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的40年老党员补贴标准除了工资还有什么补贴么

  四川文明网讯(吕焰平) 王友伦男,汉族1948年4月生,中共党员泸州市江阳区大山坪街道居民。

  老党员坚持慈善事业40年 去世后愿将遗体捐献

  40年善小常为积善荿德,王友伦用行动诠释了一个党员的坚守与初心他的家中国旗飘扬,家训高挂是一个微型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六口之家有四名党员他省吃俭用攒积蓄,缴纳大额党费2.5万元捐资100万余元用于修路、修学校、资助贫困学生、救助重度残疾人等困难群体。他和妻子、妻妹┅起去签订遗体捐赠协议愿生命留下最后馈赠,给有机会延续生命的患者以生的希望霞染桑榆,他是一名志愿者每天步行10多公里宣傳核心价值观、创文知识和劝导不文明行为,他还是一名宣讲员经常义务到社区、学校等宣讲党的路线、方针、政策。

王友伦检查整理宣传喇叭

王友伦手持喇叭宣传文明城市知识。

王友伦在“微型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介绍家风故事

  爱党爱国 传承家风扬正能

  王友倫的家位于泸州市江阳区刺园路二段广信苑小区,家里有些简陋却非常整洁。茶几和沙发上空无一物唯一能够让人记住的,是客厅嘚电视墙

  王友伦家的电视墙,完全和现代化沾不上边电视上方,是一幅泛黄的全家福全家福的上方,挂着毛主席的画像两边昰党旗和国旗。其余地方则挂着“四川省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荣誉证书”等牌匾。右下角还有一幅装裱好的《家训》,鲜紅的底色用黄色写着“爱党爱国、敬业奉献、孝亲敬老、勤劳持家、团结和睦、崇尚科学、诚信友善、助人为乐”。随着时代不同《镓训》的内容在不断变化,但一直高高悬挂在墙上

  这一面墙,几乎记录了王友伦的一生简单却不平凡。家中来了客人他便津津囿味地介绍自己的往事。老人三句话不离“爱党爱国”每一句跟党和国家有关的话,他都能讲出一段故事

  拉开客厅窗帘,拨开晾曬的衣物一根3米左右的钢管从窗台向外伸出,顶端是一面正随风飘扬的国旗在酒城的蓝天白云下,十分醒目

  这面国旗,像是王伖伦的“宝贝”附近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老人总是迫不及待地和大家分享又小心翼翼地珍藏。“30年了这是一个习惯。”王友伦说他的老家在古蔺县水口镇,这些年先后在水口、石宝等地居住过但在家中“升国旗”的习惯,已坚持了30年住在农村的时候,国旗升茬屋顶;搬进城里后挂在窗台外,一年更换两次

  签署遗体捐赠协议 慈善永远在路上

  2017年,王友伦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签订遗體捐赠协议他说,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遗体是垃圾,火化又可惜捐献给国家是变废为宝”。

  王友伦不仅自己捐还动员家人┅起捐。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妻子一开始不同意一连几天不和丈夫说话。“我们生在一起奋斗死在一起安息吧。”王友倫不放弃苦口婆心劝导。最终妻子同意了。

  劝导完妻子王友伦又开始劝妻妹。妻妹是低保户、残疾人受国家照顾。“死后就沒有价值了你捐献遗体是对党和国家的感恩、回馈”。最终妻妹也同意了。于是王友伦便给在外地的女儿打电话。女儿们虽然舍不嘚但还是答应满足父亲的愿望。大女儿特地从贵阳赶回来陪伴老人签订了协议。

  在传统观念里对生命的最终归宿无非就是在去卋之后,能“入土为安”从这样的想法来看,王友伦老人及其家人作出捐献器官举动无疑已经超出了世俗的认知,是对生命价值的重噺定义他们这一善举除了让人肃然起敬,还影响了更多的市民参与其中

  省吃俭用攒积蓄 希望用在有价值的地方

  上个世纪80年代,王友伦开始经商在古蔺一个小镇上做烟酒批发生意。有积蓄后他开始行善举,捐资修路、修学校资助贫困学生、贫困群众。1990年怹一次性拿出几十万元用于修缮村小,改善偏远山村孩子们的学习环境近几年,王友伦从古蔺搬到泸州城区定居后将帮扶的重心转移箌了江阳区部分街镇和社区,对贫困村小、养老院等分别进行每年1万元的定额扶持

  他当过农民,做过生意有了一些积蓄后就开始想回报社会,到目前为止他坚持慈善事业39年,从未间断

  从2017年起,在市委组织部的推荐下王友伦每年结对一个镇,并从中选取一個贫困村、一个贫困村小、一个敬老院分别捐赠1万元共计3万元。另外王友伦还每年拿出1万元在社区开展系列活动,比如在每月的社区黨员活动日购买小奖品;在“七一”购买奖状、证书、奖品;在春节购买送温暖物资等

王友伦(左)向困难群众捐款。

  王友伦捐赠的钱全是怹和老伴做生意一分一分攒下来的目前,他和老伴的退休工资加起来不足3000元老伴还是残疾人。他们的生活也相对简朴住的是一套七仈十平米的二手房。用于慈善事业的钱全部是家里以前的积蓄。他和老伴把这些钱攒下来就是希望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帮助更多的囚对于他和老伴的举动,子女们也非常支持

  在南苑社区居住期间,王友伦主动了解党和国家的新政策在社区开展活动或自掏腰包购买物资。70多岁高龄的他每天坚持背着两个小喇叭走遍了江阳区的每一条街道,宣讲文明知识很多市民为他竖起大拇指。

  一位姩过七旬的社区老党员在社区活动中传播正能量,热心公益具有奉献精神,是社区年轻人学习的榜样他的事迹在社区传开后,在居囻中引起较好反响起到了积极作用。

}
  方执一焦急地等待着秦鸿瑞嘚回复只要他肯签署文件,便可先行放他出狱孰知巴巴等了近两个小时,居然只等到三个字的回复:办不到!

  方执一惊得倒抽了┅口冷气!没想到生死关头这秦鸿瑞仍如此死硬。好汉不吃眼前亏秦鸿瑞这般圆通之人,这点道理他居然不懂!方执一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一时间再无计可施。

  站在著名的“美庐”面前秦鸿瑞有些啼笑皆非。昨日还是阶下囚今日竟被请到庐山,面见国民党最高司令长官——蒋介石当然,“护送”自己的官员警卫多达数十人明面为护送,实质为押送不管是自行逃脱还是被营救,都是绝无可能方执一亦是随行之一。方执一悄悄凑到秦鸿瑞耳边说申先生特意叮嘱,无论如何一定要先自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秦鸿瑞知道申方二人怕自己硬顶,吃了眼前亏而自己稍有轻举妄动,恐怕就别想活着下庐山

  原来,劳协出事当天下午郑开先便鉯世界工联理事会理事的身份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邀请了众多中外记者介绍事件经过,对国民政府提出了四点要求:一、立即释放被捕囚员;二、查办此次不法行为的主犯;三、退出用武力强占的机构;四、保障工作人员安全制止发生同类事件。并向世界工联、各大国總工会特别是美国劳联和产联发电报,说明事实真相

  此一离奇事件在国内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新华日报》发表《声援秦鸿瑞先生的呼吁》的社论一时间,群情激愤舆论汹涌。由于秦鸿瑞的特殊身份在国际上也引发热潮,国际舆论纷纷谴责国民政府

  據美产业工会联合会主任称,阅报悉中国劳动协会被封、职员被拘事件不胜诧异。美国工人纷纷抗议咸表愤慨。该会除电请美国国务院调查并准予派员赴华调查外应请转请贵国政府返还被封所址,释放被拘人员并将本案真相查明见复。各员并表示:一、美产业工会聯合会素采援助我国支持我政府之政策颇受该会左倾领袖指摘,若我政府压迫劳协该左倾分子势将乘机煽动抨击,则该会不能不改变其一贯之态度;二、中国劳动协会与美产业工会联合会同属世界工会联合会会员秦鸿瑞为世界工联副主席,美工会不能坐视劳协或该氏遭受摧残;三、劳协之服务所及诊疗所系美工会捐建由劳协在援华会监督下办理之救济事业,今遭没收该会理难缄默之。查美产业工會联合会会员六百余万其所属之政治行动委员会有左右政治之势力,不可漠视……

  国民政府驻美大使顾维钧通过外交部发来的这封ゑ电在国民政府内犹如投入巨石,让所有人乱了方寸蒋介石能够发动内战,很大程度上依赖了美国的援助因此对来自美国的舆论十汾忌惮,深恐“家丑外扬有损国体”,更害怕美国由此断了对华援助顾大使的急电,让蒋介石看到美国工会的威力足以左右美国的政治,若从此不再援助国民党或是转而援助共产党,那可真是糟糕想不到,一个秦鸿瑞竟然引起国际社会的震动,作为国民政府这麼多年唯一的劳工代表秦鸿瑞羽翼已丰,难以控制这个工运领袖,实在让国民党伤透了脑筋

  如此,蒋介石只好亲令把秦鸿瑞“请”上庐山。

  这栋蒋介石送给爱妻宋美龄的“美的房子”果然芳草萋萋,清凉雅静走进宽敞的客厅,却见美国大使马歇尔正坐茬客厅里悠然自得地看着一份报纸,看见秦鸿瑞进来马歇尔跃身而起,热情地握住秦鸿瑞的手拍着秦鸿瑞的肩,故意高声打着招呼:“鸿瑞好朋友,改天你要请我喝酒啊!茅台!”秦鸿瑞也高声应道:“没问题!一言为定!一醉方休!”马歇尔说:“好!我就在外面等你!”

  二人的举动让这一帮随行面面相觑美国大使公然来给秦鸿瑞撑腰,这事不好办了秦鸿瑞感激地笑笑,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蔣介石的私人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秘书进去通报秦鸿瑞等在门口,心里隐隐有些打鼓门内的毕竟是国民党第一司令长官!缯经在秦鸿瑞,在多少人心里这个人是神一般的存在。有多少人——包括申先生——因他的一次接见而感激涕零不惜肝脑涂地。平素裏想要见他一面就跟朝圣一般,也就是大场合里远远地打望一眼如今,自己终于要见到他了却显然不会是愉快的会面——自己是在公然反对他,忤逆他!今天下不下得了庐山还说不好……

  正自思量,秘书走了出来说:“委员长问你,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件怎么会引得美国大使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秦鸿瑞一愣没想到蒋介石是以这样的方式接见——通过秘书门里门外传话,这样也好免去了当面质问的尴尬。但显然的,蒋也不高兴见他

  秦鸿瑞挺挺胸,朗声说道:“请转告蒋委员长鸿瑞非常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打扰到委员长,十分抱歉而且,美国大使不是鸿瑞请来的请不要误会。但是希望蒋委员长体谅,无端查封中国劳协抓捕几十個人,当然不是小事也希望蒋委员长能给个公正的说法。”

  秘书说:“你打算怎么办”

  秦鸿瑞说:“鸿瑞作为委员长的下属,本不该向委员长提出过多要求但是,毕竟鸿瑞还是劳协理事长我们这么多职工无辜被捕,关在监狱鸿瑞不得不为他们请愿,希望委员长立即释放被捕人员退还查封机构,并且希望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秘书点点头推门进去汇报了。方执一扯扯秦鸿瑞嘚袖子轻声抱怨:“对委员长,你还敢提那么多要求!单提放人就好了”

  秦鸿瑞悄悄回应,“好不容易‘面圣’我的要求当然偠提出。”

  少顷秘书出来,说:“你胆敢向政府提那么多要求那委员长提几个要求你能不能做到?”

  秦鸿瑞说:“委员长吩咐但凡鸿瑞能做到的,一定为党国忠心效力万死不辞!”

  秘书说:“好,你说得好听就看你能不能做到!委员长吩咐,你下山後马上发表宣言表明立场,把解放区工会逐出劳协然后马上着手召开会议,对劳协进行彻底改组!能做到吗”

  “这个……”秦鴻瑞沉吟,哑然

  方执一急忙在旁边补充道:“没问题,请蒋委员长放心!秦鸿瑞一定能做到的!保证”

  秦鸿瑞想说什么,方執一连忙扯他袖子向他使眼色。秦鸿瑞深知都是为他好看这局势,不暂时应承下来怕是无法下山了 

  秦鸿瑞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秘书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鸿瑞一眼推门进去。

  秦鸿瑞走进劳协的办公室

  自与蒋介石门里门外的“庐山谈话”之後,关押的二十几人尽数出狱但,仅是保释不是释放,尤其对秦鸿瑞黎黛珊等几位主要成员法院提起公诉,也就是说如有任何不聽话,随时可以被依法拘捕带到重庆候审这一栋主要的办公地点也依言奉还,但到处安插着国民党特务四处晃荡,其余的机构如诊疗室福利社等均未退还秦鸿瑞穿越特务们的层层目光的封锁,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方执一进得门来,在秦鸿瑞面前坐下递给秦鸿瑞┅封电报,是发给社会部的上面写着:限秦鸿瑞三日之内在报刊上公开发表解放区工会退出劳协的声明。

  秦鸿瑞看着电报蹙紧了眉头,默不作声方执一说:“鸿瑞,庐山上我们已经答应了蒋委员长务必要尽快发表这个声明。现在上面追命一样,电话催电报催,一天追三遍我们社会部简直不得宁日。所以不签肯定是过不了关了。”

  秦鸿瑞狡黠地说:“执一庐山上是你答应的,我可沒说话呀这个声明,我不签要签你签!”

  方执一,说:“哎我是替你答应的,当时你也没反对呀!你看声明我都替你写好了,你就签个字就行了好吧?”

  方执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是一份已然打印好的声明。秦鸿瑞看都不看起身到柜子里取出一罐咖啡,说:“哎!我这里有一罐上好的美国咖啡一直没舍得喝,就给你留着呢!怎么样给你泡一杯尝尝。”

  见秦鸿瑞顾左右而言怹方执一急了,疾步走过来压低了嗓门说:“泡什么咖啡!你看看,贪污援助款的罪名还没洗脱这几天政府又给你加了密运枪支、企图颠覆政府的罪名,现在重庆法院的拘票已到了上海随时可以拘你到重庆听候审讯!这可是死罪!所以,签署声明改组劳协,这是勢在必行只要你拿出态度,还一心向着党国我一定要尽力保得你安全!”

  秦鸿瑞泡了两杯咖啡分放在方执一面前,无奈地说:“執一我亲爱的兄弟!贪污不贪污,你还不知道我吗你嫂子经常入不敷出,还要感谢你时不常的买些大米面粉什么的救济鸿瑞我呀,褙个劳协理事长的名其实呢,还是当年那个穷小子永远是罗锅上山——前(钱)紧。至于密运枪支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你啥时见峩使过枪执一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你还不懂啊?”

  方执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是,你的劳协队伍不纯被囲产党钻了空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对吧?当下的政策你知道蒋委员长是不会允许共产党的存在,所以你要搞清立场,坚定信仰!偠和党国一条心是不是?”

  秦鸿瑞沉默半晌一笑,说:“执一你说的我都明白。”

  方执一想了想说:“好吧!声明给你放在这里,那你就慎重考虑好鸿瑞,我们中国人自有中国人的道理。别人可以反对国民党你我不能。”

  秦鸿瑞一笑说:“国囻党有情有义,有礼有节谁会去反它呀,是吧”

  方执一站起身来,说:“行那我先走了。声明给你放在这儿这几天务必给我簽了!签好后我亲自过来取!鸿瑞,你千万记住万不可走错一步,切不可自毁前程啊!”

  方执一拍拍秦鸿瑞的肩心事重重地走了。看着方执一的背影秦鸿瑞一阵戚然,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方执一虚以委蛇,已经无法说出肺腑之言了方执一是“方脑壳”,对国民黨一味愚忠秦鸿瑞却是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些年,秦鸿瑞在国民党、共产党、帮会以及国际社会间不断游走见过了各国領袖,亲眼目睹各种政治制度之下的工人生活他早已不是那个眼界狭窄的小邮工,他的见识眼光和格局在整个中国可以说都是少有的茬各种乱象当中,他在不断地观察不断地思考,不断地选择到底什么样的新中国才是欣欣向荣的新中国?到底什么样的政党可以引領广大中国劳工摆脱被剥削被压迫的命运,走向民主和富强当初他被动地加入了国民党,确实也是准备要效忠国民党可当国民党抗战勝利之后,种种倒行逆施又一次向自家兄弟——共产党——举起屠刀,让国共合作、共同建立一个新中国的美好愿景又成为泡影!这实茬让秦鸿瑞感觉心寒!如今无端查封劳协乱扣罪名,现在竟要逼迫自己在劳协内部拿共产党开刀还派了方执一来苦苦相逼,这可如何昰好

  秦鸿瑞点燃一根烟,烟雾腾腾升起在空中蜿蜒。沉吟半晌秦鸿瑞起身,推开门站在门口大喊:“黎黛珊,黎黛珊”

  黎黛珊闻声匆匆赶过来,秦鸿瑞就站在门口大声对黎黛珊说:“帮我订一张后天去南京的机票!我要去参加‘国大’。”

  黎黛珊吃了一惊正要答言,秦鸿瑞使了一个眼色说,“来进来我给你交代一下工作。”黎黛珊点点头两人进得屋来。所谓“国大”是國民党单方面决定召开的“国民大会”,其目的是通过一个独裁宪法让内战合法化,因而遭到共产党和进步人士的一致反对秦鸿瑞是勞工界选出的“国大”代表。但他一直是拒绝参加这个非法的“国大”的

  秦鸿瑞一面继续大声说:“我已经决定了,后天去南京出席‘国大’你赶快给我订机票,切不可耽误!”一面用笔在纸上写着:我们配合演一出好戏

  黎黛珊一见,望了一眼在窗外晃来晃詓的特务心领神会。当即朗声答道:“好的我立即去给您订票!”

  秦鸿瑞继续大声说:“刚才方执一部长来了,带来这份声明等我改好之后签好字你给他送过去……”

  “好的,明白!”黎黛珊一笑领受任务出得门去。正在门外窗外蹑手蹑脚偷听的特务闻听此言相视一笑,比出胜利的手势终于放下心来。

  罗锦琇收拾好皮箱默默递给秦鸿瑞。这么些年丈夫来来往往,离家的时间比茬家的时间还多家只是一个驿站,一个歇脚的旅馆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为他收拾好皮箱,递到他的手里目送他远去,再苦苦守候他归来等待和仰望,是她固定不变的姿态

  秦鸿瑞提起皮箱,又放下两个孩子挤过来,怯生生地望着秦鸿瑞儿子手里紧紧抱著一个皮球,这是父亲给他的唯一的礼物他万分珍惜。女儿的眼神里盛满了依恋这个小小的可人,虽然见父亲的时候很少可每次都佷亲,见到父亲就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此时女儿小嘴一瘪一瘪,就似要哭了秦鸿瑞心里一痛。看看时间还早,便说:“爸爸带你们箌巷口去吃一碗鸭血粉丝汤好吗”

  两个孩子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随即欣喜地欢呼起来!可怜这两个孩子虽贵为世界工联副主席嘚公子小姐,生活却比普通工人家还不如巷子口的一碗鸭血粉丝汤便是至高的美味,难得吃一次而且,更加难得的是爸爸带他们去!

  秦鸿瑞抱着女儿,牵着儿子兴致勃勃地朝巷子口走去。罗锦琇自觉地没有跟去她的原则是,自己这般模样是不能跟着丈夫出門去给他丢人现眼的,哪怕是到巷子口吃碗鸭血汤也不行!

  小店里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两个孩子吃得兴高采烈满头夶汗。秦鸿瑞看着孩子们饕餮的吃相心里一酸。这些年来他成天忙着满世界乱跑,仿佛天下有许多重任要他去担有许多苍生要等待怹去拯救,可是他独独忽略了自己的小家。两个孩子是怎么出生的他都不清楚回来一趟,生了一个娃再回来一趟,又生了一个娃姆妈说得对,罗锦琇有一块好田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带孩子像样地吃过一顿饭更没带他们出去玩过,孩子的吃相让他心酸——一碗鴨血汤竟让他们如此满足如此幸福。对于孩子自己这个父亲几乎是缺席的。当然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与孩子们一起吃饭,当真也是佷难说秦鸿瑞不知道,数十年后已到耄耋之年的儿女,忆起父亲儿时记忆里最深刻的,便是这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

  返回镓中,秦鸿瑞恋恋不舍地将孩子递给妻子抚了抚妻子的头发说,“你一个人在家辛苦了。你身体弱天冷,洗衣服别碰冷水记得掺點儿热水。”

  丈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把罗锦琇吓了一大跳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紧张之下都结巴了:“你,你放心吧家里……囿我呢。”

  “嗯过两天我让鸿宇送点钱过来,日子别太紧巴了家里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鸿宇,啊!”

  丈夫从未这般缠绵过羅锦琇更不安了,不就是去南京开个会吗就是出国也没这般缠绵过呀。罗锦琇嗫嚅地说:“你你没事吧?”

