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学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匆学庞渭;结义相交,何须暗刀。

三国1:桃园结义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扫描下载起点读书客户端
  松下电器创始人 松下幸之助
听说吉川先生十二岁时遭遇家道没落,小学辍学,之后饱尝社会下层生活的辛酸,却珍惜每寸光阴,阅读文学书籍。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的体验,培养了他观察人生真相、人心机微的眼光。多年以后,他陆续问世的历史小说受到众多读者喜爱,他也作为国民作家在文坛上建立了不可撼动的地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九岁时小学辍学,在大阪船场做学徒。当时,我一边在店里值班,一边经常阅读《新书太阁记》、《猿飞佐助》等的讲谈本。这些著作中,许多都是我在了解人心、人情世故方面非常好的参考。
历史人物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中,有取之不尽的真理、教训,能给我们今日的生存以重要启迪。听凭这些埋没于历史之中是可惜的。吉川先生取材于这些历史人物所编织的逸闻,将存在于古典之中的真实,复活成了通用于今日的故事。
吉川先生留下了《三国》、《宫本武藏》、《新书太阁记》、《新平家物语》等优秀作品。这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幸事。以动乱的时代为背景,描写日本人所熟知的历史人物的生活情形的众多作品,此次重新装帧,作为文库本出版了。在迎来巨大转换的今天,这个策划委实是得天时的,愿广为当今年轻人所阅读。
  无须赘言,《三国志》讲述的是距今大约一千八百年前的事,然而活跃在那个遥远时代的书中登场人物,时至今日似乎仍然活生生地在中国的各个角落——只要亲身去到中国,与那里上至政要下至庶民形形色色的众生有所接触,尤其是关系拉近了之后,便会时不时地让人感觉到其宛若三国故事中出现的某个人物,抑或至少身上有某些相通的东西。
由此可以说,三国时代的治乱兴亡依旧在现代的中国上演着,尽管社会形态和文化形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作品中的人物今日一仍旧贯还鲜活地健在于世。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
《三国志》中有不少篇首词和篇尾诗。
这些诗,不惟是记述了庞驳错纷的治乱兴亡的战记、故事,更具有一种令东方人血脉贲张、罡气贯虹的谐畅、音乐以及色彩。
倘使从中将这些诗赞抽掉,则这部被誉为世界级杰作的规模宏壮的作品非但读起来索然寡味,其文学价值也势将大打折扣。
正因为如此,对于《三国志》这部作品,倘使生硬地进行改写或是节译,不仅会让原作的诗味荡然无存,更加堪忧的则是会怅然痛失其中最打动人心的东西。
为此,我没有选择改写或是节译,而是斗胆尝试采用最适合长篇巨制的报纸连载小说的体例来对这部作品进行再创作,并且在刘备、曹操、关羽、张飞以及其他一些主要人物身上都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创意。书中随处可见的原著中所没有的词句和对白等,便是我的点彩之笔。
众所周知,《三国志》虽然取材自中国的历史,却并不是正史。作者运笔自如地让历史人物栩栩如生地活跃起来,走进作品中。这部作品描写了自后汉第十二代皇帝灵帝时期(公元168年前后,相当于日本成务天皇在位年代)至晋武帝灭吴的太康元年约一百一十二年间的治乱兴亡,构思之宏大,舞台之辽阔,堪称在全世界的古典小说中也是无与类比的。细细数来,书中登场人物何止成百上千。加上作品中无处不在、扑面而来的旷放雄卓之豪气、凄婉哀切之情愫、慷慨悲歌之辞句、夸张幽约之谐趣、拍案三叹之激烈,娓娓道来,魅力无穷,令读者的思绪情不自禁地闪回至百年间发生在这片大地之上的种种人间浮沉与文化兴亡,转而掩卷深思,感慨不绝。
如果换一个欣赏角度来看,《三国志》又可以说是一部民俗小说。作品中所反映出的人间爱欲、道德、宗教、生活,还有作为小说主线贯穿首尾的战争这一主题以及群雄割据等等,无疑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民俗画卷,那充满朝气、奋励不止的众生相,便可以看做是以天地为舞台、伴以雄壮的音乐而上演的一出人间大戏。
由于时代变迁,原著中出现的地名与现在使用的地名当然有所差异,凡能查证而知的地名我在书中都加了注释,不过仍然有不少旧地名不甚了了。至于登场人物的爵位官职等,根据字面能够推知的一仍其旧,照搬照抄。因为如果用词太过现代,则文字所具有的特殊的色彩和感觉恐会丧失殆尽。
原著现存《三国志通俗演义》和《三国演义》以及其他数种不同流变版本。笔者没有完全依据这些版本进行简单的直译,而是各取所长,从而形成了自成一格的《三国》。回想写作这部作品时的情景,笔者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脑海中情不由己地闪现少年时代狂读久保天随先生的《新译演义三国志》,半夜三更犹猫在灯下不忍释手,被父亲责骂并逼着上床睡觉的情景。
说起来,要想咀嚼和品味到《三国志》的醍醐真味,莫过于阅读原著。然而如今的读者恐多会畏惮和止步于其艰涩难懂,同时考虑到一般大众所追求的阅读乐趣也是千态万状、不一而足的,故而斗胆承奉书肆之嘱,将旧作加以修订,付梓再版。
  后汉末年。
距今约一千七百八十年前。
有一位行者。
除腰佩一剑外衣衫褴褛至极,但却眉秀唇红,双眸尤慧,两颊饱满,面隐微笑,毫无卑贱之相。
此人年方二十四五,紧盘双腿,独坐草丛之中。
河水悠悠流逝,微风轻柔拂鬓。
此时正当凉秋八月。
这里是黄河的岸边,低矮的黄土层断崖。
“喂——”有人在河上呼喊。
“那边儿的年轻人,看什么呢?在那儿等啥呀?又不是停靠渡船的地方!”渔夫在小渔舟上道。
青年露出酒窝,点点头道:“谢谢啦!”
渔舟向下游漂流而去。青年仍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盘膝而坐,出神凝视的目光不曾动摇。
“哎,哎,出门儿的人!”
这次是有人从背后路过招呼他。大概是近处村里的农民,一人手抓鸡腿拎着鸡,一人肩扛农具。
“打早儿就在那儿等啥的吧。近来可有叫黄巾贼的歹人乱窜哪。你会被官府怀疑的。”
青年回过脸道:“知道了,谢谢!”他老实巴交地还礼,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青年眺望着千万年来流淌不息的黄河水,总也看不够。
“为什么河水这般黄?”
仔细看着河边的水,原来不是水黄,而是像被砥石研碎了一样的黄沙微粒混在水里,满河翻腾,才显浑黄。
“啊,这土也是……”
青年用手掬起一把大地的泥土,目光定定地投向遥远的西北天际。
造就中国大地的,让黄河水变黄的,都是这细微的沙粒。这沙,是从中亚沙漠刮过来的。人类历史尚未开始的几万年前,这沙就被不断地刮来,堆积成大地,造就了这广袤的黄土地和黄河。
“我的祖先也是沿河而下……”
如今在自己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是从哪里来的?他想象着遥远的根。开拓了中原的汉民族,也是越过刮来那些沙的亚细亚崇山峻岭来到这里的。他们在黄河流域逐渐繁衍,赶走了尚未开化的苗人,开垦农业,振兴产业,在这里种下了几千年的文化。
“列祖列宗在上,看着我吧!不!鞭策我吧!我刘备一定要振兴汉族人民,捍卫汉族的血脉与和平!”
青年刘备仰天长拜,仿佛对天起誓。
这时,有人伫立在他背后,劈头喝道:“形迹可疑的家伙!可是黄巾贼一伙儿?!”
什么人?刘备一惊,回头望去。
呵斥他的人说了句“你从哪儿来?!”就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他的后颈。
刘备定睛一看,大概是官差,胸前戴着县衙的吏章。近来社会动荡,就连地方小吏平时也都武装起来。两名官差一个拿着铁弓,一个绰着半月枪。
“涿县的。”
青年刘备刚回答,那人就接着问道:“涿县哪里?”
“啊,我是涿县楼桑村人,现在还跟家母一起住在楼桑村。”
“干什么的?”
“编席子打帘子卖。”
“哦,原来是小贩哪。”
“是的。”
“可你……”
官差像躲脏东西一样突然放开刘备后颈,紧盯着他腰间的那口剑。
“这把剑还有黄金佩环和琅玕珠子装饰呢!卖席子的怎么配有这样的宝剑?!在哪儿偷的?”
“这是家父的遗物,不是偷的。”
回答得诚实,却大义凛然。官差一触到刘备的目光,马上把眼睛挪开,道:“可是,你在这里一坐就是半天,到底在看什么?没法儿不让人怀疑。碰巧昨天晚上又有一群黄巾贼袭击附近的村子,抢了东西逃走。你看上去挺老实,不像歹人,可我们不能不怀疑啊。”
“您说得也是……其实我是在等洛阳船,听说今天下来。”
“噢,莫非有什么亲戚搭船过来?”
“不,我是想买点茶叶才等的。”
“茶叶?!”
官差瞪大眼睛。
官差还不知道茶的滋味。因为茶是给濒死的病人喝的,或是给相当尊贵的贵人喝的。人们觉得茶叶是那么的昂贵和贵重。
“给谁喝啊?家里有重病人?”
“没有病人。家母一辈子就喜欢喝茶。但家里穷,难得买给她。这不,做了一两年的买卖攒了点碎钱,想给她买点儿,算是这次出门儿的礼物。”
“嗯嗯,让人佩服啊!我也有儿子,可他哪里会让爹娘喝上茶呀!就看他那样儿……”
两位官差对视一眼,像是打消了对刘备的怀疑,一边聊着什么,一边走开。
太阳西斜。
傍晚的天空变成暗红色,刘备面对红色的黄河沉思。
“啊,看见船上的旗子啦!肯定是洛阳船。”不大会儿,刘备自言自语道。刘备这才从草丛里站起身来,手搭凉棚,眺望上游。
船缓缓地沿河而下,映着落日,黑黢黢的船影徐徐地向眼前靠近。洛阳船跟一般的客船和货船不同,一眼就认得出来。无数通红的龙舌旗在桅杆上翻卷,船楼涂得五彩缤纷。
“喂——”刘备挥手喊道。
可是船没有理睬他,慢慢扳舵,刷刷落帆,在河面上随波逐流,漂到很远的地方靠岸。
这里有个百来户人家的临河村。
今天等洛阳船的不止刘备一人。岸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牵着马的掮客、在鸡车上装着当地纺线和棉花的农民、把兽肉和水果盛在篮子里等待买主的小贩……接洛阳船,小村子快要变成市场了。
黄河上游,洛阳都城,现在有后汉第十二代帝王灵帝的宫殿,奇珍异物、文化精粹几乎都产自那里,行销全国。
洛阳船每几个月就会满载琳琅满目的商品沿黄河来此地一趟,而且在沿岸的小城、村庄、部落等有市场的地方停靠交易。
洛阳船也在临河村停靠。
极其嘈杂忙碌的交易开始了,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刘备混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徘徊。他担心自己要买的茶叶落入掮客之手。因为一旦落到商人手中,价码儿就会抬得极高。自己囊中羞涩,无论如何是买不起的。
眨眼工夫交易结束。掮客、农民、小贩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消失在昏暗之中。
刘备看到船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急忙凑到跟前。
“有茶叶卖给我吗?我想要茶叶。”
“哦,你说茶叶?!”
