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鹅鹅鹅》的故事来自《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阳羡书生》故事又源自哪儿？2023年开年，一部奇幻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更新两集就爆红网络。《中国奇谭》由八个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立的故事组成，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以西游故事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底层小猪妖的职场生存记，让屏幕前的众多打工人泪目。第二集《鹅鹅鹅》，从观赏体验、精彩程度来说不及第一集，但画风诡异、故事荒诞奇谲，耐人寻味，而且其故事本源也大有来头。《鹅鹅鹅》讲了一个货郎去邻村送鹅，在山路上遇到一个受伤的书生，书生是狐狸所化，他用妖术坐进了货郎的鹅笼，吃掉了笼中的鹅，让货郎送他到鹅山山顶。到了山顶，狐狸书生要请货郎喝点薄酒，就从口中取出酒菜，又吐出一个女兔妖助兴，女兔妖趁狐狸书生睡着，又从口中吐出自己的心上人男猪妖，男猪妖又趁女兔妖去陪狐狸书生，从口中吐出了自己的心上人女鹅妖。后来狐狸书生要醒了，猪妖赶紧把鹅妖吞进口中，自己又被兔妖吞进口中，兔妖又被醒来的狐狸书生吞了回去，最后狐狸书生与货郎告别，货郎丢掉了三只鹅。《鹅鹅鹅》取材于中国古典志怪笔记小说《续齐谐记》。《续齐谐记》为南朝梁人吴均所著，其取材，部分辑自旧集，还有不少来自民间传说故事，情节新奇，富于浪漫气息。今仅存十七条，文学价值较高，不少故事成为后世传奇及话本小说的素材。其中《阳羡书生》写阳羡（今江苏宜兴）人许彦路遇书生脚痛，求寄鹅笼中，书生为酬谢许彦而口吐珍馐、美女，美女又口吐男子，男子又吐女子，终又依次回纳书生口中，极为奇幻精彩。《阳羡书生》（《四库全书》版）。《续齐谐记》被《四库全书总目》称为“小说之表表者”。吴均（469-520），字叔庠，南朝梁文学家、史学家，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人，梁武帝时官至奉朝请（一种闲散文官）。吴均的诗文清新脱俗，为时人仿效，号称“吴均体”。想体会什么叫“吴均体”，可以反复诵读其代表作《与朱元思书》。吴均有意编写《齐书》，梁武帝却不许他借阅《齐起居注》及《群臣行状》，于是他私撰《齐春秋》，如实撰述梁武帝曾为齐明帝佐命大臣，引起梁武帝不满。梁武帝找来一位专家刘之遴专给《齐春秋》挑错。只要存心挑刺就没有找不出错的书，专家果然从《齐春秋》中找出数十条错误，让吴均无可辩驳。梁武帝以“其书不实”为借口，罢免了吴均官职，又将30卷《齐春秋》焚烧。鲁迅称赞吴均“其为小说，亦卓然可观”，“阳羡鹅笼之记，尤其奇诡者也”。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对《阳羡书生》的评价是“展转奇绝”，承袭六朝志怪和唐人传奇衣钵的蒲松龄有诗“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也足见阳羡鹅笼故事对他的深刻影响。纪昀也在记述狐鬼神怪故事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称，“阳羡鹅笼，幻中出幻，岂非可怪！”《鹅鹅鹅》的故事来自《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阳羡书生》故事又源自哪儿？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释氏《譬喻经》云：“昔梵志作术，吐出一壶，中有女，与屏处作家室。梵志少息，女复作术，吐出一壶，中有男子，复与共卧。梵志觉，次第互吞之；柱杖而去。”余以吴均尝览此事，讶其说，以为至怪也。这里《譬喻经》是指佛教经典《旧杂譬喻经》，由祖籍西域康居，世居天竺，后迁居东吴的僧人康僧会从梵文翻译为中文，其中“梵志吐壶”的故事讲的是印度一位太子先是见母亲在众人面前揭开车帐，想抛头露面，“令人得见之”，后又见梵志所吐壶中女人也暗藏一年少男子，因而悟出了“女人奸不可绝”“天下不可信，女人也”的道理。其实，天下不可信的男女都有，《旧杂譬喻经》主要批判的是人的情欲。段成式认为吴均曾看过这个故事，所以才写出了《阳羡书生》。不过在《阳羡书生》之前，还有个脱胎于“梵志吐壶”的故事。晋人荀氏的《灵鬼志》讲述了一个“外国道人入笼”的故事：东晋孝武帝太元十二年（387年），一个“能吞刀吐火，吐珠玉金银”的外国道人，用幻术进入货郎担的笼中，在笼中吐出饮食器物和女子，女子又吐出年轻情夫，而后又相继依次吞了回去。可见《阳羡书生》的故事更接近《灵鬼志》中的“外国道人入笼”，两则故事都有“入笼”和“套娃式吞吐人、物”的情节，而且入笼后，《阳羡书生》讲述的怪事是“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彦负笼而去，都不觉重”，这与《灵鬼志》所述“笼不更大，其人亦不更小，担之亦不觉重于先”高度吻合。不过《灵鬼志》还有后半部故事，讲外国道人用幻术将一位抠门的富人的好马和父母，分别装入“罂”与“壶”中，迫使富人破财消灾，主旨是批判为富不仁，宣扬劫富济贫。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 “魏晋以来，渐译释典，天竺故事亦流传世间，文人喜其颖异，于有意或无意中用之，遂蜕化为国有，如晋人荀氏作《灵鬼志》，亦记道人入笼中事，尚云来自外国，至吴均记，乃为中国之书生。”