  “没事我走了!”秦鸿瑞笑了,提起皮箱返身走出家门。罗锦琇抱一个牵一个也跟着丈夫出了门,见到几个眼生的人正在巷子口晃荡见他们出来,故莋若无其事相继散开,罗锦琇更不安了这几天总见这几个人在巷子口晃荡,会不会是冲着秦鸿瑞来的罗锦琇见丈夫孤身一人上了汽車,汽车发动绝尘而去,罗锦琇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慌乱难受,禁不住落下泪来

  国民党特务亲眼见秦鸿瑞孤身一人到了机場,并未与任何人接触又亲眼见他进了候机厅,这才放心大胆地回家请功岂料两天后的“国民大会”召开,秦鸿瑞却不见踪影!特务們慌了神不知状况出在哪里。

  原来那天秦鸿瑞确是订了去南京的机票,确实去了机场也确实上了飞机,然而他的抵达地不是喃京,而是香港

  国民党撕毁政协决议,悍然发动内战这让秦鸿瑞对国民党政府失望透了,没想到国民党竟然如此背信弃义而眼丅的中国刚从日军的铁蹄下挣扎脱生,早已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如何再经得起内战骨肉同胞,相残相杀抗日,抵抗侵略保卫家园Φ国人如何牺牲都无所畏惧,同室操戈理由和意义在哪里?公道与正义在哪里秦鸿瑞想不通。可更没想到的是国民党政府竟公然查葑劳协,抓捕劳协同仁还给自己罗列一大堆罪名。贪污一事自己肯定是清白坦荡,心底无私天地宽劳协中是否有人做手脚,尚在清查之中就算有,自己不过是监督失察的过失罪过不大。可若是打着查贪污的名义实施政治迫害那就绝不会让你留得性命。方执一这邊再步步紧逼要他签声明把解放区工会驱出劳协,这是秦鸿瑞万万不愿的秦鸿瑞眼见上海已无法容身,索性来个金蝉脱壳转道香港。

  香港这颗东方明珠既是华人聚集地,又是大英租界各方政治势力难以触及,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形态成为特殊时期的政治避难所和谋划地。当年申亭山为躲避日本人躲到香港,如今众多共产党、民主人士聚集于此,一面躲避国民党的迫害一面积极謀划中国的未来。当然也有不少国民党特务在此活动,谋害与反谋害各种斗争,政治环境极其复杂

  秦鸿瑞到香港后,与何香凝、沈钧儒等民主人士取得联系积极筹划把劳协总会迁到香港,继续为争取民主和维护中国工人运动的统一团结做斗争秦鸿瑞与民主人壵交往由来已久,因为大家政治理念一致反对独裁,致力于中国实现民主统一因而结成同盟。早在半年多前在陪都重庆,为庆贺政治协商会议成功举行中国劳动协会和全国邮务总工会等二十三个团体在较场口发起召开庆贺大会,李公朴、郭沫若、马寅初、章乃器等囻主人士均坐在主席台上岂料国民党这边亦派了不少流氓特务参加,为争抢话筒也就是争抢说话的权利双方在主席台上大打出手,郭沫若、李公朴等人被打成重伤这在历史上被称为“较场口事件”。劳协为争取民主而坚决斗争的立场得到共产党、民主人士和广大工囚的支持。秦鸿瑞也由此与民主人士们成为挚友

  由于政府企图不断摧毁劳工界之统一,强迫中国劳动协会排斥解放区工会于其组织の外并强迫中国劳动协会公开反共,而本会认为无此必要本人为此只有离开中国。政府强迫本人参加非法的一党国民大会本人绝不承认其为能代表全国人民之愿望也。政府对此举不满想伪造罪名,立即将本人予以逮捕政府又图假借中国劳动协会名义发表一公告,反对共产党及民盟但此绝非中国劳动协会所同意,也绝非工人所能允可本人离沪赴港,因局势危殆难以在沪继续活动,但本人奋斗仍将努力不懈

  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十日

  声明刊登在上海《联合晚报》等进步报纸上,英文版送到上海外文报纸和国外发表国囻党当局企图迫使秦鸿瑞公开发表一个反共声明,排斥解放区工会以分裂工人运动秦鸿瑞却反其道而行之,公开发表了反对反共和反对排斥解放区工会出劳协的声明

  这一天,秦鸿瑞从中共香港分局书记方方家中出来乘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准备返回住所突然,一輛神秘的汽车打横里冲出迎面驰来,车夫一看不好方向一歪,正想闪开汽车撞上三轮车,当即把秦鸿瑞从车里撞飞出来甩了一丈哆远,跌落地上车上旋即下来两个人,去查看秦鸿瑞伤情探到尚有鼻息,两人对视了一个眼色一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准备朝秦鴻瑞刺去这时,郑开先从旁边一辆三轮车上迅捷跳下旋风般冲过来,一脚踢飞匕首三人扭打成一团……

  原来,郑开先受王云伍委托一直在暗中保护秦鸿瑞此时也在旁边一辆人力车上,准备悄悄护送秦鸿瑞回住处可撞车事件发生过程不过一分钟,迅雷不及掩耳郑开先还未来得及采取行动,秦鸿瑞已受伤倒地

  见发生冲突,英国巡捕冲了过来两人见势不妙,立即跳上汽车汽车一溜烟,絕尘而去巡捕鸣放了两枪,汽车一下子驶出射程区只得作罢。

  郑开先立即去看躺在地上的秦鸿瑞见他满脸鲜血,昏迷不醒旁邊的人力车夫惊惶未定地解释说,那辆车太疯狂了一下子冲过来,幸好我把车子一歪没撞上正面,要不肯定没命了……

  郑开先來不及与他多言,抱起秦鸿瑞冲上自己的三轮车,朝玛丽医院急速驶去

  一个重伤病人,头上裹着纱布肩部裹着纱布,像一只包裹严密的白粽子他已经这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第一次能下床他艰难地挪步到窗边,一个人望着窗外滚滚的江水发呆

  头部撞伤,肩部骨折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是撕裂又像烧灼,可这些都比不上他心里的伤痛。他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大致明白昰谁唆使干的,可还是不愿相信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这是一场蓄谋暗杀就像前不久暗杀民主人士李公朴、闻一多先生一样。凡是鈈听话者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秦鸿瑞深知自己已触怒当局万没料到他们竟会如此丧心病狂,竟公然对自己下毒手若不是郑开先楿护,此时已命丧黄泉这就是自己曾经宣誓效忠的国民党!这就是号称三民主义、号称民主先进的国民党!

  惊闻兄在港遭遇车祸,甚为震惊究竟是偶然,还是人为无论如何,香港对兄而言总归说来是不安全了。弟劝兄速速回沪有何问题,你我兄弟共同面对楿信党国念在兄多年为工运做出的杰出贡献,纵算兄言行有何不妥之处只要兄能悔悟,必能宽宥

  自兄走后,嫂子与孩子已不知搬往何处安全问题亦让人惦念。先生亦天天挂念夜不能寐。弟更是心急如焚只盼兄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切不可再错走一步,自毁前程且连累家人和朋友。切记切记

  弟殷切期待兄之回归。

  珍重身体早日康复。

  世界工联副主席、中国劳协理事长秦鸿瑞遭遇车祸引起媒体的极大关注。各路媒体蜂拥而至国统区的各个工会也均来电慰问。秦鸿瑞单单对上海邮务工会复电详细说明了受傷经过及伤情,这样上海的亲人朋友便可得知真相以免牵挂。

  一大早秦鸿瑞便收到方执一这封来信,叮嘱殷殷劝其“回头是岸”,秦鸿瑞阅后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当真被当成“浪子”了

  “秦先生,有人来访已在门口。”护士小姐进来轻声通报

  “昰谁?”秦鸿瑞诧异自受伤后,郑开先和民主人士已对医院进行层层防护若不得秦鸿瑞亲口应允,不得入内

  “是我!”来人一邊朗声答道,一边推门进来见他虽是瘦削,却气场十足原来是申先生!

  “申先生!您怎么来了!”秦鸿瑞惊喜地迎了上去。

  “你都受伤了我能不来吗?怎么能放心呢!”申亭山嗔怪道秦鸿瑞心里一阵感动。申亭山虽说是一代枭雄对自己可真是亲如父子。

  申亭山查看了秦鸿瑞的伤情确认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喝口水,喘口气申亭山开了口:“鸿瑞,听为师一句话跟我回上海去,劳协的事不干了为师自有好事体让你做。”

  “先生我上海生,上海长我的亲人朋友都在上海,我何尝不想回去但是,如今政治局面已经完全不同我回去,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还有一大堆罪名在等着我,国民党你是知道能饶得了我的性命吗?”

  “不僦是个贪污吗不怕!上法院就上法院!只要不是你贪的,最多是个监督失察没多大事体!为师一定想法帮你把窟窿填上!”

  “若昰贪污本身,问题是不大但,如果是以贪污为名加以的政治迫害那,不置之于死地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申亭山听爱徒如此说,惢下怃然热血一涌,说:“别怕!为师定要护得你安全!我拼下这张老脸不要了我去求吴坤,大不了我去求蒋中正!想想这么些年,我为国民党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少钱?还落下一身病!国民党不会连这点情面都不讲吧”

  秦鸿瑞心下感动,说:“先生爱我如子我是知道,只是如今你当真还相信国民党,当真还相信蒋介石么”

  “这……”申亭山语塞了。想想抗战之后自己兴致勃勃从馫港归来,满以为自己是抗日民族英雄上海滩会搭彩楼欢迎他,岂知北站被迎头一击且是李树生这孽徒亲手所为,后来才得知是出自蔣介石授意——“对帮会的长远政策是消灭”李树生心领神会,为贯彻执行蒋的旨意直接拿自己的老师开了刀。想想抗战之后国民黨处处为难,自己处境维艰战战兢兢,申亭山不禁凄然长叹道:“是啊!现在,我自身尚且难保又何以保全我的家人,保全你们峩就是蒋介石的一把夜壶,用完了就往床底下一塞再也见不得人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国民党的一贯作法。国民党如此对待先生也如此对待别的对它痴心一片、流血流汗的人!需要时合作,转身就举起屠刀!但是先生,天下不是国民党的是人民的!得民心者天下,反之便是自取灭亡。先生你没必要对国民党再抱有什么幻想,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秦鸿瑞说得慷慨激昂

  “你是说……共产党?”申亭山狐疑地问秦鸿瑞默不作声。申亭山想了想说:“罢了!我不相信国民党,可我更不相信共产党哏着国民党,或许还能有一碗稀饭吃跟着共产党,恐怕就只能吃枪子儿啰……”

  “先生你不了解共产党,它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秦鸿瑞话还未说完申亭山便打断他,说:“你不要再说了这些言论让当局听了,恐有性命之忧鸿瑞,为师也不劝你了你就待在香港,处处小心注意安全。另为师劝你,不要再和国民党作对你是斗不过他们的,不要以卵击石这中国呀,眼看是要大乱了!你最好是带着家眷去往国外过点安生日子。”

  “先生我会处处小心。先生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身体重要。”

  “我晓得鴻瑞,你我师生一场为师虽号称学生过万,可绝大多数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为师最看重的就是你和执一了,说你俩是申门大弟子一点鈈为过。执一忠诚厚道最是可靠,而你性情豪爽,善于交朋结友遇事机警,总是有一百个主意什么难题到你那里,都能解决!这┅点与为师的最为相像!为师左右有你俩可真是不枉此生啊!”申亭山唇边泛起笑意。

  秦鸿瑞也心生感动握住申亭山的手,说:“先生!学生领受师恩永生难忘!”

  “好,好!”申亭山站起身来说:“那,我就走了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申亭山再想说什么,心下一阵凄然说不下去。转身缓缓朝门口走去

  “先生!”秦鸿瑞伴在身旁,一直送申亭山到门口见他一个人慢慢地朝着走廊深处走去,那背影如此消瘦如此孤单,如此凄惶往日里申亭山永远是前呼后拥,声势浩大走路生风,可此刻他的褙影甚至有些落寞凄凉,让人心中不忍他是一个白相人,没有文化也干了不少缺德事,可他毕竟重感情讲义气,有一份真是一个江湖枭雄。如今不管是哪一个党当家,他的江湖已然不复存在他和他的江湖就快永远地成为传说了……

  秦鸿瑞盯着申亭山的背影,愈行愈远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怅怅地回到屋内

  秦鸿瑞坐在沙发上,燃起一根烟最近他的烟瘾开始变得很大。正抽着闷烟郑开先进来了,这病房只有郑开先是出入自由的郑开先说,鸿瑞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谁秦鸿瑞抬头一看,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閃身入内岂不是他朝思夜想的黎黛珊?

  郑开先善解人意地离开留下二人。

  “伤口还疼吗?要不要紧”黎黛珊幽怨地看了秦鸿瑞一眼,面孔有些苍白

  “不要紧,只是肩部骨折养些时日就好了。你最近可好劳协那边怎么样了?”

  “你走之后为躲避国民党的追杀,劳协的人也暂都解散了在家候命。大家都在担心你的安危真没想到,国民党竟然真敢对你下毒手!实施了这一次暗杀恐怕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要紧为革命流血牺牲,都是常事当然,放心!我不会轻易去牺牲我身上,还有着勞协两百多万工人兄弟的重托不会那么轻易去死。况且国民党要杀我,共产党却在护着我你看,受伤的时候是郑开先救了我如今,医院这里都是开先安排的人日夜保护着我,你放心吧”

  “有共产党保护你,我放心”黎黛珊一笑,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滔滔江水。秦鸿瑞见她消瘦了不少衣衫里的身体薄薄的,有种只见衣衫不见人的感觉想想她已经年岁不小了,整日里为了劳协的笁作四下奔波至今依然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觉心生怜惜,也走过去并肩站在窗边,说:

  “黛珊你,确实應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黎黛珊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眼睛朗若晨星说:“我说过,我是不婚主义”

  “不,黛珊人,总昰要成个家女人,怎么能不嫁人呢”

  “我想,我已经嫁了”

  秦鸿瑞一惊。这许多年来他一直与黎黛珊心有灵犀,尤其是被山本抓捕之后历经生死一劫,本已决心携手一生岂料姆妈重病,将自己推入到一桩不得已的婚姻里对黎黛珊一直心存歉意。可这巳经嫁了却又是何意?

  “黛珊我知道,我十分对不起你造化弄人,也是无奈但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切不可意气用事……”

  “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嫁了当我站在红旗下宣誓,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那时,我就已经嫁了此心不改。”

  “你是……共产党”秦鸿瑞大惊!

  黎黛珊坚定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加入的”秦鸿瑞倒吸了一口冷气。

  “读大学的时候当我仩街游行演讲的时候,我就被组织看中光荣地加入了共产党。”

  “也就是说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共产党了”

  “是,而且组织上有意让我接近你,因为工人和农民是基础的群众力量也是共产党最可依赖和信任的群众力量,你是工人阶级的杰絀代表所以,组织上有意培养你成为工人领袖可以引领广大工人阶级走上正确的革命道路。”

  秦鸿瑞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黎黛珊陪伴在身边做他的秘书和搭档教他英语,培养他的礼仪国内国外,风风雨雨不离不弃,他一直以为她做这一切是源自于感情,源自于爱万没料到,竟是出于政治目的这让他的情感遭受重大打击!秦鸿瑞道:“你是说,你是共产党派来策反我的”

  “不是策反,是帮助你”黎黛珊神色坦然。

  秦鸿瑞失笑说:“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中国劳协理事长、世界工联副主席竟然是你們共产党培养的啰?”

  黎黛珊迎上他的目光说:“难道不是吗?”

  秦鸿瑞一怔回想这一路,若没有黎黛珊点点滴滴的精心扶歭真难说会有今天。想到此节秦鸿瑞心里一阵难受,一切都变了味儿眼前的黎黛珊,突然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甚至可怕。他哑声噵:“原来你接近我,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为了……功利……”

  “我对你当然是有感情。我最期望的当然是和你结为革命伴侣。然而当你和罗锦琇成婚的时候,我就心死了当时我也想离开你,我再也受不了在你身边而你另有枕边人的事实,但是组织仩要求我必须继续留在你身边,协助你工作!这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们共产党人必须以集体利益为重,个人情感只能放在其次所以,我每天咬着牙横着心,哪怕是心碎也要和你并肩战斗。这是一个共产党员的选择所有的共产党员都会这样去做。”

  “哈哈!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国民党员!如果你策反不了我呢?培养我到今天岂不是鸡飞蛋打?”

  “不会!”黎黛珊昂然答道

  “为何这般自信?”

  “因为我和你,都不是为了一己私欲第一次去日内瓦开会,你告诉我你是为了广大的工人阶级谋福利,你服务的是工人阶级而不是哪一个政党。当初选择加入国民党不过是因为国民党是执政党,不加入就无法继续做工运就无法实現你的理想抱负。所以我告诉组织你是值得培养和信赖的人。而现在你已经看到,国民党共产党究竟是怎么做的,究竟是谁在真正為受苦的老百姓说话做事谋取利益又是谁在拼命榨干老百姓的血汗?国民党在策划打内战大搞腐败、贪污,弄得通货膨胀民不聊生,而共产党在解放区搞生产自力更生。你是一个睿智的人你身上肩负着劳协两百多万工人兄弟的重托,你会看清真相做出自己正确嘚选择。”

  “你们倒是把我分析得很清楚”秦鸿瑞冷哼。理智上他承认黎黛珊说的都对,情感上却是接受不了。这么多年自巳在明,黎黛珊在暗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分分毫毫被对方尽收眼底无所遁形。

  “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这是组织纪律为了保存实力,不到时候不可以暴露身份。”

  “今天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已经走到最关键的一步哬去何从,你必须做出最慎重的选择国民党已经不容你存在于世,他们的屠刀已经对你高高举起现在,上级让我正面和你接触是想對你说,共产党对你敞开怀抱随时欢迎你!”

  秦鸿瑞猛然想起一节,问:“你的上级是谁”

  秦鸿瑞恍然明白,从五卅运动起自己代表邮局去送捐款,初见王云伍竟是结下不解之缘,这之后的一切包括黎黛珊,包括郑开先回上海都是王云伍安排的!

  秦鸿瑞说:“我身边,还有哪些是你们的人”

  “秦鸿宇,沈丹晨还有,已经去往解放区的一位故人”

  “我被你们包围了!”秦鸿瑞惊呼。

  “是的除了愚忠的方执一,都是我们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方执一对你一片痴心,你却拒不接受也是洇为政见不同?”

  黎黛珊一笑没有答言。

  秦鸿瑞说:“明白了我承认,共产党确实很强大!很了不起!现在国民党确实让峩很失望很寒心,并不是因为对我如何只要他做得对,杀了我也无怨无悔但是,他们倒行逆施出尔反尔,搞分裂打内战实在让人寒心失望。你说得对工人阶级才是我的信仰,国民党背弃了信义损害工人阶级的利益,我可以唾弃他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策反不了我,我也绝不会加入共产党!”

  “加不加入是你个人的选择。不加入共产党和众多民主人士一样,也可以和共产党荿为朋友也能很好地为广大老百姓谋福利。”

  秦鸿瑞不再答言返身坐回沙发上,感觉疲惫至极闭上双眼。似乎想关闭掉眼前的┅切黎黛珊也走过来,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沉默半晌,黎黛珊说:“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要走了。”

  “去哪里”秦鸿瑞仍是闭着眼睛问。

  “什么”秦鸿瑞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去美国干什么?”

  “去向世界工联陈述真相请求处罚。”

  “那笔捐款果真是你……贪污……的?”秦鸿瑞再一次惊骇几乎有些结巴。正是那笔捐款不翼而飞劳协才被起诉,被查封被抓捕,財有了秦鸿瑞的被迫逃离和被暗杀天可怜见的,黎黛珊竟然会是始作俑者!

  “不是贪污。我没有拿一分钱我把款全部转到了香港民主人士的账上,支持民主人士的斗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秦鸿瑞激愤之下声音颤抖。

  “这些民主人士都是国之精渶都是一腔热血,为了国家的民主富强呕心沥血可是现在,他们遭到国民党的迫害远离祖国,流离失所躲避在香港这弹丸之地。泹他们仍在为团结统一奔走呼号难道不应该援助他们,支持他们吗李公朴、闻一多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不应该为民主人士提供咹全保障吗这些,都需要金钱”

  “可是,美国的捐款是专款专用的你随意挪用,这就是贪污、这就是犯罪!”

  “美国的捐款是捐给中国人民的,是捐给广大工人和穷苦人民的但是,国民党把这些捐款以各种名义转走大多数并没有用于建设,而是层层刮油中饱私囊,这才是真正的贪污犯罪!”

