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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左耳三个耳洞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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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1:右耳戴耳钉的含义?
代表“心中有(右)你”传言2: 左耳钉是友情
右耳钉是爱情传言3:如果只扎一个耳洞的话,扎左边。
因为出自left is right,right is wrong.这句话. 传言4:女生不分,男生:左耳钉是单身,右耳钉是GAY。传言5:左耳表示时尚,右耳表示自己的性取向。传言6:男左女右传言7:男的单打右耳代表同性恋,女的单打左耳代表同性恋.传言8:只有在一个人被确定是同性恋后,戴的耳钉才具有特别的意义,左耳攻右耳受(如果戴右耳,是要被压一辈子噢)传言9:依国外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带耳环的男性,就表示性开放,不管你戴几个!
GAY一般扎左耳洞,而男双性恋则扎右耳洞:
LES(女同性恋)只扎一个耳洞.传说:如果女人一辈子不打耳洞下辈子就可以不做女人做男人!
如果是男人的话,在左耳朵上打2个耳洞下辈子就可以继续做男人!
传说:都说耳洞是感情的缺口,连着心脏的神经,有最温柔的脆弱.
说穿过耳洞的红颜,下一个轮回还能遇上前世的爱人传说:打耳洞是为了纪念一个人,打耳洞的痛是刻骨铭心的,
就像你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一样,你为这个人打了耳洞,下辈子就还会遇见他。传说:穿耳洞时,你若是想着一个男人,下辈子就还是女人,而且是他的女人。传说:在遇见你真正爱的人的时候,你就去打耳洞,穿过一世的光阴,让你们在一起。传说:女孩子左面的耳洞代表友情,右面的耳洞代表爱情!希望我的答案对您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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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说要翻译,我有两个同步的歌曲,不过就是没软件把它制作成一首分声道的。
都说啦&Cool&Edit&Pro&2&就可以弄出来&网上有汉化版的&算了...给你个详细做法&1 如图 单击音轨1空白处 选择&插入 - 音频文件& 选你要的中文歌2 如图 插入后 单击左上角 进入波形编辑界面3 如图 点击左下方黑框区域,使上音轨变暗下音轨保持明亮.然后按下Ctrl+A,将整个下音轨选中,再按下Del键删除之& 音轨1就只剩上音轨部分了4 如图 同理在音轨2插入英文歌曲, 进入波形编辑删除音轨2的上音轨部分5 如图 混缩另存为 选个WAV或者MP3音频格式保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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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原载于2012年11月第9期《九州志》
一个人性格中最突出的特质往往造就了他的一技之长,反过来,一个人的一技之长也会培养出他的某一特质。
两者不一定谁先谁后。
于葭葭先有的她的一技之长。
孩子都从几岁开始记事?九月学话,一岁走路,三岁识字,七岁八岁跟他说他的童年成长,他却全都不记得。
眼睛看到的,当时就从耳朵出去,留下的永远只是些模糊快照和恍惚情感。
可于葭葭不,她的大脑好像自动为她写着本永不间断的日记。谁在哪年哪月哪日抢了她的玩具,谁在某时某地对她说过怎样的恶话,那刻光线打在对方脸上的样子如何,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人常数落健忘的人:你不是记不住,你是不往心里去。
不上心,不在意,自然不会刻意去记——反过来,记住了,就会反复放在心上想。
葭葭良好的记忆力将她目睹的每一个瞬间、读取的每一条知识储存在她的小小脑内,再送往她的内心反复咀嚼,最后炼化出一双超越年龄、洞察百态的眼。
于葭葭一家住在老城区,房子虽然是单元楼,但邻里之间关系算熟,老人也多,总有闲人,周末大家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
于母一个月会去楼上王家玩那么四五次牌,于父则不怎么爱凑这种热闹,宁可在家看看清闲报纸,或者自己抓了鱼竿去湖滨公园。于母每次串门只有带上葭葭,她也不排斥。
王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喜欢满街疯跑,是个不到天黑不进家门的野孩子;小儿子和哥哥玩在一起总是受欺负的那个,渐渐的也就不合群了。葭葭去王家,一般见不到前者,却总能看到后者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小房间里翻画册。有时她在大屋看大人打牌半天,也不知道里屋还有个王家小子,如果他不及时哭上一两嗓子的话。
王家小儿子爱哭,这真是令所有人都非常头疼。
零食吃完了没人补,他哭;给凳子绊倒在地,他哭;天上落大雷下来,他也哭;一与别家的小朋友有争执,第一反应绝对是大哭。大伙都笑着对王家人说,平时少让这孩子喝点水,省得哭起来眼泪没完。
然而葭葭清楚地记得,在她所见是王家小儿子惊天动地的大哭里,六次有四次是没有眼泪的。