洛阳商人大气地朝他转过身来。
“真不巧,我们没有带便宜茶叶。船上只有按片论价的佳品。”
“可以可以,我不要很多。”
“你喝过茶吗?地方上的人拿树叶煮着喝,那可不是茶叶啊。”
“对的。就请你卖给我真正的茶叶。”
刘备的声音充满了急切。
他也十分清楚茶叶有多么贵重,多么昂贵,而且这东西在地方上还不曾有过。
听说,茶叶的种子是从遥远的热带来的,为数极少,到了周代才成为宫廷里的秘用饮品。到了汉代,也只在后宫茶园里采摘,产量极少;在民间,只有显贵们的领地里有少量栽培,极为稀有。
还有一个说法。相传神农日尝百草,把食物传授给人间,但他却经常尝到毒草。自从得到茶叶以后,只要一嚼茶叶便可立刻解毒,所以他宠爱茶叶。
总之,刘备很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求购茶叶是多么荒唐。
但是,看着刘备充满急切的表情和认真解释为什么要买茶叶的态度,洛阳商人看上去也有点动心,问道:“既然如此,可以卖给你一点儿。不过,失敬了,你带钱了吗?”
“带着呢。”
刘备从怀里取出皮囊,把银子和碎金抓在一起,毫不吝惜地全部放到商人手上。
“哦哦……”商人一边估摸着手上的分量一边说,“还真有啊!不过差不多全是银子啊。这点儿钱可买不到多少好茶叶啊。”
“多少都行!”
“你就那么想要茶叶吗?”
“我想看到家母的笑脸。”
“你做啥买卖?”
“编席子打帘子。”
“这么说,你攒这点钱不容易咯。”
“攒了两年,自己节衣缩食的……”
“听起来没法拒绝你啊。不过,就换这点钱我可不划算哪。你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我再添上这个。”
刘备把挂在剑穗上的琅玕珠子解下来递过去。洛阳商人看了一眼,露出琅玕没什么稀罕的神情,嘴上却说:“好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茶叶成交。”
片刻,他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小锡罐儿递给刘备。
黄河昏暗下来。西南方星星闪烁,就像妖猫的眼睛一样。仔细看那星星的光芒,朦胧地罩着彩虹色的光晕。
这是世间将要大乱的凶兆。
这是近来人们害怕看到的星宿。
“谢谢你啦!”
青年刘备双手捧着小锡罐儿,朝着马上就要离岸远去的船影拜了拜。母亲喜悦的面庞闪现在他的眼帘。
可是,从这里到故乡涿县楼桑村还有一百多里地,路上得住几宿。
“今晚就歇下吧。”他思忖着。
向对面临河村望去,闪亮着两三点灯火。他去村里小客栈投宿。
半夜时分。
客栈主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把他叫醒。睁眼一看,门外火红一片。在闷烫蒸笼般的热浪中,有东西在燃烧,噼啪作响。
“啊!失火啦?”
“小伙子,是黄巾贼来啦!那些跟洛阳船做交易的掮客今晚都住在村里,歹人就瞄上了……”
“哦……贼呀?”
“小伙子,你也和他们做过交易吧。那伙人最先瞄上的就是今天留宿的掮客,接下来就该轮到咱啦。快从后门跑吧。”
刘备迅速佩带好剑。
到后门一看,附近已经烧毁。牲口发出异样的呻吟,女人们在火焰下哀号,四下逃窜。
大地明亮得宛如白昼。
再一看,像夜叉一样的人影挥舞着长矛、长枪和铁杖,见旅客和村民便杀,描绘出一幅惨不忍睹的地狱图。
如是白天就能看到,那帮恶鬼人人都在发髻后边戴着一方黄色头巾——黄巾贼的叫法由此而来。原本中国最尊贵的国色——黄土的颜色,现在变成了让善良百姓一见就毛骨悚然的恶鬼象征。
“啊,太惨了……”刘备自言自语道,“让我住下赶上这事儿,也许就是天意,让我替天拯救这可怜的百姓……你们这帮畜生!”
说着一手扶剑,踹开房门,正欲一跃而出。但转而一想:且慢!
家有老母,靠着儿子活在世上的孤寡老母。
黄巾乱贼不光这里有。他们就像蝗虫一样在天下四处成群结伙,跳梁作乱。
单凭一剑之勇,要斩杀一百贼人都难。就算砍了一百贼人,也救不了天下。
一旦让母亲悲伤,就算用一己之命换得一百贼人的性命便又怎样?!
“是啊,我今天不是还在黄河岸边对天起誓了吗?”
刘备遮住眼睛,从后门逃遁而去。
他在夜幕下连续奔行,终于来到远离村子的山路上。
“该没事儿了吧。”
擦着汗,回头望去,被烧掉的临河村看上去只是一点比旷野尽头的篝火还要小的火点。
仰望苍穹,跟浮着白虹般星云的宇宙相比,这世间的山岳之大、黄河之长、中原大地之广,毋宁说只是小得可怜的存在。
更何况人类的渺小——若微不足道之我者……刘备慨叹自己微不足道,无能为力。
“不!不!有了人才有了宇宙!没有人,宇宙只是一片空虚。人比宇宙更伟大!”他忘我地朝苍天怒吼。
然也。然也。
他觉得好像有人在说话,回头看去却杳无人影。
只是在树木的阴影底下有一座古老的孔庙。
刘备上前,对着庙宇磕头。
“是啊,早在七百多年前,孔子生于鲁国,戡正乱世,至今活在人们心中,拯救人们灵魂。他证明了人类的伟大。孔子以文立世,我要以武救民。当今世道黑暗,任由黄魔鬼魅跳梁作乱,只有在广布文功之前,以武道在大地上建立和平!”
善感的青年刘备只道四下无人,不由自主地朝孔庙立誓般充满激情地说道。
就在这时,庙里有人大声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刘备吃了一惊,刚要站起,一个汉子踹开庙门,像豹子一样突然扑来。
“嗨嗨,慢着!”
一把摁住了刘备的后颈。
同时,另一个大汉从庙里把孔子的木雕像朝刘备踢了过来,骂道:“混账,这玩意儿你也稀罕?!哪儿就伟大啦?!”
孔子的木像头颈折断,身首异处,在地上翻滚。
刘备异常惊恐,暗想这下遇到了歹人。
眼前两个巨汉,发髻裹黄巾,身披铁铠甲,脚蹬兽皮鞋,腰际横巨剑。
不用问,就是黄巾贼一伙儿。而且那个当头儿的从面相和穿戴上一眼就能看出。
“大方,这家伙咋办?”
揪着刘备后颈的汉子问另一个。踢孔子木像的汉子回答道:“放开他。要是逃跑立马斩了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跑得了他?!”
说完,悠然坐在庙前汉白玉上。
大方、中方、小方,是方师(术师、祈祷师)的称号,还表示位阶。在黄巾贼的同伙中指的是部将。
不过主将张角可不这么叫。单对张角和他的两个胞弟,要特别尊称为“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
在他们之下设所谓大方、中方等部将,把部队组织起来。现在坐在刘备面前的汉子就是张角手下的一个黄巾贼头目,名叫马元义。
“喂,甘洪。”马元义看手下甘洪担心的样子,便颐指气使地道,“把那家伙押到前面来。对,到我面前来。”
刘备被揪着后颈拉到马元义跟前。
“哎,乡巴佬!”马元义怒视刘备道,“你小子刚才对着孔庙立了大誓,到底是动真格儿的还是疯啦?!”
“一声‘是’可蒙混不过去。你刚才诌什么讨伐黄魔畜生来着。黄魔是谁?畜生又指啥?”
“并无特别意思。”
“哪有一个人乱诌的?!”
“走山路太寂寞,为了赶走恐惧才信口胡说,边说边走的。”
“你说的是实话?”
“是的。”
“你要上哪儿去,深更半夜的?”
“回涿县。”
“还有老远的路咧。天一亮,我们也要去北边儿的镇子,被你小子闹醒了,怕是再也睡不着了。正好我们有行李没法儿弄,你挑着我的行李,跟我们一起走吧。喂,甘洪!”
“行李让这家伙挑着,你拿上我的半月枪。”
“这就上路吗?”
“过了岭子天就该亮了。到那会儿,那帮人也一准儿干完了今晚的活计,从后面追上咱了。”
“那就边走边留下些记号吧。”甘洪在庙墙上写下了点儿什么,每走半里地就在路边的树枝上绑上黄巾……
大方马元义悠悠然地骑在马上,走在前头。
  马向北走着。
鞍上的马元义不时回首南望,嘴里嘟哝着:“那帮家伙还没赶上来,咋的啦?”
帮他扛着半月枪跟在马后的手下甘洪道:“没准儿在哪儿搞错了路吧。反正到了冀州(治所在今河北柏乡北)会碰面的。”
刘备猜想他们大概在说贼人同伙的事儿。
“无论如何,假装顺从方为上策。总会有机会逃脱的。”
刘备背着贼人的行李,被夹在马和半月枪中间,默默走着。一连走了四天,翻过丘陵,渡过河流,穿过平原。
所幸连日无雨。秋天,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彩。黍子细长的穗儿有时甚至遮没了马和人的肩背。
“哈——”
旅途疲倦,马元义打了一个大哈欠。甘洪也倦怠地半睡半醒,挪动着双脚。
就在这时,刘备突然被一种冲动攫住:现在就跑!
他几次意欲出手拔剑,但又想起了母亲,万一失败……考虑到身怀大志,每次都默默隐忍下来。
“喂,甘洪!”
“能吃上饭啦!有凉水啦!看哪,那边有座庙呢!”
“庙?”甘洪伸长脖子,“谢天谢地!大方,肯定还有酒呢。和尚都爱酒咧。”
这时节,夜晚天凉,白天却炎热得要把人烤焦。所以一听到水,刘备也不由自主踮起脚尖。
远处现出低矮的丘陵。
丘陵环抱着一丛树木和沼泽。沼泽里开满红莲和白莲。
走过庙前石桥,马元义在破败的寺门前下马。两扇门坏了一扇,另一扇徒有其形。门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苍 天 已 死
黄 天 当 立
岁 在 甲 子
天 下 大 吉
大贤良师张角
“大方,快看!这儿也贴着咱的盟符呢。这座庙也入了咱黄巾的伙儿啦!”
“有人吗?”
“这么叫都没个人出来呢。”
“再喊喊!”
“喂——有人吗?!”
甘洪喊着,朝微暗的堂房里张望。里面空空如也,一位皮包骨头的老僧坐在堂房正中的佛椅上。可是,不知老僧是睡是死,像具干尸,空洞洞的眼睛冲着房梁,寂然不答。
“哎,老头儿!”
甘洪用半月枪柄去打老僧的小腿。
老僧好容易睁开呆滞的眼睛,挨个儿扫视一下眼前的甘洪、马元义和青年刘备。
“有吃的吧。我们要在这儿填饱肚子。赶紧准备!”
“没有……”
老僧有气无力地摇摇那张蜡一样苍白的脸。
“没有?!这么大的庙怎么会没吃的?!你以为我们是谁!看看我们头上的黄巾!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方将马元义。我们要搜啦,要是搜到吃的,砍下你的脑袋!”
“搜吧……”
老僧点点头。
马元义回头看了看甘洪,道:“没准儿真的没有。老家伙挺镇静的。”
老僧举起搭在椅子上的骨瘦如柴的臂肘,转圈儿指了指身后的祭坛、墙壁和四周,道:“没有!没有!没有!……连佛像都没有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声音中带着哭腔,呆滞的双眼充满仇恨的光芒。
“所有东西都被你们的同伙抢走了。这里,就像大群的蝗虫糟蹋过的庄稼地啊……”
“可是,总得有点什么吃的吧?”
“没有!”
“那,打点儿凉水来!”
“井里已经投了毒,喝了就死。”
“谁干的?”
“那也是你们戴着黄巾的同伙干的。跟前面的庄子打仗时,为了不让残兵藏身,在所有的井里都投了毒。”
“那,总还有泉水吧?池塘里开着那么漂亮的荷花呢,肯定有地方有凉泉。”
“那些莲花儿,多么美丽啊!我看哪,红莲、白莲都是无数老百姓的幽魂。每一朵花儿都在诅咒、仇恨、哭泣、颤抖……”
“老家伙胡说八道……”
“你要认为我是胡说,可以去池塘里看看。红莲的下面、白莲的底下全是腐烂的死人尸体,都是被你们同伙杀死的善良百姓和妇女的死尸。还有不愿意入伙黄巾被吊死的庄主、庄主夫人和战死的官差。有好几百人的尸体啊……”
“得得,废话少说!没吃没喝的,你是吃啥活下来的?!”