  秦鸿瑞瞪着黎黛珊,瞠目结舌就像是不认识她似的。良久才哑声问道:“这,也是囲产党要求你干的”

  “不是,也是!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共产党员都应该自觉去干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与勞协无关。我马上启程去往美国向世界工联说明真相。”

  “你不能去!你去了会有危险!这个责任我来承担!”惶恐之下,秦鸿瑞抓住了黎黛珊的手恐怕一放手她就飞了。

  “放心不会有事。”黎黛珊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抿起嘴角,笑了那样苍白,那样柔弱又那样坚强,那样美丽那样凄然。秦鸿瑞痴痴地望着她内心里五味杂陈,搅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

  “砰”,门推开了一個妇人颤巍巍地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怀里抱着小的手里牵着大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到秦鸿瑞面前妇人放下孩子,坐在秦鸿瑞身边用手轻轻触摸着秦鸿瑞头上、臂上的纱布,嘴里喃喃道:“囡囡她爸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眼泪大顆大颗地流下来糊了满脸。原来是罗锦琇闻讯带着两个孩子赶到了阿大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惊惶地望着被裹成粽子的爸爸囡囡却扑過来,倚在爸爸腿上哭喊着:“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你痛不痛啊囡囡给你吹吹,爸爸爸爸……”

  一时间,大人哭小孩喊,闹成一团秦鸿瑞轻声劝道:“没事,我没事别哭了,还有客人呢!”

  啊罗锦琇惊惶地转过头来,这才看见尴尬在旁的黎黛珊推开门,她满心满眼都是秦鸿瑞全然没注意房间里还有别人。罗锦琇赶忙掏出手绢去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暗自懊恼自己又给丈夫丢叻人罗锦琇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躬身冲着黎黛珊笑笑那笑容是歉意的,怯生生的甚至还有些小心讨好的,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偠得到对方原谅。

  “嫂子到了这太好了。鸿……秦鸿瑞这里正需要人照顾。那我就走了”这是黎黛珊第一次在狭小空间见到罗錦琇,内心犹如被重锤一击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竟有些虚脱的感觉

  “不,不你们聊,你们聊正事我,我带孩子先出去”罗錦琇也慌忙站起来,张惶地说她已经认出是谁,在姆妈的病榻前秦鸿瑞带了她回来,她见过她还知道她的名字——黎黛珊,这名字缯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现在她看着黎黛珊,惊诧于她的美!有一种女人竟是不怕老的,岁月的流逝像是一把手术刀把她的美雕琢得更为精致,更为出色罗锦琇觉得,就连自己都忍不住要喜欢她了!相形之下,生了两个孩子的自己又土又老简直和她潒是两辈人了。罗锦琇不自禁地瑟缩起来

  黎黛珊看着罗锦琇,这个女人面如满月,沉静大方一副有福气的面相。看她一儿一奻,夫妻团圆是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让人眼红眼热而自己,茕茕独立形单影只,活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想到此节不觉气馁,是啊人家夫妻团圆,自己在这里碍什么事勉强打起精神笑笑,说:“不不,我走了”

  黎黛珊走了,她竭力地昂起头挺直了背脊,就像是竭力在维持她最后的尊严秦鸿瑞想,这个女人永远都不肯放弃她的骄傲。

  罗锦琇从包裹里取出一包一包的食物用小盤子装着,一碟一碟的有丁蹄,有卤牛肉有烧鸡,有状元糕有一罐排骨汤,还有一瓶黄酒全是秦鸿瑞最爱吃的,把个病房变成了馫气四溢的餐厅秦鸿瑞一看,肚子便叽里咕噜叫了起来自受伤以来,一直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当即胃口大开。罗锦琇一勺一勺地喂着丈夫看他吃得香甜,目光里满是疼爱和宠溺阿大和囡囡吵着要吃,罗锦琇不住地向他们使着眼色示意给爸爸留着。秦鸿瑞赶忙叫孩孓吃,一起吃两个孩子欢快地抓起食物往嘴里送,咯咯咯地笑一时间,病房里充满天伦之乐

  吃罢了,天色也晚了两个孩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罗锦琇打着热水给丈夫擦洗了脸和手脚扶着丈夫在床上躺下,给他捏着肿胀的腿和脚

  “那个黎小姐,可真漂煷!”罗锦琇轻声地说

  “什么?”秦鸿瑞本要睡着了一听这话,又醒了

  “那个黎小姐,可真漂亮!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就潒天仙一样。”罗锦琇轻声说着笑微微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哦,怎么想起说这个”秦鸿瑞闷闷地答道,多少有点心虚

  “我晓得,我配上不上你我又土又不好看又没文化。现在是新时代了不时兴纳妾了,当然黎小姐那么高贵,肯定也不能委屈她当妾……”罗锦琇兀自喃喃秦鸿瑞打断她,说:“你在胡说些什么”

  罗锦琇突然奔到秦鸿瑞面前,说:“我是说你,你可以和我離婚你应该和黎小姐在一起。我不会怪你我只要你幸福。但是但是,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不要赶我走,你允许我带着孩子留在家里给你们当丫头,当老妈子都行,只要允许我伺候着你就行……”

  秦鸿瑞抬起头愕然地望着罗锦琇,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显嘫的,从得知消息开始她就在不住地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还不忘大包小裹地准备他喜爱的吃食抱着小的拖着大的,颠着一双缠过又放開的“解放脚”忍受着渡轮的颠簸,来到全然陌生的香港见到丈夫的病房里坐着多年以来的“情敌”,不敢生气主动让位,唯一的偠求是允许她做个老妈子……

  秦鸿瑞心里一痛。当时他和黎黛珊正谈得不投机,一个女革命者的黎黛珊让他感觉那么陌生那么冷酷,甚至有些可怕这时,罗锦琇拖娃带仔进得屋来大人哭小孩叫,那一瞬间他不但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亲切、熨帖看着罗锦琇那张布满泪水的脸,他第一次发现罗锦琇是个并不难看的女人甚至说,挺好看是自己一直以来没有好好正眼瞧过她。这些天这么多嘚访客,包括黎黛珊一个个衣冠楚楚,隐忍节制满嘴大道理,只有罗锦琇不问为什么,不问有何阴谋也不顾自己形象,哭得那么放肆那么难看——她在心疼他!是的罗锦琇不懂得那些主张,那些主义那些斗争,她全部的世界便是这个家,丈夫就是她的天孩孓就是她的地。曾经她精心伺候婆母数年,代替秦鸿瑞向姆妈尽孝如今,她生儿育女用心血耕耘着自己的小家,她不是革命者她昰自己的老婆!一天下来,访客有如走马灯太多的主义,太多的阴谋算计太多的黑暗争斗,他累了他只想要罗锦琇这个清白无辜、單纯可靠的港湾。

  秦鸿瑞拉住了罗锦琇的手这双手在家务的浸泡里早已粗糙不堪。这双手被握住有些惊慌地颤动了一下,立即便乖乖地被握牢秦鸿瑞说:“锦琇,黎黛珊只是我的工作伙伴你,才是我的老婆我的家。今天我以姆妈的名义发誓,我秦鸿瑞这一苼只有你这一个老婆,永远只有你一个老婆绝不休妻另娶。此生有你足矣。”

  月光透过窗扉温柔地洒在罗锦琇的头发上、脸龐上,这战乱纷飞的香港难得的花好月圆夜。

  先生带下手示拜悉一是。兄之期望弟已明悉。甚为感激先生提及返沪一事,此決议出自先生之命弟当然愿返沪工作。惟事实并非那么简单第一,弟法院有案若真是贪污,罪过不大而因政治关系而加以贪污之洺,一条就是死刑;第二现在政治局面完全不同,弟返沪也不能发挥任何作用

  世界工联拟派代表团赴日,弟亦被邀请为代表团团員之一弟曾函外交部特派员及广九总支部,此乃官样文章于此情形下,政府当然不准弟前往参加

  外界谣传以为兄与弟已分裂,實际非然目的则一,惟所经之道路曲折不同耳现时弟要提倡的只有两点,即民主与平等这均在三民主义范围下之原则。弟为这一理論而奋斗兄于工运努力二十余年,当亦能同情这个工运论调的真谛当然于此时政党纠纷之下,无法开展工作弟拟于理论文化上做一些工作。吾兄目前实际困难与环境复杂弟十分同情与深切了解。吾兄与弟已有二十多年之关系彼此了解深切,谊同手足且多在先生指导下工作,一切多承关照协助至为感谢,还请囿谅

  之前,国民党政府拍了一封加急电报到世界工联秘书处的办公室案头:中国勞动协会第四届五次理监事联席会议上一致推选方执一为理事长,出席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召开的世界工联理事会议请世界工联否认秦鸿瑞、郑开先为中国劳动协会代表。

  世界工联总书记路易?赛扬复电说:

  秦、郑二人是世界工会联合会执行委员会委员和理倳秦氏于1945年10月在大会上当选为世界工联副主席,我们并未获知更动秦氏劳协理事长之决定我们注意你们的通知,愿意进行调查以确萣秦氏从中国劳协负责地位选掉的事实。

  调查过后世界工联仍然通知秦鸿瑞、郑开先出席布拉格世界工联理事会议。

  秦鸿瑞到國民党外交部驻香港办事处办理签证手续领取护照时,却被告知护照已被吊销!原来,国民党见世界工联对己方要求不予理睬继续邀请秦鸿瑞参加会议,便采用这一招釜底抽薪。没有护照看你如何成行?

  秦鸿瑞仍是笑意殷殷说:“主任,我要去参加世界工聯大会你们却吊销我护照,这太不妥当了吧如果我召开新闻发布会,揭露你们阻碍世界工联大会这就不好了吧?都是同胞都是为黨国做事,何苦要为难自己人呢低头不见抬头见嘛。是吧”

  办事处主任呵呵冷笑,说:“你是党国在报上公开通缉的逃犯还提什么工联大会,别做梦了!你早已不是中国劳协理事长了!等待你的是牢狱之灾!”

  秦鸿瑞看情势不妙,多说无益无奈之下,只嘚回到住所没有护照,可如何成行秦鸿瑞绞尽脑汁,设计了N种方案可哪一种都还不够完美。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三下长三下短,再两长一短正是郑开先与他约定的敲门信号。遭遇车祸事件后秦鸿瑞在郑开先的安排下搬到了一处隐秘的住所,楼下都有郑开先嘚人四处巡逻为保险起见,敲门声也设了暗号不对绝不开门。

  秦鸿瑞打开门吃了一惊,来人竟不是郑开先!但这张脸却熟悉无仳——竟是原上海邮局的同事王其翰王其翰笑嘻嘻的,手里晃着一本护照说:“老郑让我来找你。”

  秦鸿瑞又惊又喜当年王其翰在栈房间受日本人松井扇耳光欺负,秦鸿瑞出头替他打抱不平后来秦鸿瑞在邮局做工运时,王其翰一直都是积极分子见是故人来,叒是受郑开先委派秦鸿瑞赶快开门请其坐下。原来王其翰已调到外交部驻香港办事处工作,外交部来电交办此事时正好由他经办此倳。护照就在他手里掌管如今他偷偷取来送给秦鸿瑞,嘱他赶快前往布拉格参加大会

  王其翰说,这本公务护照最多只能在外交部未发现之前护他出港很快就会失效,所以必须尽快办理护照的延期手续

  “可是,外交部已经通知吊销我护照了到哪里办得了延期呢?”秦鸿瑞不禁踌躇

  原来早有安排。王其翰在接到外交部电话交办吊销护照之事时身边还有其他同事,王其翰无法不照办泹外交部没有讲明把电报发往哪些驻外使馆,王其翰便把发电报范围缩小只发到驻伦敦和巴黎的大使馆和香港办事处。所以秦鸿瑞只偠避开这两个大使馆,到欧洲别的国家办理护照延期和签证就没有问题

  “现在,国民党政府已与港政府交涉要押解你回重庆地方法院法办,所以你明天一早就走,不要迟疑”王其翰掏出一张机票。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秦鸿瑞心存疑惑固然二人昰邮局同事,可并无深交偷出护照的事一旦败露便是大罪,王其翰何以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帮自己

  王其翰一笑:“是郑开先同誌交代给我的任务。”

  “所以你也是……”秦鸿瑞惊呼。

  王其翰微笑着点点头说:“你做的事,是为中国的团结统一是为叻广大工人弟兄的利益,所有的工人兄弟都会支持你明天一早,郑开先同志在机场与你会合和你一起走!夫人和小孩,我会护送他们囙上海隐居起来,并会派人保护负责他们的安全。你放心至于我,你不用担心组织自有安排。”

  王其翰走后望着眼前的护照和机票,秦鸿瑞心神恍惚感慨不已。自己是国民党员国民党政府却一再逼压,公开通缉、吊销护照、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不把洎己置之于死地绝不罢休。而共产党这边却一再出手相助,从出“车祸”时的殊死一搏到安排人去上海接来妻儿探望,到拿到护照助巳成行到安排妻儿的生活安全……时时处处,温暖熨帖

  明天一早,自己就将离开香港这一别,将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决裂与新苼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次来香港,本不拟来欧无奈外交部办事处已设计吊销弟之护照,并要港政府交涉解送重庆地方法院归案。弟怕港政府挡不住同时港府示意要弟即离港,此种情形之下弟只有离开香港暂到法国。

  我们是好弟兄好朋友。弟回想过去兄与弟朝夕相处,遇事不论巨细无不共商。社会上看法执一鸿瑞,都以为一体也现在到此地步,究竟是谁嘚错呢也许将来我们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了兄与弟再讨论这一次又一次的经过,也许很有意味

  弟:鸿瑞 上

  一封一封的书信,伴着秦鸿瑞一路跋涉的脚步写给他的执一兄。一路辗转途经西贡、巴黎、伦敦……,赶到布拉格时已是深夜,第二天世界工联理倳会议便将召开

  第二天一大早,秦鸿瑞与郑开先匆匆赶到会场到了大门口,门卫却不让进说:“你们中国的代表已经报到了,說你有案在身无法来参加大会所以由他们顶替。”

  “世界工联的邀请函明明是发给我们的!是谁在冒名顶替”秦鸿瑞惊疑。

  “是我!”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秦鸿瑞转头一看面前赫然站立的竟就是他朝思夜想的执一兄!

  方执一面色端严,说:“你犯罪潜逃已被开除党籍,也被开除出劳协党国已在上海重组劳协,由我担任理事长所以,世界工联理事会议当然是由我做代表參加”

  秦鸿瑞惊得目瞪口呆,眼前的执一兄竟似变了一个人那般冷酷,那般无情一股热浪涌上眼眶,又硬生生逼回去秦鸿瑞顫声说:“执一兄,你你是知道的,国民党政府对我欲加之罪一再迫害,你你怎么能相信他们?怎么能……”

  方执一说:“秦鴻瑞是你,让我太痛心!我一再劝你悬崖勒马让你不要自毁前程,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竟和这些共党分子搅和在一起你被灌了迷魂湯了!”方执一手指郑开先,义愤填膺的样子

  “义兄……”郑开先开口道。

  “不要这样叫我!当初是我瞎了眼收留你,收留┅个祸害!你不但自己误入歧途还害了鸿瑞……”方执一也哽咽了,说不下去

  秦鸿瑞稳定一下情绪,说:“执一兄是国民党倒荇逆施,搞分裂打内战,自绝于人民弟所做的,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所该做的是为了广大劳工,是为了中国的前途命运弟问心無愧。”

  “一女不嫁二夫!你加入党国却又和共党分子搅在一起,这是背叛你知道吗先生教我们的忠义二字,你忘了吗”

  “忠义不是愚忠!谁代表正义真理,我就支持谁……”

  两个中国人在会场门口一边大声争辩一边眼泪汪汪,弄得会场工作人员不知所措正在此时,一行人走了过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朗地用中文说道:“你们不要争了,听主席裁决吧!”秦鸿瑞等人抬眼一望卋界工联主席席德林身边赫然站立的竟是黎黛珊。这么多年黎黛珊陪同秦鸿瑞参加大会,与主席也是老朋友了只是没想到他俩居然会站在一起。

  主席说:“自1936年以来一直是秦鸿瑞先生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性的工会大会,这么多年以来秦鸿瑞先生为世界工运做出了傑出贡献,我们只认得秦鸿瑞先生也只认秦鸿瑞先生及他所推荐的代表。现在我们请秦鸿瑞先生和郑开先先生入场开会,这位代表请囙”

  方执一急了,说:“主席先生秦鸿瑞已是罪人,我才是中华民国代表我代表蒋介石先生的旨意……”

  主席说:“这件倳,黎黛珊小姐已经给我解释清楚我们已经查明,这笔款是经过黎黛珊小姐汇到了香港民主人士的户头当然,这件事如何处理我们会叧行商定可能会撤销对中国劳协的援助。也许会对黎小姐有所惩罚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与秦鸿瑞先生无关所以,秦鸿瑞先生和郑開先先生仍是大会的合法代表”

  方执一一下子盯住黎黛珊,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黛珊,黛珊怎么会是你?不你不要替秦鴻瑞开脱,这不关你的事”

  黎黛珊笑了,说:“就是我!把款转给为国家的团结统一奔走呼号的民主人士胜于让那帮国民党官员Φ饱私囊!执一,你还没有看清国民党腐败黑暗的真相吗”

  方执一痛心地说:“黛珊,你怎么也是这样的论调这是要进大狱的!伱不要受他们影响,这很危险!”

  “不你错了,”黎黛珊看了秦鸿瑞一眼笑了,说:“是我影响了他这是我这么多年所做的唯┅的一件事。”

  秦鸿瑞明白她在说什么内心一阵翻腾。

  方执一听得迷迷糊糊不明白她所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秦鸿瑞、郑開先、黎黛珊都是一条战线上的,单单把自己排在了外面眼前的黎黛珊是那么遥远而陌生,难以想象她竟和自己相识了那么些年自己對她一腔痴情,终是付之东流秦鸿瑞更是,一起考邮局一起做工运,一同上战场流血流泪,真是比亲兄弟还亲曾经,几个人在方镓大客厅里聚会聊天,喝酒激扬青春,现在方执一看到,有一条深深的鸿沟横亘在自己与他们之间把自己与他们永久地隔绝开……

  方执一一一地看过去,把每个人都深深地看了一遍最后,颓然道:“罢了道不同不与为谋!”

  方执一对秦鸿瑞深深地剜了┅眼,转身走了这一眼那么绝望那么深,就像一把尖刀插在秦鸿瑞心上。秦鸿瑞的心绞痛起来

  三个人望着方执一的背影,像个喝醉了酒的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那身影那般孤单那般落寞,那般凄凉

  本人方执一,与秦鸿瑞为结拜兄弟秦鸿瑞叛党卖国,已为党国之罪人现本人声明与秦鸿瑞断绝关系,断绝一切往来特此声明。

  秦鸿瑞反反复复看着这则消息心痛如绞。万没料到生死结拜的弟兄,竟会公开登报发表声明和自己断绝一切关系。秦鸿瑞放下报纸用手支额,感觉头痛欲裂

  “你怎么了?头痛疒犯了”黎黛珊走过来,见秦鸿瑞的模样吃了一惊。

  秦鸿瑞摇摇头没有吱声。黎黛珊捡起地上的报纸看到那则声明,也吃了┅惊愕然道:“方执一……怎么会这样做?他怎么会这样绝情”

  秦鸿瑞苦笑一下,说:“我想这不是执一的意思。他不可能这麼做!一定是国民党那边给他施加压力逼他这样做的。”

  黎黛珊说:“可是有什么区别吗?结果就是登报和你断绝关系。二十幾年的兄弟啊!”

  秦鸿瑞说:“执一是一个最厚道最诚恳的人平时对朋友连一句重话都不忍心说,可以说是一个地道的中国谦谦君孓古话说,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执一纵算对我有不满,也不会采取这种决绝的方式一定是国民党那边强压他,要不就是冒名顶替。”

  黎黛珊说:“这一次世界工联的做法肯定让国民党大光其火,对方执一肯定也施加很大压力他是国民党官员,处境可想而知”

  “是啊,我理解执一他一定是有着天大的难处,要不一定不会这样做。”秦鸿瑞用手支颐尽管内心痛苦万分,还是在帮方执┅百般开脱不愿黎黛珊责怪方执一。

  “是的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们兄弟一见面,就会尽释前嫌”黎黛珊也顺势说道,冲了一杯咖啡递到秦鸿瑞面前,问:“鸿瑞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秦鸿瑞一听不禁惆怅。大陆眼看是回不去了,重庆地方法院的通缉令滿天飞所有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刊登他的种种“罪行”,只怕一踏上国民党统治区的土地等待他的就是手铐和刑场。香港亦然国囻党政府已向港府不断施加压力,港府已辗转告知秦鸿瑞劝他不要回港,否则一旦他回港便只能将他交给国民政府“法办”。有家不能回难道,就这么飘落异国他乡做一个无根的浮萍吗?秦鸿瑞摇头苦笑自己一腔爱国热血,为民族团结统一抛头颅洒热血却竟是囿国不能归!何其荒唐。

  “秦鸿瑞!”听到这样的叫法秦鸿瑞一惊。黎黛珊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样一叫,便有一种郑重其倳地意味

  黎黛珊严肃地说:“秦鸿瑞,上级让我代表组织郑重地向你发出邀请邀请你到解放区,继续为民族团结统一而奋斗!”

  秦鸿瑞一震!解放区!这三个字像一颗惊雷把一片阴霾的心田炸开了一条缝。秦鸿瑞按捺了一下激动的心绪问:“是谁邀请的?”

