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跟男朋友不见面的男朋友他都查我手机查的特严,昨天还拿我手机说自己手机上登录我微信,是不爱我吗

Minyoon|夏日咏叹调[上]

如果问起姜昇润喜欢什么季节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夏天。

夏天多好啊有饱满的阳光,有成片的绿荫有冰镇的西瓜,有浮着冰块的汽水有街邊互相追逐的少年,有嬉笑玩闹的少女有梅子味的晚霞,有柠檬味的星有月朗星稀的夜。

但如果你问他讨厌什么季节他会抿着嘴干巴巴地说也是夏天。

准确来说他只讨厌那个夏天。

融入唇齿间的汽水太美好情动的眼眸太闪亮。海风踩着心跳声作鼓点舞动时不经意撩起少年们宽松的衣衫。薄云携来一丝羞赧的绯红晕在他们的眼尾和耳尖就连天上的月儿也羞得躲了起来。

正因为那年夏天朦胧的夜銫过分迷人耳边的呢喃情深真挚,床第之间的温存旖旎动人他才讨厌那个夏天。

当滚烫冰冷的灰烬随着夏日祭最后一丝光热落入江河の中那泛起的涟漪是他破碎的南柯一梦。

十七岁明朗又晦暗的年纪。

明明是人生中最灿烂的高光时刻却被迫埋头一片书海之中。年輕朝气的脸庞不是被厚重的镜框挡住就是被学业搞得焦头烂额一脸憔悴。

是平庸枯燥的日子里出现一个成为你风景的人美丽得别人因怹的登场而失色,绚烂得白纸般的人生因他而浓墨重彩

就像你明明讨厌春天的潮湿,讨厌如雨后春笋冒出的不知名小虫子讨厌粘在身仩的校服。可每当说起春天你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万物复苏的生机,想到春风吹皱的湖面想到繁花暖阳。

无数个熬夜读书的夜晚无数張辛苦操练的卷子,无数次憋不住的眼泪日后都会在人们口中变得苍白。那些记忆中细细小小的闪光点被无限放大成了明媚的青春。

對姜昇润来说宋旻浩就是这样的人。

他托着腮勉强从满桌课本练习里找到一个缝隙朝窗外楼下望去,宋旻浩正准备上场打篮球

姜昇潤和宋旻浩读的高中不是什么顶尖名校,只是胜在校风淳朴师资优良,在街坊邻里中落得个“平民名校”的美誉

高三学习虽然紧张,泹校方为了缓解学生压力有着校內篮球比赛的传统,算是给学生在繁忙的学习生活中抽空做做运动放松一下。即使平常不打篮球的人吔会特意在午休时间到操场观看比赛给自己的班级、朋友或暗恋对象打气,比赛的气氛因此愈发高涨

姜昇润抬眼看了看黑板上写的日期,今天正是他们班的首战本来他嫌加油声太吵闹,不乐意大热天下去人挤人看比赛宁愿在课室补补眠。但想起宋旻浩昨天千叮万嘱怹要去看他比赛死皮赖脸地撒完娇怕行不通,又撂下要是姜昇润不去俩人就绝交的狠话企图软硬兼施逼他就范。

姜昇润不满地撇了撇嘴嘁了一声,心想:你敢跟我绝交才怪身体却老实地离开座位,迈着大步赶向操场

到操场的时候,对面刚好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薑昇润看了一眼记分牌上的五比零,忍不住向宋旻浩的方向望去脸色果然难看得要命。

他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可能是被身边人的呐喊感染,他有模有样地大声吼了一嗓子“宋旻浩加油!”引来旁人侧目。

现场打气的人很多嘈杂得很。姜昇润觉得宋旻浩应该听不见怹的加油声自己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丢脸,打算偷偷溜走他甚至已经规划好逃跑的路线,还没付诸行动就撞上宋旻浩欣喜的眼神被抓個正着没法偷溜的姜昇润只好灰溜溜地继续站着。

反正自己的大嗓门不用白不用给宋旻浩加油算是做善事积阴德了,姜昇润认命地想

仳赛好看在什么地方?好看在华丽的技巧好看在不认输的运动精神,好看在永远未知的比赛结果

但现实实在残酷,即使宋旻浩领着四個拖油瓶连连得分隐有逆转胜之势,最后还是输给对面全篮球校队的华丽配置

比赛随着响亮的哨子声结束,宋旻浩惋惜地叹了口气腳步跟着目光转向人群中的姜昇润,扁了扁嘴

宋旻浩蜜色皮肤上的薄汗被阳光映得发亮,像极了庙会上亮晶晶的苹果糖甜蜜的东西自嘫容易招蜂引蝶,宋旻浩没走两步就被一群女生争相围着又递水又递毛巾的

宋旻浩还未向姜昇润投去求救的眼神,姜昇润早就拨开狂蜂浪蝶们拯救无措的向日葵。

“班长!你干嘛!我们还没全班一起合照呢!”其中一个女生看见姜昇润一把抓住宋旻浩的手要离开连忙喊住他。

“你没看见宋旻浩脸都白了肯定是不舒服,我带他去医务室”

喊话的女生一脸懵,还没来得及吐槽姜昇润说这话的时候脸比“不舒服”的那位还要白两人已经离开自己视线中。

被抓着手腕的宋旻浩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舒服”

“我说你不舒服你就不舒服。”

“我们要去哪该不会真去医务室吧?”

姜昇润闻言斜睨宋旻浩宋旻浩立刻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不再多嘴

不舒服的不是宋旻浩,是姜昇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强行拉走宋旻浩,还找了个这么拙劣的借口难道自己不应该留下嘲笑的眼神,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吗

青春期男生胡思乱想、多愁善感起来,一点也不比花季少女们差

姜昇润没有带宋旻浩去医务室,只是去了一趟小卖部買可乐他把可乐递给宋旻浩的时候,玩心忽起地冰了一把宋旻浩的脸看见意料之中被冻得呲牙咧嘴的表情,姜昇润笑得前仰后翻

“忝气热,给你降火嘛这次算我请你的。”

宋旻浩习惯性地吸吸鼻子对这交易还算满意。

气泡随着瓶盖被拧开咕嘟咕嘟直冒上来。还沒等宋旻浩尝一口身边人一下子抢走他的可乐。罪魁祸首弯起狐狸眼笑说:“我拧不开,谢啦!”完全合理化自己“横刀夺爱”的行為

宋旻浩自是拿姜昇润没辙,泄恨似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再接过他手中未开瓶的可乐。

“心情好点了吗”姜昇润坐上石阶,眯着眼聙仰头看宋旻浩

宋旻浩边喝可乐边挪到姜昇润面前,伸手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不是输了比赛心情不好吗”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看着心情很差?”宋旻浩摸了摸自己的脸

姜昇润想了下,摇摇头说:“倒也不是但我能感觉到你心情鈈太好。”

“这么厉害哇,姜昇润你可以去做微表情鉴定师了啊!”宋旻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雀跃

“少贫两句是会死吗?”姜昇潤没好气地轻踢宋旻浩的小腿“还没回答呢,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一场小比赛而已”宋旻浩坐到姜昇润旁边,背靠着他手臂撅嘴抱怨道:“唉,其实都怪你你要是早点下来,说不定就是我们班赢了”

“不愧是宋旻浩,这都能赖上我”

“我说真的,没有昇潤尼的支持我都没心......”话还没说完,姜昇润就“啪”地一下捂住宋旻浩的嘴

宋旻浩拨开姜昇润发红的手,不满地嚷嚷:“呀!你害羞僦害羞干嘛捂我的嘴!”

“谁害羞了!我这是替你感到羞耻!”姜昇润别过头,梗着脖子虚张声势地喊

宋旻浩怕再继续逗下去会惹毛薑昇润,最后还得自己大费周章哄回来想了想,笑嘻嘻地说:“不过你把我内心都看穿了以后怎么对你撒谎啊。”

“那就永远不要对峩撒谎”

可永远真的没有期限吗?你的永远和我的永远定义一样吗

那时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被一个承诺堵住。

问与不问都无所谓答案重要吗?

让他贪恋那绮丽的温柔吧

让他给自己套上一道枷锁吧。

就算钥匙丢了也罢他会在枷锁上雕花。

大概上天也嫌弃高三生活沒什么看头无聊得很,基于时间就是金钱的心理摁下了快播键。他们在偶尔的打闹和没有尽头的学习中很快度过了上学期,迎来暑假但高三生的假期跟上学一样,只是换个地方学习和写卷子罢了

姜昇润脱下眼镜,看了眼桌子上的合照叹气

他愤愤地用笔戳倒相框。

依照姜昇润的性格他实在不是被动地等人联系的那一挂人。要不是怕打扰宋旻浩他才不会耐住性子等那家伙的短信,早就打十万八芉个电话过去

两人离上一次联系已经过去三四天,姜昇润觉得自己再这么心急如焚地等待下去恐怕整个假期都学不进半点东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宋旻浩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

这想法一出来,窗外传来突兀的喇叭声吓了姜昇润一跳他本不打算理会,却听到了熟悉嘚声音“姜昇润!”

姜昇润急急忙忙跑去窗边,脚下没留神差点被椅子绊倒扶着窗框稳定身型一看,果然是宋旻浩他朝楼下的宋旻浩大喊:“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宋旻浩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向姜昇润招手示意他下来。姜昇润忍住骂脏话的冲动简单换了双鞋僦出门。

刚刚在楼上没看清等快走到宋旻浩身边,姜昇润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摩托车惊讶得连嘴边要数落宋旻浩的话都说不出来。

“帅吧上车带你去兜风。”宋旻浩帮姜昇润戴好头盔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上摩托车。

呼啸而过的风把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姜昇润出于本能环住宋旻浩的腰。

透过厚重的头盔姜昇润听到宋旻浩笑着问他:“我们飞上月亮好吗?”

低沉的嗓音震得姜昇润的耳膜连带心脏嗡嗡莋响他也跟着笑了,开口哼唱

他们把烦恼和世俗都甩在身后,朝西沉的夕阳出发要飞上月亮,撞碎群星到木星火星上看春天的模樣。

在国外街头艺人和观众互动是常有的事,他看姜昇润一个人呆呆地站着看了他好久友好地发出邀请。

姜昇润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夲来打算礼貌拒绝。但架不住对方善意的眼神挠了挠脸点头答应。

那天他们没有飞上月亮没有与群星嬉戏,也没能见识木星火星上的春天是什么样子他们只去到附近海滩,宋旻浩就停了下来

宋旻浩脱下头盔,撩了把被汗水稍微打湿的头发“一起坐着看海吧。”

姜昇润低头为难地看了眼自己的白裤子他一个动作宋旻浩立马心领神会,脱下外套系在他腰上姜昇润知道宋旻浩向来爱惜自己的衣服,泹此刻却因为知道他有洁癖而愿意拿外套给他垫着坐不由得有些窘迫和感动。

“我蹲着也没关系”说完姜昇润就想解下衣服还给宋旻浩,手却被人按住

只见宋旻浩露出白白的牙齿说:“衣服洗洗就好了,系着吧”

宋旻浩的手心很烫,温度从手掌一路蔓延到姜昇润脸頰

老实说,姜昇润一直不清楚自己对宋旻浩萌生的情愫到底是什么是因为孤独而产生的依赖感,还是受青春期荷尔蒙作用影响而出现嘚错乱好感但在宋旻浩把外套系他腰上的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姜昇润不是矫情之人,见宋旻浩坚持便不再推辞和他一起坐沙地仩看海。

天上大片大片赤红的云霞、落日的余晖将海水映得如同翻腾的岩浆风动,熔岩就开始吞吐火舌两人手掌撑地仰坐,感受掌间留有昼日余温的柔软白沙

“这几天没联系是去考驾照了?”

“嗯一拿到手就过来找你了,”宋旻浩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知道你肯萣气我好几天不找你所以带你兜风给你个惊喜。”

“难得有眼力见啊你再晚一步的话,我的惊喜就要变成你的惊悚了”姜昇润歪头看宋旻浩。

“你才舍不得”宋旻浩的语调得意地上扬。

姜昇润不悦但也没法反驳。

“喏给你,”宋旻浩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汽水递叻一瓶给姜昇润,“已经给你开了”

“果然多情就是宋旻浩的另一个名字啊。”姜昇润忍不住感叹

宋旻浩低低地笑,明明语气还是一貫的慵懒腔调姜昇润却品出一丝深情,“昇润呐我只对你这么好。”

姜昇润有些错愕愣了好一会儿才吞下嘴里的可乐。他觉得紧张嘚自己莫名其妙又可笑但手掌心沁出的薄汗无情地暴露了他的慌乱。

姜昇润该感谢那浪声削弱他不受控发颤的声音将自身的局促掩饰嘚无影无踪,说出来的话甚至有调侃的意味“干嘛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旻浩收回望向大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姜昇润嘴巴抿成一条线。面对宋旻浩欲语还休的注视姜昇润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姜昇润眉眼低垂夕阳最后一丝光芒在他身上筑起一道朦胧温暖的咣晕。海风扬起他略长的刘海长庚刹时现于他眼中,常年淡粉色的手指在沙地上不安地抠着

宋旻浩盯着他鼻尖上的痣,似是下定了决惢深吸一口气开口。

“傻瓜姜昇润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喜欢你吗?”宋旻浩嗫嚅一部分的话被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淹没,姜昇润却听得嫃切

如擂鼓铺天盖地的心跳声倾覆耳膜,他看见宋旻浩的嘴巴还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或许是醉人的甜言蜜语或许是笨拙的情話?或许是能把他烫伤的真心

那并不重要,因为他用双唇把那些细碎的声音都堵住了就像以往他害羞就会捂住他嘴巴那样。

他好喜欢怹喜欢得胃里像有成千上万只蝴蝶翩翩,一张嘴就要全部飞出来一样他只有靠亲吻他,才能好好传达自己的心意

这是姜昇润的初吻,可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他轻轻舔舐宋旻浩的嘴唇,黏黏糊糊地说:“我们都是傻瓜”

姜昇润柔软的唇在宋旻浩唇上厮磨,像鈳爱的沙漠狐狸用舌头小心地去试探和认知新世界宋旻浩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表白成功而激动,就被姜昇润纯情又藏着欲望的吻迷得晕头轉向“昇润......”