“老衲吃的嘛……”老僧指了指自己鞋子周围。
马元义若无其事地环视一下地面。咬掉根的野草、虫子的腿、老鼠的骨头什么的散落一地。
“这家伙,真拿他没办法!喂,刘备、甘洪,咱们走!”他说着走了出去。
这时,老僧才注意到跟着贼人的刘备的存在。他直勾勾地注视着青年刘备的脸,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啊!”他突然大叫,声音里带着被人重击似的惊愕,从佛椅上站起身来。
老僧大睁塌陷的眼睛,目光惊异地凝视着刘备的脸庞,一眨不眨。
不一会儿,老僧独自哼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啊,啊!就是你!”
说着,老僧屈膝跪在地上,好像见到了文殊菩萨一般膜拜不已。
刘备莫名其妙,道:“老师傅,您这是做什么?”说着去拉老僧的手。
老僧触摸到刘备的手,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颤动。他把刘备的手放在额头上,道:“年轻人,我已恭候多时啦。我要等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那位打退鬼魅跳梁,辟乐土于黑暗国度,指明路于如麻乱世,救大众于涂炭深渊的人哪。”
“瞧您说的!我就是一个从涿县糊里糊涂跑到这儿来的卖席子的穷小子。老师傅,放开我吧。”
“不不,你的面相骨相已经显露啦。年轻人,告诉我,你的祖先是皇帝一脉,还是王侯血脉?”
“不是。”刘备摇摇头,说,“父亲、祖父都是楼桑村的百姓。”
“再往前……”
“不知道了。”
“你若不知,就听我的。你佩带的剑是谁给的?”
“是亡父的遗物。”
“很久以前就在你家了,是吗?虽然旧了看不出痕迹,但那决非凡人所佩之剑哪。原来还该挂着琅玕珠子,而且剑带还该配有皮或锦的腰帛呢,人称帝王之佩。总之,剑身肯定是举世无双的宝剑!你试过这把剑吗?”
贼人马元义和甘洪已先走到外面,见刘备迟迟不出,便收住脚步,一边竖起耳朵偷听老僧的喃喃话语,一边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道:“喂,刘备!干啥呢,要拖到啥时候啊?赶快拿着行李出来!”
老僧继续说着什么,被马元义的大嗓门儿吓得哆嗦了一下,突然闭口不语。刘备趁这当口,走出堂房。
刚刚跨出拴马的旧门,马元义就叫正在给马解缰绳的甘洪停下手来,一边指着一个树根,道:“刘备,你坐下!”
说着,自己也坐在石阶上,摆出一副大模大样的派头。
“刚才听说你小子有出人头地的面相啊。怕是当不上王侯、将军吧。不过说实话,我也看你小子有前途。怎么样啊,入了黄巾,做我的部下吧。”
“哦,太谢谢您啦!”刘备彻底装老实,“我在老家有老母,虽然蒙您好意,但我不能入你们的伙啊。”
“有老妈也没关系啊,给她饭钱不就得了?”
“可是,就我出门的这些日子,她挂念儿子,人都瘦了,太爱替孩子操心啦。”
“那倒是啊,一直让她过穷日子嘛。你要是入了黄巾军,让她吃饱了饭,她还会担心你吗?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接着,马元义开始大谈黄巾一伙的势力、世间的未来,想要吸引容易为功名而冲动的那颗年轻人的心。
“眼光短浅的人会觉得我们光欺负良民了,但也有相当多的地方像神一样崇拜我们的主将张角。”
他定了前提,便先从黄巾军的发祥开始讲起。
十多年前。有个无名之士,名叫张角,巨鹿郡(治所在今河北平乡西南)人氏。
传说张角在乡里乃稀世秀才。一次,他进山采药,路遇一个长相奇异的道士。道士手拄藜杖,向张角招手,道:“我已候你多时。”邀他同行,把他引进白云深处的一处洞窟之中,授书三卷于他,道:“此书乃《太平要术》。你可体味此书,救天下涂炭,兴道施善。如若醉心于一己之荣耀而生歹心,将立遭天罚而亡。”
张角再拜,问老翁名号。道士答道:“我乃南华老仙。”语毕,化作一缕白云飘然飞去。
张角下山,亲口将此事告诉乡里的乡亲。
乡人们诚实,信以为真,纷纷道:“咱乡的秀才神仙附体啦!”他们立刻奔走相告,尊崇张角为救世方师。
张角闭门谢客,身着道衣,斋戒沐浴,常带南华老仙所授之书,静心修行。一年,恶疫流行,村里每天死人甚多。张角道:“今天乃神命我出山之日!”
他庄严地推开草门,出去拯救病人。此时,他的门前已经猬集了五百之众,磕头请张角收为弟子。
五百弟子遵他之命,携金仙丹、银仙丹、赤仙丹等秘药,去往各地巡治恶疫。他们讲述张角方师的功德,给男人金仙丹,给女人银仙丹,给孩子赤仙丹。神药功效显著,不出数日众皆痊愈。
如此仍不能痊愈的人,张角便亲自前往,大声唱咒,口称把病魔赶出家门,施以符水之法。受法的病人没有下不了床的。
不仅是身体患病的人,接着连那些心里患病的人也云集而来,在张角面前忏悔。穷人也来了。富人也来了。美女也来了。大力士和武师也来了。这些人或拜在张角的帐下,或下厨干活儿,或侍候在张角左右,或在众多弟子中夸耀自己成为张角弟子。
转眼之间,张角的势力遍布各州。
张角让弟子设三十六方,划出级别,分成大小,称领头的为军师,并授“方师”称号。
大方领万余人,小方领六七千人。各方内部有部将,有方兵。张角还让人们称自己的两个胞弟张宝、张梁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让他们拥有最大权威。自己则君临他们之上,称“大贤良师张角”。
这就是黄巾军的起源。起初是张角经常用黄巾扎发髻,后来风靡全军,逐渐成为同伙成员的徽章。
此处插叙几句,交代一下黄巾军起义时的世间现状——
黄巾军用黄色做成全军旗帜,大旗上书有宣传文字:
苍 天 已 死
黄 天 当 立
岁 在 甲 子
天 下 大 吉
黄巾军乐谣部给这段文字配上柔和的曲调,让党徒士卒唱,唱得这支歌谣像热病一样从村庄到县、郡都流行起来。
大贤良师张角!
大贤良师张角!
连三岁孺子都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唱过之后,让民众交相称颂张角之名,至今还会使人产生天上乐园就要在地上实现的感觉。
可事实是,黄巾军越是跋扈,老百姓就越是没有一天安稳,更何谈乐土。
张角向顺从自己势力的愚民鼓吹“享受太平”,许以逸乐,要他们“讴歌现世”,暗里鼓励他们抢掠。
相反,对逆之者则严惩不贷。杀人、掠夺财宝是党徒们的家常便饭。
连庄主和地方官吏都防不胜防,频频向洛阳告急。可眼下,汉帝内宫颓废不堪,内争不止,混乱一片,根本无力向地方派兵。
光武帝完成统一大业振兴后汉王朝,至今已近二百年,宫府内外已经渐渐现出腐败和崩溃的征兆。
第十代帝王桓帝驾崩,继位的第十一代帝王灵帝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辅佐重臣竞相侮辱幼帝,猥亵朝纲,奸佞之人得势,有真才实学之人被悉数放逐山野。
有心者窃自忧患“这世道欲将何往”!?在各地起义的黄巾军中口口流传的童谣“苍天已死”又流行起来,诅咒后汉末日的声音甚至充斥洛阳城下。
就在这时,又有一事搅得人心惶惶不安。
有一年,幼帝驾临温德殿。突然狂风大作,一条长二丈有余的青蛇从梁上落到皇帝龙椅旁边。皇帝“哇”的一声扑倒在地,不省人事。殿内骚动自不待言,禁门武士手持弓箭和凤尾枪冲将进来,要刺青蛇。就在此时,大风夹着冰雹打得皇城地动山摇,青蛇化作云雾升腾而去。此后三日三夜,天像漏底的锅一般,大雨倾泻不止。洛阳二万户民宅受淹,数千户房屋倒塌,无数百姓溺死受伤。
近几年,凶兆年年发生。
红色彗星现身;细风全无的白昼竟会突起黑色旋风,刮倒皇宫望楼;五原山山崩地裂,一夜间数十部落被埋入地底。
每次出现如此凶兆,人们都会盲目传唱黄巾贼“苍天已死……”的歌谣,纷纷入伙贼党。希冀享受随心所欲、横行霸道、杀戮抢掠的“黄巾太平”之人暴增。
思想恶化,组织混乱,道德颓废。后汉末期朝廷对此却无能为力。
黄巾贼张开魔掌,势力如燎原之火,如今已遍及青州、幽州、徐州、冀州、荆州、扬州、兖州、豫州各地。
各州诸侯及郡、县、都的长官、官吏,四处逃散者有之,投降为贼者有之。尸体堆积成山,被烧死的不计其数。
富豪纷纷献出财宝,乞得活命。寺庙、民宅则家家户户在门上贴着写有“大贤良师张角”的黄符。人人都得起誓绝对顺从,简直像祭鬼神一样敬畏。这就是当时的状况。
话题回到当下。
大方马元义自鸣得意地谈论着黄巾贼的兴起和世间现状,边说边从落座的石阶上用下巴指了指庙门。
“看见了吧,那儿也贴着黄盟符呢。你也看了上面写的字了吧。这个地方也一直是我们黄巾军的势力范围。”
刘备只是听着,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不!岂止这个地方,当今天下都是黄巾党的。后汉朝就要灭亡了,要改朝换代了。”
听到这里,刘备才第一次开口问道:“那么,张角良师灭了后汉以后打算自己登帝位吗?”
“不不,张角良师没有那样的想法。”
“那谁来当下一个皇帝呢?”
“这可说不好。不过刘备,你要是答应当我的部下,我就讲给你听。”
“好吧,我当。”
“一言为定?”
“如果我母亲同意的话。”
“那就跟你明说了吧。帝王的问题等灭掉现在的皇帝以后会变成一个重大议题。还得跟匈奴商量商量。”
“哦?!……为什么?为什么决定汉人的皇帝还需要跟匈奴商量?他们可是自古侵犯秦、赵、燕等国边境,威胁我大汉的外族呀!”
“那种事情是多得很!”马元义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就算我们再四处暴乱,如果背后没有黑幕源源不断地送来军费和兵器,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搅乱后汉的天下呢!”
“哦?!这么说,黄巾军的背后有外族匈奴?”
“所以,我的部下是绝对打不败的。怎么样,刘备?我劝你可是为了你出人头地哦。当我的部下吧,就在这儿加入黄巾军吧。”
“好事啊,母亲听了大概也会高兴的……不过,母子之间也有礼数,我还是禀告母亲之后再给您回话吧……”
刘备还在说着话,马元义却突然站起身来,道:“哎呀,来啦!”
说着,手搭凉棚,朝远处平原望去。
  那是一支有五十来个贼人的小队伍,里面有两三个贼将骑着马。他们拿着铁鞭,看上去好像在聊着什么。不一会儿,看见马元义的身影,一窝蜂地朝寺庙靠过来。
“哎呀呀,李朱范,真够慢的啊!”这边的马元义伸长脖子道。
“哎呀,大方,原来你在这儿哪!”姓李的汉子一边跟在其他同伙后边从马鞍上下来,一边擦着汗,反向马元义抱怨道,“不是说好在山上的孔庙等嘛。可到了那儿没见你们的影子,我们六神无主啦。哪里是走得慢哪。”看上去像是同伙的半开玩笑,被责备的马元义也只是呵呵地笑。
“昨晚的收获怎么样?为了洛阳船,不少商人都住下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收获,不过烧了一个村子,东西还是有一点儿的。财物都打成驮子,按例送到咱们的寨中仓库去了。”
“近来,百姓们也都学会把钱埋起来,商人们也成群结队,赶在我们袭击之前溜之大吉,我们越来越不能像以前那样得心应手啦。”
“口,说起来,昨天夜里还让一个家伙逃掉了,可惜啊。”
“可惜?他有啥值钱的东西吗?”