第一次,没有。大人给了孩子群一盒糖果,王家小儿子和人抢最后一个巧克力,没抢赢。看着胜利者绝尘而去的背影,他起先默着,尔后突然就爆发出一阵大哭。葭葭看得清清楚楚,那完全就是干嚎,不论脸给他憋得有多红,眼睛里还是干的。后来大人受不了了,过来又塞给一把水果糖,这才堵了他的嘴。直到最后,葭葭只在他脸上看到过鼻涕,没有眼泪。
第二次,没有。葭葭在幼儿园看见他站在老师跟前,老师说着说着,王家小子就哭天抢地嚎上了。老师无奈地走开了,葭葭看见他转身笑得喜眉灿眼地跑开去追别的小朋友了。
第三次,有。和别家小孩缠斗时膝盖磕到了床沿上,葭葭看得出来那是真疼,他当时疼得都顾不上出声了,只是扭曲着脸,捂着膝盖左右翻滚,事后膝盖骨上肿出老大一块。
第三次,没有。一个比他个头高大许多的男孩凶狠地打他的头,王家小子在第一下后速度退一大步,然后扯开了嗓子猛嚎,引得左邻右舍都跑出来看,男孩子咒骂两句,跑掉了。那是葭葭见他哭嚎得最卖力的一次。
第四次,有。葭葭看见好久才露一次面的王父在楼下打儿子,连踢带踹的,不知何故。王家小儿子一边躲闪一边哭,声响不大,泪水倒是洒了一地。
第五次,没有。葭葭随母去王家赴牌局,里屋突然就爆发出王家小子的哭喊,她循声看去,发现王家小子四肢摊开躺在床上哭,枕头都不带湿一下。
第六次,没有。葭葭随母去王家赴牌局,再次见到王家小儿子跑来在他正在酣战的母亲身后站了一会,毫无征兆地就大哭起来。大人们不甚其烦,但没人离开牌桌问问这小孩怎么了,大家都颇习以为常,知道哭声不久就会消弭,王母痛苦地摸了一张牌,说,这孩子怎么这么费神。
终于在第七次时,小葭葭再也忍不住,从牌桌旁的观众席上嗖地一下站起来,径直走到里屋。
四周整整齐齐,物品一丝不乱,王家小子这回倒好,一个人对着画册凭空就哭开了。
她直走到离那个虎小子一寸前才停下。对方双脚跪地,正撅着屁股两手趴在床沿上,葭葭立定,居高临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小葭葭眼睛大大,瞳仁黑黑亮亮,折射出来的光都显得特别诚恳,不带一丝隐藏。
那诚恳的目光像是在说:真可怜啊,一个人。
王家小儿子嘴巴还在惯性地一张一合,演绎着哭的姿势,但嗓子里已经没声了。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头发黑漆漆、面容亮晶晶的小女孩,又茫然,又好奇,又警惕,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判断来者是敌是友。
本来于葭葭的大眼睛,很有几分天真可爱之意,却在眼尾处急速地收成一个锐利的角,细长地拽出去一个口子,给她的可爱带上几分天真有邪的感觉。葭葭的眼睛特别会说话,也许也和此有关。
此刻她看着对方,睫毛轻轻闪了两下,眼眸低了一低,像是有几分怜悯。
你好努力呀,为了获得他们的关注。
王家小儿子眨巴眨巴眼睛,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葭葭开口说话了:“你哭的声音真大。”
王家小子眉头哗地一下皱下来,小嘴紧抿成一个倒弯,神色愤愤。
“可是,他们没有来。”
葭葭说这话时张望了一下门外。
如果这时有第三人在场,他会发现于葭葭的视线是空的,她并有真的在看什么,但另一个人——王家的小儿子却顺着她视线的指引看到了门外,那一桌大人仍在镇定自若地打着各自麻将,骨牌碰撞之声铿锵有力。
王家小子脸色唰地变了。
葭葭转过头,对跪在床沿的小男孩继续说道:
“他们不会来。”
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葭葭的声音没有孩童的拖腔拖调,讲起话来像诵读员一样字字分明。她的眼神清明,带着某种信誓旦旦的暗示。
打定主意不理你了。对你已经烦了。早就看穿你这一套了。
越哭,越是不会理你。
就是要让你知道,哭个不停的下场是什么。
于葭葭的话和眼神像是扎进王家小子的耳眼,在他早有预感的心里,持续产生着某种震荡。
他怔怔看着于葭葭,眼前的小女孩宛若小小神明,只不过,比起他在画册上看到的花样仙子,倒更像老人故事里的冷峻判官。
其实葭葭才五岁,比王家小儿子还小一岁。
葭葭看着面前呆楞的小朋友,用遗憾的眼神和抱歉的声音说:
“不管用了哦。”
继而转身离去。
然后,王家人听到了自家小儿子有史以来最有层次的一次大哭。
起先是小声、抑制的抽泣,一阵响一阵沉默;尔后实在压制不住,渐渐升级为响亮连续的哭泣,从喉咙管里涌出一股脑勃发的悲伤;此后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像是积聚了好几年的心事,一直堵在窗户纸后,终被捅破,争先恐后要涌出来;到最后,就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伤心欲绝和歇斯底里,不明究里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惨案。
不过据后来说,自那之后,王家小儿子就绝少再哭了。
众人欣慰,却不知是谁的功劳,只当孩子到了某一时刻,自然就会长大。
谁又知道,长大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大家只是说,那次王家娃娃,哭得可真伤心啊。
上小学后,葭葭的优势越发明显。
看过的课文、算式、单词,做过的习题,全都一遍就能记住,此后若不是心不在焉,再难出错。
老师搂着葭葭的小肩膀对她的父母说:这是个小天才,从不记笔记,考试却一直没出过前三。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总是那么努力,平时老见她看书,都不贪玩。
于父于母脸上呈现出一种既骄傲又快慰的神色,于葭葭则眼睛平视前方,神情寡淡。
小孩子谁不贪玩?不是她不想玩,是找不到可以玩的人。
女孩子们只知道谈天说地,在葭葭看来,那些八卦实在很无聊;和男孩们——愚蠢的蛮力游戏有什么可玩的?
