵,玩笑玩笑,你是工作多年的,这个我没有资格告诫了,应当应分的事情。”
我连忙摆手,想着他的年岁或者没有看起来的老成,嘴上不耽误地说:“没关系,公司要求,还得事先告诉,应当的。”
“同事就先不一一介绍了,我们差不多每天都有个小会,晚班的盯中午12点能到齐吧,那时候我再介绍,这是你坐的位置。”
花缙刚带着我一直走到紧靠窗的工位说,同时按下了摆在桌子上的电脑主机电源,同时让我坐下。等着系统完全打开的光景,他已经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媒体名称,表示这是报道新闻上需要经常浏览的中文媒体。
“我也要报道中文媒体的新闻?”对于通常只看看新浪体育或者雅虎日本里棒球赛报道的我,回忆着他说的媒体名称,一边问道。
“日媒当然是你主要关注的对象,但国内媒体的报道口径要留意,公司里也不定期地要通知当时的政策要求,这是关键,多报少报一条半条的不是大问题,内容有问题才是大麻烦,公司最重视的也是这些,我想个中原因你懂的,当然具体的,还需要先慢慢体会一阵,这里不要求立刻就跟上报道的节奏,彻底掌握好报道新闻的规矩,才是关键,不过你不用担心,新来的都不能直接发稿,有专人审核了再发布,所以只管做就行——哦,打开了,这浏览器里呀,一般都保存了常用的媒体主页,你以后自己有别的关注的媒体,添加就是了。现在嘛,还是先看看众窗主页和报道吧,体会一下文章组织方式什么的。一会呢,我找一篇你先试着编辑一下,然后放到——这有个公司编辑稿存放区,公司已经给你设置了笔名,就是这个‘宇辉’,一般我们是不让用真名发布新闻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笔名,可以自己另起一个申请,但公司这个要保留,有用的。编辑上嘛,只要不整那种特别怪的就行。申请路径在这里,然后这个邮箱,初始密码是你名字首字母加大写的abc……”
花缙刚大体介绍一番后,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不久,就通过邮件发过来几条要求我整理了编辑到一起的新闻链接,又告知工作时间的联系用微信。
我的微信加了他以后,很快被他带入了几个群中,看看无时无刻不在跳出新信息的群发微信并没有和我相关的内容,便开始专注于花缙刚发过来需要编辑的新闻。
除了一篇原稿为《读卖新闻》就美国大选进行的评论,其他数个链接,都是中国大陆媒体对美国大选的解读和品评报道。
不一会,花缙刚又给了我一个将多个新闻源整合到一起的众窗报道链接发了过来,叫我以这个为范本整合稿子。
就这样看着基本不明所谓的一堆报道,我埋头模仿得正在起劲之际,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喂,新来的大哥哥,头儿让我带你吃饭去,说你一个人可能找不到北...和食堂。”
风中的火焰(9)
我昏头涨脑地抬起头,连人还没看到时,猛然注意到自己东拼西凑的文章中,好像正对着我视线的,是一段范本的内容,应该是被我混淆成分析美国大选的新闻源拷贝了进去,害怕回来忘了修改这个无论怎么抄袭、也不能抄到自己人头上的错误,于是仅仅扭头,也没真正看过去就敷衍道:“啊,没事,食堂不在北边儿就找得着了,回头我自己——”
万没想到一只手伸过来关了显示器,几乎同时,正方形的屏幕和我摆出错愕神情的脸之间,一张圆圆的女孩子的面孔,带着分外的顽皮气息冒了出来,盯着我说:“大家都忙忙的,赶紧走吧,胡总约我的稿子,我两天了还没交成呢。”
“胡总?”我起身问时,对方留下一句“别忘了带卡”,已经走出了两步。我先看见一双修身仔裤紧裹住的腿和白色的毛衣,手臂处挎着蓝色羽绒服,一条发辫随着脚步不时地跳动。
“我卡里没放钱就不用了吧?”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从桌上提起卡绳追上去问道。
刚才那张给人顽皮感觉的脸转过来,这才真正看清楚。揣度大概不超过26、7的年龄,有一双不很大、还算明丽的双眼、但两道细长眉毛衬托出了一副秀气模样,涂抹鲜红的薄嘴唇上,是那个略微翘起的鼻尖,给了她天然俏皮的形象。等我两步跟上了,她反而步履缓慢、懒洋洋地说:“嗯,微信支付也行,如今付费的地方,哪儿还能缺了这个功能,就是公司规定了,上班时间必须戴着卡。”
“那你是日语组的了?”
“韩语的,也属于小语种组,日语那边有三个人,可能头找他们时候,已经吃饭去了吧,我正好路过,就被抓了壮丁。”
我忙说:“那不好意思,我请客。”
“切,食堂的就算了,而且外边也不行,今天还得忙呢,如今不是美国大选完了没多久嘛,那股热劲他们还没过——”她向上指指,“经常要作专题和稿子,时不时的还老开会,我已经连着加了三天班了,呋,烦死了,小题大做的——嗳,你走慢点,我都不着急,你刚头一天,干嘛呀?”