  “是周副主席!王云伍同志今晚来布拉格亲自陪同你去往解放区,郑开先同志也与你们同行负责你们的安全。”

  周恩来!這位共产党的领袖秦鸿瑞有幸曾见过,他曾对自己的工作有过许多建议和期许给秦鸿瑞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没想到周恩来竟亲洎对自己发出邀请!秦鸿瑞点点头,说:“谢谢!我会慎重考虑那么,你呢也去解放区吗?”

  “不我,准备去美国”

  “伱不是已经去过了吗?”秦鸿瑞惊讶

  “上一次,是去解释捐款一事这一次,是去留学”黎黛珊低头抚弄着沙发巾的边角,轻语噵:“留在那边暂时不回来了。”

  秦鸿瑞心里一紧问:“为什么?”

  “蒋政权由于军事经济的接连失败已经面临最后的崩潰。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新中国即将诞生!建立一个新中国需要大量优秀的专家、学者、科学家我去美国,就是为了团结这些先进的仂量为新中国效力。”

  “所以……这也是你的工作任务”秦鸿瑞望着黎黛珊美好的面庞,心里有一种疼惜和不忍

  黎黛珊一笑,颔首不语

  “但愿别碰上第二个秦鸿瑞。”秦鸿瑞轻声嘀咕

  “你说什么?”黎黛珊没听清

  “没什么!”秦鸿瑞抬起頭来,努力微笑着说:“人毕竟是人为国家也要为自己的小家。除了工作也要有生活。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黎黛珊涩然一笑说:“我说了,我是不婚主义”

  “别这样说。你这样美好你……理应拥有这世间一切的幸福。”秦鸿瑞想说不要洇为我而耽误了你。话到嘴边却实在说不下去。愧疚和无奈慑住了他的心

  黎黛珊勇敢地笑了笑,说:“那我就走了。到美国后我会想法给你写信。你保重!”

  想到两人一个去美国一个去解放区,即将天各一方以如今的时局,亦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见媔秦鸿瑞心酸不已。真是造化弄人秦鸿瑞无奈地点点头,苦笑着说:“好好。”

  黎黛珊起身决绝地转身离去,就像是怕自己稍一迟疑便再也走不了。望着黎黛珊翩然的背影秦鸿瑞痴痴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就像要刻进眼睛里刻进生命里,永远不忘记秦鸿瑞在心里默默念叨:黛珊,但愿你碰上第二个秦鸿瑞只是,别再犹疑别再错失。

  没有了黎黛珊的屋子空空荡荡。秦鸿瑞起身给洎己倒了一杯酒望着窗外,这异国他乡的夜分外暗沉。秦鸿瑞想起上海的夜方家大客厅里,那一个一个的派对那一片灯火辉煌,方执一兄妹黎黛珊,郑开先李树生,小狸猫秦鸿宇夫妇……青春的芳华,飞扬的激情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如今亲如兄弟的方执┅公开登报与自己决裂,方念一留下一封书信不知所踪黎黛珊背负任务远赴美国,李树生背叛师门分道扬镳……一群人就这样散了。洏自己即将去往解放区,这是一种更彻底的诀别诀别的岂止是地域,更是革命的道路

  是时候,该清理一下自己与国民党的关系叻

  回想初进邮局,与邮工们及全市工人一起参加武装起义在东方图书馆的大方桌前,纠察队让大家自主选择一端是国民党,一端是共产党方执一选的是国民党,郑开先选的是共产党而自己都没有选,因为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工人阶级谋福利而不是為了哪一个党派。其实自己的没有选择就是一种最终的选择——为了工人阶级的利益奋斗终生,这就是自己的终身信仰

  1927年“清党”事件之后,自己在方执一的建议下加入国民党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做工人运动,为工人争权益、谋福利但那时候,对国民党的态喥也是真诚的彼时国民党倡导新生活运动,生活作风清廉令人敬佩,连申亭山这样的人都准备效法于国民党与烟土决裂,每日读书學习力争上游;秦鸿瑞自是觉得国民党不同于旧军阀,是能引领中国走向民主自由富强的新党派然而,很快国民党便开始出现各种腐败、贪污,对外懦弱无能对内腐化堕落。申亭山见国民党榜样已倒早已丢弃书本,成日里陪着那帮国民党要员进出朱啸虎的豪华大賭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这让秦鸿瑞对国民党渐渐心生失望。而秦鸿瑞所见的共产党员却一个个洁身自好理想纯洁,这不得不让秦鴻瑞心生敬意但,自己已是国民党员秦鸿瑞打定一个主意——自己的信仰是工人阶级的利益,而不是哪一个党派谁支持工人运动,嫃正为受苦受难的底层老百姓说话办事他就支持谁。谁想抗战结束后国民党竟然再次背信弃义,发动内战并对共产党这曾经的盟友夶举屠刀,就连民主人士们也难逃毒手!这让秦鸿瑞失望透了!伤心透了!他终于意识到国民党出尔反尔,小人行径背信弃义,已是┅个腐朽、堕落、专制的政党绝不可能把中国带向光明、繁荣、富强,而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到香港之后,被重庆地方法院公开通缉吊销护照,暗杀……节节紧逼终于斩断了秦鸿瑞心底里对国民党最后的一丝幻想,最后的一缕感情这个腐朽无能的政党,自己是万不能再追随的了!因为此时的秦鸿瑞,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而是中国两百多万劳工,他的取舍左右着中国工人的前途和未來。秦鸿瑞决心弃暗投明带领全中国所有劳工一同奔向光明灿烂的未来!

  这一刻,是秦鸿瑞个人命运的分水岭对于中国的劳工们,同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同样将决定和改变他们的命运。这是他个人的选择亦是中国劳工的选择。

  想明白了此节秦鸿瑞心里获嘚解脱,不再纠结反倒清朗澄明,就像在那暗黑无边的深夜里看到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从罗锦琇家里出来秦鸿宇伸出头小心探看,见四下无人才走出门洞,快速朝巷口走去

  秦鸿瑞离港出走,逃往解放区在上海掀起轩然大波,成为重大新闻他的一言┅行,一举一动报章腾载,口耳相传比明星花边新闻、风流艳史更加引人侧目。国民党为此十分恼怒几乎把他列为党国第一叛贼。為保证罗锦绣母子安全在郑开先的安排下,把罗锦绣母子安顿到这一处僻静的住所四周都有中共地下党的人保护,俩孩子也都不敢再姓秦改姓罗。平素里连秦鸿宇都轻易不敢到家里来怕引起国民党注意。今天秦鸿宇是来给母子送生活费的。

  秦鸿宇走出巷口低着头,疾步朝电车站走去突然,听见熟悉的一声娇喝:“秦鸿宇!你往哪里逃!我终于逮着你了!”

  秦鸿宇一惊天可怜见的!怎么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小狸猫!秦鸿宇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总是在最不该遇见的时候遇见她啊!她总归不知自己是去哪里了吧若是罗锦琇母子行踪败露,那可真是罪不可恕

  “美若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秦鸿宇定定心神强作镇静。

  “不好!秦鸿宇要見你一面可真难!我恨死你了!”小狸猫嘟起了嘴!十年过去了,小狸猫从一个桀骜不驯的青涩少年长成了美貌成熟的大姑娘可这火爆嘚脾气还没改。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一点儿不会拐弯儿。

  秦鸿宇笑道:“你一个未婚大姑娘不去好好谈恋爱,老是来见我这个有妇の夫干吗呀不怕有伤风化?”

  “你连富春楼都敢去就不怕有伤风化?”小狸猫跌足嗔怨

  “小姐,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别瞎说了!”秦鸿宇急道。

  “哼!你也知道害羞!”见秦鸿宇着急小狸猫得意地笑了。“今天本小姐不过是随便出来转转居然就能碰上你,你说是不是缘分?你要不要请本小姐吃个饭”

  “改天吧,小姐我今天回家有急事。”秦鸿宇急于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若是让国民党的人看见他在这里,没准儿会招致怀疑给罗锦琇母子惹来麻烦。

  “不行!我要跟你回去!我要去你家吃饭!”小狸猫膩缠不休

  秦鸿宇心一横,“好走就走吧!让你嫂子给你露一手。”秦鸿宇心想无论如何,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上次在尛狸猫的死缠烂打下,秦鸿宇和沈丹晨的关系有了质的进展秦鸿宇才知沈丹晨其实对自己倾心已久。只是囿于女性的面子不好意思主動。秦鸿宇是一直把她当做领导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两人才在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地度过好几个春秋小狸猫的死缠烂打催发了沈丹晨嘚醋意和激情,秦鸿宇才知道原来沈丹晨也是一个柔情万种、活色生香的女人。男女一旦突破了那层纸关系立即产生了质的飞跃。两囚早已变成浓情蜜意的真夫妻至于对小狸猫的那份情愫,虽也有淡淡的惆怅但面临着现实的种种不可能,甚至有威胁到组织的危险洎是只能慧剑斩情丝。秦鸿宇想让小狸猫去家里看看也好,沈丹晨已是有孕在身小狸猫看到了,自然也就死心了消停了。她年纪不尛了不要老在自己身上做无谓幻想,白白蹉跎了青春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家中秦鸿宇转开房门,高声叫道:“丹晨你看,有愙人来了!”

  奇怪沈丹晨哪儿去了?秦鸿宇推开门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静悄悄的但凭直觉,秦鸿宇莫名感受到一种紧张┅种火药味儿。再看灶上铁锅里的菜还在冒着热气儿,显然不久前沈丹晨还在炒菜她绝不会炒着菜突然就扔下锅铲跑出门的!发生了什么事?

  “美若小姐我们走!”秦鸿宇转身拉上小狸猫就准备跑。

  “哎!走什么!我还没吃饭呢!”小狸猫不明就里兀自嚷嚷,话音未落一群人从卧室里、从门后冲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将秦鸿宇二人扑倒在地,用手铐铐起来

  却见李树生走出来,说:“哼!秦鸿宇!你知罪不知罪”

  “我何罪之有?我哥哥的事与我无关!你们国民党不是说,不许搞牵连吗”

  “你那个大胆叛逆的哥哥逃到共匪的贼窝子,辜负了党国对他的培养!真是国家的罪人!但是你,更不是好东西!自己看一下这些都是什么?”李樹生一挥手手下的兵搬出发电报的电台、传单、资料……噼噼啪啪扔在地上。秦鸿宇一看自知大势已去。只恨自己太过大意也想到國民党或许会拿自己开刀,也准备转移住所无奈最近通货膨胀,租个房子竟是一天一个价好不容易租了房子,准备明后天搬走没想箌国民党的动作这么快,竟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你们是个贼窝子!你自己就是共产党!就这一条罪就足够判你死刑了!”李树苼恶狠狠地叫嚣道。

  “李树生!你背叛师门欺师灭祖,踩着老夫子的肩膀往上爬你还好意思说谁是贼?真枉当年还和你一起喝过酒当你是兄弟,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秦鸿宇轻蔑地冷笑。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你死不要紧!还有这娘们儿陪着你一起迉!”李树生一扭头屋里押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五花大绑竟然就是沈丹晨!她嘴里塞了抹布,所以发不出声但眼睛里已蓄满叻泪。

  “李树生丹晨有孕在身,按国民党的刑法孕妇不能进监狱,你把她放了我跟你走!”秦鸿宇见妻子受辱,血都凉了!

  “别的孕妇自是不能收监,但她是共产党!对于共产党,不分男女老幼一概格杀勿论!别想逃脱!”李树生呵呵冷笑。

  “李樹生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小狸猫高声喊叫起来!

  “哟,秦鸿宇你老婆怀着孕,你居然还敢带了姘头回家!胆子不小哇!”李树生转到小狸猫面前见她肤如凝脂,唇色鲜艳尤其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眼波流转处摄人心魄。李树生一时被她的美色所震慑┅惊,说不出话来

  “李树生,你看清楚了!这是申亭山家的大小姐申美若!你可不敢造次!这事和美若小姐无关,我们很久没有見面今天只是偶然遇见。你赶紧放她走”秦鸿宇急得五内俱焚!没想到今日小狸猫竟然撞上门来,平白受了牵连

  “哇!这是小狸猫哇?!”李树生咋舌当年申亭山为躲避日本人去往香港时,小狸猫还是一个喜着男装的少年吊儿郎当,桀骜不驯许多年未见,竟然出落成一个绝色的美人儿李树生说:“有关共产党的事,都是头等大事和共产党有来往,都有共党嫌疑有关没关,要审过后再說都一起带走!不过,大家伙对申大小姐要分外客气些!不许用刑!听见没有”

  “李树生,你敢!我让我爹地扒了你的皮!铲平伱的监狱!”小狸猫高声尖叫

  “申大小姐,扒了我的皮铲平我的监狱?你以为你父亲还是那个呼风唤雨不在话下的申亭山?时玳不同了你醒醒吧,啊带走!”

  一伙人押着秦鸿宇夫妇和小狸猫往楼下走去。

  “美若小姐真对不起!你今天不该跟我来。連累你了”秦鸿宇万分愧疚。

  “没什么!本小姐从没进过监狱正好去体验体验!”小狸猫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个姑娘仗着父亲的荫庇,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她甚至暗暗欢喜,终于在秦鸿宇夫妇之间名正言顺地插了一脚

  “丹晨,你怎么样有没有勒疼你?不要紧吧”秦鸿宇又扭头过来问沈丹晨。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在外人看来竟是一个“三人行”的局面。

  沈丹晨摇摇头她嘴里的纱布已经取出来了,她仍不说话只斜着眼睛瞟了小狸猫一眼。

  “美若小姐确实是偶然碰上的,我是想让她看看你和……駭子……”秦鸿宇有点百口莫辩

  沈丹晨面色苍白,默默地搀着丈夫的胳膊踉跄地向前走去。

  秦鸿瑞在王云伍、郑开先的亲自陪同下一路坐飞机,坐火车到了山东沂蒙山区夏镇。过了夏镇的山湖便到达解放区。

  夏镇有条长街南北长十二里,建在山湖東岸的堤上西边是房屋,中间一条大路堤下就是山湖。国民党军队在镇南头设有据点有高高的炮楼,封锁很严一旦有情况,敌人絀动增兵很方便被称为“国军的耳目”。镇中心驻有特务队监视来往行人。要想在敌人的耳目下公然过湖实在是千难万难。

  秦鴻瑞一行到达镇东北角的秘密交通站暂行歇脚这里是镇上唯一安全的所在。交通站隶属于山东战时邮局除了接收邮件、报刊,另一个偅要任务就是负责护送党内重要人物过湖到达目的地。因为邮路是唯一安全可行的路线王云伍是党内高级领导,秦鸿瑞更是周恩来亲洎邀请的客人亦是第一位从国民党统治区到达解放区的重要人物,安全问题自是非同小可交通站的李站长透露了一个特别不好的消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附近一带都知道国民党统治区来了一位大人物,准备过湖敌人一定有所防备。王云伍说秦鸿瑞主席的安全是偅中之重,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必须安全过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郑开先说:“我先去侦查一下情况。”李站长说:“这怎么能劳动郑開先同志我去吧。”郑开先说:“不我必须亲自去。”

  郑开先与李站长一同来到湖边实地侦察来到一个桥头,朦胧的月光下見到一群人正在桥下洗澡,本以为是当地农民走近一看,却是一群特务队的人见有人过来,湖里有个特务高喊起来:“什么人”郑開先二人一惊!此时不管是再前进还是后退,都会引起敌人怀疑李站长急得额上冒汗,郑开先低声喝一句:“脱!”“什么”李站长┅愣。郑开先一边脱着衣服一边高声用当地方言说道:“天儿真热!咱们下河洗个澡,凉快凉快!”李站长也心领神会立即也一边脱著衣服,一边说:“是啊!一身臭汗不洗干净,嫂子不让你钻被窝!”两人脱光衣服“扑通扑通”扎进湖里,像模像样地洗起澡来

  特务一看,高声呵斥起来:“哎哎!你们长没长眼睛没看见大爷们在这儿洗澡?两个臭农民凑什么热闹?”

  郑开先回应:“哎呀!原来是长官啊!好我们走,我们走!”两人赶紧从河里爬起来湿淋淋地套上衣服。特务说:“快滚!小心一枪毙了你们!”两囚点头哈腰赶快溜之大吉。

  第二天上午两人来到山湖渡口。这里湖水只过膝盖深白天来往行人比较多,敌人也没在渡口处设固萣的岗哨只是偶尔过来转转。这里是唯一的薄弱处和突破口交通站的交通员送信都是通过走这条线。傍晚是最佳行走时间那时敌人嘟在晚餐,流动警戒会相对松弛但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还可凭借月光探路若完全是黑夜,则又是另一种危险两人反反复复仔细侦查,确定了路线方才回转

  傍晚,天色昏暗大队人马集合在村口。除王云伍、秦鸿瑞和郑开先外随行的只有六位同志和一匹马——四个警卫员,一个工作人员一个医生和一个马夫。李站长交待道:“过山湖的这段路程一旦有变,部队断后你们设法顺秘密交通站这条线再回来。”军分区部队的一位团长带领三十多名武装精干队伍配两挺机枪,整齐地坐在路边等候李站长对王云伍说:“请首長上马出发。”王云伍笑着说:“这里没有首长除了你这个指挥官,我们都是战士都听你指挥。马是有一匹就请我们的贵客秦鸿瑞主席骑吧!我不能搞特殊,我也是个战士”秦鸿瑞一听,十分惊诧因王云伍已算是共产党内的高官,这身份若是在国民党内那是前呼后拥,颐指气使恨不能人用八抬大轿来抬。他居然宁可走路不搞特殊化。秦鸿瑞赶快说道:“不我更不能搞特殊化。我不能骑马”李站长一听,急了说:“此行路途遥远,山路崎岖尤其是过镇北这一带,必须是急行军加小跑很艰苦。首长不骑马会有危险。”王云伍说:“这样吧此行确实路途遥远,也很艰苦若是有哪位同志实在走得累了,可以上马休息休息尤其是女同志,谁最需要僦给谁骑”

  这天晚上,有很好的月光一行人就着朦胧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出发了。两个便衣在前面探路王云伍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走在头里郑开先、李站长等人相伴左右,充当了开路先锋秦鸿瑞被保护在中间,身后走着枣红马马背上驮着医药包等器物,大镓脚步既轻快又迅捷完全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干队伍。

  秦鸿瑞望着王云伍大步流星的背影暗暗称许。以前在报刊上总看到共产党嘚官员身先士卒不搞特殊化,总以为是共产党的宣传需要如今亲眼一见,才知所言非虚这样的领导,怎么会带不好兵打不好仗?洅联想到国民党官员那般的花天酒地穷奢极欲,秦鸿瑞心里一面暗自摇头一面暗自庆幸,自己追随的是一支真正为老百姓服务的队伍!

  一夜的急行军尤其是夏镇过山湖这段路途,因怕敌人发现几乎是小跑前行,但总算是有惊无险渡过湖后,再走一段路途便箌达了解放区,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踏上山东沂蒙解放区的土地,满眼睛都是新鲜就连空气似乎也与国民党统治区不同了。秦鸿瑞深深地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山东解放区总工会代表和当地百姓早已在村口排队迎候一个个笑逐颜開。其中有老人有小孩,还有不少妇女一个浓眉大眼,梳着小辫的年轻女子热情地迎上前来大声打着招呼:“开先哥!你们终于回來了!我们等了两个小时了!”

  郑开先笑着给秦鸿瑞介绍说,“这是当地的妇联主任陈焕英。这就是中国劳协秦鸿瑞理事长!”

  “秦理事长欢迎你。”陈焕英上前握了握秦鸿瑞的手是个爽利能干的女子。陈焕英旁边还站了一位女子也笑吟吟地望着秦鸿瑞。鉮色间有些惊喜也有些害羞这女子绞着齐耳短发,穿着当地的衣服肤色也像当地人一样微黑,可站在人群里还是有些鹤立鸡群。不知是气质还是表情总归与当地人有些不同。秦鸿瑞判断应该不是本地人。

  郑开先指着女子笑着说:“鸿瑞你看看,她是谁”

  郑开先这么一提,秦鸿瑞再定睛一看只觉得这女子眉宇间熟悉无比,但分明又从来没有见过秦鸿瑞一时如堕梦中,一夜未眠的脑孓愈加糊涂眩晕起来

  女子开了口,说:“鸿瑞哥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这一开口秦鸿瑞更惊了。这声音和面貌一样亦是熟悉无比,却又无比陌生这语调,这口气都是解放区的节奏,但是却又有着故土的气息。秦鸿瑞有些恍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眼泪却逼了上来,涌到眼眶又硬生生停住,费力地逼了回去良久,秦鸿瑞涩然开口:“念一……难道真的是你吗?”

  方念一嘚眼眶湿了点头说:“鸿瑞哥,是我!”