葭葭喜欢和比自己年长的人待在一起,比如邻家大四岁的哥哥,他经常会向她说一些有意思的、于葭葭在自己的书本上又看不到的东西。于葭葭非常喜欢他的白衬衫和黑刘海。
可惜学校里没有邻家哥哥,葭葭只有和书本玩,里面好歹有许多别的的世界。
二年级时于葭葭连跳两级,直接升到了四年级。还觉得老师讲的浅,但校方不允许再跳,好歹要她读完四年级再说。
过早堪破人生境遇,却又无法超越当前环境的葭葭,对学校开始明显失去兴趣。
新一学期的课本发下来,葭葭只在考试前夕翻上一遍,然后在考试中适时地出几个小错误,拿到几个既让家里人满意,又不会太让同学们有自卑感的分数,于是皆大欢喜。
至于葭葭自己的无聊,没人注意。大家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越来越不爱说话了,老是一个人闷着发呆。
于家父母把这看做是女儿的乖巧,正好工作忙,他们也乐得省事。
在这个叫着嚷着都不一定能被注意到的年头,没人探究于葭葭的沉默里都有什么。
暑假,于父于母要上班,葭葭被扔给乡下的奶奶照顾,在那里,葭葭似要快乐一百倍。
说是乡下,其实还在同一个城市。于母从大学起就入住城区,老房子便留给葭葭的奶奶做了养老之处。因为地方够偏,风景都基本保持着粗狂的原貌,又有古朴人家自己的生活痕迹,和雷同的城市大不一样。葭葭来了之后,最喜欢的事就是每天选一条不同路,然后在其中的巷子同里来回穿一遍。她喜欢看那些不工整的砖瓦房、手艺人现做现卖的各种玩意,婶婶们在自家门前捶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就连看见碎石堆里冷不丁长出来株小绿草也令她特别开心。待到太阳暗到长不多的程度,她就打道回府,回家高高兴兴吃奶奶做的红烧排骨去。
她记性好,从不会迷路,然而今天这条路走来走去都不对,靠在破门栏里那个顶着草帽的贩子已经出现三次了。
第四次经过他时,葭葭停下来,心里有些慌。平常她有不会走的路,都会找路人问,但对眼前这个帽檐压没了脸的男人,她就是不想上前。
男人面前摆了一张竹编的小摊,里面铺了块好看的碎花棉布,上面铺着更好看的十色糖果,葭葭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是大商场里摆在柜灯下卖的进口软糖,在这里是哪家小店里都不会有的东西。
“小妹妹,要买糖么?”小贩见葭葭终于停在他的摊前,抬头问道。
葭葭首先看见他一双大白牙,她的第一反应是:好白啊。在傍晚的昏沉的光线里,那排齐刷刷的牙齿简直要闪闪发亮。葭葭下意识退后一步。
她顺着那口白牙向上看去,男人的眼睛里堆着满满笑意,他不像一般小贩瘦又小,他的皮肤白皙细腻,额前的黑发垂下来,光泽而饱满,一点劳动人民的糙劲都找不到。
葭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
“叔叔,你笑得好假啊。”
男子靠在墙上的身子似乎滑了一下,脸上的笑有些溃散。
“咳……小妹妹,你……在学校,老师没教过你要懂礼貌么?”
葭葭点点头,回道:“教过。”脸上的神情一百八十分认真。
男子脸上的神情颇为崩溃。
葭葭又打量了一下这个扯东扯西的男人,他的衣裳不新不旧,颜色说蓝又灰,款式是七分袖上衣加九分布衣长裤,看不出年代。他的头发不短,草帽里隐约有马尾伸出来,如今只有艺术家才作这种打扮,可他扮演的分明又是一个劳动人民角色。
总之,这人浑身上下就透着一个字:怪。
青年男子又说话了:“小妹妹,我的糖果都很好吃哦,你想要吗?”
葭葭看着他不说话。
男子被葭葭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他竟觉得这小女孩的眼睛里包含有某种遗憾和惋惜。
不,不可能,他在心里摇头,八岁小孩哪知道什么是遗憾和惋惜。
然而,如果他能读到葭葭此刻的想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八岁的于葭葭确实在用一种充满遗憾的眼神看着他。她很想告诉这位叔叔,正常做生意的贩子都会跟她说“糖六块钱一斤,来些不”,只有像他这种不怀好意的骗子才会带着神经兮兮的腔调,绉巴巴地问“你想要吗?”
小葭葭摇摇头:“天晚了,我要回去了。”
男人看上去有些失望,仍不失笑容地对她说:“我看这条路来来回回你都走了三遍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葭葭看着他,默默点点头。
&“哥哥帮你找到回家的路好不好?”男人脸上的笑意满得简直可以掬出水来。
葭葭淡淡反驳道:“可是叔叔,那是我的家,我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又怎么能知道呢?”
“因为这里哥哥比你熟,你只用告诉哥哥你家在哪就好了。”
“叔叔,只要是我走过一遍的路,我是不会忘的。这里我来过好几次了。”
“小妹妹,只要是人,就有记错的时候,你现在找不到路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没有记错的时候。”
“小姑娘真倔。”
葭葭看着他从头到尾不变的笑脸,心里升起一股厌恶。
“叔叔也很倔,非要叫自己哥哥。”
对方仍然万年不变地笑道:“小姑娘就该管我叫哥哥。”
葭葭轻哼一声,“我走了。”
她旋动小裙摆,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直觉也告诉她,这个男人不怀好意。
无论如何,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尔后她又从这条路走过去七次,男人一直靠在那里,每次葭葭经过他身边,他都会用那种胜利者的笑目送她。
葭葭讨厌死他了。
第八次,葭葭直接走到男人面前,小身姿牢牢站定,用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向他发话:
“我知道我不会走错路。这片我走了这么长时间,只有你一个人。我在书上看到过,很久以前有些妖精喜欢捉弄人,就摆迷宫给他们走。你是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男子看着葭葭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样,似乎过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小妹妹,你真聪明。”
葭葭做了个嗤之以鼻的表情。
男子眨了眨眼,这次他确信,于葭葭就是个小大人,她真的懂那些。
男子收起先前哄小孩的样子,变得认真起来。
“小妹妹,你很聪明,你回不了家确实是因为我,不过我不是妖精,我是神仙。”
葭葭看着他,大眼睛转一圈,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那,神仙叔叔,你为什么也捉弄人?”
男子险些摔倒,死小鬼,他在心里咒骂着,脸上仍维持着可掬的笑容:
“哥哥不是要捉弄你,哥哥只是想用这些糖果,跟你换一样东西。”
葭葭看了一眼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如果它们没有毒的话,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与之交换的。
“你要换什么?”
“这件东西你看不见,但是哥哥能看见,哥哥拿走它之后,什么都不会发生,唯一的变化是,你的记忆力会没以前那么好了。”
葭葭默了一会,问:“什么叫‘没那么好’?”
“就是,你会和其他人一样,有记得住的事,也有记不住的事。”
他说完,和小葭葭对视良久,看见她的嘴角慢慢绽开一个浅浅弯弯的笑。
“叔叔,你果然是个坏人。”
男人这次笑得很尴尬,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快就被一个八岁小女孩识破了。
“如果我不愿意,你要把我怎么样?”葭葭问。
“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他愁眉苦脸地看着葭葭。
“我能回家吗?”