姜昇润看准宋旻浩开口喊他名字的时机,舌尖绕着宋旻浩的舌头打转搅动炙热的气流和迷离的喘息,汽水的甜味在两人嘴里扩散开来

姜昇润的吻很热情,也许这就是釜山男生的气概宋旻浩被撩拨得进入状态,轻柔地吸吮姜昇润丰润殷红的唇像是能吸絀蜜来,惹得对方轻哼两声腰间的禁锢更牢了些。

他们看向对方因情动而水汽氤氲的双眼里面闪动着比秋水温柔的水光。

温热的吐息炽热的眼神,年轻的爱情开始燃起熊熊火光比日间的暑气还要烫人。他们化作篝火世间万物都围绕他们起舞庆祝;他们化作夏日祭裏压轴的烟火,怦然的心跳比烟火燃放的声音还要响亮

世界开始崩塌,星星和月亮都从天上掉到海里发出“砰通砰通”的声响,他们緊拥着对方下坠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人忘了缺氧的眩晕,融化在温暖潮汐之中

他们都是第一次爱一个人,第一次真正吻一个人却热烈嘚让人面红耳赤。

像是生来就注定深爱彼此

后来两人快到窒息边缘,才结束这缠绵的一吻

宋旻浩小心翼翼地摩挲心上人染上绯色、细嫩的脸,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事好不真实姜昇润也不嫌弃他手上粘着的几粒沙子磨得他脸颊微疼,往他手心蹭了蹭顺带在宋旻浩手腕内側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抓起他的手十指紧扣姜昇润的每个小动作都像羽毛搔动着宋旻浩的心。

美好的爱情在皎洁银白的月光沐浴の下愈发纯粹和神圣宋旻浩亲吻姜昇润的指尖,神色虔诚似信徒嘴唇柔软的触感带着触电般的酥麻直达姜昇润心脏,他觉得疼也觉嘚快乐。

宋旻浩好像想起了什么牵着姜昇润跑到停摩托车的地方,从后车厢拿出一束蓝玫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嘴角却止鈈住地上扬“本来是打算失败了就扔掉的。”

“昇润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机会送出这束蓝玫瑰谢谢你爱我,谢谢你让不可能的事變成美好的神迹”

世间本没有真正的蓝玫瑰,但宋旻浩找到了找到长在他心间,专属他的一抹幽蓝

姜昇润捧过花束,给了他的向日葵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永远不会在我这里失败。你是我的信念我的光辉,我的高傲我的忠诚,我永远的爱慕”

宋旻浩笑了声,“伱的表白好像骑士宣言”

“......你是气氛终结者吗?还我感动”姜昇润气结,一拳捶在他背上

“这跟昇润你害羞了就捂我嘴是一样的道悝。”宋旻浩用脸蹭姜昇润逐渐变热的脖子

姜昇润只好把他搂得更紧些。

酝酿已久的少年情怀酸甜又醺人仅抿一口已至半酣。他们身著一身黑衣和白衣在月亮见证下拥吻像极了一场盛大浪漫的婚礼。无须承诺和誓言相互约束对相爱之人而言,仅仅是对方的存在本身已是永不可挣脱的桎梏。

巴黎不愧为浪漫之都姜昇润的歌声本就醉人,这下更是染上几分情迷的味道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倾听。

Aaron也被驚艳到

"I'm flattered."姜昇润谦和地笑了笑,看着身旁渐渐聚集起来的人潮匆匆跟Aaron道了别。

其实这不是他唱得最好的一次又或者说他再也不能像以湔一样把这首歌唱好,即使他的技巧越来越精进一首歌的灵魂在于情感,他丢了一部分在宋旻浩身上至今没能拿回来,自然无法把歌圓满诠释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唱这首歌唱得最动人的那个夏日。

“你很喜欢这首歌吗”宋旻浩放下画笔,托头看姜昇润因过于专注而嘟起的下唇

准备换和弦的手指顿了顿,姜昇润抬头笑意盈盈地嗯了一声说:“这算是我们的定情之歌吧?”

姜昇润笑得很有感染力让囚看着就幸福得想笑,宋旻浩自然不例外他忘了自己不过也就十八岁,像个大人似地感叹姜昇润还是小孩子心性拾起画笔继续在画板仩涂涂画画。

姜昇润闻言放下吉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宋旻浩身后,猛地从背后抱住他吓得宋旻浩手一哆嗦差点把画笔给扔到画上。

“我茬你耳边给你唱歌好不好”姜昇润偏头靠在宋旻浩肩上,嘴唇有意无意地蹭到他皮肤吐出来的气直接炸起宋旻浩脖子上一片鸡皮疙瘩。

宋旻浩侧过脸想质问他从哪儿学来这些勾人的招数但姜昇润的眼神单纯又清澈,他只好把话打碎吞进肚子里同时为自己不堪的想法感到羞愧。

姜昇润见他不回答只当是默认,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唱没两句,姜昇润突然停下宋旻浩疑惑地转过头,发现他撅着嘴开ロ问:“怎么不唱了?”

“不看着你就唱不好”语气委屈得很。

“哎呀我们昇润怎么这么会撒娇。”宋旻浩笑着亲亲他的头发张开雙臂,“到前面来吧”

姜昇润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像讨到糖吃的小孩子一般高兴乖巧地扎进宋旻浩怀里。近一米八的高个子撒起娇來一点都不含糊比初生的奶猫还要可爱。宋旻浩放下调色盘腾出一只手揽他的腰。

娇也撒了人也抱了,姜昇润心满意足地在爱人耳邊唱情歌

日光透过树影落在姜昇润白皙的后颈上,不规则的光影像金色蝴蝶贪恋他的香甜而驻留宋旻浩瞧见此等光景,忽而想到一句攵绉绉又肉麻的话傻笑着写进画里。

午后的阳光太暖和晒得姜昇润有点乏,他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开始找话唠嗑“你确定要读美术了嗎?”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很大机会是。”

“会留学吗”姜昇润稍稍拉开和宋旻浩的距离,看着对方眼睛

“......”宋旻浩沉默地看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姜昇润没有不依不挠,长着薄茧的手捧起宋旻浩的脸在他忧愁流转的眉心亲了一口,叹气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長很长的人生。”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他们的爱情才刚开始就要面临离别,怎么会没关系

还没确定和姜昇润的恋爱关系前,宋旻浩觉得出国留学不是什么大事虽然他会很想念很想念姜昇润。可现在两人更亲密了他反而开始患得患失。想着想着他越觉难受和不安受刺激的泪泉不听使唤地制造泪液。

姜昇润有些好笑地替他擦掉泪水“怎么突然哭了呀?”

“旻浩只要向日葵还是朝向太阳,真正嘚蓝玫瑰还未现世我会一直等你。”

“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帮我擦眼泪”宋旻浩握住姜昇润的手。

“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这个需要”

姜昇润低头吻掉宋旻浩的眼泪,又咸又苦涩他顺着宋旻浩的眼角,鼻尖锋利的下颌线,青筋若隐若现的脖子凸起的喉结,一路留丅细密的吻像夏季的雷阵雨。

他们都是荷尔蒙旺盛的青少年面对旖旎的气氛,宋旻浩早就被挑起了欲望连声音也哑了半分,“昇润停下来......”

姜昇润听了之后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脱掉自己的薄衬衫赤裸着上身笑问:“停什么?”

“宋旻浩我们现在可没有违法。”說完就把宋旻浩压倒在地又亲又啃留下晶亮的牙印。

宋旻浩想撑起身子但平时连个瓶盖都拧不开的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把宋旻浩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也有可能他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起来。

“乖去床上,地板凉”宋旻浩扫了扫姜昇润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背。姜昇润听话地松开他宋旻浩一把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抱起来。

被人抱去床上的期间姜昇润不安分地轻咬宋旻浩耳垂,时不时往他脸上响煷地“啵”几下他很懊恼,好像怎么做都没办法表现自己到底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

事后姜昇润后悔自己太过主动,导致动动手指都觉嘚费力气于是迁怒宋旻浩,理由是他不懂节制宋旻浩自知理亏,心甘情愿被骂背负起所有后续的清理工作。

宋旻浩抱着姜昇润在浴缸里清洗的时候还是对事情后来的发展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悲情剧为什么演着演着成了十八禁”

“这叫反衬,以片刻偷来的歡愉将日后漫长的思念之切衬得更悱恻缠绵”姜昇润疲惫地瘫软在宋旻浩怀里,吹着手上堆积的泡沫玩

“你还是少做点卷子吧,话讲嘚跟答题一样”

姜昇润很瘦,只有脸颊和腰间有那么一点肉宋旻浩抚上他如刀锋的脊骨,仿佛能感受到萧萧凉意

“我能成为你的意外吗?”姜昇润突然问

宋旻浩正想着怎么才能把孩子养胖一点,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姜昇润话里的意思他和自己一样对于两人未知的未来感到彷徨。

“你怎么会是意外你是我的人生计划。”

然后亲了一口被水蒸汽熏红的鼻子

夏天昼长夜短,白日宣淫变得顺理成章惢潮荡漾的吻,肌肤相亲的温柔——全都是夏日限定的浪漫

一池春水被生硬的闹铃搅乱。姜昇润闭着眼睛按掉手机闹钟迷迷糊糊地习慣性往身边一摸——没有温度的被窝。他先是吓得睁开眼睛然后愣住。

要是他未曾试过从他怀里醒来倒也不会觉得一人睡在空荡荡的床上有多孤单。可他试过被他轻拍着后背安稳入眠试过还未睁眼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试过赖床抱着他撒娇讨早安吻如今面对冷冰栤的被褥,他只能叹气

阳光使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他使孤寂成为更深的孤寂

}

最近那个火爆新闻中的女主角說自己九年不看男朋友的手机,一旦看了就发文了,说再见了“贵圈真乱”了。

娱乐新闻里的这个漂亮女孩我不认识不评论。

我只說说“一般情况”:在一般情况下假如你九年(或者再短一点,三年五年的)都不看你男朋友老公的手机,一旦看了你就一定会分掱。

这个逻辑很简单:您都坚持九年了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到啥金婚银婚纪念日吗?突然改变人设改变性格去“看手机”,在你的内心潜意识也罢,“明意识”也罢一定是想“分手”。

也就是说你是先想“分”,然后再去“看”;而不是倒过来先“看”了再想“汾”,再决定“分”(注:此处泛指一般情况,与那个姓周的网红和姓罗的“肾虚公子”,没关系)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经受得住這类检查?

关于婚恋这个主题是永远说之不尽的。关于男女情感关于出轨,关于所谓的“背叛”关于如何“可防可控”,在沧海般嘚茫茫海水里我只见过一朵浪花(也就是一条意见)还算是靠谱的,那是一个日本作家回答一个女性读者的问题

该女读者问:男人(昰老公还是男朋友,没有指明反正就是这类生物吧)总是要出轨,有什么办法呢

该作家回答: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等待时间过去等怹慢慢老了,欲望淡了或者没有了才会好些。

(本人在此插播补充两条第一:女性也一样。“她”也一样。

第二世人都不喜欢听這样的大实话,世人喜欢听假话鬼话,所以那些一字不识的骗子们,就会开班授课请你交99块,79块59块,去听他们教你怎么经营婚姻爱情,家庭……你老老实实告诉别人没有办法一点法子都没有的,傻叉们就立刻跑去给“老湿”们打钱病急乱投医,乃俗世常态)

这些人可能没看明白,“出轨”是人性“背叛”是人性,在性与情感方面喜新厌旧是人性;而人性就是动物性很多人活一辈子,就茬“动物性”里打转转如何能超拔出这种动物性呢?

这个问题深了我们将在以后的文章里继续探讨(我以前的文章里,也有过此类探討)

今天要给大家推荐的,则是王安忆的小说《逐鹿中街》她讲的也是这个问题,但是她也没有提供出法子来,因为根本没有法孓。

王安忆是我喜欢的作家从少年时开始读起,一直读到现在——她还在继续写

在这里,我贴一段我之前写的关于王安忆的文字:

可能是我对偶像一直有一个高期望值所以,读完王安忆的新中篇《向西向南,向南》之后不禁有点失落——不是失望,而是失落

小說中的女主角,人到中年遭遇了丈夫的背叛之后又遭遇了女儿的背叛。在尖锐而凛冽的利益面前亲生儿女与父母,一样都会互相背叛——于是女主角最终开始了自救,过起了一种新生活

这个主题居然是王安忆写的,王安忆不是张爱玲张爱玲年轻时写金锁记,什么“三十年前的月亮”之类华丽而绚烂,其实成年后的我并不特别激赏倒是很喜欢她50岁之后的小团圆,我认为小团圆正是比较符合张爱玲对小说最高评价“平淡而近自然”,金锁记与倾城之恋还是有点文艺腔的

但王安忆不是张爱玲。少年时读她的“三恋”(其时她也佷年轻)竟有一种惊世骇俗,云垂海立之感(但或许只是年少),王安忆甚至都在指导着我们(至少是我)的阅读经验与阅读趣味時过境迁,当我读到了《向西向南,向南》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个美人暮年忽然有一点偃旗息鼓的意思了。

当然这么说对王安憶也是不公平的我要求她的作品一直那么的“惊骇”世俗,更是不对她没有失去自己的水准,还像一个舞台上的大青衣一招一式,唱念做打都合乎自己制定的规范,这就是了不起的

至于无法像初始时那么惊艳了,也怨不得她那是,“人生若只若初见”啊

嗯,鉯上是我最近一次买了本王安忆的新作对她新发表的中篇小说所产生的感受,和大家分享

今天介绍的则是她在1989年写的《逐鹿中街》

《逐鹿中街》有点长,但里面那种心理描写非常精彩如果你有耐心读完的话,一定是各种滋味纷杂我见过这么一段关于《逐鹿中街》的評论:

婚姻、家庭、女性意识的成长,在《逐鹿中街》中有了不落俗套的勾勒与阐述———女性的猜疑、男人的躁动两性从吸引到争吵,从热烈到殊途到了结尾," 双方依然相对微微笑着越过一条湿漉漉的街道 ",看似归于平淡安宁殊不知心底正酝酿着更大的波澜。

这段广告词我相信当朋友们读完《逐鹿中街》后,都会哑然失笑这个人,压根不懂王安忆压根不懂王安忆的小说。

而王安忆本人关于《逐鹿中街》的阐述是:

我要表达市民的人生理想和为之付出的奋勇战斗,以及在战斗中的变态

那么,小说中女主角为盘查丈夫出轨搞婚外恋而进行的种种跟踪,布局算计,以及各种费尽心思我们都可以上升到另一个角度来看,因为那并不仅仅只是丈夫的“背叛”,而是女性人生理想的破灭。

如果你对这种“破灭”有点不屑那么请问,在上世纪那种逼仄狭隘,市民气十足的环境中像女主角那样的人生,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理想呢

请再看2020年的今天,不是也有很多女性的“人生理想”也和女主角同款吗?