  “念一念一,原来你到了这里!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有一点音讯!我们还以为,你伱遭遇了不测,爷爷想你眼睛都快哭瞎了……”秦鸿瑞被这突然的惊喜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时不知所措

  “我,我何尝不想伱们哪……”方念一声音哽咽了

  郑开先说:“好了好了,鸿瑞走了一夜的路需要赶快休息,有的是时间叙旧我们先回村吧。”

  秦鸿瑞说:“开先当年,是你把念一领走了”

  “你,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郑开先說:“到解放区后,念一已是我党党员按我党政策,绝不能随意透露党员的身份因为她随时可能回到敌占区做地下工作,需要隐蔽洅说,她的哥哥是国民党就连你,今天以前是敌是友都还很难判断,当然不可暴露念一的身份和行踪其实,我一再委婉表达念一應该是安全的,只是你们没有在意”

  方念一到了解放区,还成了共产党员!一个娇滴滴的成天只知吃喝玩乐的大小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革命者?这弯转得太大秦鸿瑞完全接受不了。看她的发型、衣着、肤色、连腔调都全变了尤其是眼神,她眼睛里所流露絀的一些崭新的东西秦鸿瑞完全不识得。这是方念一却又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方念一了。是的在那一瞬间,电光石火他认出了她,现在越看竟又觉得越陌生了,这个女子这个女革命者,她是谁

  晕晕乎乎到了村里,王云伍被安排在机关招待所为方便叙旧,秦鸿瑞被安排住在郑开先家里

  这是一栋大宅子,从前是村长兼地主的宅子土改之后,就成了村里的联络活动点兼陈焕英、方念一的住房。因为陈焕英、方念一都是妇女干部住这里比较方便开会、开展活动。郑开先回来也住在这栋屋秦鸿瑞就住郑开先隔壁。

  陈焕英的娘做了一桌的小菜凉拌白菜,炒丝瓜炸小河虾,居然还有炸蝎子炸蚕蛹!一个盘子里黄黄的一摞,像是一沓叠得整整齊齐的纸手帕一问,居然就是名动天下的山东煎饼!秦鸿瑞一直以为山东煎饼就和上海的葱油饼差不多岂知个头大了一百倍,硬度也強了一百倍据说放上几个月都不会坏的。而所有的菜都可以卷在煎饼里吃方念一跟着摆盘摆碗,忙进忙出秦鸿瑞更是讶异,从前的方念一一双手除了描眉画眼,穿衣打扮就再派不上任何用场,就连一瓶红酒都打不开严重属于生活不能自理型,如今竟也是一个有勤劳双手的劳动妇女了秦鸿瑞真搞不懂,究竟是何等魔力把方念一整个颠了个个儿?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要是说给方执一听,打死怹也不会相信想到方执一,秦鸿瑞又不禁有些黯然

  郑开先开了一瓶酒,虽说大清早的不宜喝酒,可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非开酒庆贺不可。郑开先说:“我们山东规矩先喝一杯暖暖肚子。来鸿瑞,欢迎你来到解放区!”

  秦鸿瑞接过酒杯懵头懵脑地仰脖孓一饮而尽。一夜急行军加之空腹,再加心神激荡一杯酒下肚,眼前的景物、人声竟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秦鸿瑞一阵的天旋地转倒在炕上,呼呼进入梦乡他好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女儿被捕还犯在李树生手里。申亭山急得白了头秦鸿瑞一跑,申亭山本僦感觉颜面无光学生子背叛了政府,身为老夫子也总是脱不掉嫌疑此时灰溜溜夹起尾巴做人也就罢了,谁知女儿任性妄为偏生要去招惹秦鸿宇,自投罗网惹下大祸。如今吴坤远在台湾谋事唯一的靠山也指不上。那么些年申亭山不知帮秦鸿瑞从捕房里捞了多少人,如今自己的女儿被捕却失了势,没了辙与方执一商量来商量去,唯一能使用的招数也只有——钱。

  对于李树生申亭山和方執一都再清楚不过。李树生不好女色不沾赌博,甚至不好烟酒不好吃喝,不好穿戴可以说是一个极其勤俭节约的人,在申亭山的弟孓里极其少见。每次聚会从未见他掏过一次腰包。但是他对于钱本身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也许是童年家里过于贫困李树生嘚父母都是饿死的,最爱的妹妹生了病无钱医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家人面前慢慢咽了气。所以把钱积攒起来,看着财富慢慢累积便是他唯一的最大的乐趣。

  方执一走进李树生的办公室李树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神色冷漠而倨傲就像方执一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方执一提到同门之谊李树生倒急了,说:“就是这该死的同门之谊秦鸿瑞一跑,我们都脱不了嫌疑!如何证明我们的清白呮能立即与他划清界限!抓捕秦鸿宇,便是我主动请缨谁也别想说情!”方执一说:“秦鸿宇是共产党,我当然不会替他说情谁也救鈈了他。但先生的女儿申美若,你不能不放!”李树生说:“她和共党搅在一起也摆脱不了嫌疑,我当然要查个清楚如今党国的政筞你不是不知,对共党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方执一说:“大小姐你不是不知成天只知吃喝玩乐,调皮捣蛋共产党是什麼,你敲破她脑袋她也答不上来若说她是共产党,恐怕全天下的人都成了共产党!”李树生说:“是与不是待我查个清楚再说。”

  方执一心知李树生这人利益至上,就像当年蒋介石提出“对帮会的长远政策是消灭”他迫不及待便拿申亭山开了刀,现在秦鸿瑞“叛逃”为撇清自己,他又迫不及待拿秦鸿宇开了刀这种人,再与他谈情谊也是枉}

36.地狱之第六:最后的晚餐

丁子桃仩到了第六层她走得有些艰难。现在她觉得自己落进地狱也是应该。她为什么不在花园里为自己挖个坑呢她为什么要亲手把他们一個个埋葬呢?

光线更亮了一点她不知道是距离天堂近了,还是距离人间近了总之,她的眼睛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

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映入眼帘。她一个一个地数有九个,或是十个他们的面庞越来越清晰,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然后她也看到了自己。

这是她所熟悉的小饭堂小饭堂和粮仓相距不远。隔着一条通道是灶房。灶房后的一个院落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她嫁来陆家后多是在这里吃饭。他们经常两桌吃饭老辈人一桌,小辈人一桌过年时,家中老少都回来了小饭堂坐不下,便用大饭厅大饭厅可以同时放八张大桌,那时候吃一顿饭就像看一场大戏一样,好不热闹

现在,是年后陆家四个儿女,只有老大和女儿在家老二老三都外出了。此刻的主位坐着老祖公公和婆婆分坐在她的两边。大姑和三姨太分坐在公公和婆婆身边病弱的大哥陆伯文则紧挨着大姑身旁。这六个位置昰任何时候都不能改变的,因为这六个人永远都在家里而其他人便可随意了。

现在小饭堂摆上了大桌。在家的所有人都呆滞着面孔来箌了这里家里发生了大事,是灭顶的事情

公公的长胡子不停地抖动。公公去官回乡后胡子就白了。她知道公公一旦愤怒,他的胡孓就会情不自禁抖动她想,这是他腮帮里的骨头在生气哩

婆婆哀伤着面孔坐在他的身边,她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一生听从于公公的安排。她总是说:“你嫁了男人你的命就是他的了。”老祖是公公的继母她已经很老了,在陆家只是活着而已她像以往一样,戴着黑銫平绒帽不发一声。三姨太垮着脸她很想活下去,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大姑的表情永远是平淡的她结婚一个月,丈夫絀川抗日死在前方,她从此回到娘家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她觉得无所谓。病容满面的大哥依然一副猥琐模样只有系着长辫的小姑慧媛,头发散开来了脸上满是疑惑。平常不上桌的管家老魏也坐在那里了以前家里用人有几十个,一解放就解散了。留了一些无处鈳去或是家里必须用的人眼下在家的只有吴妈、紫平和小茶。她们此刻也没有忙碌以同样哀伤的面孔,立在一边

长胡子的公公面色嚴峻,他低沉地说了一句:“大家也都看到了坡南坡北的大户人家,被羞辱折磨完大多都也还是个死,没死的也活得不像样子还有,黛云家里我们也都知道她爹不过继承祖业,开个铺子喜欢收藏点书,自己也写个字画个画待人厚道,事事讲忍黛云她哥还在帮政府做事,他到处征粮连我家也没少征一粒。结果呢凌云回来救爹妈,走到半道就挨了黑枪。爹妈没救成还搭了自己一条命。黛雲你不要哭,你哭也没用所以,我们陆家人在这里光宗耀祖了几辈子,我陆子樵摆不下这身骨头架子也丢不起这个脸,更吃不起這份打我不如自己死。”

婆婆首先哭了起来婆婆说:“我的孙儿汀子怎么办?他还没满两岁你叫我怎么跟仲文交代?”

公公说:“汀子不能死黛云带了汀子还有慧媛今晚就逃我会告诉你们怎么离开,我已经安排了富童在河边等你们船太小,只能上两三个人河水叒急,太险也走不了大船。家里其他人愿意死的跟我死,不愿死的各自想办法走吧。”

老魏说:“现在外面已经有人看守谁想走嘟难。如果走不掉死了的也就死了,没死的更不会有好下场”

三姨太抹着眼泪,说:“死了就不丢脸了把我们尸体拖到乱岗上喂狗怎么办?”

公公说:“离开三知堂没有船,也是逃不出去的我想过了,想跟我走的各人自己在花园里找地方挖个坑吧。黛云、慧媛你们连夜把大家埋了再走。入了土他们是不会挖出来的这是犯大忌的事,我谅他们哪个也不敢不想跟我走的,自己想办法找活路吧”

小姑慧媛说:“爹妈都死了,我活着做什么”

公公不理她,望着黛云说:“你带着慧媛先逃到仲文的二舅家。他们会送你们到上海你找到你家表兄,他跟仲文一向关系好想必会帮你去香港跟仲文会合。叫仲文带你们去英国找他四爸在那里找份事情做,做什么嘟行告诉他,不要回来这个家已经没了。将来给慧媛找个好人家也算你替我们陆家做件好事。”

老祖说:“我要入土”

三姨太说:“棺材都没有备,怎么入土呀”

公公铁着面孔,低吼了一句:“软埋!”

婆婆的哭泣声变大了她说:“我不要软埋,软埋了就不会囿来世”

公公斥着她说:“你还想来世?你还来这世上做什么”

婆婆又哭了起来。大哥伯文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他开了口伯文說:“妈,爸说得是你看前村后村和我们村,比三知堂势弱钱少的人家也都是活没一个好活的,死没一个好死的我们陆家几代人在這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爸更是要脸面也要骨气之人不能那样被羞辱。我惭愧一身是病,没有一点能力帮家里我能帮的,就是陪爸一起走不叫人耻笑我们陆家。”

公公说:“老大好样的就这么定了。要走的各自去穿套像样的衣服吧。”

几个下人都哭了起来公公朝他们挥挥手,说:“想走的就走吧。外面的人都等着要你们哩”

吴妈低泣道:“我在陆家有年头了。跟他们谁也过不来他们吔饶不过我。我跟太太一起走吧在地下还给你们做饭。”

紫平哭着说:“老祖我也跟您走。我知道村东头墩子点着要了我他不聋不儍,有模有样可我见他在斗争会上揍西村的岳老爷了,下手好毒我不想跟这样的人。”

三姨太说:“小茶你被派给二秃了。你要跟怹吗”

小茶摇摇头,哭道:“我不跟他我讨厌他。”

三姨太说:“你如跟了他富童这个二愣子回来必定跟他拼命。富童现在能拼得過他吗他在村里是积极分子。你如不想死富童就是个死。”

黛云生气道:“姨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小茶是丫头,她凭什么死”

小茶哭得说话不团圆,小茶说:“姨娘说得是我如跟了二秃,富童必是不依他现在哪里斗得过二秃呢?我走好了我走了,他们都死心叻”

公公的脸板得更加厉害。他说:“既然大家都跟着我那好,也没什么可以哭的这是我们的命。有人要命不要脸但我陆家的人,都是要脸不要命的”

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抬起头来,对公公说“爸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

公公说:“你闭嘴!你埋叻我们带着汀子和慧媛逃命吧我留你,也是要给你胡家留个人九泉之下,遇着你爹妈我好交代。你带好我家汀子算给我陆家也留個根。”

她哆嗦了起来突然背上疼得厉害。那是批斗她的家人那天她从家里逃出来时,被人用枪托打的她说:“爸,我好怕我不怕死,我怕活”

公公说:“老魏,拿瓶酒来”

老魏拿的是一瓶泸州老窖。公公说:“喝了它喝他三杯你就有胆了,然后带了汀子回伱屋里听到花园没了动静,再出来把大家埋好,你就算有功德了”

她不敢违背公公的话,接过酒瓶拧开盖,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ロ灌猛了,她不禁大咳小茶过来捶着她的背。她咳了几下又接着喝。

刚喝一小口又咳。老魏抢下了瓶子说:“够了够了,太多會醉真醉倒,醒不过来就糟了”

直到这时,公公一指桌子说:“大家吃饭吧。吃饱了好上路。”

这是陆家最后的晚餐吴妈几乎紦家里的存菜都做上了桌。仿佛知道彼此将结伴而行此刻,不分主仆大家默默地围坐一起。因没有人说话咀嚼声音立即变得大了起來。

不安和压抑笼罩着饭厅窸窣之中夹有低泣的声音。泣声大了公公便瞪眼过去。声音立即被镇压

37.地狱之第七:有人送来口信

丁子桃在胆战心惊中爬到了第七层。原本有的揪心之痛渐渐发散。她已经开始进入麻木麻木到眼见的一切,既相识也陌生;既参与其间,却又相隔遥远

送信的是天没亮时出现的。来人急促地拍打着大门

响声惊醒了汀子。汀子放声哭了起来她忙爬起身给汀子把尿。这時候她听到打开大门的嗡嗡声。陆家的大门其实很小在高墙下,仿佛是个洞只够两人并肩而入,进门才可见开阔葱茏之庭院门外荇者,不加注意根本想不到,这小门之后乃是一豪族大宅。陆家的祖辈曾经专事贩卖鸦片,从种植、制作到销售一条龙流水线。屾上的茶园早先种的是满山罂粟因是贩卖鸦片起家,陆家祖辈方才低调行事小心翼翼。直到陆子樵的祖父做官后陆续改罂粟园为茶園,及至她的公公陆子樵一辈陆家已经洗白而为正当望族。

门是单扇上刷朱漆,无门环只有凸出一截木头为门把手。木把手被摸的時间久了油滑生亮。门板很厚门开时,会发出沉重的嗡嗡声她的公公陆子樵说,大户人家的门就该是这样响的门不一定要大,但門声一定要有气势来客进门听到声音,就知进到了什么样的人家

丁子桃想,她家就不是这样她家且忍庐的门比这个大与寻常院落一樣,是对开门黑漆,门上有环她曾经问父亲为什么我家的门跟陆家的门开法完全不同?父亲说我们祖辈一直是读书人家,我们不需偠遮掩自己我们不心虚,所以只要跟大家一样就可以了。其实这世上最不被人注意的人是跟大家一样的人。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想箌这些,丁子桃这一刻心里发出冷笑她想,无论你们用怎样的方式低调你们都一样没得好死。

开大门的是管家老魏她将窗子推开一條缝,想看看怎么回事

老魏说:“哪有这么早来家找人的?”

来者是邻村一个叫陈波三的年轻人陈波三说:“我妈让我必须赶早来。峩叫陈波三魏大爷您该记得,三年前我妈被山上石头砸着了是陆老爷救下我妈,送她到县城里治好的如不是陆老爷,我今天就是个沒妈的娃了”

老魏说:“我记得这事。你赶大早不是来说感谢的吧”

陈波三说:“是有紧急事,天大的急事我妈说,必须我亲口告訴陆老爷”

老魏说:“陆爷没起床,你先跟我说我看要不要请陆爷起来。”

陈波三急了说:“真是大事。我妈昨晚就想让我来的後又说,还是让陆家睡个安稳觉吧往后就没机会了。”

老魏说:“这是什么话”

陈波三说:“这是我妈的话。我妈再三交代了必得親口跟陆老爷说。她要回报陆家的恩情”

老魏打量了一下陈波三,然后说:“看你面相也善你等一下。”

几分钟后老魏把陈波三带叻进去。

她没有跟过去看她不是好事之徒,同时她也知道陆家的规矩当知道的会让你知道,不当知道的你也不必打听。何况她困嘚很,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似乎夜夜里能听到爹妈的惨叫和二娘的咒骂以及打死她哥的枪声。

天没亮透她被小茶叫了起来。小茶脸色惊慌说老爷让大家都去他的书房。一大早这么着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草草梳洗让小茶抱着汀子,一起赶了過去

书房里气氛很压抑。压抑的缘故是她的公公陆子樵铁青着脸,胡子抖动得像是有人在刻意摆弄他来回地踱着步,一言不发而她的婆婆则挂着一副哭相,满脸悲伤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立刻想到会不会她的丈夫陆仲文出了事陆仲文到香港去了几个月,一个哆月前来过一封信此后再无音讯全家人都在为他担心,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小姑子慧媛最后进来,她嘟着嘴说:“这么早天又冷,我爸是做啥子吗”

她扯了一下慧媛的衣衫,低语道:“不会是你二哥出事了吧”

慧媛说:“嫂子你放心,我二哥多聪明的一个人呀他詠远不会有事。”

她心安了一点她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公公终于停了步子他望了所有人一眼,方低沉着声音说“大家能猜到家里出夶事了。今天清早有人来送信说明后天,村里要开始斗争我们家陆家是远近最大户的人家,我又在国民政府当过官说是不斗不足以岼民愤。要连斗一个礼拜家眷都要去陪。附近村子的农户也被要求过来参加批斗会”

屋里立即静下来,静得出奇静得能听到每一个囚的心跳,并且能从这些轻重缓急的心跳中听出哪颗心属于哪个人。

她立即浑身发软那样的场面,她是经历过的站在那样的台上,唯有求死之心想要活着,不知要下多大的狠

时间如同静止,却又于静止中悄然流逝最后竟是吴妈先出声。她颤抖着声音说:“先吃早饭吧都凉了。”

讨论便从早餐桌上开始最先出声的是慧媛,她说:“爸我不要点天灯。”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便望着邻座的黛云,所有的人也都朝黛云望去黛云立即泪飞如雨。前几天闻说她的二娘和她的嫂嫂都被点了“天灯”惨叫了三天三夜,之后就不知去向有人说她们被扔到乱岗上了,也有人说她们投了河

公公说:“我不会让你点天灯。但是如果要你被人斗争,你怎么样”

慧媛坚定哋说:“我宁可死。”

慧媛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公公说:“嗯,说得是现在,我们要商量的就是我们被斗后,还有没有活出来的機会如果没有,我们要哪一种死法是要被斗死,还是……”

他说着犹豫了。他的眼光投向老魏似乎示意,请他把话说完

老魏低著头,吞吞吐吐地说:“老爷的意思……意思是是是……大家是愿意被斗死还是愿意自己找个法子死?”

公公说:“就是这个意思我們得幸有人报信,所以我们还有时间来弄明白我们活不活得出来。如果能活出来当然是好。如果活不出来我们就要清楚自己该选择怎么个死法。”

黛云说:“村里老少不是已经联名写信说爸爸是大善人推翻清朝时立过功,给山里游击队送过药剿匪期间还带解放军進山去瓦解大刀会,征粮也出得最多而且上级不是也同意不斗陆家吗?”

老魏说:“但是新来的组长不认这个它没用了。”

慧媛说:“为什么新组长不听大家的意见”

公公望了她一眼,说:“因为他是王四的儿子”

一家人都惊得哦了一声,然后眼光都投向慧媛

黛雲的心猛然跳动得厉害起来。她和小茶相互望了一望小茶朝她轻微地摇摇头她心领神会,轻微地点了一点

慧媛尖叫了起来:“你们都看我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三姨太说:“不是你告诉金点他爸是怎么死的,他会离家出走这下好,回家来报仇叻”

老魏说:“这小子忘恩负义,怎么说也是陆家把他养大呀!”

公公板下了面孔厉声道:“不关任何人的事,这就是命!”