男子点头。
葭葭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前方的路瞬间变明晰了,葭葭拔腿就要走。
“等等!小妹妹,我还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于葭葭回头,和之前一成不变的笑截然相反,她在男人脸上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热切渴望。然而——
“叔叔,拜拜了。”葭葭对他挥挥手。
“等等!小妹妹,你要是改变心意了,只要打下响指,我就会出现的!”男子还在她身后大喊大叫。
小小的葭葭奔跑在石板路上,出口就在眼前。她圆圆的脸上有一个非常非常开心的笑:以后不会无聊了。
这件事过后,葭葭的感想是:天底下的推销员都一个样,天上的也一样。
不同在于,葭葭从来对地上的推销员兜售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对天上的这位,她很好奇他能拿出什么同她交换。尽管她一点换的意思也没有,于葭葭可不蠢。
如果这世上对方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件,而它恰好在你手里,如果你想知道它到底价值多少,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等。
第一个星期的七天,葭葭天天玩自己的,手指连屈在一起的意思都没有。
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自称神仙的男人就自动出现了。
“小妹妹,你都不好奇吗?”这次男子换掉了古模怪样的小贩打扮,但也没有穿得多正常,他套着一件看不出料子的宽大短袖上衣,裤管大得可以进风飘起来,葭葭伸着头看池塘里的蝌蚪时,他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葭葭缩回脑袋,像背书一样把这句话念给他听。
“那你怎么不找我呢?”对方循循善诱。
“我不会打响指。”葭葭淡淡道。
“啊,对哦,我竟然忘了这点。”男人立即认真责怪起自己的马虎来。“来,我教你。”他伸出三根手指,“把食指抵在中指关节这里,再用拇指摩擦中指就行了,要快。”
葭葭没想到神仙会是这么憨憨的生物,她努力忍住笑,还是伸出自己的手指,试图让它们组合到一块去,却屡屡失灵。
男人伸手去掰葭葭的手指,“要像这样。”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捏起来,摆在正确的位置。
葭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好小。
他的手是那么长且宽阔,抓着她细细短短的手指时,好像手艺人翻弄着他面点做的玩偶。和匠人又不同的是,他的手既不粗糙也不脏,指甲盖修剪得整齐透明,干净白皙。最要命的是,他们是那么温暖,柔软而舒适。那温度顺着葭葭被他碰触的皮肤爬过来,像好几道细小的电流钻进她的心里,痒痒的抓不住。
她顺着那双手抬头看去,他的脸专注而认真,眼睛盯着手上一笔一划的动作,丝毫没注意到她此刻肆无忌惮的打量。
他现在教她打响指,是真心的,不为别的,就是想教会她。
葭葭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正全神贯注说着,冷不丁吓了一跳。“你有在听吗?”他瞪着葭葭,想来这小姑娘心思早就跑马了。
“神仙叔叔,你叫什么名字?”葭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我?我叫柳于。还有,要叫哥哥。”柳于严肃地说。他还以为葭葭永远不会问他的名字,她看起来始终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葭葭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学会了吗?”柳于又问。
“学会了。”
“哦?那你打个我看看。”
葭葭很干脆地打了个响指,虽然不够响亮,却很清晰。
“真聪明。”柳于感叹。
“你怎么没有消失?”
“什么?”柳于被这个问题搞懵了。
“不是我打一下响指你就会出现,再打一下你就该消失吗?”葭葭问。
柳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小妹妹,你童话故事看太多了。”他摸摸葭葭的头,“你打响指的时候我就会来,这是真的;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不用再打什么响指。”
葭葭捋了捋被他摸过的头发,哦了一声。
“柳叔叔,人的记忆力要怎么拿走?做手术吗?”
柳于头上暴青筋,这小女孩是打定主意要气他。然而谈到正事,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回答她:“我是神仙,自然不会让你的脑袋开刀了。放心,你不会有任何感觉,不出一分钟,整个过程就结束了。”
“然后我就变回普通人了?”
“和神仙相比,没有人不普通。”柳于垂眼看着葭葭淡淡说。
葭葭笑了一下,这一笑差点又让柳于惊掉下巴——小孩子怎么做得出这种表情?
“叔叔,你这样说话好不负责任啊。”
于葭葭那诡异的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副一脸严肃的大人样。
“对于你来说,我们的钱一点意义也没有,是不是?可是一百万和一百块的差距,你肯定懂,这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块,对你而言是废纸,对我们而言,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你现在,就好像在劝说我放弃我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块,让我守着一张一百块生活,这种毫无道理的事,你准备怎么说服我呢?”
柳于目瞪口呆。
上面派他来收回蛛丝宝珠,又要求不能强夺。他特意挑了这个小女孩八岁的时候来找她,就是想着此时她对人事还懵懵懂懂,没什么是非判断,应该比较好哄。现在看来,自己那点小心思分明从一开始就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而他还像个傻子在那里循循善骗!