“哪里,没有沙金宝石,不过他跟洛阳船做了茶叶交易。你知道,说起茶,那可是盟主张角的最爱啊。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抢过来献给大贤良师,都在那小子住的旅店做了记号。可是从旁边点火烧起来后闯进去一看,那小子不知啥时候已经逃得没影儿了,找都没找着。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失误啦。”贼人李朱范就在刘备身旁大声说着。
刘备大惊,不由得悄悄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锡茶罐儿。
于是马元义“哼”了一声,郑重地把头转向身后的青年刘备,再转向李朱范,道:“那家伙多大岁数?”
“是啊,我也没见到,但听探到他的部下说,是一个年轻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有凛然之气,所以部下说,那小子八成儿是一个不能大意的人哪。”
“看看,是不是这个人?”马元义指着身边的刘备问道。
“啥?!”
李朱范现出很意外的神情,但听马元义仔细一说,立马感到奇怪,心生疑窦,冲着奉命屯集在池塘边上的那群部下大喊:“没准儿就是他!喂,丁峰,丁峰!”
手下丁峰听到叫声,从人群中跑过来。李朱范指着刘备的脸问在黄河边买茶的年轻人是不是这个人?
丁峰看了一眼青年刘备,毫不犹豫地答道:“啊,就是他!就是这个年轻人,没错!”
“好啊!”
李朱范说着,让丁峰退下,跟马元义一起冷不防把刘备的双手左右反剪起来。
“咳,你小子藏着茶叶吧。快把茶叶罐儿交给我!”马元义斥道。
李朱范也一起拧着刘备那只好使的手威胁道:“不交出来就砍了你!刚才我可说了,茶叶是张角良师的最爱,就是以良师之威也很难弄到手。你这样的贱民,就算弄到茶叶又能怎样?!赶快交给我们献给良师!”
刘备知道搪塞不过去,早已断念。但想到老家的母亲还在盼着,就比要了自己的命还难受。
“有没有办法逃离这里?”
刘备忍着双臂的疼痛暗暗思忖。但还没想好,李朱范的鞋子就迫不及待地踢到他的腰上,骂道:“你小子是哑巴还是聋子?!”
刘备还在踉跄,李朱范就又是一把,再次抓住他的后颈,气势汹汹地道:“没看见啊,那边可有五十多个杀气腾腾的手下看着这边儿呢,个个儿都会猛虎扑食的。快回答!”
刘备跪在两人的双脚前,心里真不情愿用母亲的欢欣跟他们做交易。忽然,他一抬眼看见刚才那位老僧站在寺门后面,朝这边窥视,一个劲儿地打手势催他妥善处理,好像在说:“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快给他们!”
刘备也立刻想到:“是啊,弄伤身体,才是对母亲的大不孝。”于是下定决心,但还是没有交出怀里的茶叶罐儿。他解下腰间佩剑的皮挂带,哀求道:“这是家父的遗物,除了这条命就数它了。我把它献出来。你们放过茶叶吧!”
于是马元义道:“噢,我刚才就盯上这把剑啦,收下了!”说着一把夺过剑去,佯装不知地说,“茶叶的事儿,老子不知道!”
李朱范愈加生气,斥责刘备把剑给了别人,为什么不把茶叶罐儿交给自己。
刘备万般无奈,交出了贴身紧藏的小锡罐儿。李朱范如获至宝,双手捧着,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肯定是洛阳的名茶。”
贼人小队原计划就要开拔前行,但来了一个望风的报告:“前边十来里,有五百来官军在河边扎营,好像在搜捕我们。”于是行动立马发生了变化,改成“今晚在此过夜”。五十来个黄巾贼直接把寺庙当成宿舍,动手解下随身携带的干粮袋。
瞅准傍晚做饭混乱,刘备想趁现在的好机会逃走,薄暮中悄悄跨出门去。
“喂,上哪儿去?”
贼人哨兵发现了他。很快,过来一大群贼人把他围住,飞快禀报庙里的马元义和李朱范。
刘备被五花大绑捆在斋堂圆柱上。
这是一间石头砌的屋子,地上铺着砖,除了粗大的圆柱和窄小的窗户外一无所有。
“喂,姓刘的,听说你想背着我逃跑啊!我看,你是官府的探子吧。肯定是的!肯定是县里官军的密探!听说今晚县军在前边十里的地方下了寨,你想溜出去给他们报信吗?!”
马元义和李朱范轮番审问刘备。
“难怪你长相奇特。不是县军的探子,就是直属洛阳的奸细。怎么说都是官家的人吧。赶快从实招来!不招,有你苦头吃的!”马、李二人猛踢刘备,骂道。
刘备什么也不说,一副决心事到如今听天由命的样子。
“不动真格的你还不开口了!”
李朱范觉得不好对付,就对马元义建议道:“反正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开拔,去张角良师的总督府,献上那个茶叶罐儿,给良师请安。到时把这小子押去,交到大方军本部,送上军法会怎么样?说不定还能发笔意外之财呢。”
马元义说“可以”,同意了。
斋堂门扉紧闭。夜阑人寂,从唯一的高窗望去,今晚银河下的秋天还是那么的清澈,带着凉意。可是终究无法逃脱此地。
外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要是官府的县军打过来就好了。刘备抱着一线希望。但好像是两三个望风回来的贼兵走过。然后万籁寂静,大地无声。
“拼命想给母亲尽孝,却落了个大不孝。我死不足惜,可让老母悲度余生,不孝之身横尸荒野,太可悲了!”
刘备仰望星汉,嗟叹不已。他觉得后悔:就算尽孝道,想法与身份不符也是不对。
他想,与其被拉进贼窝,受尽人生耻辱,再被杀死,不如干脆在这里一咬牙死掉。
想死,可身上没剑。用头撞柱愤愤而死吧。要么咬掉舌头怒视星空诅咒而死。
刘备闷闷地举棋不定。
这时,一根绳索在他的眼前放下。绳子从高高的窗口沿着石墙嗖嗖垂下,有如神遣。
“咦……”
不见人影,只有一方星空。
刘备站起身来,但马上明白过来,这样毫无用处。身子被五花大绑着,解不掉身上的绳子,就算援手伸到跟前,也脱逃无术。
“哎,是谁呢……”
有人到窗下救自己。有人在外面等自己。刘备挣扎得更厉害。
外面的人大概会嫌他动作太慢而焦急,好像在催他快点。高高的窗口垂下的绳索左右晃动,下端系着一把匕首,咚咚地打在地上,像白鱼翻跳。
刘备用脚尖把匕首拨过来,好不容易把它拿在手上。他割断捆绑自己的绳子,迅速来到窗下。
“快!快!”绳索无言地晃动,传递着窗外的意思。
刘备抓住绳子,脚蹬石墙,隔着窗户朝外张望。
“哎,哎……”
站在外面的是白天孤独一人坐在佛椅上的老僧。是他那皮包骨头的细细身影。
“现在跑吧!”
老僧向他招手。
刘备迅速跳到地面上。等候他的老僧一声不吭,拥着他就跑。
寺庙后边有片疏林。秋天的银河把林间小道照得微亮。
“老师傅,老师傅,这是要往哪儿逃啊?”
“还不能逃。”
“那这是干什么?”
“请到那座塔下。”老僧边跑边指。
定睛一看,疏林深处果然耸立着一座古塔,比林子的树梢要高。老僧急急地打开古塔门扉,身影消失在门里。
“怎么回事?”
刘备惴惴不安起来,又担心贼兵追来,四下张望。
“年轻人,年轻人!”
不一会儿,老僧一边小声叫刘备,一边从塔中牵出一样东西。
刘备瞪大眼睛。
老僧牵的是一匹马的缰绳。一匹白马被牵出来,毛色美得似银针一般。
啊呀呀,白马毛色美丽,马鞍华贵,任何语言形容它都会逊色。白马后面跟着一位步态婀娜、身姿楚楚的美丽女子,流露出害怕世间风雨的神情。女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眼里饱含忧愁与烦恼……在这种出人意料的场合,在这星夜的光照之下,这女子看上去宛若天仙。
“年轻人,如果我救你还算是对你有恩,就请带上这位姑娘一起逃吧。从这里向北十多里,河边就有县军的营寨。你把她交给他们。就十里地,这白马抽两鞭就……”
老僧的话刘备本该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但他却不禁犹豫起来,与其说是因为这个任务,倒不如说是要送的人太美。
老僧又如何理解他的犹豫呢?
“是啊,你是在疑虑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吧。别担心!她是此地长官的女儿。她父亲直到前不久还在掌管县城。黄巾贼作乱闯了进来,县城被烧,长官被杀,家丁四散,连这寺院都成了这个样子。姑娘在乱军中迷了路,我就把她悄悄藏在塔里。”
老僧说着,眼睛忽地朝塔尖望去。这时,除了吹过林子的秋风,突然又响起人的脚步声和马的嘶鸣声。
刘备刚要去看,老僧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不,还是不动为好。暂时在这里待着不动,反倒……”
危急关头,老僧继续说了下去。
县城长官之女姓鸿名芙蓉。而且,今晚在附近河边扎寨的县军,定是长官先前四散的家丁集合残兵,想来找黄巾贼报仇的。
所以,只要把芙蓉送到那里,以前的家丁们就会保护她。你们二人骑上马,一口气抄近道逃走吧。
老僧说得像祈祷一般。
刘备勇敢地答应了。
“可是,老师傅,您怎么办哪?”
“你说我啊……”
“是的。要是贼人知道是你让我们逃走的,师傅,他们可不会放过您的啊。”
“不用担心。就算活着,以后还能活几年!?何况这十几天是吃草根、虫子勉强活下来的。那是靠着一心想救鸿家小姐的心愿才活下来的。现在,鸿家小姐已经托付给可靠之人,而且我还为这世间发现了你,没有牵挂啦!”
说完,老僧的身影风一样消失在塔里。
芙蓉“啊”的一声,依依不舍地紧紧追去,塔口的门却从里面突然关上。
“师傅!师傅!”
芙蓉像失去慈父一样哭泣着捶打塔门。这时,高高的塔顶再次传来老僧的声音:
“年轻人,看着我的手!看着我手指的方向!这片树林的西北方向啊!北斗星在闪耀。你们可以朝着这颗星的方向一直走。南面、东面、荷花池旁、寺庙附近、路上,统统挤满了贼兵的身影。只有西北面可以逃。而且要趁现在就逃。赶快骑上白马,快马加鞭吧。”
刘备一边答应,一边抬头仰望,老僧的身影站立在塔顶石栏上,一直用手指着一个方向。
“小姐,赶快上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刘备抱着她的细腰,把她放到白马鞍上。
芙蓉身体轻盈,散发着柔和高贵的馨香。她的胳膊环在刘备的肩上,黑发触到刘备的面颊。
刘备不是草木。不曾有过的心跳让他热血沸腾。然而,那只是在把她从地上抱到马鞍上的那一瞬间。
“对不起!”说着,刘备也骑上马来,跨坐在一个鞍上。然后一只手护着芙蓉,一只手扽住白马缰绳,把马头拨向老僧指引的方向。
塔顶上,老僧俯视着这一切,觉得自己的事已了,便突然发出欣喜的声音:
“看啊!看啊!凶云没,明星出。白马翔,黄尘灭。用不了几年啦!年轻人,快去吧!再见啦——”
说完,老僧咬着舌头,纵身一跃,从塔顶石栏之上跳到百尺之下的大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白马沿林间小道朝西北方向飞奔,树叶在秋风中飞舞,像箭一样掠过鞍上刘备和芙蓉的身影。
很快他们便来到广阔的平原。
这里,也有箭嗖嗖地从两人身旁掠过。这回可不是树叶,而是铁弓射出的装着锋利箭头的箭。
“喂,朝那边跑啦!”