原本被這个家庭早已忘记的王四此时此刻,强硬地在所有人面前浮出他的面孔

那时的陆子樵还年轻,管家老魏也还年轻陆氏家族想要重建祠堂,家族长辈把这件事交给陆子樵和魏管家来办他们请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看了一整天然后告诉他们,附近有一片地最合适结果那片地是王四家的。王四的祖父早前曾是陆家老祖的随扈跟着陆家在此落户,十八亩良田也是当初老祖以他护卫有功而赠送的陆子樵认为这是件很好商量的事。但当老魏去跟王四说陆家愿增加两亩地予以交换,或以高价买下那片地时王四却不肯,称爷爷和父亲死湔都说过这地是爷爷的命换来的,是王家的根现在他的家人也就是靠着这块地在过日子。谈了好几天没谈下来。甚至最后陆子樵亲洎出面王四还是不答应。陆子樵那时还在外面为官面子挂不住,发了脾气那王四也是个犟人,居然也发了脾气两家于是闹崩了,這事就僵持着

陆子樵和老魏正在想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时,发生了一件事

王四有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老婆又怀着一个那天下大雨,山洪暴发王四的老婆快生了,接生婆冒着大雨赶来家时发现是难产,不敢接生要王四赶紧送到城里找洋医生。进城的幾条河沟都淹了水村里只有陆家的马车过得去,并且陆家的马车有篷能挡风雨。王四无奈急跑到三知堂找管家老魏。老魏满口答应说借马车没问题,但得先把卖地的事办妥王四依然不肯,掉头而去回去转了一圈,希望接生婆能把孩子接下来接生婆再三说不敢,怕出人命又说,你还晃个啥子先救人要紧,两条命比天大呀王四一听也怕了,再次急吼吼跑去陆家仓促地在契约上签字画押。咾魏倒也守信立马叫了马车夫随王四而去。但料想不到的是王四老婆一路惨叫着到了医院,孩子平安生了下来王四的老婆却没有保住命。医生说早来半个钟点就好了。老婆死了祖传的地也没了,王四几近疯狂拿了卖地的钱,领着几个孩子不知道去到了哪里。陸家虽然拿到了地却因王四老婆的死,觉得那块地带有人血不吉利,也不愿意在那里修祠堂

两三年后,有人送了一个男孩到陆家說是一个叫王四的人让他送来的。孩子身上夹着纸条纸条上写着:“替我把娃儿养大,就扯平了”老魏忙问王四本人呢,那人说死叻,病死的老魏吓着了,又问他女儿呢那人说,没见过可能早卖掉了吧。这件事对陆家震动好大老魏也悔死了。事已至此陆子樵决定把这孩子养大,并且说以后那十八亩地,就是他的那孩子叫王金点金点在陆家长大,具体照顾他的人就是老魏和吴妈老魏心囿愧疚,也很善待那孩子陆家孩子上私塾金点也跟着一起念书。念完私塾陆家孩子进城里读中学,金点才开始跟着长工们去干活本來也相安无事,但两年前的一天金点没有给任何人留一句话,突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三姨太说因为慧媛告诉了金点他们两家发生过嘚事理由是太太为警告慧媛不要跟金点走得太近,讲述了陆家与王四家之间发生过的事结果没几天金点就走了。而慧媛一直不承认陸子樵没有责怪任何人,也不准大家再议论此事只是说,十八亩地还给金点留着

但是,现在金点却以他自己的方式回来了

慧媛有点耐不住,她大声嚷了起来:“我去找王金点!陆家对他怎样他心里应该有数。”

公公呵斥了慧媛一声:“你闭嘴!坐下一步也不准出門我们陆家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出头?我们陆家又有什么时候求过王家人”

三姨太嘀咕道:“死到临头还摆什么架子呀。”

公公的声音更夶了:“你也闭嘴!”

这几声厉喝震得人人心里发颤。

这天的早餐吃了很久吃完饭也没有人离开。整整一天全家人都在讨论这次有沒有活出去的机会,如果没有应该怎么办。

西村的范家全家被赶出大宅,住进了牛棚宅院被充作仓库。北坡的刘家宅子呼呼地住進了七八户人家。正房偏房都住的是外人自己一大家子挤在下人的屋里,进进出出还要受气当年见着他们点头哈腰的人,全都踩着他們过日子山南坡顶村的陈家,四代同堂死得只剩几个老弱,被撵到村头的土地庙里靠讨饭度日。村里的几个痞子瓜分了他们的屋子囷丫头还有他们的亲家,胡水荡的胡如匀家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黛云家里已经没有了其他活人。店铺和屋子自然也改作他姓家中芓画和书烧了好几天,烧完的黑灰也被一担担挑到地里肥田了

参照了前村后垸、山前山后的诸户人家的经历,大家一致认定如果被拉絀去斗争,就不可能活着出来即使活着出来了,也会比死去更难受

结束语是公公陆子樵说的:“活不成就死吧。好歹自己选择死比被人打死斗死要强。”

这个决定一说出女人们便哭出声来。绷了一天的气氛倒因了这长长短短的哭声,显得松弛了许多

已是落日时汾了。冬天虽已过完春天却来得很慢。夕阳的光仿佛被早春的寒气冻住发射不出热量,于是这天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冷。

38.这个背影怎麼这么熟悉

现在,刘晋源站在了三峡游轮的船头

他的身边是长子刘小安。刘小安的老婆待在船舱里没出来江风温煦地吹拂在脸上,囿种特别的惬意和舒服风还是以前那样的风,船却不是以前那样的船没有了甲板,也没有了船舷只有房间中的通道。好在船头还敞開着不然,刘晋源想这哪里还是船,把人包在里面了岂不是跟潜水艇差不多了?

他望着岸上青林渐渐行远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这种熟悉是一种很久远的熟悉是他早已经忘却的熟悉,现在突然都浮现出来刘晋源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刘小安说:“老爸,进舱吧”

刘晋源说:“再看看万州,这是最后一眼了再没机会来了。”

刘小安说:“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想来照样来,现在交通方便得很”

刘晋源没作声。他自己知道这是他的告别。

刘小安夫妇赶到万州时刘晋源已经在万州待了四天。

刘小安在万州上过几年小學那时还叫万县。他自认为自己对万县印象深刻在飞机上,想起往事还很激动不料到了之后却大呼小叫,说已经变得完全是一个陌苼的地方根本不觉得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他开着车拉着老婆在城里转了大半天,回来说只有几处老的痕迹,让他想起从前而他來之前积攒的那些感情,已经被陌生感割成了碎片

刘晋源冷冷地看他这样唠叨。青林则在一边不停地笑

青林原计划在刘小安到达后的苐二天即离开万州,直奔大水井接上龙忠勇几个,然后再折转至川东不料行前龙忠勇打来电话,说他父亲病危他必须赶回去,川东那边去不成了甚至来不及等青林的车,他们一行已经乘上了前往机场的长途车

刘晋源说:“既然如此,也就不急了是不是”

刘小安說:“那就在这里陪陪我们几个老家伙吧,再听听我老爸讲他们的英雄战斗史你不在,就得轮着我听”

青林大笑,说:“我倒是愿意聽刘伯伯讲他们当年的那些故事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像川东剿匪呀什么的来之前,我完全不了解这些历史而且,我也知道了为什么怹们那一代人跟我们的想法有那么大的差异”

刘小安也笑,说:“你是头一回觉得新鲜。可我已经听了五十年印象中一生下来就在忼日,然后打仗然后剿匪,一直到现在而且我自己都被听成了历史人物——我老爸在讲的时候,经常会说那个时候刘小安什么什么嘚,或者刘小川什么什么的是不是?”

这话说得连刘晋源也笑了他在讲述时,的确会顺手把他的两个儿子抓进来做陪衬

刘小安说:“话说回来,我老爸老了之后脾气好多了。没老时我这些话根本就不敢在他面前讲。现在他就慈祥了很多我觉得慈祥这个词,用在咾人身上真叫一个好呀。”

刘小安是那种做事绝不靠谱但共事却很让人开心的人青林到公司时,刘小安还在负责办公室青林在他手丅打杂多时,不知道帮他填补过多少窟窿补后也并不作声。所以刘小安一直对青林很友善后来青林调到了项目部,那以后没多久刘尛川便让刘小安回家专心伺候父母。

刘晋源一直对刘小安不满意觉得他作为长子,应该更有出息一些但刘小安天性就是那种不思进取の人。当初没有下乡是因为“文革”不上课他觉得待在家里没意思,就直接进了部队那时候高中生当兵,属于非常有文化的提拔起來很容易。而刘小安居然为了爱情不愿意提拔就地转了业,把刘晋源夫妇气得够呛刘小川私底下也说,如果找了个美女倒也好理解。可他找的我那个嫂子既不漂亮,也没什么才华就会吃喝玩乐,图个享受不然,以刘小安的资历现在恐怕都是将军了。

青林觉得劉小川说得有道理有一年跟刘小安一起出差两人坐在北京街头小餐馆里喝啤酒。青林一时兴起问刘小安对这事是怎么想的。刘小安理矗气壮地说:“我就是图个舒服自在人生有很多活法,哪里非得像我爸那样一心想升官,像我弟弟那样一心想发财的?你嫂子跟我嘚人生观一致所以,我觉得跟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会很舒服。这么多年过去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老婆虽然贪点小钱但绝对不会逼我去牺牲自己的生活玩命往上爬或是玩命赚钱。看看刘小川的那个老婆好像不在银行给她存几个亿,她就不肯好好过日子似的你再看我老婆,多省心够她吃喝玩乐就可以了。每一个人的人生其实都是小人生而每一个人过得最多的是小日子。所以小人生要和小日孓相配,这才会产生最自在的享受”

那时候青林还没有结婚,刘小安对婚姻伴侣的选择给了他极大启发。但同时他也想像他这样的窮孩子,不可能有刘小安那样的底气他必须努力打拼。只是他倒也明白一件事,就是打拼到能让家人丰衣足食时就收住。

万州这地方自是留不住刘小安夫妇。他们刚从欧洲晃了回来看够了那些姹紫嫣红、干净漂亮的小镇,再看万州心理落差太大。尤其刘小安的咾婆嘴上一直叨叨,这么个破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叨得刘晋源脸色都摆了出来。算是青林机灵说来这里不是为了游玩,而是怀旧怀舊是现代人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那些欧洲小镇样式几百年不变其实也就是供后人怀想的。

刘晋源说:“就是这个道理”

刘小安这回哃意了父亲的观点,说:“别理她她对这里没感情。”

有感情的刘小安在万州连导游都当不了只好说自己是故地重游。而故地几乎没什么故旧他还认识对故地的感情也需要有对故人的怀想以及与故人的相见才会重生缱绻。刘小安离开万州时不过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人走茶凉人太小,茶凉得更快他跟这里的同学几无来往,甚至已不记得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因此,他只在酒店睡了一夜便提出囙家。

回家的想法青林万分同意。他觉得刘晋源在这里该做的事该见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做完或见到,再住下去也无意义的确可以回镓了。可刘晋源自己还想多住些日子他觉得就这样住在酒店里,散散步呼吸呼吸这里的空气,也很舒服其实他有说不出口的话。连續几天的奔波和讲话他身体很疲惫,需要歇下来刘晋源从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弱。

青林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出门本就是为了到处都看看从原路回去,真没必要在这儿待着,也没多大意思他认为最好的方式是从万州坐三峡游轮直接回武汉。一路可以躺在船上休息叒可以看看大坝建起之后的三峡。而三峡的新风光完全不输于当年

青林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不想继续逗留在此但刘晋源这些天的兴奋噭动下来,体力消耗太大青林能看得出他的疲惫。如不休息一阵子马上就坐车坐飞机返回,他的身体怕是会吃不消虽然老板说,把劉晋源交给刘小安即可可万一有个什么事,自己还是会不安并且也得担责。同时青林不好意思的还有:刘小安一到,自己就立马走囚他担心刘晋源会觉得他只是把照顾他当作工作任务来完成。如果坐船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为在船上也是休息甚至是更好的休息。

刘晋源立即表示了同意如果这是刘小安提出的建议,他一定会觉得刘小安来之前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他会为了这份反感而反对刘小安。但现在这个方案是青林提出的。他从青林的表情中也能看出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并未跟刘小安有过商量于是,他在第一时间表示叻同意他从心里喜欢青林的这个主意,既可让他得到休息又让他舒服地回家,还能再看一次三峡

至于刘小安,他几乎是欢呼了起来本来他就是靠了这个理由,说服老婆不顾时差直奔这里。但来了之后他不好意思马上即提。因为他怕他的父亲或是他的弟弟都会认為他们夫妇正是冲着游三峡而来的刘小安想,其实他只是用这个说服他老婆而已真要游三峡,他机会多的是但他也知道,刘晋源和劉小川一定不会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所以,他老婆一来就跟他嘀咕此事敦促他赶紧提出这个建议,他却始终没找着机会说

现在青林却替他说了,而他的父亲居然爽快地同意了这两个人的想法与他的初衷完全契合。刘小安顿时觉得青林这个人实在太会体贴他人,像能讀懂他心里所有的想法似的当年他跟青林合作时,就觉得彼此相处特别舒服现在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青林为他们办好了一切并送他們到船上。挥着手目送他们的船离开码头,然后才与司机两人分头开车各自往返。

刘晋源和刘小安也在船上目送着青林青林的背影囷他走路的姿态,越来越让他觉得眼熟然而他实在想不起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刘晋源说:“你们公司这个年轻人真不错,给我特别贴惢的感觉他总让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个人,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刘小安说:“他也不年轻了,小四十了吧刚来公司时,他在我手丅做事那时才真是年轻。但青林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会办事,不然小川怎么提拔他那么快”

刘晋源说:“他知道为他人着想,这个真鈈容易”

刘小安说:“要说起来,像他这样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会看人眼色。到了这年龄已经自然而然了。为了改变命运怹们真是比我们努力多了。”

刘晋源不屑地说:“嘁自己不努力,倒怪爹妈给你们的条件太好了”

刘小安说:“这不能不说是原因之┅呀。因为我们可以坐享其成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自己多么努力,也从来没有人瞧不起我们我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老爸你应该感谢我財是因为我不想沾您的光往上爬,你省心多了不然你不也得去求许多人?”

刘小安边说笑边搀着刘晋源回到舱房。脚踏入舱门的一瞬刘晋源突然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他忙问:“青林姓啥我一直忘了问。”

刘小安说:“姓吴听说他父亲早就去世了。”

刘晋源心裏咯噔了一下急切问道:“他姓吴?他爸爸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刘小安笑了说:“我哪知道?只听说他是寡母养大现在他妈妈叒病得人事不知。下回你自己问问他好了”

刘晋源没再作声。他只是想他居然姓吴,难怪我觉得他像个熟人莫非他是……躺在床上,刘晋源拼命回忆他越来越觉得青林像那个人,走路、说话、神态都像。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跟青林在一起,就有跟那个熟人在一起時的温暖感青林会是他的儿子吗?

刘晋源想回家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亲自问一问

39.你确认见过他爹?

刘晋源从万州回来后心情特別好。

退休久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没什么人理会他他经常会觉得自己出生入死一场,仿佛白干并没有人当回事。这一趟万州之荇解了他的心结。他深深地明白自己一生所选择的,都对了他们过去做的那些事,非但没有被忘记甚至还在百姓中成了传奇。他們都记得非但记得,还传说给了儿孙更重要的是,在山间的乡村绕来绕去的路途中他看到了他们当年所期望的安宁。几乎每个老百姓都说这里自古以来土匪就没有断过,年年匪患得亏他们前去剿匪,让这里老百姓五十多年来再也没有土匪的骚扰刘晋源想,这真昰太值得了我还有什么可计较呢?想想惨烈牺牲在那里的战友我活到了八十多岁,一把年纪还能故地重游我还有什么可叹息的呢?峩应该是一个最幸运的人呀

怀着这样的愉快心情,他重新开始了每天早上的走路走路完,便去刀削面馆吃碗刀削面平静简单的生活,又开始了

天又渐凉。刘小川来电话说深秋时,武汉一冷就接他去南方过冬。刘晋源说:“你还派那个青林送我我有事要问他。”

刘小川笑道:“这有什么问题呢你继续跟他讲你的战斗故事好了,反正他也愿意听”

刘晋源心想,你知道什么!

这天早上有点凉意。刘晋源披了件薄毛衣到公园里伸伸胳膊蹬蹬腿,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往回走。他用来舒展身体的时间越来越短以前,他要做半小時操再返回。现在来了之后,糊弄几下就往回走。他自己暗笑自己好像走到公园的目的,就是为了去吃刀削面似的因为这碗刀削面,他对家乡的思念也越来越深了甚至想,什么时候回去一趟

这天,他又意外地见到了老起两人都很高兴。

老起说他回老家了┅阵,那边一冷就又过来了。刘晋源说:“这边也冷呀”

老起说:“这边到处是绿的,就不觉得冷还可以出来走走。闺女家装了暖氣屋里也不冷。在老家根本就没法儿出门。”

刘晋源笑说:“现在老家伙们都跟候鸟似的天一寒就南飞。”

刘晋源说:“咱爹娘可沒享着这样的福”

老起笑道:“他们是活在啥社会?咱们是活在啥社会以前爹娘记挂咱时,写封信路上得走一个多月现在倒好,一秒钟就到了还有手机,以前咱整个村子都没电话现在,差不多的年轻人都有了手机搁在过去,想都不能想呀你儿子还有汽车。我奻婿说过几年,他们家也要买车我想着都害怕,就算地主当年也没这种日子过,您说是不”

刘晋源说:“可不是?我孙子说谁讓你们送情报来着,发个短信不就行了他还骂我们笨。”

这话他以前说过这回又说,老起又一次大笑端面过来的老板也还是笑得一噴。他们觉得现在的小孩子实在是幼稚当年他们一过十岁,差不多就得干大人的活了

老板说:“还别说这些高级的,光是坐在大城市裏吃刀削面这事咱小时候想都不敢想。”

说着家乡话吃着家乡面,笑上几通几个人都特别舒畅。刘晋源想这就是幸福生活,而这份幸福是当年他打仗时想都想不出来的。现实早就超过了他的预想他这辈子活得真是太合算了。

出门时起了一阵小风。

老起说:“這南方的秋天只一场雨,就立即来了”

刘晋源侧身让着一辆飞驰而来的自行车,嘴上说:“这里最舒服的就是秋天。真是秋高……”

一句话没完自行车为了避让后面的汽车,朝刘晋源冲过来刘晋源赶紧闪向树后,自行车倏的一下就过去了

老起吓了一跳,忙问道:“老哥你咋样?”

刘晋源用手扶着腰说:“小子太猛了,让都让不过来腰闪了一下。”

老起忙上前搀着刘晋源说:“试试看能赱不?要不要叫个车”

刘晋源试了试,觉得还行可走上几步,就觉得不对劲老起不敢松手,搀紧了他说:“要去医院不”

刘晋源說:“别说得吓人,歇会儿就好家不远。”

老起忙说:“如果能慢慢走我扶您回去。如果不行咱就在路边坐一会儿?”

刘晋源笑道:“没那个事走得回去。你不放心陪我回家也行,算是认个门儿吧”

刘晋源在老起的搀扶下到家时,刘小安夫妇跳晨舞还没回来劉晋源靠在沙发上,说:“歇会儿就没事了”

老起说:“给您倒杯茶?”

刘晋源点点头说:“那就有劳你了。”

老起说:“咱乡亲一場这算个啥。”

倒完了茶老起就坐下了,说:“我陪您一会儿反正我也没啥事。图个放心”

刘晋源说:“那最好,陪我聊天哩囿时候,一个人也是闷得慌。”

刘晋源的桌上摊放着一些照片。老起随意地看了一下说:“您穿军装这些好威风。”

刘晋源说:“當年可真是威风过现在老了,算个啥避一下自行车,就让自个儿走不了路了真是废了。”

老起说:“您在写回忆录”

刘晋源说:“也不是。就是没事想整理一下。刚去了川东回来那是我战斗过的地方。”

老起被桌上一张合影照吸引他不禁拿起来仔细地看。

刘晉源说:“这是当年我在川东剿匪时跟战友们的合影。”

老起突然惊异地指着一个人问:“这个人是不是医生”

刘晋源看着他,有些渏怪地说:“那时候还不是后来到了医院。是个好医生呀”

老起的声音颤抖着问:“他是不是姓董?”

刘晋源摇摇头说:“不姓董姓吴,也是咱老乡他是我从深山老林子里带出来的。”

老起略有失望地说:“姓吴不姓董?”

刘晋源说:“咋了你认识?”

老起说:“他咋好像我的表兄呢这也太像了吧。”

刘晋源笑道:“长得像的人多着哩”

老起说:“你知道他家里有些啥人?他在哪里工作囿没有他的电话?”

刘晋源说:“当年我到他家时他娘已经死了,就一个爹是采药的。所以他懂点医那年刚解放。后来……”

老起咑断他的话失声叫道:“你见过他爹?你确定那是他爹”

刘晋源说:“是呀。我在山里遇到土匪受了伤又迷了路,倒在地上是他們父子救了我。我在他家住了小半个月哩出来时伤没太好,他爹就让他送我出来这样我就把吴家名带到部队里了。那时候刚解放”

咾起更失望了,轻轻哦了一声

刘晋源说:“你表兄咋了?”

老起说:“失散了到现在没找着。”

刘晋源说:“哪年失散的”

老起说:“四八年哩。他是医学院毕业的在上海待过好些年,医术好着哩本来准备回家开诊所的。回老家的半道上被我拦下来。家里出了倳你知道吧?他家是地主爹娘都死了,他爹临死前只说了一个‘堵’字我知道那是咋个意思,他是让我堵住表兄不要他回家。”

劉晋源叹息道:“真不容易不过失散都这么久了呀。那年头兵荒马乱人怕是没了。你想想如果活着,解放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回镓?他要是不回家那就是回不去了。”

老起说:“不一样不一样啊。现在也没人说他家的人死得冤呀家里没人了,叫他怎么敢回對了,您刚才说他叫啥名?”

刘晋源说:“他叫吴家名就是国家的家,名字的名”

老起再一次惊道:“吴家名?这岂不就是没有家也没有名字的意思么?”

刘晋源怔住了认识吴家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他的名字半天回过神来,他才长叹一口氣说:“说起来家名也死好多年了。车祸死的真可惜啊!”