此刻他真有立即消失遁回上面的冲动。
葭葭兴致勃勃地看着柳于,不得不说,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样子真是太精彩了。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柳于冷静了下来。
“葭葭,你很聪明。”他收敛神色,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恳和认真开始对葭葭说话。“是我不好,老用哄小孩的方式跟你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没告诉你呢。”葭葭问。
“这对神仙来说不是难事。”
柳于不想告诉这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在出现在她面前以前,他连她奶奶的那点陈年旧事都挖到了。然而他分明摸错了方向,比起搜集资料,他最该做的应该是寸步不离地观察上她一两年。
“总之,哥哥以后不会再拿糖果这种东西哄你了。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只要哥哥可以,一定为你办到。”
葭葭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抬头看了看天。
“晚饭差不多好了,我要回家了,下次吧。”她说。
柳于点头:“记住,只要想好了,打个响指,我就会出现了。”柳于对他眨了眨眼睛。
这个动作换成别人来做,葭葭一定会直接笑出声。
她一直觉得眨眼睛这个装模作样的动作蠢得不能再蠢,但放在柳于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又不一样。
大人们总在小孩子身上使用“可爱”这个词,葭葭就从不觉得婴儿那张只会流口水的脸有什么可爱的。此刻看着柳于努力摆脱先前的笨拙,试图摆出一副精明的样子,她却第一次想使用“可爱”这个词。这种可爱和小孩努力将自己装扮成大人的样子非常相似,都是一种笨拙的可爱。
“我会的。”难得的,葭葭给了他一个不带任何附加含义的微笑。
第二天,葭葭就打了她的第一个响指。
“这么快你就想好了?”柳于脸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吃惊。
“你又不是神灯里的精灵,我又不只是只有三个愿可以许,想那么久干嘛。”
柳于被她一句话顶得无言以对。
这小女孩才八岁,怎么会这么厉害?他在心里经不住地感叹。
“我说的没错吧?”葭葭眼里得意地闪。
柳于真怕她会狮子大开口,他脸一横,答:“没错,只能许一个愿。”
葭葭脸一垮,扁起嘴巴:“好亏哦,那算了。叔叔你可以消失了。”
柳于简直要厥倒。
自古放债容易收债难,他领命时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是个小女孩也这么难。
“好吧,三个也行……”他认输。
葭葭特别开心地笑:“叔叔,其实多少都行吧。”
柳于冷汗连连,不敢应她。他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神仙就这样被一个八岁小女孩看穿了。
上头让他来拿东西时,其实只有两个叮嘱:一,不许违背神仙的守则;二,一定要把东西拿到手。其他的,全看他掌握。
葭葭已经在欢喜地合掌大击:“真棒!让我好好想想……”
柳于彻底认栽。
于葭葭眼睛闪闪看着他,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第一个愿望。
“神仙叔叔,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感觉……”
柳于脱力地看着她:“什么,你想飞?……”
神仙守则第一条:不能在人间滥用自己的神力。但是,不被人类发现的除外。
柳于带葭葭来到城市的最外围,再往前走,就是密集的森林,是各种飞鸟走兽的天下,猎户也不会住在里面。没有比这片山头更理想的试飞场所了。
&“哇噢噢噢噢哦哦哦——”葭葭趴在柳于肩头,抑制不住地大叫。格子布一样的农田在她身下掠过,巨大的云气擦着她的头发一掠而过,带来无与伦比的新鲜感和刺激。
“小声点!被发现我就惨了!”柳于提心吊胆地看向田间农户的房子,虽然他们的高度不低,但在如此开阔安静的地方制造出如此大的噪音还是让他心慌。他本分修仙三百年,还从没触犯过什么戒律。
葭葭立即识相地把自己的兴奋压了下去,化成一串咯咯咯咯的笑,闷在柳于的肩头。为了更加丰富多彩的将来,当前做些小小牺牲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们是从森林里最高的大树上出发的,柳于背着他,在最高的枝杈往外跃了一下,然后这一跃到现在也没有着地。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哥哥。”葭葭不住地喃喃着,紧紧抱住柳于的手在发抖。
听到葭葭叫自己哥哥的瞬间,柳于竟有一切都值了的老泪纵横感。
至此,年轻神仙柳于的失足生涯正式开始。
小小的葭葭想骑狮子。
要正宗的狮子,不要阿猫阿狗小红马。
且不说柳于如何驯服一头狮子乖乖让葭葭骑,首先他上哪去这城市边缘的林子里找狮子?动物园里倒是有,但那是光天化日之下。
想来想去,头快破掉的柳于想到了一个最省力的办法。
他在自己身上施了个障眼法,带着威风凛凛的一身鬃毛温顺地出现葭葭面前。葭葭见了三下五除二爬上去,兴奋地驾着他在山上跑了个够。
当然,葭葭小朋友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柳于从哪召唤了一头神兽。
当然,柳于也断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自己如此精彩的瞬间的。
葭葭又想见传说中的狐狸美女。
柳于默默看了一眼她枕边的《聊斋志异》,决定明天就让这本书消失。
不错,这山里恰好住着一只四百年的小狐狸精,但人家正在潜心修炼,这么多年也没有过前科。仙界对此类根正苗红的精灵向来是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等人家苦哈哈得道成仙的那日才会有正式的接纳仪式。他断不可能以神仙之身带着个小毛孩贸然拜访,说什么“我们就是想看看你”之类的无稽之谈,那刚成人形的小狐狸精不吓得打回原形才怪。
最后,柳于能想到的既不伤害他人、又不让葭葭失望的方法只有一个——还是委屈自己。
他再一次施起了自己最擅长的障眼法,妥妥地从森林深处款款走出来,却差点被葭葭的一句话气得武功全废。
“姐姐……你走路的样子……好像个男人啊。”葭葭认真地将柳于版狐狸精从头端详到尾,苦着脸得出这么个结论。
事后,葭葭撇着嘴对柳于说:“书上写的好坑人。”
柳于干巴巴回她:“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
他才不要问为什么,后果只会打击自己。
葭葭接着想体验海底世界,但要以一条鱼的身份。
柳于修行尚浅,会的法术不过那么几种,要让葭葭潜入水底可不是靠幻术能做到的,那是实实在在的变身法。
他向葭葭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葭葭脸上的表情极为失落。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他闪啊闪。
柳于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东西,陷入沉思:海龙王那里倒是有颗能变身各种海类的珠子……
等他想到如何向海龙王开口时猛然醒过来——等等,他在做什么?为了满足一个小女孩的幻想,他居然认真在打那种神器的主意?!
凶险,太凶险。柳于脑门上都是汗。
事不过三,他这才意识到古人这句话的精明。人的欲望真是无穷尽,满足完一个只会激发出另一个,而自己这个超级保姆当得未免也太尽职尽责了。
他第一次拒绝了葭葭的要求,板起脸,义正言辞起来:“葭葭,你真觉得我很好玩弄?”
葭葭看着柳于,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讲话的口气好像怨妇。”
柳于再一次被葭葭打败了,她是从哪听来“怨妇”这个词的??