“还载着个女人……”
“那就不是刘备咯。”
“不不,就是刘备!”
“管他是谁,别让他跑了!也别让那女的跑了!”
是贼兵的声音。
刘备他们刚出树林,就被一队黄巾贼发现。
这群兽类呐喊着朝白马影子追来。
刘备回头一看,不由得脱口而出:“糟了!”
骑在马上,把刘备和白马当做唯一依靠的芙蓉也禁不住害怕起来,道:“啊,已经……”
她的声音颤抖,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刘备心想万一不行就真没救了,但还是鼓励她,道:“没事儿!没事儿!不过你一定要死死抓住马鬃和我的腰带,千万别掉下去了。”
说着用鞭子猛抽白马。
芙蓉再也不答,无力地把脸埋在马鬃里。那张惨白的面庞活脱脱就是一朵战栗的白芙蓉花。
“只要跑到河边!只要跑到河边,那里有县军!……”
刘备用刚折的树枝编的鞭子不断抽打白马,现在树枝的皮已经剥落,露出白色的木质。
越过起伏的低矮土坡,远处出现一条白练般的河流。太好啦!刘备重又鼓足勇气。可是来到河边,人影全无。夜里囤集于此的县军,大概惧怕贼兵势力,已经拔寨,不知去向。
“慢着!”
这时,一个精悍的身影跟五六个人,骑在马上,已经前后左右把他们包围起来。不消说,是黄巾贼的小方(小头目)们。
没有马的徒步兵卒跟不上四条腿的马,还在半道拼命赶路。以李朱范为首的七八个骑马的小方很快追上刘备。他们喊道:
“站住!”
“放箭啦!”
一支铁弓射出的利箭刺进白马的颈项。
白马喉咙扎着一支箭,纵身一跃,身子直立,一声嘶鸣,轰然倒地。芙蓉和刘备的身体都被抛在地上。
芙蓉的身体一动不动。刘备站起身,大吼一声:“来吧!”
他不曾知道,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洪亮。这声大吼,下意识地从嘴里喊出,穿透旷野,百兽畏惧。
贼兵一愣,被刘备巨眼的光芒所震慑,马也被吼声惊吓,迈不动四蹄,止步不前。
可那只是一瞬间。
“想造反吗,黄毛小儿!?”
“想抵抗吗?!”
贼兵跳下马来,有的扔开铁弓拔出长剑,有的挥舞长枪,一齐向刘备刺来。
如此险恶的日子和凶险的路途,刘备是怎样过来的啊?!
从黄河岸边到这里,刘备不知多少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就是这样,考验他的千难万险好像还是一次又一次变着法儿地等着他。
“到头了!”
刘备已经断念。他无法逃脱贼兵的包围,准备自刎而死。
可是手无寸铁。父亲遗留下来的宝剑孩提时代就一刻不离地带在身上。可宝剑刚才已被贼将马元义抢走。
尽管如此,刘备忖道:“不能白死!”
他猛地抓起石块,向靠近前来的贼兵脸上砸去。一个对刘备不屑一顾的贼兵冷不防挨了一击,“啊”的一声捂住鼻梁。
刘备扑上去夺过他的长枪,大声道:“祸害百姓的害人虫!我已经忍无可忍啦!让你们看看涿县刘玄德的本事!”说着便抵死相拼。
贼兵小方李朱范笑道:“这个乡巴佬!”说着舞着半月枪冲过来。
刘备原来就不是习武之人。在乡下楼桑村多少练过一点武,但功夫有限。与其说习武立身,不如说编席子赡养老母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由于跟七个贼兵拼死搏斗,这条命一下子还丢不了。但打了一会儿,长枪被打落,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被李朱范骑在身上,摁在地上,长剑抵在胸口。
“喂——”
这时……不,刚才这个声音就大老远地传来,但剑戟铿锵,没人听见。
“喂——等等——”原野尽头传来呼喊声,由远及近。
洪亮的声音让贼兵们不由得回过头去。
一个人影边挥手边朝这里飞奔而来,那速度,简直就像疾风中飞舞的一片树叶。
“哎,不是小卒张飞吗?”
“是的,就是最近入伙儿的张飞小卒。”
贼兵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起来。因为来人是他们自己部下里一个叫张飞的小卒。其他众多步卒跟不上马跑,中途纷纷掉队,偏偏这个小卒,慢是慢了,却只差这么一点点就赶了上来。如此脚力令贼将惊愕不已。
“这不是张飞小卒吗?”李朱范把刘备的身体压在膝下,右手拿长剑抵在刘备胸口上,回头道。
“小方,小方!不能杀呀!把这个人交给我吧!”
“说啥?……你这么说,有谁的命令?”
“小卒张飞的命令!”
“混蛋!张飞不就是你自己吗?一个小卒……”
话音未落,破口大骂的李朱范身子就飞到两丈多高的空中去了。
“啊呀呀,这家伙……”因为小卒张飞一把抓起李朱范扔到天上,贼兵的小方们丢下刘备,冲他就来。
“喂,张飞,你为什么要摔自己人小方李首领,跟我们捣乱?!”
“你胡闹,决饶不了你!”
“军法从事!给我拿下!”
他们一窝蜂地扑向张飞。
“哈哈哈哈……叫吧,叫吧!一群吓破胆的野狗!”张飞道。
“什么,你敢骂我们是野狗?!”
“骂了。你们就没有一个像人样儿的!”
“哼哼,一个新来的小卒……”
有人号叫着,挺着长枪扑过来。张飞用蒲扇样的大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旋即一把拽过长枪,照着他踉踉跄跄的屁股使劲打去。
枪柄折断,挨打的贼人腰骨粉碎,“哇”的一声,栽倒在地。
冷不丁冒出个叛徒,贼人很狼狈。但是,平日里他们把张飞当成一个傻大汉,没有放在眼里,这时就是亲眼见了这般神力,也无法相信他的真正价值。
张飞挺了挺石壁一样的胸膛,道:“还上吗?白白送命不如乖乖逃回去,老老实实地报告。就说鸿家小姐和刘备交给了一个叫张飞的小卒了,这小子是县城被烧、鸿家被灭时诈降黄巾军的。”
“啊?!这么说你是鸿家旧臣咯?”
“现在知道了?我乃鸿家武士,县城南门卫少督,名叫张飞,字翼德。让人恨哪!我到外县公干不在时,黄巾贼鼠辈烧了县城,杀了主公,害苦百姓,城池一夜之间变成焦土。让人恨哪,这个仇一定要报!我伪装自己,假扮败兵,一时混入你们贼兵之中,隐藏下来。告诉大方马元义,告诉主帅凶贼张角:总有一天会让他们知道我张翼德的厉害!”
张飞声如炸雷,豹头圆眼,怒视贼兵。小方们吓得两腿直哆嗦,但还仗着人多,道:“这么说你是鸿家残兵了?那就更不能让你活了!”
说着,再次冲了上来。
张飞没有去拔腰里的剑,而是上来一个摔一个。被摔的个个儿脑骨迸裂,眼球飞溅,眨眼工夫,血流满地,惨不忍睹,没有一个人能再爬起来。
刘备茫然地望着张飞的一举一动。正所谓燕飞龙鬓,脚下生云,呼号生风。
“好一个真豪杰!”
剩下的两三个人跳上马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张飞大笑,并不追赶。他返回身,朝刘备大步走来,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招呼道:“哎呀,出门在外,难为你啦。”
然后从腰间挂着的两把剑中解下一把,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眼熟的小茶叶罐儿,递到刘备手上,道:“都是你的吧,是你被贼人抢走的剑和茶叶罐儿。快拿着。”
“对,是我的。”
刘备像得到失而复得的珠宝一样,从张飞手中接过剑和茶叶两样东西,感激再三,道:“生命不保时承蒙相救,又找回这两样重要物件,心里感觉做梦一样。刚才已经听说大人名讳,我会铭记在心,终生不忘。”
张飞摇摇头,解释道:“不不,德不孤嘛。公子救出在下旧主鸿家的小姐。在下只是以义报答了公子的这份仁义之心。巧得很,刚才听哨兵说,古塔附近有人骑着白马逃走了。就踩好点儿,趁今晚黄巾贼投宿的寺庙突然陷入混乱,在马元义和李朱范睡觉的正殿佛坛上夺回了公子的两样东西。实在是上天看到了公子的孝心,让东西自然回到公子手上的。”
张飞谈吐之中并不夸耀自己的骁勇,让刘备大为感动。他拿出两样东西中的宝剑,再次递到张飞手上,道:“大人,失敬!这是谢礼,送给你吧。茶叶,是送给家乡老母的,不能分享。但这口宝剑,只有拿在你这样侠肝义胆的豪杰手上,才是它的最好去处。”
张飞瞪圆双眼,道:“什么?你是说要把这把宝剑送给我吗?”
“是刘备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在下压根儿就是个武人,说实话,知道这把宝剑是稀世名剑,很想要的。可是,听公子说了这把剑的来历,在下不能有非分之想啊。”
“不,就算是这口剑,也不足以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而且,恩人既然如此了解这口宝剑的真正价值,那送给恩人就很值得,在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是吗?既然如此,这件宝贝,我就收下了。”
张飞马上解下自己身上佩带的剑,扔在一旁,佩上渴望已久的名剑,喜形于色。
“快,贼兵一定还会返回来的。在下想拥立鸿家小姐,召集旧主残兵谋事。公子也是一刻都不要耽搁,赶快回老家去吧。”
听了张飞的话,刘备道:“噢,那就赶紧的……”
说着扶起芙蓉的身子,托付给张飞,自己捡了匹贼兵丢弃的马,翻身上马。
张飞把刚才自己解下的剑挂在刘备腰上,道:“就这剑也得带上。去涿县还有好几百里地呢。”
然后,张飞自己抱起芙蓉,移身上马,依依惜别道:“后会有期,保重!”
“好,盼着再见的那一天。祝你武运齐天,重振鸿家!”
“谢了!再会!”
“再见!”
刘备骑在马上,张飞抱着芙蓉骑着白马。两人一步一回头,各奔东西。
  涿县的楼桑村是一个两三百户的小驿。春秋两季南来北往的旅客很多都在这里的客栈拴马,所以既有卖酒的旗亭,又有颇具乡土气息的**拉胡琴,相当热闹。
这个地界还是太守刘焉的辖地,由校尉邹靖设衙代治。近年来,楼桑村也不例外,受到扰世害民的黄匪作乱的威胁,一到傍晚,天还没黑就紧闭村头的城门,客人、居民都会停止所有走动。
西边红彤彤的太阳开始西沉时,城门的铁门扇就会关闭。这时,望楼上的衙役就会擂响六声大鼓,提醒人们。
所以这一带居民称这座城门为六鼓门。今天也是,火红的夕阳开始照在铁门上,望楼的鼓正在擂响,两声、三声、四声……
“等等——等等——”
远处一位旅人,策马奔来。再晚一步,他就得在城门外过夜。他挥着手飞驰而来。
最后一声鼓就要擂响时,他终于来到城门前。
“拜托了!让我过去吧!”
来人下马,接受例行检查。衙役看着来人的脸,道:“哎呀,这不是刘备吗?”
刘备是楼桑村居民,跟谁都很熟。
“是啊。这不,刚刚出门回来。”
“你啊,这张脸就是通行证,不需要检查啦。你到底去哪儿啦?这次出门时间挺长的咧。”
“是啊。跟往常一样跑买卖去啦。可是,最近不管到哪里,都有黄匪横行,生意不理想啊!”
“可不是嘛。过城门的客人每天减少。来,赶快过去吧。”
“谢谢啦!”
刘备再次上马,衙役道:“对了,你母亲吧,一到傍晚就会上城门这边儿来问,我儿子今天回来没有?刘备今天进城门没有?不过,好些日子没见她来啦。准是病倒了。赶快回去让她看看你吧。”
“啊?我不在时母亲病倒了?”