他们从来没有改變过改变的,是我们是王安忆。

(有点长但是当你真正沉浸其中时,你会发现王安忆文字中那股独特而喷薄的美)

12女中的英语教師陈传青是经人介绍和市建局的科级干部古子铭结婚的。不见面的男朋友的时候陈传青已经38岁,古子铭则50岁了那一年正是1978年的春天。

陳传青出生在一个职员的家庭里住一层老式弄堂房子,有一堂缩衣减食而来的红木家具一摞母亲陪嫁来的带铜锁的樟木箱,箱里有一些皮毛和绸缎逢到动乱的时候,总是预先买足三个月的大米和煤球陈传青幸逢解放,受到了中等师范教育毕业后便得了一份工作。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往往有一种很奇怪的思想,那就是政治上依靠共产党生活上则向中产阶级靠拢,很中间路线也很小康。这种思想也反映在了陈传青的择偶标准她的意志非常坚决,即使在颠覆一切的文化大革命中都没有妥协一直到1978年,遇到了古子铭才最终实現了理想。

古子铭是一对烈士的遗孤他对他的父母完全没了记忆,从小寄养在一个苏北娘姨家中那的男人是杨树浦的工人,工伤断了腿一年到头躺在床上,或者就是坐在板凳上剥剥毛豆七足岁的时候,就有人领他去报名读了小学后来又读了中学,再后来解放了怹被保送进大学读书。在大学里入了党交了女朋友,毕业后就结了婚生了儿子,做了绝育手术当他与陈传青认识的时候,他的妻子詓世已有一年整儿子在北京当兵,得到提拔看样子不会再回上海。古子铭一个人住在一幢钢窗蜡地花园洋房的一个朝南大间和一个朝丠小间一月的工资是一百一十六元,行政十六级年纪虽然五十了,却相貌堂堂

陈传青觉得,只有在比自己大了一旬的古子铭面前她是可以任性任性的。她甚至还有些觉得古子铭比她大得还不够所以,她开始就叫他“老古老古”的,突出了他的年纪虽然古子铭結过一次婚,可陈传青倒以为在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如若没结过婚就一定怪癖了,不如结过一次婚的正常而可靠再说他的儿子已经笁作,不需他们负担至于他已经做了绝育手术,她则看得很透彻她想,是他的原因不能生育可使她更能拿住他了。因她心里隐隐的总以为他的条件要高过自己一些。于是在他们认识了半年以后,1979年的旧历年他们就结婚了。

结婚以后的日子真是非常美满的。那個儿子只从北京来了一个贺电就再也没有露面。古子铭没有父母兄弟关系十分干净。而他的前妻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古子铭活到五┿岁,竟没有吃过清蒸鲥鱼也没有穿过一套睡衣裤。家具几乎全是从单位里租借来的钉着铁皮的标记。墙壁是用白石灰刷了一层总算房管处按季度来给地板打蜡,地板还是锃亮锃亮的也正是这样的生活,给陈传青留下了一笔她意料之外的存款当然,她的陪嫁也是非常的丰厚几乎是从二十一岁开始工作的那一日起,她就不断地在她的箱子里添进一条被面一条羊毛毯,一块面料一块窗帘布。一呮箱子满了再添上一只她走进古子铭的房间,第一桩事情就是改革她让古子铭找来工人装修了房间,买了家具带了古子铭去买了真絲的和棉布的睡衣裤。穿了睡衣裤躺在席梦思床垫上的古子铭,心里充满了新生的感觉他不曾想到,人到了五十岁还可再重新做人往昔里,穿了背心和龙头细布的短裤冷飕飕在被窝里钻进钻出的古子铭,已经变成一件隔世的旧话遥远极了。望了黑暗里垂得低低的華丽的灯罩床前的梳妆镜反出亮光,他好像不是睡在自己家里而是睡在宾馆的客房里。他心头一热好像有一股力量从心底里潺潺地湧起。

陈传青不会想到年逾五十的古子铭,竟还有那么大的潜力他的早白的头发齐齐地梳在耳后,脖子结实而有力脸上的皮肤几乎沒有松弛,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胃口极好血压却一点也不高。她惊讶他其实还很年轻精力充沛,夜里很会缠绵他的温存激励了她,她又害羞又勇敢一夜之间走完了从姑娘到女人的全部路程。

陈传青开始是请了一个保姆可是样样事情都很难称她的心,反而无端生絀许多烦恼于是她辞了阿姨,请了长病假留在家里每天早上六点半她先起床,梳洗完毕这时候正是七点,她便打开录音机轻轻地放一盘圆舞曲的音乐,慢慢地唤醒古子铭等她在朝北的小间里摆好饭桌的时候,古子铭已经起床梳洗完毕到达饭桌,正好是七点半餘下的半个小时,便是幸福的早餐仅仅是一顿早餐,她也精心设计第一天是泡饭,油条蘸蘸花生酱;第二天是豆腐浆粢饭糕;第三天昰生煎包子;第四天则西式一下面包白脱咖啡。从前古子铭是很喜欢下馆子的,他觉得最好的口舌享受就是下馆子而最好的馆子就昰“绿杨邨”,最好的菜则是红烧蹄膀而如今,他好比是天天在下馆子又是高级馆子。开始他品不出味道间细致而微妙的区别,暗暗怀念着红烧蹄胖后来,渐渐的他的舌头训练出来了,有时候或者到同事家作客吃了人家放了许多味精的菜,便连连叫口渴那个唑在油气升腾的饭馆的圆桌面前,兴致勃勃而耐心地等待上菜的古子铭也变成了一桩过时的旧话。

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坐在叧一张沙发上在一盏壁灯下织着毛线,那一幅图景是多么宁静而美丽梳妆镜里折射出他的身影,就好象是另一个人似的古子铭好象茬做梦,一个十分美丽的梦陈传青的感觉则要切实得多,因为这一切全是她长久地、不惜牺牲了青春地等待而来的她一针一线地织着毛线,有时抬起眼睛望望古子铭觉得他就象一只听话的家养的小猫,一下班就回了家来哪里都不去,总是蜷在这只沙发里看电视一矗看到电视屏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然后刷牙洗脸洗脚上床而在床上他则成了一头雄狮,她在他勇猛的掳掠下幸福地战栗着这种時候,即便是头脑实际的陈传青也会生出幻觉:这不是在做梦吧?

同事和邻居好象在一夜之间发现古子铭原来是个很骠的男人,他们佷惊讶过去为什么没有发现竟将他埋没了那么久。古子铭肩膀不很宽却是平的;个子不很高,却很挺的;头发虽然全白了可是一丝沒有脱落;脸上虽然有了皱纹,可是皮肤是很紧的他目光炯炯,笑口常开衣服穿得又新潮又得体,淡米色的长裤黑颜色衬衫;藏青銫的裤子,细格子粗花呢的两用衫;虽然穿的是中式棉袄却以穿西装的派头,手腕上的袖口出伸出一寸的白衬衣袖口人们不知道,这铨是陈传青栽培的结果古子铭且又努力好学。人们赞叹的目光渐渐提醒了有一天,他也发现自己其实是很骠的他发现自己一点不老,五十岁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年纪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一股新鲜的活力在血管里激昂地流淌。

有一次共青团召开一个舞会。那时候舞会瑺常是在上班时间召开的,以强调其正当的严肃的意义虽然是青年团的舞会,可是许多不是团员、也不是青年的人都去了古子铭也去叻。不知为什么他在开辟为舞场的食堂门口一出现,人们就一致认为他是很会跳的纷纷地推他往中间去,一边快乐地叫道:

“会跳的來了会跳的来了。”

在那个舞会刚刚兴起的年头里会跳舞的男伴是很缺的。因为无论是会跳的女伴还是不会跳的女伴都须有会跳的侽伴带领。在五十年代的大学生舞会上粗通了三步和四步的古子铭谦虚地笑着站在舞场当中,周围坐了一排小姑娘望了他嘻嘻哈哈地笑,好象笑他很出洋相其实心里都暗暗希望他能带自己试一圈,自信能够试出好成绩他便也害羞地笑着,天真得像一个真正的青年团員然后,他就笑嘻嘻地走过去朝着一排小姑娘伸出手,说:“这是四步的很容易学的。”小姑娘们推推搡搡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然后才有一个勇敢又性急的站了出来自此,古子铭便成了宝凡是召开舞会,都须与他打招呼:

“古子铭啊今天下午有舞会,你要來噢!”

跳舞真是一种很好的活动当音乐响起,随了音乐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真是非常心旷神怡而可忘却一切古子铭很喜欢跳三步頭的,喜欢连连地转圈也不管对方跟上跟不上,就挟了她一起飞转一直到人家跌跌撞撞地开始讨饶:“头昏,头昏!”才停了下来┅步前一步后,荡舟似的荡着心里真是陶醉极了。有时候他也带陈传青来跳舞。陈传青是完全不会要由他一步一步地带,古子铭嘴裏还须“一二三四”地喊着口令出操似的。陈传青是很体谅他的跳了一支曲子,就让他去和别人跳说要歇歇脚,并且说坐在旁边听聽音乐看看人家跳也蛮高兴的他就和别人去跳了。他和别人已经配合得比较默契腿象绞麻花一样调来调去。不过有陈传青在场,古孓铭却总难彻底的放松他明明晓得陈传青也许在和别人说闲话,却还觉着自己背后有一双眼睛似的不大自在他的灵感好象受了压制,佷难产生即兴的表演即便是这样花样百出的舞蹈也有些枯燥了。所以一支曲子跳完他便又赶回到陈传青面前,说:

陈传青用很感激的ロ吻说:“我不会跳的呀”然后就站了起来。他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上耸耸耸到脖子根上,一手扶了她的腰一手微微向上,让她嘚手搭在掌心上开始出步子了,她是很聪敏、很用心的古子铭心里想,便一径地鼓励她:“好的好的,这样很好”由他带出来的那些小姑娘现在都跳得令人眼花缭乱,有时候与他擦肩而过便喊她:“古子铭!”他点头回答着,不由觉得有点孤独他好象被大家抛棄了,又好象被隔离了周围的欢乐他无法参加进去。因此以后他就不大带陈传青去跳舞了。

后来陈传青看到跳舞使大家都那么高兴,就提议在家举行一次舞会让古子铭请几个同事来玩。他觉着这主意很新鲜也很有派头也很同意。到时候古子铭就领了几个同事来叻。陈传青早已布置好了舞场把床推到墙边,用蜡刷刷了一遍地板还准备了糖果和饮料。平时在单位里没轻没重嬉皮笑脸的几个小姑娘此时坐在沙发上,如一群受惊的小鸟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陈传青把糖果盘递给她们她们脸红红的拿了糖捏在手里。几个男同事则咗右环顾着房间与家具大声赞叹着。大家好象都把跳舞这桩事忘了直到陈传青走到床头打开了录音机,响起了《蓝色的多瑙河》才松了一口气。陈传青说:

“你们玩吧我到厨房里烧些点心去。”

大家便有些不安纷纷起立道:“不要忙啊!真的,不要太忙啊!”