已经放慢些步子的我只好再配合上她的速率,说:“看你刚才说了就走的,以为着急,而且领导给了一个编辑稿件作,我这一上午都没弄出来,所以想抓紧些。”
“那是你没——”
“小樊,小樊。”连着两三声叫唤,一个敞开穿着黑色羽绒、身材结实的方脸小伙子跑到我们跟前,“这一个劲儿叫你呢,你怎么还紧着走?我也吃饭啊,是不,樊萌萌?”
“樊静文,什么樊萌萌,真后悔告诉你我小名!再说你叫我了?——你听见了吗?”她看着我。
“听见叫人,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小伙子哈哈大笑,大嗓门道:“你看是吧,那么专心和新来的同事说话,让我很有想法啊,呵呵呵——您就是日语那边新来的吧?我是刘强飞,和刘强东就差一个字。”
樊静文用力拉了他的羽绒服一下,说:“你小声说话能憋死?这大庭广众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还要喊谁呢,而且还什么和人家就差一个字儿,知道豪车几个轮子嘛?你再惊着食堂里几个。”
刘强飞还是无所顾忌的笑容,朝我说:“嗳,你们北京的女孩儿都这么厉害?”
“你知道我北京的?”
“噢,领导说来着——对,这里拿托盘,这有筷子和勺,菜一会您想要哪个说就行,不是自助,一个菜一份钱的。是领导跟我们说,日语组也要来个北京的了,这下,英语、日语和韩语就都有一个北京当地人。所以我知道您北京的,而且一听说话,也就知道了。”
打好饭菜找地方落座后,我吃了一口米饭,猛然顿悟道:“诶,这食堂就在北边儿啊?”樊静文捂着嘴无声地闷头笑起来,刘强飞怔怔地看着她。樊静文很快直起身说:“您真逗,害得我差点儿出洋相。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是上午看见您从男厕所出来好像找路吧,差点往女厕所走,所以觉得您找路的本事肯定不咋地,所以刚才就那么说了。”
刘强飞说:“方向感不好可不行,我们众窗要求很严的,编辑要览也厚得像一本字典。”
“什么编辑要览?还和方向有关?”我不解道。
樊静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似乎要说话,却拿起手机皱着眉头看起来。刘强飞用力咽着一大口饭菜,一边说:“方向就是…这不是媒体吗,您还不懂啊,这不在中国哪儿都一样,不光众窗的要求。”
“是吗?媒体的编辑要览还就都一本字典似的,大概其什么内容?”我问时,再想到自己上午吃力的景象,对能否胜任新工作顿时灰了大半的心气。”
樊静文还是看着手机,不抬头地说:“你听小强夸大其词呢,编辑要览,就是一些编辑新闻的规矩,没什么——啧,哎呀,怎么我又写了一个‘但’和‘却’连用的句子,被校对的挑错儿,20块钱没了,可恶,都赖韩联社,我拷贝过来也没注意。”
我连忙问:“怎么,有错别字了还扣钱是吧?”刘强飞左手轻轻拍拍桌面说:“可不,上个月刚定下的规矩,我一个月饭钱都快给扣光了,心疼死我了,而且我跟您说,要览要时不常地考试啊,不及格全公司邮件通报,你还是趁早研读一下,这对我们,就是《红楼梦》里贾雨村的那个护身符。”
重新开始吃饭的樊静文说:“护身符可是事关身家性命,你改不了夸大其词的臭毛病。”刘强飞大声道:“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扣没了,还不事关身家性命?”
“该!有本事你再大点声。”樊静文说罢,又拿起手机浏览。刘强飞朝我说:“我都不想看了,这校对组的人没完没了地在大群里发错误报告,我每次打开微信都手发抖——”
“哈哈哈。”樊静文笑出声来,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道:“你也要逗我喷口饭出洋相啊?刚才还贾雨村呢,转眼就像…像个临死的交党费样子啦?——同志,这是我的党费,你一定要…哈哈哈。”樊静文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模仿了一下,转而放下手机朝我说:“不过你们日文组的那几个都特行,他们几乎给人挑不出错——嗳,小强,就那谁,小尤,看着挺粗心的那么个人哈,真没想到他上个月才被扣了80块钱儿,鲁哥就更行了,人家就错了一次,还是那种校对给强加的错儿,您应该也挺仔细的吧,可别破了日语组一丝不苟的潜规则,呵呵。”
“我对钱一丝不苟——啊对,可什么叫强加的错儿?”我认真问道。
风中的火焰(10)
刘强飞说:“你比如——”他倏然收住话,左右看了看,才略微降低些声音说:“就是校对认为错了,但实际上有争议的,比如刚才静文说的‘但’和‘却’连用的事情。众窗的校对,非得说这两个转折词不能一起用,比如说啊:‘但张三出于个人审美习惯却不认为她漂亮’,要这么写出来,校对就非认定是错的,诸如此类吧,挺多的。”
“噢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儿梅总面试时候见着过一个老太太,应该是返聘的专家了,要不校对上这么有权威的做派?”