他将葭葭的小脸拨到自己面前,以牢牢的认真锁定她那双眨个不停的大眼睛:“听着,葭葭,你那么聪明,肯定明白到处都有到处的规矩,天界也一样。如果你现在不想跟我做交换,那我过段时间再来找你,但你不能再提这些任性的要求了。”
他本以为葭葭至少会有几分受挫,岂料她看上去一点意外的样子也没有,拿小胳膊支了下巴,不疾不徐地叹了口气,说:“唉,那好吧。”
柳于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语看天。
夏天就这样结束了。&&
新学期开始,葭葭回到城区。
柳于也暂时从她面前消失,返回“上面”汇报任务。
白云像很轻的水一样流动于高高的青草中,下面看不见土壤,这些草像是从虚无里生长出来,被云气浇灌得碧绿透明。在这样大丛的草滩边,一位须发花白老者对着棋盘和自己下棋,每落一子都思虑良久。
柳于在草滩间现身,走到老人就坐的明净台旁,向前跪拜一步道:“师父。”
老者转头一看来人,抬手将棋盘掀出去八丈远。
“混账!白痴!蠢货!你都做了什么!”棋子哗啦啦飞出去一地,降下一场冰雹,柳于瞬间大气不敢出一声,胆战心惊地看着师父爆着青筋的指节将一面银镜扣得哐哐响。
他一看到那面镜子,心里就知道完了。
“师…师父,这不是千里老人的观望镜么?……”他低着头,任由一张脸苦着。有了这面镜子,他在人间的所作所为不知被师父他老人家看到了多少。
“还不是为了你!我生生用娘子黑玉棋跟他借了过来,结果就看见你大出奇丑!”
一个身子干巴得只剩骨头的老人,骂起人来声音却是直掀上天去,中气十足。柳于两眼一黑,心道:完了,这回老头是真的动气了。
然而一切背后有着正当理由的行为都有辩解的余地,柳于绝不会浪费这个人情分:“师父,我是为了完成任务……”
“放屁!你当我老傻?如果这个小女孩不是她的转世,你会对她这么百依百顺?!”
柳于迅速抬头,坚定的眼睛直直望着气头上的师父:“我并没有把她当成她。”
老人和那双眼睛对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很多:“好,那你说,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我并没有拖,葭葭——那小女孩她,凭着蛛丝宝珠,成长得惊人的成熟,用哄小孩的方法对付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现在这件事只能慢慢解决。”柳于继续一五一十道来,他知道自己有技术上的失误,但心里是干干净净的,他没必要撒谎。
老人叹一口气,“柳于,你可知道,这个任务交给你,是上面有意考验你。”他的声音已经没有最初的火气,语调换为语重心长。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愿意接受这个考验。”柳于的回答沉静如水。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不是当年她负气带着蛛丝宝珠堕入人间,这一世怎么会有于葭葭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因果循环……柳于有时想,幸好活在凡间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前世来生,否则这个世界会不止复杂一倍,烦恼也多不止一倍。
&“不要让我失望。”老人的声音里满是嘱咐。
“我知道的,师父。”上面的意思很明白: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去承担果,这个果便是[责任]。
学校对葭葭来说依旧死气沉沉,邻家的衬衫哥哥似乎也不再那么有趣,以前葭葭总觉得在他身上有某些与众不同的东西,现在再看,似乎和其他人一样平淡无奇。
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是某人太与众不同了。脑子里回放的全都是这个暑假的开心时光,她开始怀念柳于了。
“柳于,柳于,柳于。”葭葭躺在床上,她这才知道,想念一个人时是真的会不停默念他的名字的。
她将手伸到空中,手指收拢,又张开,再收拢,又再张开。
葭葭将手收回被窝,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出神。
幕布上月亮孤单的照着,一点星星也无。
城市的天空就是这样,白天看不到蓝天,夜晚看不见星星。
葭葭想起奶奶的小镇,晚上星星碎得漫天都是,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不像城市的星星,偶尔出现,也只是那么几颗,看来看去都觉无聊了。
她缩在被子里楞楞地看着星空发了一会呆,最后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一个响指。
柳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一角,静静地看着她。
葭葭一看见柳于就笑了,笑得嘴巴鼻子眼睛满脸都是。
&“柳哥哥,我想看星星。”末了还笑盈盈地补充道:这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哥哥,我们跑出来这么久,万一我爸妈发现了怎么办?”
&他们已经在凉飕飕的夜风里飞了一个小时,初时的快感渐渐被夜里的寒意冻结,葭葭的小脑瓜开始知道考虑现实问题了。
“不会的,我在你的床上留了一个幻术,他们任何时候推开房门,都会发现你好好地睡在床上。”
“你太棒了,神仙哥哥。”葭葭抱着柳于的胳膊收紧了些。
柳于皱着眉,一双眼睛冷静地在大地上来回搜寻着,飞行的速度降了下来。
他调整身姿,背着葭葭小心翼翼着陆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石砾上。
“下来吧。”
她本以为柳于会带她去某片格外开阔的空地,然而眼前的景象正相反,溪水涔涔淌过沙石床,岸上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在夜风中簌簌抖动,夹道的是拔地而起的岩石,沿着溪床蜿蜒向远方。
“这里好美。”葭葭转动着小脑袋。
“还没到,要再往前走一段路,不是很好走,但两边岩石太窄,飞的话更有难度。”柳于指了指溪水消失的方向。
“好,没问题。”葭葭点着她的小脑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乖巧。
柳于看着她,心里五味陈杂。
她若还是那么任性,或许他就能说服自己板起一张脸对她了;现在突然变得温顺,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是因为自己先前说的话吗?可看她当时那个样子,分明好似左耳进右耳出。
还是说,她觉察到了自己暗暗下的决心?
一种柔软的温暖突然侵入他的手心,不紧不松地扣住他。柳于的身躯暗自一震,葭葭抓着他的手,正仰头看着他,那大眼睛里隐隐透出的无限依恋让他瞬间失神。
“柳哥哥,我们走吧?”