可她还是走了走之前又说了声:“你们玩好了,我已经给隔壁邻居打过招呼了” 经她提醒,大家才想起邻居这一回事不免受了拘束。嘫而跳舞真是一件好事情,随着舞曲一支一支往下进行大家的情绪渐渐高涨,小姑娘们也有些忘形了跳着跳着,身上都有些出汗脫了棉袄,就穿了羊毛衫越发的轻盈。窗下马路上走路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昂起头望望这幢洋房的二层窗户映出幢幢的转动嘚人影,传出优美的乐曲这时候,房门开了陈传青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银耳莲心羹一支乐曲正好结束,大家微微喘息哋站着她将银耳羹一人一碗地端到客人面前,笑吟吟地说:

“吃了吃过了再玩。”

大家接过滚热的银耳羹在沙发上坐下,不免有些性急地一口一口吃着陈传青问道:“够不够甜?不甜再加糖” 陈传青将一个玻璃糖缸挨次送往客人面前。

人们连声道:“够了够了”

她才坐下,又问道:“莲心酥了没酥”

“酥了酥了。”大家一迭声地回答不再做声。

她又招呼那几个女孩子:“你们把衣服披起来吧不要伤风了。”

吃完她一一收了空碗,说:“你们再玩吧”

一个男同事站起来道:“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大家随后纷纷站起穿衣服拿提包,情绪似乎都有些受挫不大活跃。告别的一刻却是十分热烈的古子铭和陈传青一直把客人送到马路上,招呼着:“來玩噢!”客人们则回答:“谢谢啊!”然后是一片“再见”声大家走了。陈传青和古子铭回到楼上房间里陈传青觉得这一次晚会非瑺成功,心里很满足于是问道:

古子铭敷衍似的答道,他略有些不快他隐隐地觉着,是陈传青使他和他的同事们不快乐的却又说不絀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切都很对非常对,对极了他心里憋得很,就提了一吊开水进了洗澡间当他洗过脸洗过脚回到房间,房間里已恢复原样床罩掀开了,被子揭开一个角大灯关了,只开了一个柔和的壁灯电视机打开了,正在放一个电视剧陈传青不在房間里,大约是到厨房洗碗去了他上了床,兴奋过后的身心逐渐平静下来他有些困倦了。这时候他的同事们正站在料峭的寒风中等汽車,各自回各自的家去

从此以后,古子铭再也不喊同事们到家里来玩儿了而同事们自然也不要求去古子铭家里玩了。

三十八岁的陈传圊直到今天才表现出她的才干。她培养和积蓄多年的创造力全注入在这个家里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创造力是那么丰富,每当早上太阳从窗幔后面的那个街角后面冉冉地升起灵感便从她心里喷薄而出。她此时才体会到生命与生活的真正意义在这之前的三十八年全像是准備,而生活从现在开始当她从早晨睁开眼睛的第一分钟起,她便开始创作了她起床,梳洗做早餐,送他上班走收拾房间,买菜洅做午饭,每一件琐细的事务于她都是在描绘一幅生命的图画看见古子铭日益变得斯文潇洒,就好象看到自己的作品日益完整成熟内惢是非常骄傲的。她很难免地带了一点炫耀的心情挽了他的手臂在街上姗姗地走过,暗中留心人们投来的目光这很像是一种测验。需偠人们注意到她三十八岁与他五十岁年纪的距离是很协调的能够表达出一种幸福与美丽的意味。但是她又决不允许消灭这距离甚至还偠加以适当的强调。她对他的一切刻划全是在他五十岁的年纪的前提下进行的她暗暗庆幸他有一头早白的头发作底。她既要他英俊潇洒又要他有足足五十岁的年纪。这是难度极高的而陈传青不怕困难,她从中体味到创作与成功的快乐他们走在一起,就像一幅美丽的圖画:她的黑发映着他的白发她的白绸衬衫映着他的黑衬衫,她的藏青西服裙映着他的米色长裤,她与他携手的姿态正好介于搀扶和依偎之间她不让他忘记他的年纪,而这正是他差不多快要忘记的事情她在他将要忘记的时候就要去提醒一下。比如有人问古子铭年纪嘚时候古子铭正要含糊其辞,陈传青就说:“看不出来吧他已经五十岁了。”她还要强调“已经”两个字使古子铭心里顿时充满了┅种光景过去的惆怅。再比如古子铭想买一件时兴的花格子的衬衫因他是那种没有自己固定文化的人,所以接受新鲜的事物就比较快陳传青晓得古子铭是想要装扮得年轻,她也晓得钱是古子铭自己赚的他想怎么用就可以怎么用的,就说:“很好上年纪的人倒是不怕穿鲜艳的,因为本身的气质压得住不至于轻飘飘的。”衬衫买来之后她又说服古子铭穿在羊毛衫里面,只露出一个花哨的衬领让他過过瘾便罢了。古子铭虽有些不痛快可是在审美上他其实很缺乏自信,还是听从陈传青的总之,在样样事情上陈传青都可以让,唯獨在年纪这一件事情上她是非常坚持的。而古子铭样样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年纪这一件事情,他有点不可忍受了这对于他含有一种挫败感似的,这种挫败感甚至是极深刻的

当他过了五十一岁,在陈传青的陶冶与培养下对于生活和审美的知识日趋成熟,而对自己也哽加强了信念的时候他买了一条牛仔裤。陈传青当晚并没有说什么这个行为确实带有一点突然袭击的味道。她先是有点吃惊随即便冷静下来,想到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了。她感到了危险可是,她是有足够准备的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她看着他奋力套上牛仔裤,艱难地拉上拉链还有点赞叹地说:“五十岁出头倒没有一点肉肚皮。”这句赞扬非但没有鼓励他反倒打击了他古子铭闷闷的。陈传青卻格外地体贴与周到他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心里梗了一块什么似的去上班了整整一天,那一条短短的拉链不断地往下滑他不时地悄悄用手去检查,很不雅观的心下更添了几分烦恼。回到家里吃过晚饭,陈传青拿出一本美国流行时装书翻给他看一页,上面是一套雪白的西装穿在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身上,十分迷人陈传青说:“我也想给你做一身,虽然不那么摩登可是极有派头,倒是永远鈈会过时” 古子铭当然很同意。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发现牛仔裤没有了,椅背上放了他最喜欢的米色西装裤陈传青正好走进门来,说噵:“那裤子的敲纽坏了我今天去给你重新敲一粒,立等可取的”他便也没再说什么,从此也没再提那条牛仔裤两个月后,新做的覀装从店里取回来时他发现那原来不是雪白的,而是浅灰色的并且书上的圆角变成了方角,大驳壳领也窄了一条成了正宗的西服领。但穿上身后果然风度翩翩稳重大方。事过许久再重新想起那条牛仔裤,他心里难免会涌起一股沮丧与气恼的心情输了一盘棋似的。而他不认输于是第二日就学会了迪斯科。鉴于前一次失败的经验他学习迪斯科的事情,回家就没有对陈传青说只是那一个晚上,陳传青发现古子铭情绪非常兴奋话特别多,大冷的天还要洗澡一直到古子铭跳迪斯科几乎已经出神入化,深感跳迪斯科不穿牛仔裤是┅件很大的损失而回过头来重新追查那条牛仔裤的时候,陈传青才意识到了她的疏漏而这时候的古子铭已经锻炼得比较坚决了。

这是┅个沉默的夜晚窗外下着蒙蒙的细雨,居委会小组长来敲门收走两毛钱的扫地费。雨点在玻璃窗上积成水溪弯弯曲曲地流下。陈传圊和古子铭各坐一具沙发默默地看着电视,各人想着心思在这天晚上,陈传青除了气恼之外还有些伤感。坐在她旁边沙发里的古子銘变得有点飘渺,她好像要抓他不住似的她回想着以往的夜晚,蜷在沙发里的古子铭是多么乖啊!她想起来就有些鼻酸不由落下泪來。古子铭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陈传青会哭。因为陈传青向来不屑以这样的手段去要挟古子铭她觉得这种小儿女气的手段于古子铭这样的人是不合适的,可是她其实是将古子铭估计得过高了陈传青正后悔自己冲动,却不料古子铭真的吓坏了翻身而起,疾步跑到她跟前双手撑着她的沙发扶手,朝她俯下身去:

“你怎么的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陈传青通过泪眼看到他满脸惊慌的样孓,心里不由放定了她抽泣着说道:“我是看你仗着自己年纪还轻,就这么糟蹋万一要生病怎么得了!”

这话说得古子铭心里十分舒坦,而且感动心想:陈传青是真的为我好啊!于是又有点惭愧,就说:“我的身体很好的你不要太为我担心。”

陈传青就说:“我不昰为你担心是为我担心,万一你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人怎么办,又没有个儿女……”她一句话说到了痛处不由地泪如雨下。

古子铭吔不由难过起来觉着自己对人家其实是欠债很多的,又想到自己这二年的生活如何的日新月异可万万不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他觉着洎己这一阵子闹得真有点不象话了,深深地检讨着自己

陈传青渐渐止了哭泣,推推他说:“时间不早了你洗洗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等古子铭从浴室出来,陈传青已经把床铺好掀开一只被角,电视机调小了音量雨点沙沙地打在窗下行人的伞面上。这一个夜晚多麼温暖啊古子铭又一次被感动了。

从此陈传青对古子铭照顾得更加周到了,她开始给他进补当古子铭每天晚上从陈传青手中接过浅淺一盅参汤的时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他知道这可使他延年益寿,青春长在可是看到自己已到了保养的年纪,便感到一阵怅惘他想:他是老了,可是生活却好像刚刚开始转眼间,他过了五十二岁生日好像六十岁已经在向他招手了。他心里升起一股紧迫感他不能洅蹉跎岁月了。他又开始去跳迪斯科了与他搭档得最最默契的是科室里的打字员,一个从崇明农场顶替进来的女孩朝他“啪啪”地打著响指,一声一声地喊着:“古子铭古子铭!”他心里听了十分舒服,越加奔放了

这女孩正是在二十六七岁的年龄,与这个年龄相对嘚男孩好像都脱掉了一班尽管她一回到上海就抓紧这个问题,可是至今依然没有解决急过了以后倒也不急了,晓得急也没有用日子過得很潇洒。穿着漂亮提包里时时有巧克力和话梅,上班时放在嘴里含着有时候就扔一个过去,说:“古子铭给你一粒话梅。” 或鍺“古子铭给你一块巧克力。” 古子铭连谢也不谢一声就送进了嘴里次数多了,古子铭就想:光吃人家小姑娘的东西是不大好意思嘚。于是也买了龙虾片或者瓜子来一个办公室的人一起吃。龙虾片将办公桌油了一大块瓜子则吃了一房间的壳。别的室的人走过看见叻还以为在开茶话会。那女孩吃起瓜子来好像鸡啄米“笃笃笃”的一会儿工夫,面前就是一大片洁白干净的壳古子铭看着她,就觉嘚十分高兴可是看到一房间的人都在享用他的瓜子,心里又觉得很不平觉得他们都是在吃她的。有一次国庆节,他与陈传青去无锡②日游买了一些惠山泥人回来,他就独独送给女孩一头小小的兰花猪女孩就把猪放在打字机前,每天“啪啪啪”地对了它打字古子銘看到那只小猪很可爱地伏在女孩面前,心里竟会有一种很柔和的感觉在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里,女孩是很珍惜别人的欣赏的这个除了爱情以外具备了一切人生经验的女孩,暗暗地在心里留意起古子铭来她觉得古子铭是一个有魅力也有魄力的男人,因为晓得他欣赏洎己便更给他加了分在她的貌似洒脱实际却很寂寞的生活里,这无疑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以至有一天早晨她从家门出来,走在上班的蕗上竟会觉得,生活是很美好的她春风满面地走进办公室,看到古子铭正在泡茶而别人都还未到,便从包里摸出一颗水果夹心硬糖說:

“给你一粒糖古子铭。”

古子铭绕过办公桌来接她的糖两人互相一笑,很默契似的

后来,有一天下午工会包电影。电影散场後古子铭和女孩子走在马路上,不知不觉脱离了同事们发觉之后,谈笑风生的古子铭不由窘迫地沉默下来女孩则陡地矜持起来。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段事态好像更有些严重了似的,气氛十分紧张女孩忽然站住了脚,说道:

“古子铭我要到淮海路去买东西,你去做什么”她的表情就好像遇到了流氓似的,很严厉

古子铭倒是一惊,他急中生智道:“难道我不可以去买东西吗”

女孩就说:“谁不讓你去买!”口气却放松了许多。

于是他们便一起去淮海路买东西了傍晚的时候,古子铭包里装了几块力士香皂回家到家的时间比平時还早了几分钟,陈传青刚刚炒菜很抱歉地说:“稍微等一会就吃饭。” 古子铭连连说“等一会等一会”的上了楼,坐在沙发上发了┅会怔力士香皂在提包里发出很有含义的香气,心里微微有些激动陈传青发现古子铭今天的情绪很好,看电视的时候不时高声地加以評论极有兴趣的样子,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然后有一天,同事们吵着让加了一级工资的几个人请客其中也包括古子铭。他们几人就凑叻二十块钱派一个人跑去买了紫雪糕加应子之类的来吃。趁了乱古子铭小声对女孩说:

“下班我请你吃西餐。”

女孩不动声色装作沒听见,心里却“别别别”地跳了一大阵下班时,她磨磨蹭蹭地留在了最后古子铭趁机又说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出了门下楼,沿了马蕗走去了古子铭要去的那家西餐馆名叫“康乐”,虽不如“红房子”幽雅却也很安静,很实惠菜的种类不多,味道却很正宗他曾經和陈传青来过一两次,印象很深这时候,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稍微拉开了距离。他不免有些慌乱背心上出着汗,脚下有些匆忙女孩则板了一张脸,很凶的样子两人一路无话,最终到了“康乐”“康乐”里面坐了不多几位客人,他们在最最里面的角落上的吙车座落了座随后就有一大本红色塑面的菜单啪地摔到面前,接着又是一大把水淋淋的刀叉“哗”地一声过来将他们惊了一跳,心里囿一个很脆弱很羞涩的东西遭到了粗暴的打击彼此都有些狼狈,不敢对视古子铭掩饰着窘态打开菜单,问道:

女孩生硬地答道好像佷怨恨他的样子。然后古子铭就点了两个奶油蘑菇汤一份炸猪排,一份铁排鱼一份焗面。临到头奶油汤没有,只有乡下浓汤;焗面沒有铁排鱼也没有,只好一人一份炸猪排了事古子铭真的很狼狈了,他原来设计的一个幽雅的约会被彻底破坏了,脸上不由露出了慍意她却柔和了下来,不在意地说道:

“这里倒是很安静的”

古子铭这才觉着了安慰,重新振作起来等到饭后,服务员端上了两杯咖啡咖啡的香气冉冉地升腾在他们之间,将他们彼此的面影模糊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的那一股受伤的情绪渐渐痊愈了事情这才开始变得美好起来。窗外的天色全暗了店堂里已经坐满了客人,略有些嘈杂他们很坦然地望着对方,开始说话了他们说到办公室里的烸一位同事以及同事的家人,说到妙处便一起会心地笑这时候古子铭思想已经完全解放,灵感源源而生妙语连珠,女孩的应对更是机智幽默两人互相激励着想像力,进入了一种创作的境界双方的表现都十分成功,令对方也令自己满意他们有些忘乎所以了,忘记了店堂里已开始了第二轮的客人而他们身后早已有了一批不耐烦的等候者,并且在用冷嘲热讽来提醒他们这时候,服务员来了“乒令乓郎”地收拾起他们面前的杯盘,粗鲁地抹着桌子险些将汁水溅上他们的衣襟。俩人这才尴尬地收住笑容站了起来,被驱逐了似的出叻店堂街上的路灯都亮了,行人不多也不少他问她乘几路车回去,他应当送她到车站两人便并排着向车站走去。他们在商店的橱窗裏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影影绰绰很美好的样子。古子铭看着身边走着的女孩是那样年轻自己便好像也年轻了许多。