樊静文和刘强飞面面相觑一下,都摇摇头,刘强飞说:“那倒没注意,不知道是不是返聘的已经退了休的人,但专家嘛,她还不够吧?当然中国现在专家也多。”
饭后回到众窗所在大楼,上到4层楼梯口后,刘强飞看樊静文径直去了卫生间,在他显得不很大的声音说:“还是跟您交代一下好,她是众窗董事长的亲戚,在她面前可别瞎说话,尤其咱们做的这些新闻方面。”
我不自觉地一挺腰杆,半张开嘴只管点头。刘强飞突然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说:“也没什么,开玩笑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啊对了,跟您先告诉一下好,我们每天都有会,您这自我介绍是少不了的,而且我们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介绍的时候,要说句和自己有关的格言呀,诗词之类的收尾,真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外文部门的工作区,刘强飞再次开心的样子笑笑,走向了他与我隔了一排的工位。
无论刘强飞的叮嘱是否属实,我只想着抓紧编辑,在不知道花缙刚有多少等待的耐心时,还是一切小心抓紧才对。
然而才落座没有5分钟,花缙刚就在微信群里通知马上开会,并加上一句“以后吃饭必须加快速度,12:30之前必须回到工位,5分钟内必须想好交接班内容,会议必须尽量缩短时间”。
来不及准备格言和诗词名句的我只好随着周围起身的人,一起前往了一间以楼道区分的话,位于我所在办公区对面区域的一间容纳不了多少人的屋子,里面一张方桌的周围,摆了10来张椅子。
看看不能都坐下,我就随手靠到了门旁的墙边。
“大家早中班赶紧交接一下重点报道,啊,我这马上还有个部门碰头会。”花缙刚竟然也只站着,挥着手示意时间紧张道。
刘强飞说:“那您开那个会去吧,我们交接没问题。”一阵女性为主的笑声中,花缙刚皱起他不能完全消灭笑意的脸上那对短促而疏淡的眉毛,说:“要你多嘴,啊不,你先把上午韩媒的重点报道说一下吧,朴槿惠那边怎么样了?”
“还关着呢——”刘强飞一张嘴,又是一阵笑声,有人说“废话”。
刘强飞的方脸却始终一副认真相,在一片懒散的氛围下,这个严肃仿佛一张贴上去的假面缺乏变化了——“真的,我没开玩笑,应该还真不放出来了,就是审批的日期,各个媒体的分析都不大一样,挺执政党的还说审判未必能如期举行。”
“中央日报的吧?”一个看起来30岁前后的女子说。
“不是,日报里登的。”樊静文说。
随后,七嘴八舌的有人说美国大选后的局势、中国对美国大选结果的分析,当然,当前是对川普与蔡英文的通话进行批判,众窗的大群已经有了相关的口径要求传达,一定要注意对西媒不当报道予以有力有节的正确分析和舆论引导。再有就是普京即将访日等等,听得我完全成了旁观者。
正因此发呆,花缙刚忽然打断道:“好,明天周五了,把布置下来的议题一定要整理出清晰的路子,再提交上去,别又让上面说周末一看问题多多,又不好指定谁来加个班之类的——对了,岳清辉——这是咱部门新来的同事,一会做自我介绍,你上午也应该浏览了一下咱们众窗的网页,感觉哪个新闻点你感兴趣,当然不一定非日媒方面啊。”
他有些拉着尾音、略显绵延不绝的语调外,配合了一副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这种让人放松心情的面目,令我差点忘了场合和身份,冒失地说“哪有功夫看”,好在急忙收住说话、准备随便拿蔡英文的话题应付的空档,又被人打断了思路。
“花儿,梅总晚半个小时到,所以会推迟3、40分钟啊,回头你看大群的通知吧。”一个面色偏黑,眼珠有些突出的40来岁的男子手抓着门把手探头说。
“什么‘花儿’——好,知道了。”
“这是公司网页排版管事的,叫骆承庋,最好记着,新闻要想有点击,位置最重要,可不能惹他,不过,惹不惹的,想搞到好位置也很难,慢慢的你就懂了。”我旁边也是站着的一个中等个头、浓密头发下一张肤色白皙、眼神灵活的胖脸男子凑近说。
我茫然地点点头,一边道谢。接着听到花缙刚说:“那交接班的说完的话,我这讲…呃,4件事啊。第一,《编辑要求》明天考试,记住及格不是60啊,至少70,而且连续两次不到80的话,要有罚款的啊,别自己不好好准备,看了成绩再骂娘就晚了……”
我听了心下叫苦,不仅因为刚来还诸事不懂,更因为从未见过《编辑要求》,想着上班时间一个编辑稿件都搞不定,即便回头领了《编辑要求》,也要占用下班时间学习...唉,好烦呐,亦庄到家要将近两个小时,那个“要求”又字典一样厚——如果刘强飞说的是实话……我已经不愿再往下想,忽然胳膊被碰了一下,刚才搭话的胖脸男子说:“领导问呢?”