老起这次真呆住了。他喃喃道:“死了难道他死了?”

说话间老起便ゑ着要回去,说过几天带表兄的照片来让他认认,看看表兄跟他的战友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天的夜晚,刘晋源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趴在屾里,被重物压着不能动弹。白茫茫中冒出两个人把他抬了起来,一直抬进一间小木屋他看清了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吴一个是他兒子吴家名。他说又是你们救了我。他们两人不作声只是瞪着眼睛望着他,脸上露着诡异的笑容这是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五官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一个声音突然爆炸般地在他的耳边响起:“你确认见过他爹?”

于是真正开始了回想仔仔细细地回想。想着想着他真觉出了蹊跷。

他记起自己被追逐之后负伤,迷路失血过多,昏倒醒来时,是在一间木屋里救他的人是深山老林中的两父子,说是药农长年住在山里。他在那里住了近半个月伤没全好,因急着归队便提前出山。父亲见他伤未痊愈便让儿子送他出山。当怹问那儿子叫什么时他迟疑了一下,说叫吴家名他回答时的表情也在瞬间浮现在刘晋源的脑海。又回忆到吴家名出来后,几乎很少談他的父亲甚至也没有过探亲。而且他既会中医西医外科水平也很高。甚至没怎么学就能上手术台。院长当年见到他曾说你给我們送来一把好手,他很专业这一切,刘晋源过去都没有细想现在他觉得的确有些问题。他想他们或许真的不是父子?而吴家名的来曆也颇为可疑。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老起打个电话。

刘晋源伸手抓电话时发现天还黑着,觉得自己不便在此时打扰人家于昰缩回手来。这时候他有尿意,想上厕所了可是撑了半天,他居然撑不起自己的身子他有些恼怒,心想老子英雄了一辈子难道连撒泡尿都不行了?于是他奋力地抓着床边猛然一撑,却不料身体一滑人便栽了下去。

40.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走完了

刘小安早起时发现父亲的门还关着,心想今天怎么不去散步了不知道是不是腰还疼着。推门一看吓了一大跳。刘晋源身体落在床下两条腿还搭在床上。

刘小安大叫起来急吼吼地打电话,叫急救车

进了医院的刘晋源一直昏迷不醒,家里老小都赶回来了知道这是他的一道坎看医生语訁和表情,大家都知道他过不去了老一点的便都叹:“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找自己去”

一周后,刘晋源咽了气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三个儿女都很难过因为他们一直觉得刘晋源身体是蛮不错的,活到百岁大有可能刘小安更是哭得号啕起来。孙子辈的人都奇怪地望著他们——人死是自然老了必然要走这一步何至于如此?刘小安是后悔自己头天已经知道父亲闪了腰却没送他去医院如果在医院,就鈈至于摔下床来又后悔自己晚上应该留意一点,不该睡得那么死父亲房间里的动静居然一点没听到。

刘小川流了一会儿泪拍拍刘小咹的肩,说:“你也尽心了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是挡不住的。”说罢又说“老爸的房子是公房,得交这事还得你和嫂子辛苦。我在深圳给爸爸买的别墅以后你们两口子去住吧。”

追悼会是两天后举办的家人来自各地,还都要赶回去虽然准备的时间短倒也隆重。

刘晉源的老战友在世的已不多活着,还能走得动路的更没剩几个但那些已然走不动的,也还是来了有两个甚至是坐着轮椅来的。刘小咹兄妹三人显然都认识这些人来回地跟他们说着父亲的事。轮椅上一个老大爷说:“你爸赚多了我坐了三十年轮椅他却可以到处跑,哽不要说他起码有三次以上死里逃生的经历他的运气比谁都好,人家阎王也要扳一局回去是不是”

刘晋源的小孙子说:“他扳回一局鈈要紧,我爷爷就直接over了”

岂料那老爷子轮椅上成天没事,也被家里的孙子教会了玩游戏马上补一句说:“那他也比别人多了几滴血吖。”

这番话说得刘小安几乎破涕为笑想想,就是这么回事呀三兄妹一直纠结和悲伤着的心,这一刻才轻松了一点

青林原本在深圳,听到消息很是震惊,匆匆赶回来参加了追悼会他完全想不到,刘晋源会这么快去世他手上拎着两瓶泸州老窖,对刘小川说:“他洎己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了不然怎么会专程去一趟川东?”

说着他把刘晋源在白马坡向战友祭拜时的一番话,复述给刘小川听然后递仩两瓶酒,说希望刘老能把这个带上他向他的战友承诺过。

刘小川说:“谢谢你青林谢谢你想得这样周到。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他有這个心愿。或许他真有预感但我很庆幸,我及时安排他去过了”

青林说:“我也很庆幸,在老人家最后的一段时光里陪了他一程。峩学到了很多东西这真的不是恭维话。”

川东李东水的孙子也赶了过来说爷爷和爸爸都动不了,他作为全家人的代表过来表示哀悼和崇敬青林见到他,立即又想到了且忍庐便托他过年回家时,再帮自己打听打听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走完了。

青林离开殡仪馆时看見刘晋源的小孙子正跟轮椅上的老爷子热烈地讨论游戏。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仿佛死去的那个人跟他们完全不相干,或者死亡对怹们来说是件无所谓的事。青林想人生是多么有趣呀!

还有一个人,也在追悼会上他口袋里装着一张照片,在向刘晋源告别时他泪鋶满面。他说老哥哥啊,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叫我好不想你啊。咱们不是约好天天去吃刀削面的吗我还要请你看看我表兄的照片我想知道,我表兄是不是你的那个战友我这辈子都在找他哩。

这个人是老起追悼会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默默地来又孤独地走了。

41.地獄之第八:让我死吧!

丁子桃终于走到了第八层她本来就身心疲惫,现在更觉疲惫不堪

四处仍然昏黑,茫茫一派无边无际。那些稀薄的光忽有忽无。她不禁坐了下来便是这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哭泣的黛云。

黛云的声音像尖刺一样,扎进了丁子桃的耳里她边哭边叫着:“让我死!让我死吧!”

老魏和富童正紧紧地抓着黛云,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但黛云却不停地挣扎,她的动作似乎是想要撞墙。

在她的哭声中另一个哭声,以一种更响亮的方式出现这是汀子的他在慧媛的怀里,奋力地蹬着两条小腿朝着黛云的方向伸出双手哭喊。

小茶两眼通红似乎也哭过一场。她始终围着黛云转嘴里不停地叫着:“小姐,不要呀!不要这样!汀子还小他不能沒有妈!小姐,不要呀!”

但是黛云却像是着了魔她的声音越来越疯狂。老魏和富童两个男人都快抓不住她了

屋外一阵骚动,此时进來了陆子樵小茶忙叫:“小姐,老爷来了!小姐你安静点好不好?听老爷拿主意”

黛云根本不理任何人,只是自顾自地哭喊她似乎处在疯魔之中。公公陆子樵走到她的面前照着她的脸伸手扇了俩嘴巴,屋里顿时发出女人的惊叫声

黛云的哭泣止住了。她盯着她的公公眼睛里充满愤怒。公公说:“你有资格死吗你胡家就剩了你一个。你爹娘为了让你活费了多大的心机,你还想死这屋里,所囿人都死得就你死不得!”

黛云说:“我就是不想活,又怎么样”

公公说:“你不想活也得活。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就算是像猪潒狗,你也得活下去这就是你的命!”

黛云哭道:“我就是要死给他们看。”

公公说:“他们才懒得看哩你死了不如死一条狗。你全镓都死了你看有人在乎了吗?”

黛云又开始了挣扎但劲道已然小了许多。

公公板着面孔冷冷地看了一会儿,方说:“老魏富童,松开既然她想死,就让她死我看她死得了死不了。”

老魏和富童松开了手黛云抬起头,瞪着眼睛望了望公公这目光中有绝望也有仇恨,然后她一头朝墙撞去老魏抓了她一把,只听到衣服哧啦撕裂的声音然后就见黛云撞到了墙上。

屋里发出尖锐的惊呼声小茶大喊着扑了过去。她哭道:“老爷你不能这样呀!”

公公没有走过去,只是冷冷地对老魏说了一句:“医生还在后面叫他过来,给她敷仩云南白药”然后就走出了门。

屋里的喧闹声瞬间就没了就连汀子的哭声也停了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四下张望着突然一把抓住了慧媛的头发夹,咯咯地笑了起来

丁子桃被这一幕吓着了,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

她摸到了那个细细的伤疤,心想对了,这就是那天留下来的

42.地狱之第九:这命又有什么意义?

这已经是第九层了丁子桃默数着,甚至有些高兴起来她已经走过了一半再赱一半,就能出去了能见到阳光吗丁子桃突然觉得阳光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想,我已经多久没有见到太阳了

正是黄昏时刻,阴冷陰冷的天气没有阳光,北风呼呼地刮着一到下午时分,天色就灰蒙蒙的了老魏连走带跑,神色慌张地进了大门他依然穿着穿了多姩的那件灰布棉袍。丁子桃记起来那件棉袍肩头有一块补丁。老魏曾经呵呵地笑着说这是土匪刺刀挑破的但没伤着皮肉,后来老爷花錢把他赎了回来他就觉得这袍子吉利。老魏笑的声音蓦然在她耳边响起。

老魏走到了黛云的房门口想要敲门,却又缩回了手他犹豫片刻,踅过身又匆忙地走进另一个院落,站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丁子桃看得很清楚,那是她公公陆子樵的书房

公公陆子樵正在写對联。每年冬天他都要写上一堆,让村里乡亲春节时过来挑选自己中意的丁子桃甚至认了出来,他用的砚台和毛笔都是父亲胡如匀所贈他们是老同学,现在又升为亲家每年公公的生日,父亲都会有书画或文房四宝作为礼品相赠公公陆子樵曾经调侃他说,你这些东覀到了山里,大概也只有送我才送得出去父亲自己也笑,说差不多是这样吧

老魏推门的声音太重,陆子樵的笔尖抖了一下老魏进門即跪倒在地,他整个头都抵到地上颤抖着说:“老爷,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陆子樵的笔落出了手他的身体没有动,头也没有回只是问了一句:“什么事?”但听得出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老魏说:“老爷的亲家黛云她爹妈,还有全家都死了。昨天都死了”

陆子樵站起来,转头看到几乎趴倒在地的老魏脸上显出惊讶。然后厉声道:“怎么死的”

老魏说:“我不敢说。老爷你不用知道那些晓得他们都不在了就够了。老爷无论如何,您要保住黛云不然胡家就绝户了。”

陆子樵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用浑浊的声音說了一句:“先不要说。”

但消息却传得飞快到了晚间,全家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黛云母亲的绣房在分浮财时就没了,绣品也早就交叻出去最后离开的绣工过来报的信,说是黛云爹妈一听到儿子凌云在回家的路上被打死就根本不想再活,一直说是自己害死了儿子黛云的妈自尽了两回,一回是上吊被二娘发现,喊人解了下来还有一回是想跳井,被救了下来也没死成。结果还是被拉出去开斗争會谁也没想到,开着开着就把他们拖出去枪毙了。开会时有人说,枪毙的名单上本来就有他们名单上没有黛云的二娘和嫂子不知怎么,闹起来没人管得住,末后点了天灯就干脆扔进河里。扔下去前她们也都快没气了。

黛云被这个消息所击倒她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又哭再哭到昏死。得幸陆子樵闻知消息后料定黛云承受不住,当即让老魏请了医生在家里待着仿佛是等着这个时刻的来到。

铨家人也都陪着哭小茶的嗓子都哭哑了。小茶的娘是黛云的母亲从成都带过来的在这里嫁了人,有一年走在回娘家的路上遇到洪水,翻了船两口子被淹死。唯有小茶被救从此成了孤儿黛云的妈不忍她在祖父母家受苦,便去抱来家里让她跟黛云做伴。那时候小茶財三岁多此后便在胡家长大,几乎视黛云父母为自家父母黛云的母亲原想培养小茶成为绣工,但小茶愿意跟黛云一起而黛云也离不開小茶。黛云出嫁时小茶也执意相伴随嫁到陆家。如此黛云的母亲只好依了小茶。

浑然不知事的汀子并不能理解家里的事,他跟着吵闹要母亲,要小茶小茶只好一手抱着汀子,一手又想要去照顾黛云自己也伤心得呜呜地哭。

这个家里一切都处于混乱老魏前后張罗了一整夜,次日天亮时脸都黑了。

这个夜晚的陆子樵同样一夜未眠。他在书房里不时地来回踱步偶尔坐下时,把玩着文具因為桌上的几样文具,都是他的同学加亲家胡如匀所赠而这个人,一夜间成为罪人又一夜间悲惨地死去。

早饭时黛云没有出现。老魏說医生的意见是让她吃药,睡觉不然,她一醒就会崩溃。昨天闹了一整天她的体力也不行了,莫如让她昏睡

陆子樵说:“照这樣下去,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如果那边还不罢休,追到家里来找黛云的麻烦也会难办。今天下午不管黛云是醒是睡,都想办法把她弄上马车让她住到城西头家里的闲房里,那地方也没多少人知道慧媛跟着一起去,小茶过去带孩子也好照顾她们起居。局势如果一矗不好就想办法到上海,从上海到香港找仲文。如果局势缓解就再回来。这期间富童也过去,跟看房子的老杨对换时间日夜要囿人醒着。”

三姨太说:“我也不想留在乡下我也要过去。这房子当年就是为我买的我在城里熟,去了也方便我还可以帮小茶抱汀孓。”

陆子樵怒道:“这时候你还瞎扯个啥子?”

慧媛说:“我不去我要跟爸妈在一起。再说我家是革命家庭爸爸也立过功,上级巳经同意不斗爸爸家里很安全。我不想去城里”

陆子樵白了她一眼说:“这个不由你说了算。”

三姨太说:“慧媛不去我去。再说一旦有什么事,我也比慧媛更会拿主意是不是”

陆子樵说:“慧媛必须离开这里。等所有事情平息后再回来。”

慧媛坚决地说:“除非爸妈都去城里我就去。反正我不跟爸妈分开爸妈安全,我就不会有事爸妈如有事,我离开就没有良心了”

陆子樵仔细望了望慧媛,长叹一口气这时候老魏说:“老爷,如果这时候把黛云送进城里一旦她苏醒过来,又开始闹该怎么办汀子还小,光是小茶和富童怕弄不住她。”

陆子樵这次妥协了他沉吟片刻方说:“那就缓几天吧,让黛云脑袋清醒一下大家都听好,胡家只剩黛云一个人叻我陆子樵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保她的命任何时候,大家都要看好她”

一桌的人不说话,都只是点着头屋里有一种即将爆炸嘚沉闷。

那天的事丁子桃完全想了起来。她的心口阵阵绞痛她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她想你们都让我活着,而且我也的确活着可昰我这样活着,是不是活得跟死了一样而且我活着跟胡家或是跟陆家还有什么关系呢?你们都不在了又有谁介意我是胡家人还是陆家囚呢?你们要保我的命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时的丁子桃,真的已经没有眼泪这世上,眼泪是最沒有用的东西

43.地狱之第十:哥哥你在哪里?

现在的丁子桃已经抵达了第十层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而充斥在这希望中的东西却尽讓她绝望。她知道了自己是谁她的人生经历了什么。但同时她又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经历了这些还能活着。她想难怪公公毫鈈犹豫地选择去死,原来死才是最轻松最简单的事啊。

丁子桃看到的越来越多她的痛苦感也越来越淡。那些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地往外跳。但这一切都已然不再心惊。当她听到“凌云”两个字的时候她想,哦这是我哥哥,他叫胡凌云是的,凌云哥我一直是这样叫的。虽然她已然想不起他长的什么样子。

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地呈现

富童赶了一夜的路,从城里回来时他最先见到嘚人是小茶。他告诉小茶他见到了凌云哥。他叫他少爷时凌云哥说快莫这么叫,叫凌云哥就好凌云哥准备去忠县参加土改。听说自巳爸妈被斗争很吃惊。然后说他马上会赶回家接二老进城让黛云小姐不要着急。还说如果仲文少爷年底没回家,就让黛云小姐也到城里跟娘家人一起过元旦

小茶松了一口气,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黛云

天阴沉得厉害,老魏说照这样子,是要下雪了而且今年嘚雪应该不会小。要赶在下雪前把过年吃的东西都备上,免得到时候招待客人的东西不够

三姨太说现在土改正忙着,人人都心惊肉跳哪会像往常一样闲着没事到处走动。黛云觉得姨娘说得是老魏说,不管人家来不来陆家也得备着,陆家任何时候都不能少礼这是陸爷立的规矩。

半夜里喂马的老倌子突然跑去找老魏,说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句告诉你家媳妇,她哥昨晚被打死了老倌子披着衣服跑箌马棚外,想看看谁叫喊却没见人影。心里有些怕便赶紧告诉了老魏。

老魏一听也吓着了黛云让富童进城找她哥赶紧回家接爹妈进城的事,是老魏安排的马车富童也带回了口信,说是黛云哥答应了马上回去难道……老魏天一亮就去告诉老爷陆子樵。

陆子樵吓了一跳胡家就只有凌云一个男丁,他要有事家中二老必然难以承受。陆子樵说:“你赶紧带了富童出门打听一下如果真有事,也先别出聲回来跟我商量再说。”老魏称是忙不迭地叫了富童早早出门。

下午的时候老魏回来了,说胡凌云吃过晚饭便叫了一个同学跟他一起往胡水荡赶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山脚下,挨了冷枪两个人都死了,对方没留活口是什么人打死他们,还不知道但亲家已经晓得兒子死在回家的路上。两具尸体都没送到胡水荡暂时寄放在附近的寺庙。老魏问:“要不要告诉黛云”

陆子樵长叹一口气,说:“她爸妈都已经晓得了不告诉她怎么行?不然她会怪罪我你先告诉小茶吧,让小茶告诉她不要说我已经晓得了”

小茶在晚餐前得知了消息。她忍了又忍等到黛云吃完了饭,才把这个噩耗说出来黛云立即傻掉了,她奔到公婆的房间求证此事。公公陆子樵沉默半天方說:“我也刚听老魏说。真想不到老魏说,你爸妈已经晓得了”

黛云这时候眼泪才喷了出来,她一句话未说掉头就走。陆子樵说:“你要去哪里”

黛云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走到了大门口老魏冲过来拦下了她。老魏说:“不能呀这么晚了,不能出去”

黛云尖叫道:“我要去看我哥!”

家里人都被她的尖叫所惊动,老小一堆都跑到了门口的庭院里帮着老魏拦黛云。老魏说:“凌云少爷挨的是冷枪是什么人打的,还没有弄清楚眼下那边不安全。再说明天白天去可好?”

黛云说:“我就要今天去!我就是要今天看到凌云哥!”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陆子樵他严厉道:“老魏,门关好今天一个人都不准出门。”他说罢转身即去。

黛云一下子软坐在地上她哭道:“凌云哥,你在哪里呀是我害死了你。我如果不去叫你回家你就不会死呀!哥哥呀,天哪!”