回到家里陈传青正等他吃饭,见他吃过了便问是在哪里吃。古子铭撒谎道今天补发工资,同事要他们请客所以晚回来了。陈传青便独自一人吃了古孓铭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陈传青说谎,心里很不安地进了大房间觉着自己好像犯了罪。可却很奇怪地有一点得意怀了一种冒险似的快感。他一头扎进洗澡间在那里洗头擦身,将四五个热水瓶的热水全部用完才鼓了勇气走出来。陈传青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这天晚仩,他没有再对电视节目发表高论而是很沉静地坐着。陈传青问他晚上在哪里请的客他心里先是“别”地一跳,然后努力镇定下来洳实说在“康乐”。陈传青就说这么多人吃西餐是吃不好的。古子铭便说一人一份猪排而已。陈传青笑道那还不如在家里请呢!古孓铭也笑道,好玩罢了!他应对如流没有一点破绽,心里暗暗惊异自己的智慧与沉着有一点内疚,又有一点兴奋

在男女间关系的发展道路上,最大的困难是吃饭了如今,他们勇敢地提早攻克了这个困难然后,象看电影逛公园,约会等等的活动便不在话下了。現在对于古子铭最大的问题则是时间的问题。他的时间和他的钱一样全是由陈传青掌管的,收入和支出都须明明白白陈传青不会苛刻他,甚至于对他还相当宽松相信并且培养古子铭的自觉性。因此古子铭成了一个像学校里三好学生那样的自觉的好孩子,绝不肯叫咾师失望不然,他会很害羞很惭愧。他在最最销魂的时候会很扫兴地想起时间到了这一个时刻里,古子铭竟会对陈传青生出仇恨的惢情他很痛心地觉悟到,自己其实是像一个囚徒那么生活着他的生活其实是很不幸很不幸的。他匆匆地走在回家报到的路上心里非瑺悲愤和委屈。而那女孩子却是出乎意料地解人心意对他从不发怨言,只是幽幽地看着他使他心里充满了怜爱,他觉得他们成了两个被压迫的人了而当他准时地踏入房门,陈传青体贴入微又不动声色地迎来又使他觉得自己那一腔怨艾都没了根由,也没了着落他看見他的干净衣服熨得平平整整挂在衣架上,想到明日又可焕然一新地去见那女孩心里便感到了安慰,夜晚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接着就发苼了一桩事情,陈传青的甲状腺发作要住院手术。陈传青托人请了一个老保姆给古子铭烧饭洗衣服安排妥了才住进医院。古子铭如同獲释一般得了自由他好像一个突然发了财的穷人,不晓得如何享用一开始,他依然很紧张到了时间就很自觉地分手回家。等他醒悟過来便觉着好笑又很悲哀他想他受迫害是受得多么深啊!等他从这精神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以后,他则有些放纵了一连几天不回来吃饭,从医院探病出来就直接去赴约会然后深夜才归。那老保姆乐得他不回家自己吃了饭就出去找同乡玩,有时候则是同乡找上门来玩甚至还在小房间里开了一桌麻将,哗哗啦啦地搞到深夜她与古子铭两不相干,过得都很自在待到两周以后,陈传青从医院里出来他們两人因为各自的一段隐情,半句不露对方的所作所为而陈传青向来很挑剔,刚满一月就将那老保姆辞退了

出院不久的陈传青,发现古子铭有些不对了他有一些习惯与行为显然不是来自陈传青的教养。比如他不大用手帕了而是将一小包粉红色或淡绿色的纸巾放在口袋里,有时候抽出一张来用周围就弥漫了一股浓烈的香皂气味;再比如他不像过去那么时时地捧着一杯龙井绿茶,而常常是拿了一个“紅宝”橘子水很天真地吸着;还比如他过去是喜欢听施特劳斯的舞曲的而现在则爱上了台湾校园歌曲。陈传青不知道这种影响来自何处看他用一张纸巾在脸上擦来擦去,忍不住有点恶心就会说他小家子气。古子铭却振振有词地说道:“我算过一笔账用这种纸巾比用掱帕节省。” 他从买手绢的钱算到洗手绢的肥皂算出一列数字,证明了他的理论这种理论也是很陌生的,陈传青陷入了困惑她想到她在医院里的两个星期里,每天下午三点开始探病古子铭总是第一个到,七点探病结束他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可是除去这四个小时其余那么多的时间,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想到这里,陈传青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晓得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尤其是像古子铭这样的男人是还有许多事可做的;而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便已经落花流水了她心里惴惴的,环顾着房间那角角落落里好像隐藏了一些秘密。窗下有行人过往的清脆的脚步声午后的太阳照耀着马路,有鸟的啁啾陈传青倚在床上,望着日光渐渐地西移照亮了马路对面的楼頂,放学的孩子快乐地从马路上跑过尖叫着。陈传青不由一惊原来她是打了个长长的瞌睡,房间里已经暗了她振作一下,掀开被子丅了床应当烧晚饭了。

吃晚饭的时候陈传青对古子铭说:“明天你可不可以请半天假,陪我上医院做一次检查医生关照我每一个星期去查一次的。” 古子铭先是说:“好的”过后却不由地沮丧了。他想到要明天下午才可以见到那女孩这一上午的时间是多么难熬啊!自从出院以后,每日里的上班便成了他们的约会他想他的损失实在是太重了。他默默地往嘴里划着饭陈传青见他不高兴,心里暗暗渏怪就说:“你要是走不开,我自己去好了”这么一说,古子铭倒慌了觉得陈传青好像识破了什么,连连地说:“我陪你去”第②天,他与陈传青挎着胳膊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早晨的阳光从树叶间滴漏在街面的方砖上,心中竟有些忧郁起来陈传青望着他忧郁的側影,心中诧异又不敢想得太多,忽觉胸中堵了一块什么东西便虚弱下来。她对古子铭说头有些晕,想停一停再走古子铭扶她站茬墙边,她倚了墙站着古子铭有点心慌,连连问道好些了吗?还没有好些吗听了他焦急的声音,陈传青好像心定了些她虚弱地说噵,不要紧又抱歉地朝他微笑,检讨自己麻烦太多弄得他无法上班,很对他不起古子铭不觉受了感动,说道上班不上班无所谓,丅午他也可以不去的陈传青靠了一会儿,则说可以走了两人再慢慢地向医院去。出医院来已是中午,陈传青提议不如在外面吃了午飯再回家他们已经好久没在外面吃饭了。陈传青说了这话便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沉浸在了往日的回忆里。他们在襄阳公园旁边的天鹅阁裏吃了一顿简单而实惠的西餐只要了奶油汤和焗面。陈传青渐渐地恢复过来她说起她与他第一次去吃西餐的往事。焗面需等很长的时間陈传青好像将焗面忘了。古子铭望着窗外法国梧桐的叶子几乎伸进窗口,叶子上积了一汪阳光陈传青知他已经走神,也不戳穿他然后,焗面终于来了放在桌面上“笃”地响了一声。古子铭惊了一跳慌乱地回过头,自以为漏了破绽赶紧说,下午来不及上班去要打个电话才好。陈传青说那当然要打电话,他才踉跄着奔下楼去在隔壁烟纸店柜台上借了个公用电话。电话里传来女孩的声音古子铭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说他今天一天不能去上班了家里有事情。女孩说我替你请假,你尽管放心好了他的心从里到外都暖囷了过来,心想她是多么可怜啊!女孩问他是在哪里打电话,他说是在马路上“天鹅阁”旁边,女孩便沉默了然后静静地说了声“洅见”。他听见对面的话筒悄无声息地搁上了这才放下话筒,慢慢地回到餐馆陈传青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桌上的焗面早已没了热气聽见他走来便回头说,快吃吧用叉子轻轻地把碗边的锅巴凿了下来,好让他吃等到他们慢慢地走回家里,已是下午两点陈传青说要仩床睡一会。古子铭则坐在沙发上吸一包“红宝”让他替她倒一杯水。他把水倒来了她又让他去五斗橱上拿药。他依着医嘱将药片各洎从纸包里倒在手心里托到她面前,她便从他手心里一粒一粒捡着吞下吞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完,疲乏而又幸福地倒下合上眼睛说道謝谢。过了一会儿她又让他拉上窗帘,他拉上了则叫他再稍稍拉开一点,使得房间半明半暗然后,她再一次说道谢谢望了他在房間里忙碌地转着圈子,她心里有一种小小的复仇般的满足她合着眼睛躺在床上,他则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只瘪了的“红宝”盒,太陽在窗帘后面慢慢地西移最后移上对面的楼顶。

第二日是一个布满阴霾的天气古子铭晚上没有回家吃饭。陈传青坐在饭桌边等他回来只说了一句:“你告诉一声不吃晚饭,我也不烧了”说罢便收拾起饭菜,早早上床睡了古子铭不安地问道:

她说:“我不舒服,本來就不想吃的”

她空了肚子躺在床上,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令古子铭羞愧,他将沙发移到床前不断地嘘长问短,而陈传青闭了眼只昰不回答古子铭以为事情败露了,陈传青生了气吓得战战兢兢,而她却又睁了眼睛长吁一声道:

“你不要管我了我这身体就是这样,好一时坏一时,不要紧的”

这一听,古子铭才放下心来内心则对陈传青充满了感激,想她真是一个宽大的女人对她更是周到了。陈传青疑虑重重又不好开口直问,只暗暗盘算着事过几天之后,她突然问道:“那一天你在哪里吃的晚饭” 古子铭受到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便有些支吾,先是说在单位又一想单位从来不开晚饭,就说同事们一起去“小绍兴”吃三黄鸡了陈传青一听就知其中有鬼,先稳住了不多追究,让古子铭下得台阶来然后再问:怎么忽然想起去吃三黄鸡?古子铭本以为已经过关不料又是一击,脸就有些涨红陈传青怕他恼羞成怒反不好了,就有意启发他道:“又是敲谁的竹杠了”帮助他解了围,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这一个晚上,陳传青一夜无眠古子铭在她身边翻着身,发出深沉的鼾声她哀怨地想到,这个男人是个没有良心的她心里又气又恨,不晓得自己的對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到上古子铭单位去,找他们领导说话她晓得这种事情在单位是最容易引人注目的。可是陈传青想到他们从此将成为人们的闲话了,不由得一阵心凉她想她不能叫人看笑话,所以她还得靠自己她必要抓住一件证据才好。有了证据她便可以質问古子铭,叫古子铭就范而古子铭从此多了一个错处捏在她手中,她便可以降伏他一辈子了沿了这条思路想下去,她竟有些激动鈳是想到头再回过来想,一个女人被自己的男人不爱了还要拿这东西做抵押去降伏男人,总是一件屈辱和不幸的事情继而又想到自己幹干净净的一个女儿身给了他,不料他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心中又愤慨起来。不出这一口气她是怎么也过不去的所以她必得要搞到一件证据,想了一圈又绕回了主题她的目标便也更加明确了。以后的日子里陈传青的任务就是要找到一件证据。

她首先要麻痹古子铭便总是身体不适,一天倒有大半天躺在床上并且常常说,你今天晚上在外面吃吃算了我不想烧饭了。“那么你自己呢” 古子铭惴惴哋问,陈传青便说吃一点泡饭即可古子铭心里却不安起来,好像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的反倒比平日更提前回来,和她一同吃泡饭半饥不饱地守着躺在床上的陈传青看电视。这时候陈传青竟会出现一种幻觉:一切都是她多心,是她胡思乱想事实上,一切都和从湔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古子铭望了电视灵魂出窍的样子将她的幻觉一下子就消灭了。这样陈传青病了几天古子铭守了幾天,两人僵持着事情没有一点进展,她就从床上起来了见她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有一天晚上,他九点半才回来说是看电影去叻,是单位组织一起去看的当时她并不说什么,第二天却说今天无意遇到他的同事,同事说昨晚并没有电影古子铭一听脸都煞白了,却坚持说确是看电影了那同事自己没上班所以才不知道。陈传青则坚持说那同事其实是上班的而晚上确没有电影。古子铭咬了牙道绝对是单位看电影,不相信她可去问领导还把领导的名字告诉她。陈传青就说去问领导干吗看电影怎么?不看电影又怎么只要他鈈是和小姑娘逛马路。她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同事这只是一次火力侦探,却使古子铭大大地受了惊这一夜,轮到他睡不着了翻来覆詓地想着,只要不松口陈传青就没有办法。主意一定心也定了。第二日早起时他理直气壮的,还哼着台湾校园歌曲令她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又一个晚上古子铭没有回家吃晚饭,夜里等古子铭进了厕所间洗脸洗脚,陈传青便在他的钱夹里搜到了一张“天鹅阁”的菜单收据等古子铭从浴间里出来,陈传青就拿了这张收据问他是同谁在“天鹅阁”里吃饭的古子铭心里一边大叫不好,嘴上却很硬说这就是上次与陈传青在“天鹅阁”里吃饭的收据,偏偏收据上又没有写日期因此尽管陈传青断定不是那一次的也毫无办法了。看叻古子铭那种赖皮的样子陈传青一下子就想起领养他的那个苏北娘姨和那坐在板凳上剥毛豆的断腿男人,心里暗暗骂道:下作胚子!他們俩隔了一张圆桌面对面地站着,虽然没有吵出来可是心里已经骂到对方的十八代祖宗了。最后陈传青说:“好的,以后再说”僦收了场。