“哎。”我急忙抬头,摆出一副自己的想象中应该非常认真的模样,但正对着的是樊静文隐忍着笑的脸,赶紧按照记忆转向左边,全是不认识的脸了——“哟!”我惊赫中只有再转向另一边,才发现了站在写满了字的白板前的花缙刚。
“答应一声就行。”身旁的男子小声说。
“哎。”我应了一声,同时用力点头。花缙刚这才放下水笔,说:“这是公司再三提醒了所有编务的,再错,可就别怪公司有明确的奖惩制度,不会放任的。好,第四件啊,是个轻松的话题了,就是圣诞节时候公司有个时间不长的活动,我还是老思路,大家尽量都参加,尤其早班的同事,玩嘛,参加一下,也不在晚回去那么一会儿。好,会就先…啊对了,这是新来的岳清辉——你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岳清辉,东岳泰山的‘岳’,新闻上没什么经验,还请大家多多指导。”想来众人都急着散会,我稍稍弯下腰,打算就这样结束。刘强飞的大嗓门恼人地响起来道:“格言呀,有传统规矩的。”
风中的火焰(11)
花缙刚眯缝着双眼道:“噢对,是有这么个不成文的小规矩,不拘什么,比较有名的句子、诗词歌赋啦、名言警句、哪怕流行歌曲的歌词之类的都行,唱我看就不用了啊,呵呵,其实就是引用了表达一下对今后工作的抱负,这也是展现个人文化功底的小尝试,不过当然不勉强,实在不行,就散会,他们这里头,大半也都半个字说不出来的。”
我是个极好面子、不甘为人后的心性,忙先点点头,跟人抢白似的张嘴便说:“有句老话讲,‘城里的人想出来,但外面的人却千方百计要进去,人生时时处处都是这样令人纠结的围城…”然而一时想不到怎么与当前的工作抱负联系上,刘强飞等人的插嘴恰好给了我短短的琢磨时间:“那你是要出去还是冲进来?”
有人笑道:“这不刚进来嘛——啊对了,‘但’和‘却’连用啦,在众窗这一亩三分地里,这可算语法错误,得记住,1字儿20呢,闹着玩的?”
花缙刚向下压的手势说:“听新同事说完,老是随便插嘴。”
我接着说:“不管是牢笼还是围城,总之,‘生活不都是眼下的苟且和卑微,还有远方和,我岳清辉’。”话出口才感觉哪里唐突,想着是不是修改一下,花缙刚先拍了几下巴掌,说:“不错不错,有些值得琢磨那么一下的内涵哈,行,散会,啊对,岳清辉,还没给你介绍大家,不过时间不早了,你先加入大群里,很快也就认识了,是吧。”
我答应了,跟着众人出门。往工位走的时候,还为刚才没能连着说,减弱了不少艺术效果遗憾,刚才那个搭腔的胖脸男子略带着些笑意来到我一旁说:“说得不错嘛,有经验还是…”
“啊,那没有,你叫什么,哪个语的?”
“程裕昆,英语的,回头私信加我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是里程的‘程’,富裕的‘裕’,昆仑山的‘昆’。我就是挺喜欢日本,觉得人家能把文化都好好地保留着,不像咱们,爱国喊得全世界最响,文化上狗熊掰棒子,自己的差不多全扔了,你看现在那些电视电影里面都什么呀,无知当体面,剽窃最吃香,没底线都,是吧?所以没准是我老有什么问你啊,别嫌烦,因为我听说你在日本时间长,不像现在那三个人,还没我知道得多呢。”
我笑笑说:“行,回去就加,可你这认识高度,要知道得多,对我就别太期待了,我这种留学去的,除了念书就是打工好能过日子,挺孤陋寡闻的,当然了,水平再差,倒是比中国影视里那帮子无知更无耻的还是好多了吧。”
他说句“谦虚,我对那几个日语组的就那么一形容,我自己知道得不多”,走向了和我就是斜对面的工位。
座回到靠窗的工位上,无意中和恰好看过来的旁桌视线相对。对方那张浑圆、不大的面庞看不出年龄,没有一丝中国年轻女子会有的白皙或光泽,及肩的头发在午间照进来的阳光中,反射出的也是发黄的颜色。
“要不坐了一上午,连旁边是男女好像都没印象呢。”我这么想着,老练地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想着微信加上程裕昆就抓紧写稿件。
“你也是日语的?”她双手放在桌上,将自己完全拉进桌洞中说。
“对,你也是?”