刘备顿时感到胸口发慌,催马猛跑,从城门向城里一路飞奔。窄窄短短的客栈一条街很快到了尽头,道路再次悠长地伸向田园。
一条舒缓的小河。一片水田。秋天了,村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收割。田里,人和水牛的身影纷纷朝着散落在四处的农家归去。
“啊,看见家了!”
刘备在马背上手搭凉棚。西斜的太阳里,出现了一处黑黑的屋脊和一株远看像一只巨大车盖的桑树。那就是刘备生长于斯的家。
“等我等苦啦!心里想要尽孝,却尽干了些不孝之事。母亲大人在上,孩儿对不住你啊!”
马也像懂得刘备的心思似的加快步伐,很快就到日思夜想的大桑树下。
这株大桑树究竟长了几百年,连村里的老人都说不清。
站在村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这棵桑树。以至打听编草鞋草席的刘备家,人人都会指给你:噢,那棵桑树下面的房子就是。
老人们说:“楼桑村,也许是因为村里这棵桑树茂盛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绿色的楼台才得名的。”
言归正传。刘备现在终于到家,在后院拴好马,立刻朝宽敞的家中跑去,边跑边叫:“母亲!我回来了。我是阿备!我是阿备啊!”
这是旧宅,很宽敞,可里面空无一物。院子已经变成编织草鞋和草席的作坊。刘备离家期间也没有工匠来过,一片荒芜。
“咦,怎么回事儿?灯都没点。”
刘备喊老妈子和下人的名字。
两人都没答应。
他咂咂嘴,叫道:“母亲!”
他敲敲母亲的房门。
他原以为母亲一定会喊着“阿备呀”迎出来,不料连母亲的人影儿都没见到。而且,就连母亲房间里仅有的柜子和床也不见了踪影。
“哎……出什么事儿了?”
他一片茫然,内心不安,呆立良久。这时,院子里传来咚咚的织席声。
“咦……”
到廊下一看,作坊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灯下坐着白发苍苍的母亲。她背对着这边,孤独一人在星星下面编织草席。
母亲好像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归来。刘备快步朝母亲跑去。
“我回来了!”
他把脸凑近母亲。母亲一惊,站起身来,踉跄着道:“啊,是阿备吗?是阿备吗?”
说着,一把抱住刘备,就像抱着吃奶的孩子一样,什么都还没问,高兴的热泪就噙满双眼。他们紧紧拥抱,母亲温暖着儿子的肌肤,儿子温暖着母亲的心怀,许久许久。
“听说母亲您好像病了,儿子一路上可担心了。母亲,夜里露水凉,怎么这会儿了还在外面编席子啊?”
“生病了?哦,八成儿是城门口当班儿的说的。我天天去城门口看你回来了没有。这不,十来天没去了。”
“那您没生病咯。”
“怎么能生病呢,孩子!”母亲道。
“床、柜子都没了……”刘备问。
“税官来拿走的。说是要讨伐黄匪,军费年年增加,所以今年税赋暴涨,就你留下的那点儿钱早不够了。”
“没看见老妈子,她怎么了?”
“怀疑她儿子加入了黄匪一伙儿,被绑走了。”
“年轻的下人呢?”
“被拉了壮丁。”
“啊……母亲,儿子对不住你啊!”
刘备伏在母亲脚下,歉疚不已。
刘备对母亲满怀歉疚,溢于言表。母亲也对出门多日的儿子如此自责、悲泣感到可怜,十分伤心,道:“阿备呀,别哭啦!有什么歉疚的呢。不怪你,都是世道不好啊!……找点小米煮了,咱娘儿俩好久没在一块儿啦,一块儿吃顿晚饭吧。路上一定累了,娘这就给你烧热水去,擦把汗。”
说着,母亲从织机前站起身来。
母亲安抚儿子,没有责备儿子的不是。那份慈祥感动着刘备,他面对母亲充满大爱的身影叩首道:“母亲且歇!儿子既然回来了,这些事儿就由儿子来做。儿子再也不让母亲受穷了。”
“不,明天你又得干活儿。你是顶梁柱。老妈子、下人都不在了,伙房的活儿,我来吧。”
“我出门在外,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儿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在路上耽搁了,让母亲受苦了。母亲,您有这么大个儿子,就进屋去,躺在床上好好歇会儿吧。”说着,刘备拉住母亲的手。可再一想,床已经被税官拿去抵税,母亲的房间里竟然无处可躺。
不,不光是床和柜子。刘备掌着灯到伙房一看,连锅都没有。原来还有四五只鸡和一头牛,现在这些家禽家畜也都被征走,充当太守的军需和税赋,值点钱的东西一无所剩。
“太守的军费已经拮据到如此地步了吗?”
刘备与其说在考虑眼下生活,毋宁说在更大意义上感到暗淡。
于是,他马上想到了世道前途:“这也是黄匪祸害的。唉,如何是好啊!?”
他的心渐渐被黑暗紧锁。
打开货架,刘备看了一圈装晚饭用的小米和豆子的口袋,惊讶地发现,储存的粮食和肉干,连房梁上吊着的干菜,全都荡然无存。无需再问母亲。他茫然若失,呆立屋中。
这时,愣被拉进屋里歇息的母亲在屋子里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响动。进去一看,母亲揭开地板,从泥土中的罐子里取出仅有的一点小米。
“啊,那里……”
听到刘备的声音,母亲回过头,自嘲道:“藏了点儿呢。要活下去,没这点儿东西怎么成啊?”
世道急转直下,已经非同小可。几千万人活着,却正在一点点变成饿死鬼。相反,一小撮黄巾贼,在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随心所欲地聚敛不义之财,享受罪恶的荣华富贵。
没多大一会儿,老母在穷窘的饭桌旁喊道:“阿备呀……把灯拿来。小米熟啦!没啥好东西,两个人凑合着吃吧。好吃吗?”
虽然一贫如洗,但久违之后母子共进晚餐,真是莫大享受。
“母亲,明儿早一定让您高兴。这次出门,我给您带了最好的礼物。”
“礼物?”
“是的。是母亲最喜欢的。”
“呃,是啥呢?”
“有一次,母亲说过,想在有生之年再尝一次的。就是那东西。”
为了让母亲高兴,刘备暂时没有说出洛阳名茶。
儿子的这点心意,已经让母亲高兴得眯缝起眼了。她知道儿子在逗她,便问道:“是编织的东西吗?”
“不是。刚才说了,是品尝的东西哦。”
“那,就是吃的咯?”
“有点近了。”
“是啥呀?!不知道。阿备呀,我喜欢那东西吗?”
“想要都难得弄到的东西。您自个儿都忘了,大概不再指望了吧。好几年前,您说过,这辈子想再尝一次。直到今天,我也还在想,这辈子一定要让母亲满足一次心愿。”
“啊,那么多年,你还一直放在心上哪……忘记咯,阿备!……究竟是个啥呀?”
“母亲,就——是——它!”
刘备拿出小锡罐儿,放在桌上,道:“是洛阳的名茶呢。明儿我早点起。母亲在桃园里铺上草席。我就骑马到四里外的鸡村去,那里有很清很清的泉水,我让当班的帮着打一桶回来。”
母亲瞪圆了眼睛盯着小锡罐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像触摸恐怖物件儿似的把小锡罐儿轻轻捧在手上,观赏小罐儿侧壁上贴着的诗笺一样的文字。然后大叹一口气,抬眼望着儿子的脸,收住声音问道:“阿备啊,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刘备觉得别让母亲疑虑太深,就把自己的心情和买茶的经过向母亲娓娓道来。最后还补上一句,说茶叶在民间很难弄到,但他是通过正当途径买来的,一点不用担心。
“啊,你呀!……心地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母亲放下茶叶罐儿,对着自己的儿子刘备双手合十。
刘备慌忙去拉母亲的手,道:“母亲,孩儿承受不起!快别这样!只要母亲高兴……”
母子俩就这样相拥着。刘备哭了,为自己的心意得到回报而高兴;母亲落泪了,为儿子的孝心而感动。
翌晨。天没亮刘备就起来,把水桶绑在马背上,自己也骑上去,到鸡村去打水。
刘备出门时,母亲早已起来,在灶台下烧着干豆荚,做好早饭。过了一会儿她转到房子后边。
她绕过大桑树,走到屋后。那里有间牛棚,但里面没有牛;那里有个鸡舍,但里面没有鸡。满眼荒芜,秋草丛生。
从那里再走百步有一大片果树,树姿低垂,比肩接踵,总共有十来亩,全是桃树。秋天叶落,颇为寂寞。但春来桃花盛开时,落花就会把前面的蟠桃河染成红色。桃子拿到集市上卖掉,把钱分给村里几户人家。这可是他们全年生计的重要来源。
“喔——喔……”
她喊出声来。那声音自然发出。
桃园尽头,太阳初升。金色的日轮咬破密云,露出顶端。她感动了,觉得世上就要有贵人诞生。
她跪在地上施三拜礼,为儿子祈祷。然后拿起扫帚。
落叶满地。桃园为村里共有,平日无人打扫。她也只扫出一隅。
  她把新席子铺好。搬来一只陶炉和茶碗。她原是世家之女,刘家也是正统门第。但这些东西已经几十年不用,连放在哪里都快忘记了。
她在桃园里扫过的地方坐下,静心等待去鸡村打水的儿子快快回来。
桃园的树梢像一片湖泊,秋天的小禽来这里翻弄着千般音色。朗朗日头越过云朵,朝雾沉降大地,变成紫色。
“我真是幸福之人哪!”
她觉得,有这个早晨的满足,死而无憾。不,不,她又觉得不该这样。
“我得看到这孩子的将来……”
她倏地向远处望去,刘备打水归来,身影由远及近。他骑在马上,鞍上绑着水桶。
“哎,母亲!”
穿过桃园小径,刘备转眼来到母亲跟前,卸下水桶。
“鸡村的水可清啦,煮出的茶一定香。”
“哎,累了吧!鸡村的水倒是常听人说,可就是在山沟沟里,可吓人了。你一走,我就担心。”
“没事儿!路再险也不打紧。清泉边儿有人看守,怎么也不肯白给,塞了点儿钱才打到水。”
“黄金水,洛阳茶,还有儿子的孝心!就是王侯的母亲也遇不上这样的好事儿啊!”
“母亲,茶叶放在哪儿啦?”
“噢,噢,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喝,在佛坛上给祖宗供上了!”
“是吗?被偷走可不得了。我去取来。”
刘备跑回家,把茶叶罐儿像宝珠一样捧过来。
母亲给陶炉生上火。刘备跪在炉前,把茶叶罐儿递过去。这时,母亲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根本没有伸手来接,眼神严肃地盯着刘备身上看。
见母亲突然严肃地打量自己的穿戴,刘备诧异地问道:“怎么啦,母亲?”
忽然之间,母亲表情变得严厉起来,道:“阿备!”
连声音都跟平常迥异。
“哎,什么事儿?”
“你佩的剑是谁的剑?”
“是我的呀……”
“胡说!跟出门前的不一样。你的剑是父亲留下的遗物……那可是祖宗传下来的剑哪!你把它弄到哪儿去了!?”
“呃……”
“呃什么!?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刻也不能离身的吗!?你把那命根子一样的剑怎么了!?”
“其实,呃……”刘备低下头去。
母亲的脸越来越严峻,看刘备结结巴巴,更是追问:“不会真的弄丢了吧?”
“对不起!其实,是在回来的路上当礼物送人了……”
话音刚落,母亲脸色大变,道:“什么?送人了?!……天哪!剑啊!”