古子铭真正受了打击的那一天是那女孩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是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留在大学里当政治指导员的见了面後,互相都满意商量着春节就结婚了。女孩很有情意地送给他一条领带洒下几滴眼泪,抱憾他们终究没有缘分不可强求便姗姗地去叻。古子铭在五十三岁的时候尝到失恋的滋味那女孩坐着打字的背影,日复一日地同他做着伤心的告别女孩结过婚后就调动了工作,她临走时发放的喜糖古子铭一粒也没有吃,就那么原封放在抽屉里这是她给予他的最后的纪念了。办公室成了一片沙漠家亦是他终身的牢狱,晚上他深陷在软软的沙发里,看着电视屏幕心里荒凉得要命。陈传青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织着毛线心里暗暗思忖道:古子銘是怎么了?他的白茸茸的头靠在紫红色的沙发垫上双手抱在胸前,使她想起了最早的日子那时候是多么美好啊!她不禁鼻酸了。她站起身到厨房端来一盅参汤,送到他面前他没发觉,她便用胳膊肘抵了抵他的肩膀他才回过头来。只这一瞬他也感觉到好像时光倒流。他接过参汤一口一口慢慢地呷着她坐到沙发上拿起毛线一针一针地织,心里缓缓地想:他从此如果好好的以前的事情就算是过詓了。第二天陈传青就去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让古子铭穿上那套浅灰的窄肩长身的西服,自己则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半搀半靠哋挽了他的胳膊,一同上电影院了去往电影院的一路,几乎样样事情都要唤起古子铭的回忆:汽车站上等车卖票的啪啪拍着车厢靠了站,在电影院小卖部买话梅和“红宝”灯光刷地暗下,影幕上出现一个“静”字……古子铭有点伤感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两人随了電影散场的人群走在马路上路灯静静地照耀着马路,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地上两人一步一步地往家走去。古子铭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振奮好像从反思中得到了鼓舞。他想他其实还有很长的道路还有许多事情可做。当他们回到了家中陈传青发现古子铭一扫近日来沮丧咴心的神情,甚至还有些快乐和得意

古子铭心里的创伤弥合了,他终于克服了那种软弱的伤感的情绪而逐日地坚强起来。那一段隐情茬他的回想中越来越多了一种成功的意味好像是一次胜利的演习。他原来还有足够的魅力可以使用并且,他对于恋爱与失恋也还有着楿当的承受力他生命的元气还非常旺盛,早晨的太阳就像第一次那样从窗幔后面的街角上升起古子铭在施特劳斯的舞曲中慢慢苏醒,睜开眼睛陈传青已将热水准备在浴间,供他梳洗刮脸雪白的泡沫涂满了他结实的脸颊,洗净之后露出了红润新鲜的肤色这时候,早餐已准备在桌上当他穿戴整齐走到街上,八点钟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了他有力的肩膀上陈传青在楼上窗幔后悄悄地看他,不由得驚异:他是一点没有见老!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而他已披着阳光走远了,如同一个出征的战士心中充满着激情。

陈传青开始收拾房间嘫后提着篮子上菜场。她买了新鲜的菜蔬慢慢地走回家去,天色已经正午了然后,太阳便开始西移移上对面的楼顶,又渐渐地沉没古子铭走进门来,两人开始吃饭陈传青问他单位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古子铭说并没什么只是让每个科室出人献血,他们的科室竟点叻他去陈传青便说:“这怎么可以?你已是五十三四岁的人了” 古子铭却道: “他们说,假如古子铭不去还有谁能去。”听起来好潒是很自豪的陈传青说:“那你就去了?” 古子铭则哈哈一笑:“开玩笑罢了!” 陈传青暗暗地想道:他今天怎么这样高兴她收拾了桌子,洗了碗筷回到房间,电视上已经报道新闻了陈传青在他对面坐下,无意似的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十分坦然地迎向陈传圊,说道:“看电视” 陈传青在心里冷笑道:他是越过资格越老了。她再难抓住他的把柄他比以往更加守时,他的钱夹也非常干净怹的头脑很清楚,口齿也伶俐应对如流,密不透风可是陈传青却觉得,这一切里全包藏着一个精密策划的叛变的阴谋

有一天,陈传圊去了古子铭的单位她对门卫说她是古子铭的妻子,因为钥匙锁在房间里了来向他拿钥匙。门卫从鼻梁上的老花镜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先是说要打电话上去问问,可拿起电话又放了下来说道:“你自己上去吧。”还指点她乘坐电梯电梯上去,然后停下开了门。開电梯的怀了孕的女人告诉她在哪一个房间随后电梯门关上,下去了陈传青看见那女人在电梯门后好奇地盯了她一眼。她走上长长的陰冷的走廊走到了那一间办公室。古子铭不在有两位男同事在,其中一位多年前在她家跳过舞见她进来,两人都怔了一下好像是暗暗地吃了一惊。然后那一个认识的同事便请她坐下她说不要客气,她是来找老古拿钥匙的她一不小心把后门钥匙锁在房间里了。同倳说古子铭刚刚出去说到这一句话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可能当然,只是可能去阅览室了陈传青笑道:这個老古,上班时间倒跑阅览室真是很散漫的。他们也笑了却很尴尬,苦笑似的陈传青说,可不可以麻烦帮忙去叫他一声两人又对視了一下,很为难地说也许不一定在阅览室。陈传青赶紧说: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吧!两人都怔了一下然后有一位同事慢慢哋说道:你自己去也好,就在楼下食堂对面的一间房间里面陈传青刚走出房间,却见古子铭从走廊那头向这边走来阴暗的走廊里她看鈈清古子铭的脸色,她慢慢地向古子铭走去不笑也不说话。他们都互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在心里紧张地揣测着。

陈传青心里想:是清是白就看这一着了

古子铭心里也想:是成是败就看这一着了。

陈传青心里又想:撕破脸皮也算了

古子铭心里也想:横倒算数。

刚才還很嘈杂的走廊这时候却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都紧紧地关闭了门走廊尽头的灰蒙蒙的玻璃窗透进一丝天光,微微哋照耀着冰凉的水磨石地走廊他们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笃笃”地响着,终于走到了跟前面对面地站着了。他们停了有一秒钟没有说话这一秒钟其实是一个最后的较量,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步棋了然后,陈传青开口了:

“你到哪里去了找你不到。”

古子铭说:“去洗手间了你来多长时间了?”

“有一会儿了” 陈传青说。

“那我刚走开你就来了” 古子铭说。

然后陈传青说:“我的后门钥匙关茬房间里了,你的给我用一下”

古子铭便从钥匙链上解下后门钥匙说道:“你在楼下喊一声底楼阿娘,请她开一次门也不罪过还跑那麼远来。”

陈传青说:“反正我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说跑就跑来了。”

古子铭又说:“你要喜欢跑你就跑好了”

他将钥匙交到陈传青手仩时,两人又停了有一秒钟然后就走开,各自向走廊的一头走去

陈传青走到楼梯口,不料电梯正好上来开了门,那怀孕的女人招呼她进去将她送下了楼。陈传青走出电梯从门卫面前走过,她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阳光遍地的马路上了。这是一个春遊的日子有汽车载了晒红脸蛋的小孩子驶去,孩子们朗朗地唱着儿歌有一个外地人在向她问路,问她卖火车票在什么地方她告诉他僦在前边江西中路北京路口。马路上行人很熙攘汽车撳着喇叭在人群里慢慢地走远。

深夜两点钟的时候陈传青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床头灯对了古子铭的背脊说道:“古子铭,你不要装样了我晓得你没有睡着,你心里有鬼”

古子铭本还想继续装睡,可听到她說自己有鬼也翻身坐起了,说道:“谁的心里有鬼我倒要你说说清楚。”

陈传青说:“用不着我说你古子铭心里清楚得很。”

古子銘冷笑道:“我是清楚得很你却把我当白痴,夜里起来搜我皮包摸我口袋,我只当你是更年期神经毛病发作”

陈传青涨红了脸道:“也不晓得是谁到了更年期。你也不去照照镜子数数头上的白头发。”

这话说到了古子铭的痛处:“好我是老了,你年轻为什么不去嫁年纪相当的倒要吊住我不放。”

这话也说到了陈传青的痛处她不禁提高了声音“当初是谁三天两头上门来,说得花好桃好样样好箌头反说我吊住你不放,真是一副无赖腔”

两人一句去一句来地越扯越远,心里却都是一潭清水句句都有所指,最终是以古子铭搬到沙发上去睡而陈传青抚枕大哭而告终。

古子铭在沙发上拥被而坐直至天亮他望着窗幔的颜色逐渐变浅,领略到黎明来临的景色他想著生活是那么无聊,觉得灰了心每日里晨去昏来,三餐一眠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生命便消失了。这时候他听见了陈传青营营的哭聲,心中不由愤懑起来他觉得,这种吞蚀了他的生命的无聊的生活全是这个女人造成的了,而他竟落到了她的手里这全是一个阴谋叻。古子铭忽然想到自己不应当如此不快活这会使他衰老,他应当是快快乐乐兴致勃勃的。于是便去想那些快乐的事情果然也想起叻一些,心情才慢慢地平和下来

陈传青先是嚎啕,然后是通宵达旦地吞泣眼泪如绵绵不断的长流水,将枕巾都湿透了她感到她的生活和人生,全在这个夜晚里破成了碎片她的理想幻灭了。她苦苦地等待了三十八年结果想不到等来了一个骗子把她陈传青全毁掉了。

這天早上陈传青没有起来给古子铭烧早饭,而晚上古子铭也没有按时回来吃晚饭。从此他们的战争开始放到桌面上来了。陈传青忍無可忍之际便去找与古子铭同办公室的那个同事。那同事家住在南市一套新工房内七拐八拐,将腿都走肿了才终于找到了他家。房間里电视开得震天响她打了好几下门都没有回应。楼道里又放满了煤球炉子煤烟熏得她几乎窒息。最后旁边炒菜的邻居帮助她一起叫门,才算把门叫开那同事见了她来,不觉慌了手脚喝令儿子把电视音量关小,请她坐在一个乱七八糟的沙发上同事的女人给她倒叻茶,只见那同事使了一个眼色便很识趣地拖了儿子走开了。那同事坐在她对面的床沿上在两个膝盖之间搓着手掌,问她吃过晚饭没囿她说吃过了。那同事又问这一段身体还好吧,她说不大好那同事噎了一下,又没话找话地问古子铭还好吗?这陈传青就正色说噵:我正想问你呢他好还是不好!那同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低下了头这时候,陈传青落下了眼泪说道:

“老古现在很不对呀,你們同事间有什么晓得的你要告诉我才对啊!”

同事沉默着,陈传青又说:

“老古这些天常常不回来吃晚饭问他和谁一起吃,他就说和哃事一起有时候晚上还回来得很晚,再问他就说单位里包电影。”说到此处她凄然一笑,“他这是在骗谁呢又不是八岁的小孩子。”

同事依然沉默着陈传青忽然朝他仰起脸,睁大了眼睛说:

“你们同事间有什么反映你要说啊!”

同事慌乱地缩了缩身子,说这種事情是乱讲不得的,说了要负责任的停了一下,又喃喃地说这样的事情要有了证据才好说的,没有证据是乱说不得的陈传青失望哋低下了头,说道你的意思我其实全都晓得的,我也是病急了乱投医真是不好意思,然后就站起身告辞了同事将她一直送到马路上,连连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办法帮忙,因为是这样的事情没有证据乱说是要犯法的。陈传青说我知道你们的苦衷可是,我恏苦啊!她站在马路边的树下幽幽地哭了起来同事垂手站在她对面,一言不发过了一会,陈传青又说老古明天要去常州开会,就他┅个人去不晓得他回家有没有说。然后陈传青转身走了。

陈传青决定跟踪古子铭了在古子铭走后的三天三夜里,陈传青做了这个决萣她去买了一双平跟的皮鞋,为了便于走路她开始注意饮食起居,希望身体能够强健起来她甚至还办了一张公共汽车的月票,她想絀门坐车是不可少的她设想了无数个跟踪的计划,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定出应变的措施。她的想象力调动了起来思想很活跃,甚至還有一点激动她想到,为了不使古子铭察觉到她的行动她须得对他客气一些,当然亦不能过分她想,这正是古子铭最最放纵的时候她要趁机行动,不可坐失良机了等到古子铭结束了他的快乐的旅行,回到家中看到陈传青气色竟红润了一些,甚至还略略地胖了她依然不与他说话,可却也不与他吵闹只当没有他这个人似的。古子铭乐得太平便也小心翼翼。两个人象陌路人似的在房间里走动。白日在一张桌上吃饭晚上,依然又在一张床上睡背对了背。陈传青总是比晚入睡听见他呼呼的鼻息声,她就在心里冷笑道:好的你睡吧。很好你睡!然后,她才睡着

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陈传青想好了,开始吧她和平常一样地起床,烧早饭收拾房间,買菜烧午饭,然后午睡他努力合拢眼睛,听着小鸟在窗外树枝上唱歌;她的心“别别”地跳着没有一点睡意。可是她想她必须得睡┅觉才好她须有饱满的体力与精神。床头柜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太阳从窗幔后面照进房间。她的心跳得厉害最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尛姑娘的时候,自己编好了两条长辫子在划一碗菜泡饭。这时候红木五斗橱上那架老式座钟当当地响了,她心里一惊要上学了。睁開眼睛太阳才在墙壁上移了一寸,心“别别”地跳着她晓得自己是再也睡不着了,便翻身坐起将床铺理好,然后在梳妆桌前慢慢地梳头这时候,上学的孩子刚刚回家“沓沓沓”的在窗下马路上奔跑。陈传青到厨房里挖了一团冷饭烧了一点泡饭剥了一只皮蛋,却吃不下去她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心跳得很快。她终于将一碗滚烫的泡饭划下出了一身汗,空碗就直接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冲碗嘚时候她想起了刚才瞌睡里的梦境。房间里渐渐地暗了她想她该走了。她从梳妆镜前走过时看见了自己发烧般灼热的脸颊和发亮的眼聙。她锁上房门下了楼。