“嗯。”她指了指办公桌上与对面桌子隔断用的玻璃板,上面贴着比银行卡大了一倍左右的工牌,显示了名字、部门等信息,还有一张正装照。再看看自己的,原来同样位置也有。
“霍庆芳。”我探身看了她的工牌说,“那日语都在这一排?”我随手朝她右手边指指问。
“没有,就我,哦,还有你。另外一个——”她抬手指向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远处说:“你看那个特别瘦的男的,对,就是他,鲁道瑄,‘瑄’是王字旁,宣传的‘宣’,那么一个怪怪的字。”
我本想说那是斜玉旁,中文偏旁里没有“王”这个说法,但还是忍住了,只管点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在5楼,是专栏组的,属于公司最高等级的编稿部门,所以不坐这块,叫尤振财。”
“啊,‘有真才’?名字就不一样啊,洪武18年有个叫丁显的能靠名字当上状元,我这命运多舛,别是名字作祟。”我胡乱联想了一番,一边说:“好,谢谢,领导也没跟我说,我这本来全不知道谁是一个组的同事呢,这回头不懂的,左右少不了得请教你。”
她无声地露出门牙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显现得没有保留,朝着显示器坐正的同时,说:“什么请教,干两天你就知道这工作了,就那么回事。”
我也坐好,艳羡她轻松面对业务的心态,一边从微信的外语部大群许多不明所以的名号中,找到使用了原名的程裕昆,加了朋友后,便抓紧赶稿。
这样又心无旁骛地忙碌了1个多小时,总算写完,用邮件发出去后,微信通知了花缙刚。自觉总算得享片刻松弛地看看微信,见没有什么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就打开了众窗的主页。
然而实在没有什么我真正想看的报道——这是我回国后浏览网络主页时一贯的感觉。于是打开了浏览器里存有的几个日本网站,有NHK、读卖、产经以及朝日。
刚看上一个日本料理店与中餐馆在国际上的地位有何差别的报道,坐在我对面、只穿了件长袖衬衫、蓬松头发的年轻男子,一边站着擦眼镜片,一边说:“领导叫您过去一下,说发了微信的,您可能没看到吧?”
“哟,是吗,谢谢啦。”我急忙起身快步走向花缙刚的工位,并掏出手机。
花缙刚办公的位置是部门两排工位最里面、单独被不透明的有机玻璃隔栅圈起来的一个半独立空间。我绕进去的时候,花缙刚正在和一个身躯臃肿的中年女人说话。
这个留着卷发、高颧骨的圆脸、三角眼睛、圆鼻头、和校对部那个老者有些相似面容的人双臂抱拢、靠在办公桌边,似乎在我进来后,警觉地用眼角瞧了我一下后,大幅度压低了说话音量。我只好知趣地转回到屏风外。
等到此人出来,我进去便说:“您找我?”
正撅着屁股在办公桌最下面抽屉里翻东西的花缙刚猛地起身,“吓我一跳!岳清辉啊,对,我看了你编辑完的稿子——”他坐下说。
瞬间,面对脸上永远带有一丝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神秘10%的表情,以至于完全无法参透的花缙刚,心就被不自信的我提到了嗓子眼,不打自招似的说:“第一次捏合好几个新闻,政治的,真是那个——”
风中的火焰(12)
“嗯?”花缙刚面露意外,笑容竟然有了短暂的消失,令我更是张皇失措地不知该怎么继续说话之际,他马上恢复平和的面目说:“很不错,我们都没想到呢,说一个搞了多年商务的,以为也就是外语好,另外是看你履历上写了搞了不少年笔译,所以觉着或许文字组织上不需要太花大气力培养,可看了这头一篇就挺吃惊的,真是挺吃惊的。”
“噢,我更吃惊了。”我立刻放下的心如是想着,自然不会诉诸口舌,点头故作姿态道:“哪里,那可过奖了,差得远呢。”
“不,要对自己有信心,尤其有一句他们——喔,他们就是咱们公司稿件审核的领导,他们认为真不错,也是我特意跟他们提了一下。”
“那谢谢,是…”我挠挠头做出冥想样子,花缙刚说:“你自己倒忘了?就是‘尺度不足量心欲,权衡岂堪辨才雄’这句,我们还都网上查了,没有,日媒的话,肯定不可能写出这个,所以都想肯定是你自己琢磨原创的,还是说很少见的句子,百度也没收进来?”