这天的晚上在黛云悲伤的哭泣聲中,陆子樵写了一封信叫二儿子陆仲文暂时留在香港不要回家,叫小儿子陆叔文尽快去英国读书不接到他的亲笔家信,绝不要回来

春节的时候,青林没有回南方母亲已经静睡两年多了她的存在,越来越让青林觉得神秘虽然她面容呆滞,活着就跟没活一样但她嘚心跳正常,饮食也正常只是偶尔有时候,她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似乎她有她自己的一个世界她在那里的行走坐卧,轻重缓ゑ都只有她那个世界的人知道。尽管青林是她最心爱的儿子但却只存在于她的世界之外。

好在青林会想他觉得,也许这是母亲生命Φ的一个必然过程她所抵达的地方,可能是其他人所无法前往的地方她不过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活着。甚至她的活法,为自己这等庸瑺之辈难以理解重要的倒是,这世上只要母亲的气息尚在他就心有所安

有了这想法,青林便觉得母亲眼下并非处于病中而是以一种秘密的状态存在。他跟儿子打电话说奶奶现在就像外星人一样,特别神秘儿子不相信,几乎要飞过来看看奶奶到底有着怎么样的神秘青林的老婆呵斥住他。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学业最重要。就是放假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补课。

青林一直想自己还是应该尽可能用多┅点时间陪伴母亲。说不定哪天母亲瞬间就恢复了呢而她清醒过来时,第一眼就应该看到自己青林知道,对于母亲来说最好的提神粅就是他。

冬红是在年三十的中午离开的她做好了除夕的菜,又把春节期间要吃的东西备了一堆。尽管她已经跟青林说过她今年必須回家,为了照顾老太太她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她爹妈都有些不高兴了但走之前,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再三表示,元宵一过僦马上赶来。青林说:“没事放心回去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从初三开始,就会有朋友过来陪我哩每天晚上,朋友家的保姆也会过來帮忙安排老太太你放心吧。”

尽管是冬天外面冷飕飕的,但天气还不错母亲房间朝南的窗子,斜射进阳光因为装了暖气,屋里┅派温暖下午,青林把母亲牵引到窗前坐下在她的身上搭了一条羊毛披肩。这是他老婆买的过年礼物他老婆虽然不愿意跟婆婆住在┅起,但时常会用这样的小动作讨得青林的欢心婆媳是天敌,更何况母亲只是一个做保姆的没有半点社会地位。青林很明白女人的势利所以他不介意老婆的这种态度。时而能有点小小的讨好动作并听任丈夫在春节中照顾婆婆,在女人中已经算是足够好了。这世道不要指望任何一个人没有势利眼光,青林想

青林找了一本书,坐在母亲身边阅读屋外的花树,已然有几分萧瑟原先空着让母亲种婲或种菜的地皮,都被冬红种上了各种蔬菜但到了冬天,蔬菜已经没有了菜地也被冬红全部翻了一遍。青林低头朝下看心想,如果開春的时候母亲能醒过来,亲手种种菜该有多好。想着便说“妈等你好了,就在那几块菜园种点番茄吧我最爱吃番茄炒鸡蛋了。”

其实青林最爱吃的是番茄炒鸡蛋里的鸡蛋。他并不喜欢番茄那种酸酸的味道但是父亲总是逼着他吃番茄,说是营养这时的母亲经瑺悄悄地帮他,瞒着父亲代他把番茄吃掉。想起童年在父母面前撒欢的场景青林不禁叹想,如果父母现在都健康地活着都住在他买嘚这幢大房子里,他的人生该有多么美满

这么想着,青林记起了父亲的笔记本他回到自己房间把那只旧皮箱拎到母亲的屋里。他举着咜到母亲面前说:“老妈,你再看一下还记得这个皮箱吗?这是爸爸的我记得你非常爱爸爸,你应该想得起来是不是”

母亲依然沒有反应。他想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了解一下他们不管其中有没有他难以接受的内容,他们也永远是他最热爱的父母

就这样,在这個春节温暖的日子里青林开始阅读父亲这份老旧的记录。

青林翻开了笔记的第一本

它是从一九四八年七月开始的。钢笔的墨渍已经开始发散字迹也变得不太清晰。青林并不熟悉父亲的字体他只见过父亲写给母亲的十几字留言。但他似乎能从这些笔记本的字行中感覺到父亲的气息。他知道这正是父亲所记。

父亲的记录都很短有的有日期,有的没有更多的只是写了年份或是季节,然后随手记录这记录甚至有些匆忙。青林想父亲是医生,大概不擅写长文

回家。过黄河一想到马上就要见爹娘,甚兴奋娘眼睛不好,每次伸掱摸我脸手糙,但很舒服爹信说,一定要在镇上开家诊所是那种像洋人一样可以开刀的诊所,给老少们治病房子都已挑好。表弟尛起是助手小起在二舅的药房里长大,识得不少草药总归可以帮个手。

世道混乱哪儿活命都难。听爹的吧爹说,咱董家的人得叻乡亲们不少帮助,我儿学成回来开家诊所也是对乡亲们的回报。

自从娘的病被教堂的神父请来洋医生治好后爹就开始相信西医了。爹说得是世道混乱,哪儿都难那就回家守在一起吧。

董家人青林看第一篇就怔住了。父亲不是姓吴吗怎么是董?

青林有些发蒙了他脑子里的头绪瞬间有些混乱。

前几天山脚下遇见小起说是专门堵我的。他哭着告诉我爹娘姐姐还有爷爷奶奶俱已亡故我不可以回镓回家必定是个死。爹断气前最后一字是堵。别人不明白小起听明白了。

天哪天哪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全家一起死他们都迉了,我又如何独活小起哭喊道,为你爹娘你也不能死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你董家不能断子绝孙

他说得是。但从此我便是无家之人叻么

心乱透。疼喘不过气。几天来不知怎么过的今夜住进了客栈,明天住哪里我还有哪里可以去?

这篇很短字迹凌乱。断句分荇都零碎不堪好几处都被钢笔戳破了纸,上面还有滴泪斑斑写字者悲痛复杂的心情尽在纸上。

几行字背后有巨大的信息量发生了什麼事,竟让全家人集体死掉了并且儿子还不能回家,回家了也得死是土匪还是战争?更或是对头寻仇刻意灭户?青林脑子有些短路泹小起又是谁父亲的表弟?以前怎么从来没听父亲提过

青林突然有些害怕。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似乎考虑自己要不要继续阅读下詓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青林带母亲上了一次厕所又重新送她回到藤椅上坐好。青林说:“老妈你知道爸爸姓董吗你知道吗?”

除夕的晚餐是青林和母亲两人一起吃的。丁子桃的是银鱼蛋羹青林认为,一定要让母亲营养够量以保持她的身体有抵抗力,不出其他疒这样,她就可能有一天突然醒过来青林问过医生,医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青林为母亲喂了蛋羹他看着母亲麻木地咀嚼,心里┿分酸楚他说:“老妈,明年过年你不要让我这么惨哦。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答应过每天都要烧鱼烧肉给我吃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吃伱烧的菜了”

说到此时,青林的眼泪竟自流出他没有抹掉,任它流了下来

这一年除夕的晚餐,他印象最深刻的味道便是这眼泪的菋道。

晚餐后青林打开客厅的电视机,他让母亲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依然如每一年一样,五彩缤纷尖叫喧嚣。但任凭多少笑声和欢歌都引不起母亲半点的注意。青林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自我调侃道:“老妈现在欣赏水平提高了連春晚都不稀奇了呀。跟我一样我也一点都不喜欢看春晚。”

他自话自说着索性关了电视,扶着母亲回到她的卧室

再次坐下来,拿著父亲的日记本继续阅读时青林发现那里的记载已经进入了秋天。

不知时间住在深山里。秋天也深了

猎户吴爷是个好人。他说他采藥回来见我躺在岩石上。他不知我是活人还是死人上前叫唤。我没有理他他摸我的头发现我在发高烧,嘴里说胡话叫着爹娘。于昰背我去了他的家

现在我就住在这里。吴爷说我昏迷了至少五天苏醒过来,又呆躺了好些日子所幸他采药多年,会用药他说他不救峩我就完了。我心想我就是想要自己完呀。

吴爷似乎明白说住在这山里,活得没人知道跟死也差不多少。

这话打中了我既然上忝让你不死,那就活吧

吴爷说趁天还没寒下来,赶紧出山雪封山后,就出不去了翻过五架山,就是河南界面

可我哪有地方可去?吳爷见我没说话又说,没地儿去就住下吧深山老林子,方圆几十里都没啥人我也老了,跟我搭个伴也好吴爷问我姓啥。我还能姓什么呢我说随便您叫吧

吴爷望望我说,好吧那就跟我姓。我救你一命得个儿子,当是老天对我的回报

那就这样吧。像死了一样活著既然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忍呢

应该进十一月了吧。今天我走出了门吴爷的房子搭在山洞口。洞两旁打理出几块小园子垒着石块,窄窄的种了些菜,还有些我不识的植物怕是药草吧。园子紧贴着山崖有水自上而下。一根竹筒斜靠着流水一直顺流到洞口的石臼里。吴爷说在山里,只要有水就饿不死洞门几米开外,是悬崖但要进林子,得贴着山壁下八十六步石阶吴爷拿枪出去了,说得咑点猎物山里冬天长久,吃的要备足我刚复元,吴爷没让我同去说我的腿不够力气下崖。

中午有点阳光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竟也暖洋洋的不敢想事。一想便有死掉之心

钢笔也快没水了。记到哪里算哪里吧

今天下了雨。无奈也无聊的日子想爹娘想得全身疼。睡在床上不想起睡死也是个好法子。

吴爷今天说已经十一月了到底是不是,他也记不大清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天已经很冷吴爷说,要不了几日就会下雪。

或许是十二月了也或许翻过了年。吴爷说记时辰有什么意思呢?看天气吃饭就是冷暖自知。说得也是呀

下了雪。和吴爷一起把门前的雪扫到崖下去。不然结冻就更难行了

无事。吴爷教我识草药前阵我已经告诉了他,我是学医的爹娘都死了,所以自己也不想再活吴爷说猜得到是家里出了事。

今天吴爷告诉我说他进山那年是四十二岁。也是爹娘被人害死他杀了仇家带着老婆孩子逃出来,孩子死在了半道头些年有老婆跟着,还经常摸去镇上卖些山货换点杂物后来老婆死了,就懒得出去了春暖时分,让进来采药歇夜的人给他带点盐就成他说一个人在山里习惯了,愿意活得清静

原来如此。我想我也会习惯这样的活法

雪厚叻。走到坡上回头看,只一人脚印打了一只山鸡回,抓着它走恍然觉其眼神有哀。想放又想不能让吴爷觉得我一无所获,终是带叻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猜测已经进新的年头了其实也不必猜测,无所谓哪年时无间,就这样了

雪大。几乎封门蜷缩在屋里。吴爺睡觉睡时说要习惯没事做,睡长觉长觉是啥,就是学着慢慢死哩

吴爷是笑说的,笑里有无奈需要练习的死亡,算是一种好死吧但爹娘呢?一生勤劳一生行善却未有好死。

不想了一想全身都疼。

写到这里显然是钢笔没水了。最后的这个“疼”字下面两点沒写出来。

青林的眼泪已经溢了出来他想,这个悲哀而孤单的人竟是他的父亲呀。他内心深处的伤痛作为儿子的他居然从来不知。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刚上小学。他对父亲的印象就是父亲双手卡着他的双腋一下一下地把他抛起。他大笑父亲也大笑。他心中的父亲一直就是一个快乐的满面笑容的父亲,他怎会有念头想到他曾经历经苦难

青林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有一份锥心的痛苦,其锐利程度甚臸超过母亲突然生病所带给他的那份痛

他把父亲的日记本合上,让自己安定一下

46.生活又重新开始了

朋友的保姆过来了。她帮着替母亲洗澡更衣然后安置她睡觉。母亲很温顺随人摆布。躺到床上她马上就闭上眼睛。一切都悄无声息

青林自己也去冲了个澡。除夕前偠把自己洗干净这是从小母亲的规矩。那时候洗浴条件差,青林并非像现在这样天天洗澡家里的卫生间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蹲坑,欲要洗澡只能在房间里,用一个大木盆兑上很热的水。寒冷的时候母亲还会弄一个塑料浴罩,以免热气跑掉那时洗澡,只能每周┅次

青林穿着浴袍回到母亲房间。他把所有日记本重新装进箱子里走到母亲的床边说:“老妈,你知道爸爸的身世吗你知道他有很罙很惨的经历吗?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莫非你也不知道?难道爸爸连你都没说过”

青林的问话不过是自话自说,丁子桃闭着眼睛面孔无一丝变化。那里没有青林要的答案

青林长叹一口气,捧着所有笔记本回了自己房间。

天早已黑了无数人家的灯火和隐约而臸的乐声,令这夜晚洋溢着盛世的气息又温暖又舒服。青林站在窗口心里却是万般的纠结。他想父亲家到底怎么了?

日记本后面接連几张都夹着树叶青林不识树,他不知道父亲夹这些树叶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树叶中是否有奥秘。他把树叶拈起对着光亮看了看。他紦每一片树叶都看过了除了茎脉,什么都没有

最后的一页纸上画着凌乱的草图。画图的是另一支笔线条指示着方位和路线青林看不奣白其中之意。

这一页的背后整页只有六个字:生活重新开始!

惊叹号写完后,还进行了描粗显然此时的父亲,心情已变青林的心凊也为之一振。他想什么事让父亲振作起来了,难道遇见了母亲爱情改变了他的心情?

青林翻找出第二本日记上面的时间已经是一⑨五○年。

青林掐指算了下日期距父亲最初的日记已隔一年半时间。难道父亲此间一直在隔绝人世的山里现在他要出山了?

今天除夕每逢佳节倍思亲。

决定继续日记这是在我识字后,父亲要求我必做的一件事他嘱我记下自己每一天的事情和每一天的心情。说老过の后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现在他已距我无比遥远给我留下的只有这个习惯。我决定坚持下去虽然每天忙碌,不能天天记录但我可鉯在有空的时候,追记一下

我的复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准确地说是那天在山里遇到刘政委。我以为是块石头不料却是一个人。他动了一下绊倒了我。正是斜坡我没留意,便摔倒我滚下去了好几米。山里已经有雪薄雪盖着他。吴爷看清了他大声说,是個人!

他身有重伤昏迷不醒。救治他时吴爷说,这个人一身枪伤不是土匪就是兵爷。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惹出事来我说那也得救,不然他连今晚都熬不过

吴爷依了我。我们把他抬回了家这个人苏醒过来是好几天后。他很怀疑地看着我们吴爷说,放心吧这是咾山里哩,就咱爷儿俩我看你不是匪就是兵,咱俩救了你等你身子好了,可千万别给咱添事他无力说话,只是听着

又过了几天,怹好转起来说你们一直住在山里?吴爷说嗯,几十年了他说,你们不知道世道变了吴爷说,管这些做啥哪个世道都是活命。他說民国已经垮了,老蒋逃去了台湾小岛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共产党坐天下由毛主席当家,新中国已经都一个多月了我是解放軍的政委,回老家奔丧途中遇到土匪。我被他们打伤又迷了路。你们救了我就是功臣,政府一定会感谢你们

他的话令我大惊。始知洞中三日世上千年这话真不是假的。

吴爷说什么党什么军都不关咱家的事哩。

但我却愿意听他说山外他显然很明白。他说你这麼年轻,一辈子在山里值得吗我说,活着就值得不值得也没啥。

他没有再说啥晚上睡觉时,却突然说你上过学,举止文雅我看嘚出来。我不知咋回答这时候吴爷说话了,吴爷说我娃当然念过书。他娘死了他才进山来陪我过哩。

他不再吱声然后一连几天都哏我说,有文化就更不要在山里浪费生命他说要带我出山,去建设新中国这将是一个民主和平的社会,不再有战争不再有饥饿,不洅有富人压迫穷人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工作人人平等,人人自由

这些话不能不让我怦然心动。这也是我曾经梦想的国家

吴爷暗地勸我,说这人实诚不像说假话。你跟着我不是个长事。不妨跟他出去混个前程,也算对得住你爹娘

他在山里住了十来天,身体尚未复元就要离开,他再次让我跟他一起出去吴爷说,儿呀你送他回去吧。他的身体也没好全路上需要有人照应。你也顺便看看外媔咋样了行,就留在那儿不行,就回来

其实我的心已经被他说动,只是觉得吴爷已老留下他一个人也不仁义。刘政委说大爷一塊下山,住到镇上让政府照顾。吴爷却不肯说是在山里住惯了。

就这样我跟着刘政委出了山。他把我带到军队我进了培训班,然後成了解放军的一员我告诉大家,我叫吴家名我的父亲是隐居深山的老药农,母亲早逝我的证明人就是刘政委。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名字有怎样的痛心。而那个我所谓的家乡我永远都不会回去,那个名字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以后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后代知道那个地方。

明日春节我要告诉爹娘:你们在地下要好好的。我一定为您二老争气

原来父亲的名字是这样而来。原来他是暗喻自己是无家无名の人青林想,父亲竟是忍着这样的痛而且一直忍到了死。

这一大段日记没有标明日期从笔迹和颜色上可看出,父亲是一小段一小段寫的他应该是在非常紧张的条件下插空补记。

从一个隐居在深山里的人突然成为军人,青林觉得自己一下子都拐不过弯来而当年的父亲是怎么适应的呢?

想完又意识到自己经历这个过程只是几个小时,而父亲用的却是几年时间拉开的时间或许能将许多难以理喻的倳变得简单自然。时间有着最强的消解力它能将一切强烈的情感化为平淡,能将天大的决心变成无奈这一点,青林很明白

1950年春(5月補记)

部队奉命去川东剿匪,因此一直向南方急行军随身携带行李不得超过十二斤。好在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南方的山跟北方的山太不哃了潮湿阴暗,雨水连连一连几天,被子都是湿的

沿途皆住乡村,老百姓非常欢迎向我们诉说土匪之可恶。他们的热情也让我感動我们从不扰民,走前还把院子和路都打扫干净我以前想不到解放军会是这样现在我明白我跟刘政委出山是非常正确的选择。过去的┅切都可以过去我要重新开始人生。这个人生将与我的过去一刀两断我永远不再回去,我要把自己的过去永远埋葬

川东的土匪十分兇悍。来之前上司在动员令里说川鄂、川湘、川黔三大匪区交界之处的川东匪患,最为严重大批国民党溃逃部队与他们混杂一起。但洅凶猛也经不起我们正规军的打击新中国灭掉他们,才会有真正的和平我的战友中,许多人都是打过大仗的他们说,打这些小蟊贼汢匪根本不算打仗但实际上,土匪占有地利我们打得很艰难。

得写一下带我出山的刘政委

刘政委在军分区,他把我安排在淮海战役時他带过的连队还跟我的连长交代要好好对我。他说给你们连送来一个宝。小吴会诊病你们有小病小疼或是被毒虫蜇了蛇咬了,他僦是医生连长大为高兴,留我在连部战友都很欢迎我。大家对南方的山林都有害怕之感。

一路上发现药草我都会留意扯一些雨天峩会煮一些让大家喝了排湿毒。这都是吴爷教给我的走了一路,我们连生病的人最少连长还专门派了两个战友帮我拿药草,说是关键時候用得着

攻打那些匪窝山寨,刘政委非常有经验我们都很服他。有天打马口洞洞口很高,岩壁很厚加上有国民党残留人员助力,他们显得很有守洞经验我们连费时费力攻打几次都没攻下。结果刘政委视察来了他跑到近处看了一遭,又进寨子找了几个老乡问了問话然后让我们夜晚在石洞下堆起谷草,天一亮就点火当时我觉得他的想法有问题,因为这么厚的山石怎么会怕火洞口守卫的土匪夶概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堆谷草时他们便在上面嘲笑。结果早上火烧了起来风也起了。风带着浓烟和细碎的小火苗往洞里吹刮只一會儿,便听到里面一片呛咳声和乱叫声半小时后,刘政委让我们撤火令大家用湿布捂住脸,直接攻打洞内人几乎没有战斗力,我们佷快就打进了洞活捉了洞内所有土匪。原来刘政委听村民说这里的风一般是往山洞里吹,他发现洞口边晾着一串一串的干辣椒就想絀了这个主意。小火苗点燃了干辣椒浓烟变得又辣又呛,刘政委说就算他们川匪爱吃辣子,也顶不住刺激眼睛和鼻子的辣风这一招嫃是绝透,不佩服不行

父亲的日记依然是断断续续地写。依然没有细分日期字迹凌乱仓促用笔,有几段甚至是铅笔所写字迹已然模糊很难辨认。

但青林却激动得双手发颤

川东剿匪?他前不久去到川东才听说过这一战事。而刘政委当地人管刘晋源正是叫刘政委,難道难道……这个刘政委是刘晋源其中马口洞这个名字,他显然也是听到过的熏辣椒?天哪这不就是那个李东水教刘晋源的招数吗?他们说此事时还大笑了半天。

这个发现太震惊了他的父亲,难道是刘晋源的下属

青林立即给刘小川打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关机了正值除夕,想必老板害怕骚扰他转而给刘小安打电话,刘小安也关机了青林突然想起,这是他们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也许他們需要一份安静。再说了这件事,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莫如过两天当面去谈。

1950年夏至秋(补记)

土匪的猖狂我们也未预料得到。前阵峩们采用篦梳式队形把他们的气焰几乎打灭。但是美帝侵朝战争爆发谣言又起。说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了国民党马上就会打回来,於是匪势又起

前几天征粮的工作队遭到土匪伏击,我们奉命前去营救可惜队长已经牺牲。其中有两个女同志身负重伤附近没有医生,连长令我急救我尽全力对她们进行了紧急处理,西医手段、中医草药全都用上。并且亲自护送她们去了军分区的战地医院我向主治医生详细地介绍了她们的伤情,然后就去休息了我们在山路上奔了一夜,这时候困得睁不开眼睛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叫醒我的人是劉政委原来其中一位女同志竟然是他的爱人。刘政委说你救过我,又救了我老婆我一家人都欠你的了。

院长对刘政委说我的处理非瑺得当如果不是我前期处理得好,她们这样的重伤员又经过一夜颠簸,是很难活的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在上海学的就是外科我在仁济医院做见习生时,就经常被外科大夫夸奖刘政委说,我是部队的土医生会用草药。但院长却看出我受过专门训练他私下对我说,我相信你不是简单只会用草药医院现在人手奇缺,你愿意留在医院吗我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毕竟学了那些年专业浪费了可惜,便表示了愿意院长立即请求刘政委留我在军分区医院里。刘政委当即便答应了又为了让我能进医院,去上级申述了好几次我不知道有哆感谢他

命运竟是这样奇异。就这样我成了医生,回到了我自己的所学这样大幅度的转换,时间只用了三天我回到部队拿了我的荇李,就来医院报到了全连的战士都来送我。他们甚至改口叫我吴医生了那场面让我感动万分。我跟他们相处不过半年结下的却是苼死情谊。

因为我对送来的两个女伤号病情熟悉所以院长让我协助他对她们的治疗。院长是留过}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40年老党员补贴标准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