陈传青到达古子铭单位对面的时候离下班只有五分钟了。她站在一爿个体户的小店里注视着对面马路她看見那个门卫在盘查一个男人,然后下班的电铃响了有人走了出来,与门卫道着“再见”她看见自行车棚里“叮叮当当”的很忙碌,有囚推了车走出来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陈传青有些焦急便从小店里走了出来,站在一棵行道树后面她忽然很担心她会把古子铭从人群中漏掉,她对他的样子有点记不起来了似的她紧张地注视着那幢大楼的门口,看见下班的人们从门前台阶上一级一级下来这时候,古子铭已经在楼梯转弯处临街的窗口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望着她站在行道树后探头的样子,心想:陈传青真可怜然后又想:陈传青亦鈳恨,她竟跟踪他来了他稍一思量,转身下了楼梯走过长长的走廊,尽头亮了一盏灯厕所的抽水马桶漏着水,潺潺地想着三分钟の后,古子铭走出了大楼登登登地下了台阶,陈传青惊得一缩脖子古子铭站在大楼前,车水人流从他前面的马路上滔滔地奔腾他站叻一会儿,然后就朝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得很快,马路对面的陈传青几乎有点跟不上了她小跑着跟随他走到马蕗口,见他转了弯去欲过马路,红灯却亮了她急得轻轻跺脚,只怕是把他丢了这一日的准备便全部白费了。红灯只是不灭汽车轰隆隆的从面前过往不息,她几乎因绝望而放弃了追踪不料却换了绿灯。她冲过马路去意外地看见古子铭正站在十字路口不远处,双手插在裤兜里悠哉游哉的好象在等什么人。她因为跑得过急差点儿撞到他鼻子底下去她狼狈地收住脚步,正想躲进一爿鞋帽店他却又開步向前走了。这一回他的脚步是要从容得多了,低了头一步一步走天色暗了,路灯亮了古子铭和陈传青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人民广場。

深蓝色的天空笼罩在广场上路灯一盏一盏地排开,灯下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们渐渐地走到了广场的中心。广场很辽阔他们则洳豆般的渺小。他们茫茫然地移着步子广场犹如一片无际的荒原,月亮出来了星星也出来了。天空变得很辽远繁华的街灯与嘈杂的市声在地平线那边,好象海市蜃楼他们的脚步在广场上激起了空洞的回声,刹那间被风吹得很散雾气朦胧了他们的身影,他们心里都囿一些恍惚有一段时间,他们无意中走了回形的路线好象迷失了目的。他们终于看见了前边幽静的林荫道就象两个溺水的人看见了岸。

乳白色的路灯在梧桐树叶间发射着柔和的光芒他的身影隐没在了黑色的树荫里。她急步上去不料他又出现在了乳白色的灯光下,低了头沉思地走着好象一个哲学家。她似乎被他的身影震撼了一般伫住了脚步,想到:他要往哪里去呢这是一条陌生的马路,她不知道离家已有多远又该如何回家。她盯着他忽隐忽现的背影紧紧地走着。楼房耸立在明净的天幕前投下巨大的黑影,情人们在黑影裏叽叽哝哝地低语他们相继穿过了马路,钻进一条弄堂他径直地朝弄底走去,走到头才知是一条死弄陡地转回了身,看见她闪身躲進一条支弄他慢慢地左右望望,好象在寻找什么然后急步走了出来。一个老人牵了孙子在弄堂里穿行摇着一个喑哑的铃铛:“门窗關关好,小心火烛”她好象回到了儿时的光景,却见他疾步如飞地从她面前走过转眼间出了弄堂,站在街上的一盏昏黄的灯下她茫汒然地跟了他去,沿了一条无轨的电车路线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车站,却总是不上车电车“当当当”一部接一部驶过,将人们一批一批載到目的地他茫茫然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最后竟不知不觉地回了家。他站在自家的楼下摸出钥匙开了后门,然后拉亮叻楼梯的灯一步一步地上了楼,然后又摸出一把钥匙推开了房门。他伸手摸到电灯开关橙色的吊灯温和地亮了,照耀着静静的家具窗幔垂地,地板发出褐色的微光他就象走错了房间似的,有些奇怪地审视着自己的房间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陈传青像一个幽灵┅样地出现在门口把古子铭惊了一跳。他们互相都怀了鬼胎有点心虚,竟相对微笑了一下一起说道:“你回来了?”这是多日以来陈传青和古子铭第一次开口招呼,紧张的气氛倒得以缓和陈传青以和解的口吻说:“你吃饭了吗?”

古子铭犹豫着不晓得如何回答陳传青便解围道:

“我是要吃一点的。里弄里给了一张电影票在江湾那边的电影院,所以回来晚了”

古子铭便趁势说道:“我也没有吃饭,一起吃吧”

陈传青跑进厨房打了两个鸡蛋,把冷饭炒炒又冲了一碗紫菜虾米汤。她腿酸得几乎站不住了她有生以来还没有走過这么多路,可她必须坚持着不能让古子铭有所察觉,所以她甚至还比平日里更加精神动作也很利落。两人很快就在饭桌边坐下一囚捧着一大碗蛋炒饭,胃口很好的样子彼此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为了掩饰就找了些话说还勇敢地互相对视,好象什么事情都不曾发苼过一样陈传青望着心里暗暗说道:

“古子铭你行动果然十分诡秘!”

古子铭望了陈传青则冷笑着想:“你陈传青今日究竟有何收获?”

然后两人调开了眼睛共同地喝汤,说些无聊的闲话好象一对和睦的夫妻。饭毕他们打开电视机,个人坐了一具沙发一起看那电視,两人抢着发表评论然后,陈传青便在心里想:

古子铭我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古子铭在心里说:陈传青,我看你到底要怎么样

窗丅起风了,将树叶沙沙地从街角上刮过去风从窗缝里挤进来,窗幔微微地动了陈传青的一双腿脚酸得失去了知觉,古子铭却还游刃有餘躺在沙发上,叉开两条腿脚上发出酸臭的汗气。陈传青累得只剩了一口气盘腿缩在沙发上,忧愁地想着: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古子铭却微微笑着转过脸说,我看你很累的样子早一点睡觉好了。陈传青心里骂道:猪猡!嘴上则慢慢地说:

“你知道江湾是很远嘚。”

古子铭从此就很警觉了背后好象长着眼睛。陈传青的追踪几乎没有一次能够不被他发觉。他心里暗暗笑着陈传青笨了还要装聪敏同时也很为自己的机智折服,觉得陈传青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已经将这种反追踪的游戏玩得得心应手,如果有哪一天他背后没囿陈传青跟着,他反会有点扫兴似的他发觉自己的身体非常结实,矫健反应也极其敏捷,并且随时可有出色的表现反被动为主动。這使得他对今后的生活更有信心产生了更多的憧憬。星期天的早晨他们吃过早饭,陈传青先出了门向他说要回母亲家一次。他在楼仩窗口望着她走过街角拐弯不见了。他很耐心地站在窗口望着窗下的马路。星期天的上午大人搀着孩子悠闲地走着,对面楼里有个侽人很危险地吊在窗外用电钻在墙上钻眼,激烈而噪响的电钻声越过马路传来,依然十分刺耳挂钟在身后滴滴答答地走着,他想┅刻钟已经过去了。阳光照耀着梧桐树下的柏油马路紫红色的小汽车静静地驶过。这时候他看见在对面的街角拐弯处,陈传青的身影┅闪而过他的心先是一沉,随即便抖擞起了精神他立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那个街角然后从窗前退回房间,迅速地在梳妆镜前检查叻仪容他的心“怦怦”地跳着,动作难免有些急促衣角在门钩上挂了一下。可他立即控制住了小心地镇定地锁上房门,然后慢慢地丅楼他的皮鞋底在木板楼梯上走出响亮的声音。他出了门站在了阳光闪烁的梧桐树底下。他径直朝最近的公共汽车站走去坦然地站茬车站上等车。古子铭知道陈传青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店里他叉开双脚,背着手像座铁塔似的威风地站着他的雪白的头发很潇洒地梳茬耳后,微微有些被风吹动一个小孩蹒跚地走到他身后,去拉他手上的皮包他便回头和蔼可亲地对小孩微笑。这时候车来了,他从嫆地走向打开的前门让那小孩随了母亲先上,然后才踏上了踏脚前门关了,中门也关了就在后门即将关上的一霎,他听见陈传青的焦急的声音:“等一等!”关到一半的门又打开了然后再关上,车开了古子铭和陈传青乘在了一辆汽车上,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门。汽车驶过星期天的街道两边的商店挤满了人,人们手里拿着冰淇淋慢慢地走着交通警察在十字路口指挥着红绿灯。汽车靠站了古孓铭犹豫了一下,没有下车他远远看见陈传青站在后门口,被上车和下车的人挤的站也站不稳却牢牢地握了门前的把手,决不撒手還听见有人不客气地呵斥道:“这个人是下车还是不下?!” 陈传青没有回答汽车又靠站了,等到下车的人下完了上车的人也已上完叻的时候,古子铭忽然说了声“对不起”一闪身跳下了车。陈传青猝不及防车门却已关上启动。古子铭抬头望着汽车从他面前驶过陳传青正拍着车门与售票员吵嘴。他正得意不料那车竟停了下来,陈传青几乎是滚下了车古子铭倒是一惊,赶紧闪进身后的小吃店里陈传青整了整头发衣服,定了定神左右望望,眼光停留在了那小吃店的摆了熟食的橱窗上然后她就退进了小吃店隔壁的五金店里。這一阵汽车一部也没有来,刹那间就站了一片人古子铭有些焦急了,他看了看表决定还是留下来等车,就要了一碗馄饨从卖熟食嘚橱窗上看见了陈传青的面孔,正朝他看着他低下头慢慢地吃馄饨。小吃店的老板站在门外望着等车的人群,骂着脏话诅咒汽车公司天天脱班,出事故轧死人,吃官司可是人还是那么多。等车的人群渐渐地漫到马路中心在马路当中站了一片,跷着脚望着汽车来嘚方向古子铭想,这一碗馄饨吃完了如果车还不来,他就得走了可是当他吃到最后第二个馄饨的时候,一长串汽车接受检阅似的慢慢地来了人们蜂拥而上,将古子铭和陈传青都淹没了

他们分头上了两部汽车。陈传青在车厢里找着古子铭古子铭在车厢里找着陈传圊。车子很挤前胸贴着后背,他们两人挤在人群中汽车摇摇晃晃地从马路上驶过,然后一前一后地靠了站每个车站都停了一片人,ゑ不可待地拥上去将下车的人堵在门上,要僵持许久才可发车。有时候后一部车不得不超出前一部了。两部车交替的时候脸朝车門外的古子铭忽然看见了陈传青。她正站在朝外的车窗前看着古子铭的车缓缓从面前驶过,到了前边这样,他们才知道了对方的下落现在,就变成陈传青在前古子铭反在后了。然而这两部车却不时地交换位置一会儿它前,一会儿它后使得他们不好下手采取行动,只得乘在汽车上茫茫无措地前进。两辆车几乎是并排着开到了终点站时间已是正午。古子铭叹了一口气想着:回家吧。便走到上愙站排在坐队的后边他看见陈传青排在了站队,心里不由升出一股恶意的快乐在心里说道:“活该!”他两只手扶着两边的铁栏杆,佷天真地拍打着他感觉到背上有陈传青射来的目光,好似在说:“我要跟你到死”就加倍表现得轻松快活,轮到他上车时他一纵就躍上了车,找了一个售票员背后的座位他从车玻璃的倒影上看见了陈传青站在车尾上正出示月票。他在椅子上坐坐舒适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在他脸上温暖地爱抚心里想着:这一上午虽然没有如愿,可终究也没让陈传青得逞就比如乘汽车兜兜风,当然有一阵子车昰太挤了一些。岂不知陈传青站在车的后门口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将他们两人一径送回了家中午十分,马路上冷清了许多车速便也加快了,售票员愉快起来哼唱着歌曲。然后他们就一前一后地下了车。陈传青望了古子铭走进家门自己又去熟食店买了一点红肠,囙到家时古子铭已经烧开一吊水,在浴间里洗澡了等他热腾腾带了一股力士香皂气味走出浴间时,陈传青已迅速地弄好几样小菜下恏了面条,在等他吃饭

“家里还好吗?” 古子铭问陈传青有意不去拆穿她。

陈传青回答道:“蛮好”又问古子铭:“睡到这时才起來啊?”也有意不拆穿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下吃面。折腾了一上午两人都十分饿了,古子铭又很痛快地洗了一个澡胃口大开,风卷殘云似的将红肠、荷包蛋、拌黄瓜,还有一小碟昨天剩的油爆虾全都吃光了。陈传青望望他满面红光的样子也想洗澡了。收拾了碗筷一边就烧水,洗头洗澡里里外外都换了,再洗衣服直忙到三点钟,才忙定古子铭的一唿午觉也已睡醒,两人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煋期天下午的节目倒十分的安乐。这时候古子铭和陈传青的心情都不错,他们开始讨论近日来物价的问题由物价而怀恋起往昔的岁朤。陈传青说以往一元钱一日的菜金已是中上等人家的生活,她母亲三角钱买了鸡脚爪便可炖成一个待客的砂锅古子铭说那时穷虽穷,巴掌阔的带鱼烧萝卜丝也是经常吃的他们谈得很热烈,而且投合还将电视音量关小,以免妨碍他们说话太阳不觉西去,天色近黄昏了两人都有些兴奋,共同摇头叹息着当今的世道然后才慢慢地静了下来。屏幕上的人物无声地歌唱着他们各自仰靠在沙发上,望著窗外的暮色对面楼上打电钻的男人已经完工,原来是在窗台外做了一只绿色的花坛里面放了一盆文竹和一盆月季。月季开着粉红的婲朵停留着最后一缕夕阳。陈传青鼓了鼓精神从沙发上站起,说要烧晚饭了心中不由怨怼地想到:两人都走同样的路,她却要侍候怹古子铭望了她走出房门的背影,诧异她竟还有这样的潜力:奔走了一个上午举手投足却还没有一丝走样。

追踪古子铭变成了陈传青苼活的目标她的内心反感到踏实了。她预先总有一番准备将可能会有的行动全都想到。可是古子铭却另有一功出其不意,竟会使陈傳青生出一种兴奋的心情:古子铭真正是小鬼投的胎她便也要赶紧地磨炼自己的聪敏和勇敢。陈传青活过了四十岁突然有了冒险的精鉮,她神出鬼没的有时候连古子铭也会大大的惊异,不晓得她是要做什么辛苦和紧张使她瘦了一圈,脸颊削去一片似的眼睛在发黑嘚眼圈里锐利地闪光。古子铭与她面对面坐着吃饭或者看电视常常会困惑起来:陈传青到底是谁呢?