我不觉傲气上涌、自负于心,嘴上偏偏能假装谦虚、实为夸耀卖弄地说:“偶然凑出来的一句,不值一提的,用的实际上是孟子劝导齐宣王的话。”
花缙刚连连点头,抬手虚指指说:“有这样的学识那就太好了。是这样,公司有个专门搞原创稿件的部门,也就是那种专栏性质的报道,这个嘛,是新闻媒体,一般都会有,没有自己东西,那不大能在市场立足了就,是吧,你像环球网,观察网,天天都有社论,而且几乎就是指导我们中国对外舆论和认识海外对华观点的标尺了。”
对这些网站从没看过、完全没有印象的我也连连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同一个事情的报道,我会注意看环球和…”忘了花缙刚说的另一个网站名称,干咳两下,点着头说:“它们的口径的。”
“哎,对对对。”花缙刚拍拍我他将将能够到的我的膝盖,“就是要有这个敏锐的觉悟,而且不光环球和观察啊,你像新华社、人民网等等吧,缺一不可,这个——喔,不是我说啊,梅总经常告诫大家的,就是‘原则绝不能突破,立场必须要坚定、信念贯穿到一生’,数典忘祖,别说能不能有资格做新闻,是不是有资格做中国人,都是问题了。”
我只有点头,低眉顺眼地等着下文,却在沉寂中不得不放低视线时,看到花缙刚等着画师描绘般不动的笑容,惶恐地说:“这个我明白,进到众窗了嘛,就要按照众窗的要求做事,您放心,这个和商务也是一样的,不可能说我在A公司拿工资,给B公司提供商务秘密,那和犯罪也没区别了。”
说完觉察出打的比方莫名其妙,可花缙刚非常舒展的笑容,让我想起圆白菜被巧妙下刀后、一把刨去菜芯便豁然绽开的场景——“对对对对,你这么明白就好说了。是这样啊,公司有领导刚才跟我说,以你的文笔呢,只单纯地报道新闻应该比较得未尽其才,还是发挥了试试做专栏好。当然了,新闻的敏感性还是第一位,你毕竟刚来,所以我建议,每天你从报道里选个觉得可以做文章的素材报给我,这边认为可以了,你就收集资料然后写,我看了可以就发布,有空余时间呢,你还编辑一般的新闻稿件。另外你新来,稿件量暂不要求,先把新闻敏感性锻炼锻炼。一会你回去,就可以按这个程序尝试。对了,另外还有一个事,就是做专栏吧,梅总有个规矩,先写一篇文章他看,要判断文笔、思想、知识积累程度等等吧,对综合的素质优劣进行一下甄别。”
“这简直是林冲上梁山被逼献出投名状了。”我恹恹地想着,犹疑地说:“…哦,也是网上找个新闻素材先报上来,合适的话再写?”
“这个不是了,主题固定的,是《祖国在我心中》,当然,文章题目自定,不一定非用他这个,核心思想、文章立意围绕这个主题就行。”
我立刻想起了梅耀庭面试时的那句话,鬼使神差般脱口道:“《生在中国》之类的?”
“可以可以,这样的就行,还有像《五千年传承之我见》、《纯净蓝天下的沃土》、《霞光万道耀神州》、《阳光最灿烂的大地》等等吧,这些都是以前他们写过的题目。就是有个要求你别不愿意,因为这个不算工作量里,必须回家写,不能在班上。噢,那当然你说下班了不走,用公司电脑写,那没人管,反正我打算下礼拜你就按早班来,那3点就下班了。这不今天已经周四了,是吧,梅总那个,下周能交上就行。”
回到工位时,听到花缙刚夸奖之际建立的自信和憧憬,早已落荒遁去的残兵败将般唯恐有踪影被人发现,但马上又意识到还要从新闻找做专栏的新闻素材,只好身心俱疲地挪动鼠标,输入密码,将目光无可奈何地落在新闻页面上。
看了还没有两三个新闻题目,霍庆芳的转椅凑近了,听到说:“叫你说第一个编辑稿件都出了什么问题吧?”
“啊,可叫我试着写专栏,咱们这儿都什么工作量要求?”
“哟,那可是看具体的职务了,像一般新闻报道员儿,每天6到8个吧,但可别天天就整6个,那公司可不允许,再高些的有领班,我是说职务啊,他们呢,每天4到6篇就行,但有审核任务,出了差错,他们有连带责任的。”
“就是校对部指出的那种错误,他们也跟着被扣钱?”
霍庆芳乐得还是露出门牙,说:“你真逗,那不疯了?那个不株连,是内容上存在的思想意识错误,比出个个把错别字之类的严重多了,我们这儿都这么形容嘛,说‘错字多少都不怕,可别惹了带头老大’,呵呵,你懂吧?”