刘备见状,就把自己被一伙黄巾贼抓住当成人质的事情、茶叶罐儿和剑都被抢的事情一一告诉母亲,并说:后来虽然终于被救,得以脱身,却又陷入黄匪重围,眼看要被斩杀时,小卒张飞救下一命,感激之余,想赠礼为谢,但身上只有剑和茶叶罐儿,无奈才以剑相赠。
“不论是被贼兵抓住的时候,还是被张飞解救的时候,我都觉得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只有这茶叶,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带回来,献给母亲。把剑送了人,是孩儿不对。但孩儿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把贵如生命的名茶带了回来。”
“剑,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肯定是宝贝。但编草鞋草席谋生,张飞给孩儿的这把剑也足够抵挡了……”刘备道,想安抚一下母亲惋惜的心情。
可母亲却另有所思,恸哭道:“啊——我对不住你的父亲啊,无颜面对亡夫!我教子无方啊……”
“说什么呢,母亲?为什么这样说啊?”刘备参不透母亲的心,战战兢兢地说道。
母亲突然抓起眼前的小锡罐儿,道:“阿备,走!”
说着一把拉起刘备的一只手,一脸严峻。
“去哪儿啊,母亲?……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母亲不答,紧紧拉着刘备的手腕,向桃园尽头快步走去。来到蟠桃河边,母亲把手里拿着的锡罐儿朝河里扔去。
“啊!干什么?”
刘备大惊,下意识地去抓母亲的手腕。母亲亲手扔出去的茶叶罐儿溅起一小朵浪花,沉到河底。
“母亲!……母亲!……您到底为什么生气啊?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弄来的茶叶扔到河里啊?”
刘备的声音在颤抖。那可是他一心想让母亲高兴,历尽百难,拼了性命才带回来的茶叶啊!
母亲是不是高兴过头疯了?
“你说什么?!别胡闹!”
母亲甩开刘备的手。表情酷似亡父。
刘备看到母亲眉眼严厉,不由得后退一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看到母亲也有令他恐惧的时候。
“阿备,坐下!”
“是……”
“你一心想让母亲高兴,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带回来的茶叶,母亲却扔到了河里。你能明白母亲的心吗?”
“不明白……母亲,玄德愚钝。孩儿哪里不好,惹您生气了,请您训斥。”
“不。”母亲使劲摇头,“你错了。母亲不是任性训你。而是因为母亲把你养大,你却把传家宝剑给了别人。作为母亲,我对不住祖宗,对不住你死去的父亲啊!”
“是孩儿的不是。”
“住口!说得那么简单,你还没明白母亲为什么训斥你。母亲生气的是,你的心气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枯萎,莫非已经彻底变成了楼桑村的百姓?!……我在替你惋惜!遗憾啊!”
母亲鼓足气力训斥儿子,声泪俱下,用衣袍袖子揩拭老眼。
“你忘了吗……阿备?你的父亲、祖父都跟你一样是编草鞋草席的,一辈子埋没在黎民之中。但要追溯起更早的祖先,那可是大汉中山靖王刘胜的正宗血统啊!你是景帝的玄孙。你身体里流淌的是一度统一中国的帝王之血。那把宝剑,可以说就是印绶。”
“自打把你放进摇篮,唱摇篮曲给你听的时候起,把你抱在腿上睡觉的时候起,母亲就把祖宗的心从你的耳朵灌进了你的血液……时候未到,不可强逼,但时候一到,就要为了世间,为了振兴汉室正统,起身草庐,拔剑奋起!”
“是……”
“阿备……你把剑给了别人,是要一辈子编草席吗?!你认为茶叶比剑更重要吗?!……你觉得喝了这样孬种儿子弄来的茶叶,母亲会高兴吗?!……母亲生气,因而悲伤!”
刘备一动不动,听凭母亲训斥。
母亲不停地打他,每打一下,强大的母爱就随之沁入骨髓,让他泪如泉涌。
“孩儿错了!”
许久,刘备抓住母亲的手,心疼地贴在自己的额上。
“是孩儿想错了。都是玄德愚昧所致。母亲教诲得对,玄德身在黎民中受穷,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胸无大志了。”
“明白了吗?你注意到了吗?”
“母亲的责打,从孩儿的骨子里唤醒了幼时母亲的训诫……放心吧,母亲……玄德的魂还在!”
这时,母亲突然用打儿子打得发麻的手紧紧搂住阿备身体,道:“哎,阿备呀……你有不愿一辈子当黎民的心吗?千万别忘了,要把母亲的话铭记在灵魂里。”
“怎么会忘!就算我忘了,这景帝玄孙的血液也不会忘!”
“说得好!……阿备呀,听你这么说,母亲就放心啦。原谅母亲吧……原谅母亲吧!”
“别这样!您是责打自己的孩子,不值得这样!”
“不,不。母亲的心都碎了,又悲又气,才打了你……”
“那是大恩!那是大爱!这顿打,对孩儿来说,是真正鼓起勇气的神军之鼓!是佛陀之杖!……如果今天母亲不生气,那么,不管玄德心中想什么,只要母亲在世,玄德也许都会假装怯懦的黎民。不,也许随着岁月流逝,会真的变成黎民,结束一生。”
“……这么说,不管你心里想什么,都会因为害怕我这个做母亲的担心,而让母亲有生之年平安度日了?……啊,听你这么一说,母亲更觉着对不住你了!”
“我,下决心了……尽管决心还没有下定。我这次出门已经看到各州的混乱、黄匪的祸害、民众的苦难,看得眼睛发痛!母亲,玄德感到之所以生于今世,是因为接受了列祖列宗各位帝王在天之灵所授的使命。”
他吐露真心,母亲默祷天地,把额头久久地埋在两腕中间。
然而,这天早上的事毕竟只是母子二人的秘密。
刘备的家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每天传出织机的声音,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家里雇了一个粗手粗脚的村民来当工匠,平日在院子里的作坊打草鞋、织席子,攒多了就拿进城里换些粮食、布匹和母亲经常服用的药。
要说有什么改变,其实也不多,就是宅子东南面五丈多高的大桑树,春天鸟儿鸣唱,秋天叶儿飘落,斗转星移,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四个春秋冬夏。
早春一日。有位老行者牵着一只白山羊,把两只酒罐担在羊背上,站在桑树下独自叹息。
有人慢腾腾地从房子旁边擅自进院。
刘备正跟母亲一道编织草席。话虽说人家是擅自进来,可这宅子,土墙坍塌,没有门扉,就算人家穿过院子也不好责备人家什么。
母子俩回过头来,一下子瞪圆眼睛,与其说是被站在那里的老者,不如说是被背上担着酒罐的山羊雪白漂亮的毛色所吸引。
“活儿干得真带劲儿啊!”老者不拘礼节地道。
他在织机旁坐下,脸上露出想聊一聊的表情。
“老大爷,您打哪儿来?这山羊的毛真好啊。”
一片沉寂后,倒是刘备首先开口。老者若有所感,独自摇头,道:“这位是公子吧?”
“是的。”母亲答道。
“您可生了个好儿子啊!我的山羊也可炫耀,但不及这个孩子。”
“老大爷,您是要把这只山羊牵到城里集市上去卖吗?”
“哪里,这只山羊卖不得。谁要都不能卖。那可是我的儿子!要卖的是酒啊。可是路上受到恶汉威胁,酒被他们喝光了。所以两个酒罐全都是空的。里面啥也没有。哈哈哈哈……”
“那你好容易大老远来一趟,还没换到钱就要回去啊?”
“我想回家,可走到这里,看到了一样了不起的东西啊。”
“什么东西?”
“就是你们家的桑树啊!”
“啊,是桑树啊。”
“以前,成千上万的过路人都看到过这棵树吧?有人说过什么没有啊?”
“没有啊。”
“是吗?”
“都说桑树能长这么大,难得。”
“那我来告诉你们吧。这可是棵灵树。这座房子里定有贵人降生。像车盖一样的层层枝叶都在耳边低声告诉我。……不会很久,就在来春。桑叶茂密的时节,将有嘉友来访。以后,这里的主人就会发生人生巨变,宛如蛟龙入云。”
“老大爷是占卦的?”
“我是鲁国李定。一年到头四处漂泊,从来没有回过故乡。整日牵着山羊,饮酒自醉。有时也去集市,人称羊仙。”
“羊仙,这么说世间的人都把你当成仙人咯?”
“哈哈哈哈。说来讨人嫌啊。总之,今天跟令我高兴的人说上了话,看到了珍奇的灵树。孩子他娘!”
“这头山羊送给你们啦,算是贺礼吧。”
“啊?!”
“你儿子大概从来没有过过自己的生日吧。这次要给他过。在这个罐子里打满酒,把这山羊宰了,用血祭祀神坛,把肉做成羹……”
起先当是戏言,半笑半听,后来羊仙真的放下山羊,径自去了。
刘备大惊,追到桑树下面,四处张望,老者已然不见踪影。
  蟠桃河水红了。两岸桃园红霞一片幽香微发。夜里,月似弯眉。
水上没有载人咏诗的船,也没有策杖逍遥的雅士身影。
“母亲,我出去一趟。”
“哦,去吧。”
“要不要从城里买点好吃的东西回来呀?”
刘备出得家门。
今天是去城里收钱的日子。那些店铺已经收了很多鞋子和席子。
晌午出门,办完事太阳还没落山,可以轻松回家,所以刘备没有骑马。
老者留下的山羊已经驯服,跟在刘备身后,被母亲叫回。
城里尘土飞扬。
久未下雨,鞋底笃笃有声。刘备向批发店收完钱,一路走一路看着集市鳞次栉比、油光锃亮的门脸。
有藕做的点心,刘备买了一点儿。可没走几步就想:“藕对母亲的病不好吧?”于是又想回去换,犹豫彷徨。
很多人聚集十字路口,人声鼎沸。那里经常卖炸整野鸭和年糕,刘备以为因此嘈杂。定睛一看,在攒动的人头上边,高高立着一榜。
“那是什么?”
他也受好奇心驱使,从人缝中仰望榜文。上面是“遍募天下义勇之士”的布告:
黄巾贼在各州作乱,年年为害,毒如鬼畜,苍生惨无青田。今欲诛鬼贼,特告天下:太守刘焉感子民之泣哭而奋起,擂响讨贼之天鼓。故召隐于草庐之君子,潜于山野之义士,咸聚于旗下。依各位之骁勇,欣然迎于府中。
涿郡校尉邹靖
“这是干啥?”
“招募军队呀。”
“招兵啊。”
“去报名,干他一场怎么样?”
“我这种人不行。不够骁勇,又没一技之长。”
“谁会只招有一技之长的人。不这么写,不威风呗。”
“倒也是。”
“一定要讨伐可恶的黄匪!不会使枪,就去割马草,也能帮助打仗。我去!”
有人嘟囔着离开。那声嘟囔好似下定了人们的决心,大家接二连三,纷纷迈开有力的步伐,朝城门那边官府赶去。
刘备听到了时势的脚步声,看到了民心所向的大潮。
他手里拿着藕做的点心,陷入长长的思考之中。人群散尽,他看着榜文,心里一直在思索。
“啊……”
回过神儿来,他不好意思起来,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杨柳树后有人喊他:“年轻人,等等!”
刘备也知道,刚才就有一个人坐在杨柳树下,跟路边卖酒的高声说话。
他觉得那个人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便抬起脚,从榜下退了两三步。
“公子,你看了布告了?”
那人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握着剑把,突然站起身,朝这边走来。
刚才只是从背后看到此人比杨柳树干还阔的肩膀,等他站起来一看,真是一个大丈夫,仿佛突然立起的一座山,足以使人仰视。
“您是在问我吗……”
刘备再次认真观察此人。
“啊。除了公子,还有别人吗?”
那人胡须漆黑,口若牡丹,爽然而笑。
听大丈夫声音,似乎年龄跟刘备不差几岁,但从发际到下颌蓄满了密不透风的黑亮胡须。
“看了……”刘备的回答很简练。
“公子怎么看哪?”他问话深刻,目光锐利,炯炯有神。
“这个……”
“还在想啊?你都盯着榜文看了那么久了……”
“我不喜欢在这里说话。”
“有意思。”
大丈夫过去把酒钱和杯子递给卖酒的,快步走回刘备身边,然后学着刘备的口吻道:“我不喜欢在这里说话……哎呀,爽快!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真诚。好吧,去哪儿?”