可见南梁吴均的《阳羡书生》取材于晋人荀氏的《灵鬼志》，《灵鬼志》“外国道人入笼”的故事又来自印度佛经《旧杂譬喻经》“梵志吐壶”的故事，这些故事的主旨都是在讲“人欲”。《鹅鹅鹅》中有一个套娃式的故事，挖掘其故事源头，也像玩套娃一样。从“梵志吐壶”到“外国道人入笼”，再到“阳羡书生”，故事地点从天竺到中国阳羡绥安山，主角从梵志到外国道人，再到阳羡书生，旁观者从印度太子到中国人许彦，关键物件从“壶”到“笼”，再到“鹅笼”，源自释家经典的一个母体故事彻底完成了本土化，成为了我国传统古典志怪文化的一部分，并为后世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如对汤显祖、蒲松龄、纪昀等人的影响，又如清代戏曲家袁栋有一部承袭经典的杂剧 《鹅笼书生》，如今的国漫《中国奇谭》之《鹅鹅鹅》，又是一次植根传统文化沃土，对经典的再生演绎。封面新闻记者 文康林参考文献：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张静二《“壶中人”故事的演化 从幻术说起》国漫《中国奇谭》中《鹅鹅鹅》的故事源头｜索影}

我们再来聊一下《中国奇谭》的第二集，《鹅鹅鹅》。我看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这个故事和南朝吴均《阳羡书生》故事的关系。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传统的中国故事，而是一个印度故事。它出现在中国，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的原型，是三国时期东吴的康僧会翻译的《旧杂譬喻经》里面的第18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讲外遇的一个故事。最终得出的一个结论叫：“天下不可信女人也。”——这八个字是原文，而且是原文的最后一句话，是概括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的。前面加了两个字：师曰。就是老师说的意思。它非常鲜明地体现了古代印度的价值观。我就简单来讲讲这个故事的原型。说过去有一个国王，他对他的女人都管得很严，他当然有很多女人，对每一个都管得很严。其中，正牌夫人，也就是王后，就对太子说：我是你的母亲，我这一辈子到现在，连外面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我是真想出去看看，你能不能跟你父亲说说。他母亲再三求他，太子就答应了，太子跟国王说了之后，就亲自驾车，带他母亲出去看看。国家的群臣，就在道路边迎接、拜见。这时候，王后就伸出手，把车上的帷幕打开，人人都能见到王后长什么样子。太子看到他母亲这样子，就很不好意思，就假装肚子疼，回去了。他心里就想：我的母亲尚且这样，更何况其他女人呢。他当天晚上，就离开国都，到了山里面去。太子看到山路旁边有树，树底下有很好的泉水，他就爬到书上了。过了会儿，看见有个梵志，一个人来到水里洗澡。洗完澡，开始吃饭，他就从嘴里吐出一个水壶，水壶里有个女人，梵志就跟那个女人在有遮挡的地方睡下来。梵志睡着之后呢，女人也跟他一样，从嘴里吐出一个水壶，壶里有个很年轻的男人，女人就跟这个小伙子睡下了。完事之后，女人就把这个年轻男人放在壶里吞下去了。没一会儿，梵志就醒了，把女人也放到自己的壶里，吞下去了。拄着拐杖一个人走了。太子就回去，对国王说，你把这个梵志请过来，让他们三个人一块吃顿饭。梵志到了之后说，没有什么三个人，就我自己。太子说，你把你家女人叫出来，一起吃嘛。梵志实在没办法，就从嘴里吐出女人。太子又对女人说，你把你肚里的男人吐出来，一块吃嘛。女人就否认，太子再三要求，女人没办法，就把肚里的男人吐出来，三个人一块吃了饭，走了。国王就很惊讶，问太子：你怎么知道他们肚里都有其他人呢？太子就说：我母亲想到城里看看，我给她驾车，我母亲就把手伸出来，让人家看见。我就想，女人总是这样子的，就骗她说肚子疼，回来了。到山里，看见这个梵志和他肚里藏的女人，女人肚里藏的男人。希望大王把宫中的那些女人赦免，谁想走的，就让她们走吧。国王就让宫里想走的女人走了。最后是：师曰：天下不可信女人也。这个故事的意思很简单，也很好理解：无论你管别人管得再严，把人家放在自己肚子里，也挡不住人家背着你有别的想法。}

片子里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时间节点以bilibili带广告的版本为准），我看了几遍才发现。1：44的时候，视角运动方向是进山，可以看到鹅山并没有鹅。14：43的时候，视角运动方向是出山，这时鹅山已经有了鹅。这一进一出之间发生了什么？货郎带着两只鹅进山，要送去邻村，这时他想的是把鹅送到。途中他被狐狸书生拐去喝酒，鹅也被狐狸书生吃掉了，这时他惦记着那两只鹅。酒后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事，他爱上了鹅姑娘，这时他想的姑娘仍然是鹅。货郎最后既没能把鹅送到邻村，还失去了原本的两只鹅，连鹅姑娘都没能留下，他所求的东西都没得到，这是一种求不得。反观山中精怪，狐狸留下了兔子，兔子却想着野猪；兔子留下了野猪，野猪却想着鹅；野猪留下了鹅，鹅却想着山外。看似求得，实际上却是另一种求不得。精怪们求不得便强求，于是到头来鹅山之中什么都没有，他们也未曾真正拥有过自己渴望的东西。货郎求不得便不强求，于是鹅山之中又有了鹅，鹅最后的视角运动也暗示着我们，鹅姑娘终于可以出山了。而我私心以为，货郎的失踪只是世人的传说，他只是跟鹅姑娘一起去了更远的地方，货郎有了鹅姑娘，鹅姑娘有了山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这一切的契机，是货郎的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