柳于暗暗稳住心神,一言不发地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默默向前方的黑暗行进。
光线迅速暗下来,越往前,两侧的岩避收得越紧。溪水叉成几股,两人顺着其中一支继续往山谷深处走了一小段,就看见岩壁在面前收拢成一个漆黑的洞口。
两人在洞口前停下,柳于捏了捏葭葭的手,问道:“准备好了吗?会有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葭葭回捏了捏他的手:“有你在,我怕什么。”
柳于看着她亮晶晶的目光,感受着手上那属于她的小小的力道,她对他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他再一次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在踏入岩洞里完全的黑暗前,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这样说。
两人走入洞穴,目力可及的最后一点光线也彻底消失。
在连影子都被吞没的黑暗中,柳于能感觉到葭葭抓着自己的手变得分外用力,步子也走得磕绊起来。
“别慌,路很短,马上就能出去了。”感觉到这点的他立即低声安慰道。
那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想让他放心,细小的手指还挠了挠他的手心。
柳于在黑暗中莞尔,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葭葭看不见柳于脸上的笑,但对她而言,这一段路已经不那么困难难耐了,身体熟悉岩洞的尺寸和地形后,她甚至开始有些享受这只剩他们二人的世界,尤其是手心那端源源不断送来的柔软的体温,一如那个人的温柔般暖荡着她的心。
然而路终究会走到尽头。光向她浸来,不是从前方,而是自上而下。
如果说星空是自由的象征,那么自由最美的那一刻无疑是破壳而出的瞬间。
葭葭不知道头顶上的裂口是盘古开天劈地那一斧的遗留,还是曾经有只远古蝴蝶在这里破茧而出,岩洞到了这儿突然生生裂开一个口子,洞穴里的藤蔓攀岩着探寻而出,流泻着银色星光的夜空也将它的光辉洒在葭葭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一件水晶流银纱衣,美丽不可方物。
葭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长长的“哇哦”,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柳于将她抱起,两人飞身从裂口里跳出,柳于抱着葭葭三两下走过地上凌乱的石砾,将她放到一块平滑凸起的大石头上。洞穴上方是一条峡谷,岩壁上附着满了藤蔓植物,星空仍是狭窄的,垂下的光芒却因为受到遮掩而更加明锐,熠熠生辉。
&“这是哪儿?”葭葭快要把她的脑袋转成电风扇。
“这里离这个城市的最东边还有十多公里,是离你家最近、可以看到你想看的星星的地方。”
“这么美的地方没有名字吗?”
“没有,因为还没有被开发。”
葭葭环顾四周,一种绝对的静谧自在地弥漫在草叶和岩石间,让人愉快。
“那也不错。”听得出来,她满心欢喜,对一切不能再满意。
葭葭按着睡袍躺下。漫天细碎的星星像神祇泼在黑幕上去的银沙,顺着头顶岩石的裂口好似要流下来。
柳于走过去,跟着在她身侧躺下。他听见葭葭用如入梦境的声音说:“太美了。”
他以为她在说星空。
其实她说的是这个时刻。
此时此刻,头顶上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身边躺着这世上最让她开心的人。如果说存在瞬间即永恒的话,那一定就是现在。
“好开心啊。”
柳于又听见葭葭长长一声叹,声音里尽是满足。
他踌躇着,或许就是现在?向她再一次认真提出他的交易?然而,他接下来听到的三个字让他浑身一震。
“谢谢你,柳哥哥。”
柳于被前三个字击中,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他一心想夺去记忆力的小女孩,居然跟她说谢谢。为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他只不过在她有限得可怜的时光里,充当了一个玩伴的角色。任务完成,他便在她的世界里烟消云散;将来她要是因此有了什么麻烦,哭天喊地也不会找得到他了。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在做什么?
柳于将头扭过一边。
“葭葭……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葭葭看他一眼,发现他已经将身子背向他。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也隐约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伤感。
然而她回答他的声音却是波澜不惊:“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她忽然很狡诈地笑起来:“知道吗,我打算这样拖着哥哥你玩一辈子呢。”
柳于扭过头,看着她恢复了往日的无赖模样,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却隐约感觉到,这个小女孩是不想让他说下去。
她太懂事了。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
“反正你们神仙有的是时间,是不是?”葭葭目光发亮地看着柳于,漫天星辰跟着她的眼睛一起闪啊闪,有如黑暗中熠熠发光的宝石。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柳于就真的一直在她身边,她打个响指,他就会出现,然后为她实现她的那些小小心愿,陪她度过种种无聊时光,春去秋来,她开始长成为一个少女。
少女于葭葭一度开始以为,这样的状态真的可以持续一辈子。柳于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死的那天,再取走她的珠子,那时这种事也无所谓了。
这天来得很突然。上了年纪的人,生命变得特别脆弱,葭葭的奶奶上天台浇花时跌了一跤,就这么一个动作,摔断了尾椎骨,躺在医院里一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葭葭跟着大人去病房里看奶奶,那么多次为她从厨房端出红烧排骨的老人,一下子干瘦得整个人陷在床褥里,那么单薄,好像窗外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
大人们都簇在床前,围着护士问长问短。葭葭只在外围远远看着,脑子里是奶奶给她做红烧排骨的画面,傍晚站在门外等她回家的样子,和祖孙二人一起坐在小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老版电视剧的情景。
不,她不要今后这些只能发生在回忆里。
她不顾一切地想留住这些。很快,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葭葭在斜长的夕阳中狂奔回家,摔上房门,打了个响指。
柳于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间一角。“葭葭。”他叫她的名字,眼里是某种深深的怜惜。
“你终于可以一了夙愿了。”她看着他,语气冷酷。
柳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知晓一切。
“我奶奶跌了一跤,现在在医院,我要她立刻好起来。”
柳于摇头:“她大限已到,不得不走。再说,寿命这种事岂是我能掌控的,不要异想天开了。”
“你有没有搞错?”
只一句话,葭葭便冲到他面前,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的双手已揪住他胸前的衣衫,抵墙猛推下去。“有没有搞错?”说这话的时候,她的额头像山石一样顶着他的鼻尖,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么久了,你天天求我把宝珠给你,现在给你居然说不要?从头到尾你是在耍我吗?!”
柳于从未见过如此面目狰狞的于葭葭,他甚至有些被吓着了。他知道她肯定会表现异常,却没料到会暴戾至此。
“你冷静点。”他伸出手,想要够葭葭的肩膀,却在空中被她翻手打掉。
“我他妈没法冷静,你赶紧把珠子拿走,然后滚蛋!”葭葭抵着他怒吼,这个一向冷清的女孩第一次发出比柳于都大十倍有余的声音。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脏话,在这之前,她甚至从没对他发过火。
他突然意识到,于葭葭已经十四岁了,她不是当初那个会用大眼睛从低处静静看着他的小女孩了。
他深吸一口气,诚恳地对她说道:“可以拿走我会不想要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寿命这种生杀大权,岂是我说改就能改的。何况你奶奶这么大岁数了,你不该这么意外,以后你的亲人只会渐渐离你而去,你该从现在学着接受。”
葭葭似听到一生中最不想听到的话,两条手臂张牙舞爪地在身侧狂舞,一个转身就开始对着墙壁拳打脚踢。
“闭嘴!闭嘴!闭嘴!”