刘备尴尬,道:“先走吧,这里是集市,人多。”
“好,走!”
大丈夫大步流星向前走。刘备跟得很吃力。
“那座虹桥边上怎么样?”
“好吧。”
大丈夫所指的地方是村口种着很多杨柳的池边。池上架着彩虹一样的石桥。再往里去是一座废园子。一位不知姓名的学究挖了这个池子,办了一所圣贤学校。但因时势与圣贤之道背道而驰,没有学生正经上学。
尽管如此,学究还是坚定地造桥,讲经说道。但集市上的居民、儿童却根本不听,说他“是疯子”。不仅如此,还有人说他欺世盗名,向他投掷石块。
学究不知何时真的疯了,最后嘴里莫名其妙地喊叫,在学苑中游荡。终于有一天,他漂在莲花池里,变成尸体。可怜!
就是这样的一所遗迹。
“这里挺好。坐吧。”
大丈夫坐在虹桥石栏杆上,让刘备也坐下。
来此途中,刘备大致观察了一遍大丈夫,觉得“此人并非伪诈之徒”,所以到这里时,他也表现得相当沉着和诚恳。
“失敬失敬,敢问尊姓大名。我是不太远的楼桑村人,叫刘备,字玄德。”
于是,大丈夫突然捶着刘备的肩膀说:“好汉!久仰久仰!在下的名号,想必你也听说过……”
“什么?……你说我以前就认识你?”
“你忘啦。哈哈……”
大丈夫晃着肩膀,捋了捋腮边黑亮的胡须。
“难怪难怪。在下面颊有刀伤,相貌有点儿改变。而且,三四年来饱尝流浪汉的辛酸啊。跟公子相见的时候,我还没留这一脸的黑胡子哪。”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备还是想不起来。忽然,刘备看到大丈夫腰间佩带的宝剑,禁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啊,恩人哪!想起来了。你不是鸿家的武士张翼德吗?!几年前,我从黄河回涿县,路遇黄匪包围,陷入险境,是你出手相救的呀!”
“正是。”
张飞突然张开手,紧紧握住刘备的手。铁打一般的手掌握住刘备的手之后,还富余出五指。
“你还记得在下。在下还是当时的张飞。留胡子,改相貌,是因为后来不得志,要隐于世间。其实,刚才是在试探公子是否认得出我。失礼之处,还请原谅啊。”
礼数太多,与大丈夫不太相称。
于是,刘备更加殷勤地道:“豪杰!应该责备失礼的是我。不管你与当时相比有多大变化,我认不出你这位恩人,都对不起。请恕刘备之罪!”
“哎呀,言重啦,不敢当。就算两抵了。”
“豪杰!你现在住在这个县城里吗?”
“不不,说来话长。我不是说嘛,想要夺回被黄巾贼抢去的县城,于是藏身民间,兴兵讨伐,兵败之后,再藏回民间。就这样,多次举事。无奈黄匪势力逐渐强大起来,最近我已经箭尽刀折啦……前不久,流浪到涿县,在山野打野猪,宰掉以后把肉拉到集市上卖。活命而已,见笑见笑!这段时间,张飞可是一副落魄相啊……”
“原来如此啊。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既然这样,怎么不到楼桑村我家来啊?”
“不不。我是有心去见你一次的。不过,见面时有一事要请公子答应,我还没准备好呢。”
“有事托我刘备?什么事?”
“刘君。”
张飞睁着圆镜一样的眼睛。刘备从他闪闪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胸中燃烧的烈火。
“你今天在集市上看到县城的布告了吧?”
“嗯。那个榜吗?”
“看了布告,你怎么想?看了招募军队讨伐黄匪的布告后……”
“没有啊。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没有?!”张飞用逼问的口气说。
“是的。没什么想法。因为我有一个孤独的母亲,所以不想当兵。”回答得静如止水。
凉风吹过桥下。翠鸟飞离水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彩色羽毛的飞矢流过。
“瞎说!”张飞突然朝着安静的对方怒吼,从落座的石头栏杆上跃起,道:“刘君,你隐藏真心,对我张飞也深藏不露啊。噢,是了,你不信任我张飞!”
“真心?……我的真心刚才已经说啦。对你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么说,你看着当今天下,就没有任何感觉?”
“黄匪之害我看到了。可我穷困潦倒,家徒四壁,连母亲都养不活……”
“别人不知道,跟我张飞说这些,我张飞也不可能把你当做一介黎民。请你说吧。我张飞也是个武勇之士,决无二话。”
“真不好办。”
“无论如何都得说。”
“没法儿回答你。”
“啊……”张飞茫然若失。凉风吹着他漆黑的胡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解下了佩带的剑,道:“你还记得吗?”
张飞握着剑柄,把剑横在刘备面前。
“这是上次你当做谢礼赐给在下的宝剑,也是我渴望的宝剑。可是,在下不才,一直想有机会再见时还给你。匹夫张飞不配佩带这把宝剑。”
“在血光四溅的战场,在落败逃散露宿醒来的时候,在下不知多少次挥舞过这把宝剑。每次,在下都能听到宝剑的声音。”
“刘君,你听到过吗,这把宝剑的声音?”
“一挥断风,啾啾剑泣。一剑刺星,俯仰剑柄到锋芒,错把剑光当成朦胧月夜里的云。在下看,那都是宝剑的泪。”
“不。剑在向主人诉说:你要藏我于室中到几时,无所作为?!刘备君,你若觉得我胡诌,就让你亲耳听听剑的声音,让你看看剑的泪光吧!”
“啊……”
刘备也情不自禁地从石头栏杆上站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张飞嗖的一声挥剑斩风。真真切切,宝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打动了刘备的心,让他断肠。
“你没听见吗?!”
张飞说着,第二次、第三次挥舞宝剑,剑光在空中划过。
“什么声音,你听呀?!”张飞吼叫。
看着刘备还是一言不发,张飞感到恼怒,一只脚踏在虹桥的石头栏杆上,望着桥下,自言自语道:“可惜啊!治国爱民的宝剑,身处末世,无人敢佩,也是无奈啊!剑若有灵,就请饶恕我吧。与其挂在一个卖野猪肉的腰里,不如葬身池中……”
啊呀呀,眼看宝剑就要被扔到虹桥下面。刘备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抢到张飞面前,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叫道:“豪杰!且慢!”
张飞本意并不是要把难得的宝剑扔进污泥。刘备上前制止,正中他的下怀。可他嘴里却说:“有何话可说?”
说着,故意把身子向后撤了撤,看着刘备,等他说话。
“你先等等。”刘备平心静气道,安抚张飞悲壮的神情。“人说‘真勇士不慷慨’。又有‘大事漏于蚁穴’的比喻。有话慢慢说吧。不过,可以肯定,足下不是虚伪之徒。我一度对大丈夫的心事抱有怀疑,恕罪恕罪!”
“哦……这么说……”
“风有耳,水有眼,大事不在路边谈。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乃大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景帝玄孙……怎么会打草鞋编席子,看着黄荒末世而无动于衷呢?!”
声音很小,语韵宛如耳语,但话里藏着凛然大义。说完,刘备莞尔一笑。
“豪杰。已经没有必要多吐言语。找机会再见吧。今天是到集市上去,晚了家母该担心了……”
张飞探出狮子脑袋,圆睁双眼,眼神深邃,半晌无话。这是他感慨至极时的习惯。过了一会儿,沉吟似的吐了口气,胸脯起伏,道:“原来如此啊!张飞没看错!现在我想起跳塔而死的老僧所言……嗯,原来你是景帝后裔。在治乱兴亡的漫长岁月里,名门望族都像泡沫一样纷纷消失了,只要还留着一滴血脉,肯定会在天下某地传承下来。啊,难得啊!我活得有意义!今月今日,我张飞遇到了该遇之人啦!”
他独自低吟,突然跪在石桥的石头上,手捧宝剑,对刘备道:“谨将宝剑归还于你。这原本就不是在下这等人所佩之物。不过,只要您接受了这把剑,佩带了这把剑,就要把这把宝剑的使命一起承担起来。”
刘备伸出手去。一身庄严。
“我接受了。”
宝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张飞礼拜再三,道:“我会很快造访楼桑村。”
“好啊,随时欢迎。”
刘备用这口宝剑换下一直佩带的那把剑,还给张飞。因为那把剑是几年前张飞救他时交换而来的。
“太阳下山啦。就此别过!”
黄昏中,刘备先行告别,快步离去。虽然被风吹动的淡蓝色衣服有点脏,但黄昏里满眼所见的万物当中,那口宝剑独放异彩。
“他身上的品位无可争辩,有贵公子的风采。”
张飞目送着刘备,独自伫立桥上,许久才回过神儿来,道:“对了,赶快说给云长听听,让他也高兴高兴。”
说着,他一路小跑,飞也似的离去,就像一阵风化作一团黑色,不知去向,全然不似刘备。
  城墙上的鼓方才已经响过。市镇上开始灯火闪亮。
张飞回了趟集市的十字路口,收起白天摆的野猪肉摊儿,把野猪臀尖和屠刀放进蒲包扎好,拎起来就跑。
“哎呀,晚啦。”
城里通城外的城门已经关闭。
“喂——开门!”
张飞仰望望楼大叫,像个任性的孩子。
城门边的小兵舍里陆续出来五六个人,好像看着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傻瓜似的,半戏弄地斥责道:“咳,咳!喊什么喊!城门已经关啦,雷打也开不了啦。你到底是谁呀?”
“卖野猪肉的,每天都到城里的集市上去。”
“没错儿,这家伙是卖肉的。怎么现在才迷迷糊糊地到城门这儿来啊?”
“办事晚了,关门的时候没赶上。开开门吧。”
“说的可是真的?”
“我可没醉。”
“哈哈……这家伙一定是醉了。转三圈鞠个躬。”
“什么?!”
“转三个圈儿,再拜我们三拜,就放你过去。”
“那可不行。不过可以这样给你们行礼。好啦,开门吧。”
“回去回去!鞠几百个躬也不能让你过去。在集市的屋檐底下睡上一宿,明天再出城吧。”
“如果可以明天再出城,就不来求你们了。如果不让我过去,我就把你们踩扁,从城墙上跳出去。”
“这小子……”一帮人听傻了。
“甭管你喝了多少酒,差不多就得了。不然,砍掉你的脑袋!”
“这么说你们到底是不让我过去啰?那还让我行礼做甚?!”
张飞环视了一下周围。虽然感到醉意,但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汉,面对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毫不畏惧,噔噔噔走上前去,站在城墙下,一只脚踏在禁止官府以外人等攀登的铁梯子上。
“咳,哪里去?!”
一个人抓住张飞的腰带。其他城门守兵挺着枪对着他。
张飞从胡须中龇出白齿,亲昵一笑,道:“别说咱不会办事,这样可好……”
他把带来的野猪臀尖肉和切肉的刀推到他们面前。
“这些都给你们。就你们这身份,很少吃到肉吧。睡觉前拿这些肉下下酒,远比被我打杀要强得多咧。”
“这小子,叫我说就……”
又上来一个人揪住张飞。
张飞挥起野猪臀尖,把挺过来的枪搅成一束打落在地。然后,把抱着自己的腰和脖子的两个兵卒,当成苍蝇一样,甩都没甩就登上了两丈有余的铁梯子。
“这,这家伙……”
“野蛮人!”
“有人闯关啦!”
“上啊!上啊!”
官兵们狼狈不堪,喊声一片,城墙上又冲他们飞下来两个人。当然,被扔下来的人血浆四溅、粉身碎骨,垫底的人也被砸成肉饼。
望楼里的守兵和官府的人被这动静惊扰,跑出来看。这时,张飞已经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跳到城门外的大地上。
“黄匪!”
“奸细!”
门楼上擂鼓报警,城门上下一片混乱。张飞头也不回,疾风般飞奔而去。
跑过五六里,来到一条河边。是蟠桃河的支流。河对面有一个大约五百户人家的村子,沉浸在墨汁一样}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桃园三结义的故事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