我朝着外边霾气沉沉、看不到蓝色的天空指指说:“是咱们中国——”
“哈哈哈。”霍庆芳头一次乐出了声音,说:“你咋这么逗啊,小小一个众窗的员工犯了错,还能捅到天上去,当然就是梅总了,你要认为是CEO也行。”
“噢,CEO,梅总就是…”说出口,我已经想到应该不是,按照刘强飞中午告诉我樊静文是CEO亲戚的语意,应该指的不是梅耀庭。
“哪呀,众窗的CEO一般不露面的,人家光会都开不完,我说这会,可不是众窗的会啊,那可是高级别的。”
我点点头,想着赶紧找素材报给花缙刚,霍庆芳退回自己座位,又说:“让你搞专栏啊,唉,慢慢体会吧。”
这副颓然的口气,不觉勾引出我的烦忧、放大了已有的困乏,不禁跟着懒懒地回应说:“别很快就——”
还没说完,听到对面一声“你这就是不行!”的低音呼喝。
风中的火焰(13)
就看见一个敞开穿着款式落伍、又因色泽灰暗而显得极为老旧的人造革夹克、脸型与刘强飞相类但两腮有些横向鼓出来、面色红里透黑、眉毛短粗、双睛突出、应该超过35岁的高大壮硕男子,就站在程裕昆座椅旁,指着屏幕,用不知中国哪个地方的浓重口音、我基本靠猜才能听明白一部分的口齿说:“你剁(打)开,你剁(打)开你那篇,至少两猝(处)严从(重)错误,校对那不给气(记)大错才怪讷(呢)。”
“剁?啊,你说打开那篇报道?哎呀,你都微信给我那几句了,我知道了,还打开干嘛呀?我这忙着呢好不好。再说了,校对如果记大错,也是我的对吧,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坐着的程裕昆满脸的不耐烦,不过慢条斯理的说话习性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总(怎)摸(没)关臆(系)啊,这关臆(系)到国家禁语(信誉),你这么最(随)便说肯定不行,还是不是扃(中)国人啊?”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程裕昆的电脑,嘴巴半张着,不断地传出来急促的呼吸声。
“啧。”程裕昆嫌恶苦恼的样子稍稍挪开些座椅,脸也撇向另一边说:“哎呀,你这哈气,熏死我了…我标题已经写得明明白白是‘西媒’,是外界的说法,又不是中国的媒体说的,这没违反公司规矩啊。再说,印度就是没选中国的高铁,选了新干线,你要不服气,你去印度把人家说服了,跟我这发什么横呐?”
“我没缩(说)印度什么,我死(是)缩(说)你报的里面,说较(小)鬼子的金(新)干线最喃(安)全、最苏死(舒适),这明显死(是)误导读者的错误,不知道的万一信了外媒的胡侧(扯)呢,你负得了责吗?”他双手叉腰道。
“哎,怎么是胡扯啊?人家两个国家政府发的声明的。”程裕昆白了黑脸大个子一眼说。我对面的头发蓬松者已经同时起身说:“哎呀好啦,卜大哥,全众窗都知道您最愤...最爱国,最讲原则,可也不用老这么高调滴提醒我们啦,回头要是昆哥真被记过罚款,活该他呗,你先回位子消消气。”
横腮的黑脸男子甩开蓬松头拉他胳膊的手,突然口齿清楚了好几个层级地说:“可我兼着公司报道监察委员的职务呢,不管有失职的责任,你端(担)啊?而且你就是答应端(担),公司阴(认)吗?”
“阴吧,呵呵。再说,阴不阴的,就看公司了呗,呵呵呵呵,玩笑玩笑啊。”蓬松头笑嘻嘻地说。程裕昆则抬头扫了一眼,无奈地说。“好好好,我把那句改了得了吧?卜大书记,你别再和他闹急了,我责任更大了就。”
那人又唠叨了我完全听不明的几句,才回了与鲁道瑄同一排,但处在另一头的工位。我扭头对霍庆芳小声说:“那人干嘛的,这儿还有报道监察呐,而且是书记?”
“书记是大家那么叫他,监察是真的,再说了,你不知道中国对媒体管得最严?那人叫卜呈仁,可是公司里出名的老愤青,又浑又横。”霍庆芳脚下用力,将转椅滑近我也是压低了声说。由于滑动的声响大,没听清的我问道:“什么,胡混的大粪?…这是什么鬼?”霍庆芳掩嘴笑得似乎难以把持,放下手说:“我说的,是老愤青,你什么耳朵。不过不用搭理他,看他长得凶,再怎么这是办公场所,他不敢怎么着的,要不你看小程动都不动,大家也都习惯了,随他说什么,就跟咱们这儿电视一直放着那个台的新闻一样,大家都不听,忙还忙不过来呢。”
“霍姐,你这话还是小声点儿吧。”对面蓬松头探身过来说,又向上提了提自己的耳朵,“丫听力跟瞎子的似的,倍儿灵。”
霍庆芳再次笑得令掩住嘴巴的手难以维持在脸上,“就像你声音小似的——他最坏,典型你们北京的,嘴特损。”霍庆芳指着蓬松头说,“叫的名字就古怪,姓吧,是涂,糊涂的‘涂’,哈哈哈,就挺不常见的,名字叫个什么‘正熙’,乍一听以为棒子呢,如今韩国那个已经要完蛋的朴槿惠的老爸,不也叫正熙嘛。”
“我的不一样啊,100%中国人,名字比棒子的有文化多了,告诉你们来历就明白了,可都是咱中国当年的一把手,闹着玩儿呐?‘正’,是蒋委员长的那个中正的‘正’,康熙的‘康’,啊不是,康熙的‘熙’。”蓬松头忙不迭的更正,再次引起了霍庆芳的笑声,而且这回周围人听到的也笑起来。我被感染了跟着刚咧开嘴,就看见卜呈仁直眉瞪眼地走过来,站到涂正熙旁边冲我说:“岳精卫,似(是)叫岳精卫啊?”
“岳清辉。”我更正道。
“对,岳精卫。”他大声说。
我对“精卫”这个发音很不乐意,明知是他的口齿胡乱造成的问题,也没好气地说:“清辉,清水的‘清’——”
“资(知)道啊!”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说话,“经水的‘经’吗,不就似(是)?”