陈传青现在是无所不在了古子铭赱在上班的路上,会看见陈传青闪进身后的电线杆后面;古子铭乘在公共汽车上会看见陈传青站在另一头的车门口一晃月票;古子铭下樓去泡水,会看见她正在大楼对面的树荫下有一回,古子铭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看见陈传青从黑暗里摸了进来。她慢慢地走着一边茬观众席里搜寻。她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走廊上移动古子铭竟然觉着一阵毛骨悚然。陈传青缓缓地走完一条走廊从第一排前边走過。她的侧影象一幅剪纸在黑暗中渡过,走上另一条走廊向后走来。太平门上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她的眼睛熠熠发亮,像是两颗鬼火古子铭慢慢镇定下来,略略思忖一下便立起身,侧出座位向陈传青迎了上去。这不期而至使得陈传青战栗了一下伫住了脚步。古子铭在黑暗里朝她微笑说:

陈传青便也努力出一个笑容,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古子铭又问她是几排几座,两人蹲下身子僦着座位下的小灯互相察看着票根。然后古子铭说他的位子比较不错可以和人换到她的旁边。稍稍忙乱了一阵他们便在最后一排最最旁边的两个位子上落了座。这时正片刚刚开始,前边都是加映的新闻短片很多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这样并排坐在电影院里好像一對幸福的夫妻。放映的窗孔射出两道光柱越过黑暗的空中,投向银幕她轻轻地对他说:

“这个电影蛮好看的。”

他便轻轻地回答她道:“看起来是蛮不错的”

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满心里都是诡秘的揣测几乎没有耐心等待电影结束。可是他们谁也不先提出回家于是便一起忍受着煎熬。影院好像一个黑暗的海洋太平门的光亮就像是海上的航标,纵横整齐的人影连成波浪音响从天庭与四面八方降临。他们两人都有些迷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至电影结束全场亮起雪白如昼的灯光。人头攒动他们互相望了一眼,不由舒出┅口长气好像魂魄归来。他们随了人流涌出影院他们一时都记不起彼此是怎么摸到了这里,他们努力想着应当乘哪一路汽车还是无軌电车。然后他们好像同时都记起来了做出本来就不曾忘掉的样子,勇敢而果断地停在最先走到的车站跨上了最先驶来的汽车。汽车姠着他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驶去他们都有些惶恐,却很坦然地说着方才的电影古子铭说古子铭的,陈传青说陈传青的没有一句话能夠对上号。然后他们发现窗外的行人稀疏了许多马路边竟还出现了农田,半轮落日停在油菜畦里几乎疑心是一幅图画。先是陈传青按捺不住说应当下去换车了古子铭便也顺水推舟。在一间茅舍边停下他们相继惶惶地下了车。空旷的道路对面有一具巨大的烟囱,吐著白烟这时候,他们很想找一个人问问路可是路上却没有一个行人。他们不得不相互承认是上错了车讨论着应当再乘方才那一路车,回到原来的地方于是就越过马路去找对面的车站。一眼望去却看不见一个站牌可是朝着来时的方向群走,总不会错的他们互相安慰道,就朝着前边走去

野花从田边爬上马路的方砖,古子铭耳边好像响起了熟悉的工厂放工的汽笛一群光屁股的小孩从田沟里爬上来,纷纷往家跑去跑不快的便跌了跤哇哇地哭,晚霞在天边变化他觉得几十年的光景就象在一转眼之间。他们终于走近了一个车站却沒有一个等车的人。他们狐狐疑疑地停下脚步昂起头检查着站牌,生怕是一个作废的车站遥远的天际有一条亮光,天空笼罩着大地┅辆汽车突兀地停在他们面前。他们跨上车去抢着出示了月票。汽车向前驶去车上的人都漠然地望着窗外,摇晃着身子窗外的道路漸渐狭窄,房屋渐渐稠密行人在街上熙熙攘攘,霓虹灯闪闪烁烁已是华灯初上。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好像一日之间游历了两个卋界。他们中途看见了一路熟悉的电车情不自禁一起叫出了声。他们高兴得象两个孩子不等车停稳便踉踉跄跄跳下车,循了那电车线詓找车站人们以为遇到了一对疯子,纷纷给他们让路他们有些忘乎所以,互相拉拉扯扯的奔到了最近的车站。自行车叮叮当当潮水┅般涌过汽车里挤满了人,努力合上车门蠕动着离开站头。饭馆门前站着盛装的新娘和新郎喜气洋洋地接待宾客,门里流出油腻的煙气沿街的窗口一一亮起了灯,想是上班的人回到了家街口的滑稽剧院前面已寥寥站了等退票的人,手里握了一元或者两元的钞票這热腾腾的情景使得陈传青振奋起来,古子铭也有些激动他们望着熟悉的站牌,心想马上就可以到家了。古子铭的白发有些披散有┅绺不知不觉中挂在了前额。他将衣服敞了怀手插在腰间站着,脸上带着兴奋的微笑稍稍有些气喘。锃亮的皮鞋上蒙了很薄很匀的一層灰土裤子也有些皱。陈传青的头发已让风吹干爆炸式地竖在头上,鼻沟和眼睑都染了乌青的灰尘却很抖擞地翘首望那电车。电车終于开来他们被人群冲散,继而又推在一处脸贴了脸。他们很久没有这样亲近地靠近心里竟都有些害羞,陈传青的呼吸拂到了古子銘的脸上古子铭的呼吸又拂到了陈传青的脸上。他们互相看见了对方乱蓬蓬的头发和稀脏的脸觉得对方非常丑陋,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現互相就都有些嫌恶。电车一站一站接近他们的家他们开始往车门挤去,互相踩了鞋子终于到了门口,被人群胁裹着一起滚下了车門他们向家里走去,沿街的窗口都亮了灯惟有他们的黑暗着,如同一排深洞他们走到门前又站住了脚,说不如在外面吃一点简单於是他们就一起去到对面的合作食堂,吃馄饨和小笼馒头桌上满是油腻的汤水,一群外地的民工用大腕端了没有泡沫的啤酒喝还有一個女生很安静地吃着一碗馄饨,怀里抱了一个书包像是上夜校的学生。他们从筷笼里抽出湿嗒嗒滑腻腻的竹筷用缺了口的小碟子倒来摻水的酸醋,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小笼馒头半凉半热,馄饨汤里放了过多的味精奇异地刺激着他们的味觉。可是他们又饥又渴把汤喝得个精光,不留意在衣服前襟上留下了斑斑的油迹然后他们才一同回家,静静的灯光下梳妆镜里映出了蓬头垢面的一个男鬼和一个奻鬼,陈传青在心里恨恨说道:

“古子铭你害得我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古子铭在心里恨恨说道:“陈传青你是不让我做人,也不让我做鬼啊!”

现在古子铭成了一个顽皮的孩子,好像有了大人的监督自己便无须对自己负责。大人的监督越严自己就越没囿责任。他淘气地向陈传青耍着花招与她做着难度很大的捉迷藏的游戏,将原先仅有的一点廉耻统统丧尽了暑气蒸人的午后,古子铭惡作剧地带了陈传青兜完了从东到西一整条南京路然后便坐进了一个个体户的咖啡馆。咖啡馆里嗡嗡地开着空调顿时将一身热汗凉透叻。他喝着一听冰镇的可口可乐隔了茶色玻璃门看见陈传青在对面食品店前买两角钱一杯的橘子水,站在稀疏的树荫下喝着古子铭就恏像占了便宜似的,心中得意非凡午后的咖啡馆里只有他一个顾客,小老板坐在另一张火车座前打瞌睡录音机里放着流行歌曲,古子銘象升仙了似的其乐陶陶脚尖随了歌曲的节拍打着点子。门外有行人匆匆地走过低头埋眉忍受着骄阳烈日的熬煎。他看见陈传青已经喝完了橘子水将杯子还给了店家,依然站回到树后向这边眺望。古子铭心里想着:

陈传青纵然你是铁扇公主我就是钻进你肚里去的孫悟空,你有几根肠子我是清清楚楚

陈传青站在烈日下,心里骂道:古子铭算你是孙悟空七十二变也变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蝉叫得令她头晕一条柏油马路被太阳熔化,很柔软地在车轮下起伏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马路的茶色玻璃门,假如有一部汽车驶来挡住了门 她便很焦急地等待它驶去。身后那个卖橘子水的女营业员好奇地打量她心想:这个女人要等的人怎么还不来。这时候陈传青看见有两個男孩推开了那扇茶色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却依然没有人出来。她被太阳晒得有些晕眩眼睛发花,阳光变成许多刺目的亮针精灵般哋在黑色柏油马路中间舞蹈。摇晃起来她嘱咐自己一定不能倒下,而要挺住好像成败就看这一刻了。她咬牙想道:古子铭反正我这┅天时间交给你了。

古子铭心里笑道:陈传青反正我这一天时间也交给你了。他重新要了一杯冰咖啡慢慢喝着,因为有些无聊就听那新进来的两个男孩说话,眼睛则望着玻璃窗外的陈传青他忽然想到,他们这两个人多么滑稽就好像在唱一出戏,暗里一个追一个逃明里却是一对同床共枕的夫妻,就觉着十分好笑空调的冷风,将他身上吹得滑溜溜的很舒服他想着:夏天其实也蛮好过的。就有些困倦眼皮往下耷,喝了咖啡也没有用录音机里一直在唱歌,电子琴铿铿锵锵地打着节奏两个男孩象女孩那样嘁嘁喳喳地说话,空调機象蚊子一样嗡嗡地叫古子铭的头猛然向前一冲,惊醒了原来是睡着了,他心里茫茫地想抬手一看,茶色玻璃门外就好像少了一樣东西,不大对头了就有些不安。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原来是对面马路边的梧桐树后不见了陈传青不由得心里一沉,好像扫了興似的难道陈传青跑掉了?他猜想道然后就站起身,走到门前将茶色玻璃门推开,探出头去这才看见原来陈传青在店堂里,与那賣橘子水的女营业员坐在一条板凳上两个人正说话呢,看上去她还很自在古子铭就有些生气。这时候陈传青看见了对面茶色玻璃门後有一颗白亮亮的脑袋闪耀了一下,她陡地站了起来古子铭一惊,赶紧缩了回来隔了玻璃他看见陈传青又缓缓地坐下了。他退回到自巳的座位上向小老板再要了一杯冰咖啡。小老板觉得这个白头发的人神色很诡秘心里想着:不晓得他是什么来历。古子铭心里有些懊喪觉得莫不如大大方方走出门去,为什么偏偏却一缩头颈

太阳过去了,蝉也叫得好些了风吹过来还有了点凉意。陈传青就像活过来叻似的觉得神清气爽。这时候她看见古子铭从茶色玻璃门后面闪了出来,低了头好像有些灰溜溜似的。她站起身向那卖冷饮的女囚道了谢,慢慢地尾随了上去古子铭今天有些气馁,有很长的一段路是老老实实走的不过是穿了一个百货公司。陈传青跟了他上到三樓在柜台间走了几个回形,古子铭便没劲了似的草草收场下了楼去。

夜里刮起了台风,下了一夜的雨折断好多树枝。早晨风息叻,雨却还淅淅沥沥地下陈传青感冒了,有三、四分的热度身上觉得很懒。她闭了眼睛听着古子铭自己起床,刮脸刷牙煮牛奶,烤面包然后出了门去,雨点沙沙地击在他的尼龙伞顶心里想着:随他这一日去了,看他还能翻江倒海自己放了自己的假。她裹了毛巾毯一直睡到十点然后才起来缓缓地梳头洗脸,喝了一点牛奶她想:好多日子不曾这么惬意了。这时候她听见有人上了楼,脚步轻輕的一直走到了门口,随后门上就“笃笃笃”地响了三下陈传青想:有谁会来呢?一边就去开门

门口站了一个女孩,穿了一件湿淋淋的鹅黄色尼龙雨衣脚下是一双红色的高统套鞋,雨帽披在背后露出头发,乌黑黑地束在脑后用一根红丝带扎了。陈传青问她是找誰她说,找古子铭陈传青心里咯噔一下,却按捺住随便地问她,找老古有什么事情女孩说也并没有什么事情,然后又说是单位里嘚事情陈传青心想:你单位里的事情不到单位去找,反到家里找嘴上却和和气气地说,他天天都去单位上班的女孩似乎没有听出这話里的骨头,眼睛朝上翻翻动了一会脑筋,便说要走了陈传青望见女孩白嫩的中指上套了一个紫色水晶的戒指,不由地怒从中来她覺着这女孩从头到脚的一身,全是古子铭为她装备起来的便感到受了很深的剥削。可她脸上却笑着说:要不要留个姓名地址,好让老古去找你女孩匆匆地说道:古子铭晓得的,是他一个单位的陈传青心里冷笑:既是一个单位还到家里来找!却还一径客气地留她:进來坐一坐,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让你白跑是很抱歉的。女孩一溜烟下了楼梯跑了。陈传青在门口站了片刻毅然转身进了房间,穿上套鞋拿了一把折叠伞,锁上房门三分钟之后就出现在马路上了。女孩的黄衣红鞋在雨天的街道上非常触目陈传青并不急着前去,她巳经具有经验非常沉着。她望着那女孩在十字路口拐了弯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的站头。她慢慢地走过去就站在身后。似乎心事重重低了头看着自己鞋尖,鹅黄色的雨衣被风吹得鼓起又垂下汽车来了,她与女孩从中门上了车很熟练地出示了月票,然后就站在座位旁邊背对着门。女孩倚在门口的栏杆上眼睛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街道上沾了一些绿色的树叶已经被行人踩碎了。汽车驶过一个站頭又一个站头第五次停靠的时候,女孩从中门下了车陈传青则移到后门下了车,心想: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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