“啧!”霍庆芳与对桌的年轻女子不约而同地发出表达厌恶的声音——“说什么呢,讨厌!还老这么臭,杯子都污染了!”那个梳着马尾辫、额头很宽、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女子起身,狠狠地甩下这句,端着一个大肚水杯走开了。
卜呈仁毫不介意地只管盯着我说:“你来一下。”
我只好跟着走去他的工位,这时才发现,都是一排有着6个办公桌的布局,只有卜呈仁的旁边,一连空着两个工位。而且与没有坐人的桌子空空如也的景象反差极大的,尤属卜呈仁的桌上景象。
和其他人都把显示器摆在正中不同,卜呈仁的这个紧靠桌子左侧,还用很多废报纸垫高,最上面一张露出了“人民日报”字样,颜色老旧得仿佛50年前孑遗的“文物”。中间靠玻璃隔断的则是排列整齐的几册都很厚实的共和国当世大作,有《…治国理念》、《不忘初心》……正要被书名的光芒万丈晃得避开视线,赫然看见紧挨着显示器的一本,是比《牛津字典》还厚、深褐色精装版、烫金字的《厚黑探秘》。
伟大的书籍前,则是公司也发给了我的最廉价的记事本和水笔,另外有些印刷品、键盘和鼠标之类,凌乱地散放在桌面各处。如果还有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桌子右角上一把几乎有老式暖瓶高度、装满了水的小口玻璃瓶,造型有些像满清时皇帝习惯赐给大臣用的赏瓶,还以为是他浇水用的家伙亦或花瓶,虽然眼前没有任何养眼适心的植被。却看他左手抄起来就咕咚咚地灌了自己两口,指着不知为何会隐隐泛着一股腐味的桌面、突然以我完全听得明白的语音说:“公司的《思想规约》,隋芳芳给你了吧,我想——”
“没有啊?”我打断他说话道,一边以不引起他注意的幅度稍稍向左边挪了一小步,好尽量少闻到他实在浓重的口臭。
“啊?”坐下来的卜呈仁扭着脖子、只撩起眼皮看向我,脸上横着的所有纹路都流露出不相信。
风中的火焰(14)
我急忙努力回想着隋芳芳交给我的物品,应该除了本子和笔,就是工卡和员工手册,哦对了,还有劳动合同,好像就没有其他文件类了,这样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我还不至于记不住。
不等我愁眉苦脸地想明白,卜呈仁已经不耐烦地甩了甩手,突然用我能够大致听明白的语音说:“这个粗心大意的隋芳芳,就似(是)干事(似)情没有阴(认)真的原则。”
不过,随后的一大堆话我就只能连猜带蒙了,大体可能是说他计划下周对我考核《思想规约》,至于明天下午公司的《编辑要求细则》考试,是公司每隔两三个月,就核查一次所有员工的重要事项,我恰巧赶上了,没办法,也必须参加,因为公司杜绝任何逃避考核的理由,虽然对我这种才来一天的,或许没有及格线要求,但低于50分,肯定会按照绩效评比制度,有相应的处罚。
我边听边点头、还在苦心琢磨语意、生怕落下什么指示会耽误试用期前途之际,就看见卜呈仁突然拉开抽屉,里面顿时蹿出来更加刺鼻的一股极其混杂的腐败味道,冲击力之猛烈迅疾,我以为雷霆万钧必然甘拜下风,只有光速将将企及。卜呈仁从里面不知哪个方位抽出来一根黑色、亦或暗褐色的烟卷,攥在手里并同时关上抽屉说:“抽烟去不?”
我刚摆手,未及张嘴,他略扬起脸豪爽的意态道:“别客气,我这里还有。”说着,手伸向了那个深不可测、大有蓄势待发气象的抽屉,唬得正在躲开他嘴巴的我双手摆得,仿佛有了电影《叶问》里大师出拳的速率,嘴也紧跟上道:“不用不用,我不会,别拿!”
他似有不解地看看我夸张的动作,留下一句“去和人力要一下啊,耽误你自己了,就别怪我没提醒”,便顾自走了。
矮墩墩、胖乎乎、一双因缺少些灵气的大眼睛,多少暴露出粗心性格的隋芳芳,听了我索要的文件,泰然道:“细则是每次有了内容更新后,就给各个部门两份,人力这就不再备份纸面的,这个规定特严,目的就是要部门里保管好。另外你说的那个…”
“《思想规约》。”我提示道。隋芳芳竟然满脸的茫然。不远处一个面色发黄得像老旧稿纸、看起来有40多岁的中年女人盯着显示器说:“谁跟你还提那个?公司早就废弃了,多少年了都,细则里面都包含有,真够行的,还跟你提那么个垃圾。”
隋芳芳随即摊开双手,无声地表示她没有回收垃圾的本领。坐在她对面的陈沐春似笑非笑地说:“我刚来的时候,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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