葭葭完全失控,仅剩的这两个字也很快变成一股脑的尖叫。
柳于看着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没有上前,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等着。汹涌的情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果然,葭葭很快停止了自己的暴行,伏在墙角一动不动。
“葭葭。”柳于轻唤道。看她塌在那儿半天不出声,他反而有些担心。
&于葭葭慢慢转过头,眼睛里折射出一种可怕的光。
“真冷血啊……你们这些神仙。”她从牙缝里吐出这些字,柳于第一次在葭葭的眼里看到了恨意。
“既然如此,我要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低着尖尖的下巴,肩膀向后高高缩起,眼神凶狠,看着她那个样子,柳于想起了传说中凶狠好战的阿修罗。
葭葭双眼通红,伸出雪白的手指向窗外——
“滚!滚!滚!”
面对这歇斯底里的三声,柳于沉默。
现在的葭葭陷入偏执,回避确实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他不在意她对他大喊大叫,也不把她说的那些话当真。离去前他又看了一眼葭葭,他担心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这股恨意,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天两天的东西。
柳于并没有从窗户出去,他就那样在她面前凭空蒸发了,一声声响也无。
葭葭一个人又在昏暗里站了一会,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入地平线下方,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随着那最后一线光的消失冷掉。
命运天注定?这个问题,她以前从没想过,现在信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柳于?
你就是幻想本身,却来告诉我幻想根本是不存在的,你就是神,却说神帮不了我。
谁能告诉我这些悖论都是怎么回事?
葭葭扑倒在床,再没把脸从被子里拔出来。
三天后,葭葭的奶奶被宣告病危,随后下了脑死亡鉴定书,在经大人们签字同意后,老人的维生系统被拔掉,丧事已在准备中。
正值期末考试,葭葭的父母本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但她坚持从头到尾在场。
奶奶病危的那晚,葭葭和所有大人彻夜守在病房里,在那里,她第一次看到了死人的颜色。
就是蜡黄。以前她从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颜色是蜡黄,但见到奶奶身体的那一刻她立即懂得了这个词——蜡黄,一种暗的、毫无光泽的黄,黄中透黑的颜色。
皮肤下似完全没有血液运行,身体一点生气也无,纵然心电监测仪还在响着,葭葭却觉得,这样的奶奶已经和死人无异。
就连大人们也知道等待只是徒劳,于母疲惫之极地对葭葭说:“回去吧。”
葭葭摇头,然而她执意等到最后,并不是因为报有希望。
再见到柳于时,她告诉他:“我只是要知道,人死是什么样子。
此时林子里开始起风,葭葭的一张脸被扬起的头发遮得支离破碎,柳于逆着光看她:“知道了又能怎样?”
“不怎么样,我就是想知道。你没有好奇心吗?”
即使是在这样明烈的午后阳光下,柳于也觉得陡然转头扔下这句话的葭葭面容森冷,咄咄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
自从她奶奶去世后,整整三个月,她没有找过他。再面对面这样说话,他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那双眼睛,里面有了更多锋芒,却变得更加沉默,向他扫过来的时候,让他有被什么东西射到的感觉。
“你变了很多。”柳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他的立场。这是他的尴尬。最后他选择看到什么说什么。
“你一点没变。”葭葭脸上是一个无不戏谑的笑。
柳于无言以对。以前他就隐隐觉得葭葭有些愤世嫉俗,现在更甚。
两人有一会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阳光洒下、粉尘在其中飞舞,各想各的心事。
“柳于,你还是要拿走我的记忆,是吗?”
问题来得很突然,葭葭带着一脸诚恳认真的表情,仿佛变回了那个勤学好问的小女孩。
柳于猜不透她的多变,也只有认真回答她:“不是你的记忆,没有了蛛丝宝珠,你丧失的是一些记忆力。”
葭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果然一点没变。”
柳于默默跟在葭葭后面,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因如此,她更应该早能面对了才是。
然而她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走掉的反应,好像第一天听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树林里,还是那片他们一齐飞过、骑过狮子、看过狐狸美女的山林。尽管奶奶走了,暑假一到,葭葭仍回来这边小住。只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才三个月,她好像老成了几岁,长成了柳于完全不认识的刁钻少女。和她说话要么爱理不睬,要么有问无答。从前那个古灵精怪、会拿大眼睛闪他的小葭葭已经不见了。
此刻,柳于深深体会到做父母的不易——无论多么棘手,也不能放弃。
“葭葭!我还没说完!”柳于追着她身后,一路喊着她的名字。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说话,她的表现除了怪异还是怪异,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葭葭明显有意回避,两条腿都快摆出影儿了,细瘦的背影挪动得飞快,有一瞬间柳于都觉得她是不是偷学了什么法术。
“葭葭!葭葭!”柳于紧追不舍,一根筋特点展露无遗。
一直横冲直撞向前的人儿似乎被叫得忍无可忍,一个猛转身,怒气冲冲地瞪着柳于。
&“我们打个商量,能不能把设置改改——我打一下响指你就出现,再打一下你就消失?”
葭葭双手叉腰,脸上的表情极不耐烦。
“葭葭,我说过这和童话故事里讲的不一样。”柳于闷闷看着她。
“是的,你说过,你说过。”她一脸崩溃地举手过肩,“问题就在这里,你说得太多了,我不想听,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柳于霎时噤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神情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葭葭看他那个样子,更加崩溃,用手揉着头发大叫道:“啊啊啊啊受不了!你这么大的个子,不要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好不好!”
柳于身子攸地向后仰去,好像葭葭喷出的音波会伤人。“好。”他一口应下,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副被吓傻的样子。
葭葭低头捂脸,她绝望的是,为什么最后有愧疚感的人会是她?
挺直身子,她深呼吸一口,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他深觉没头没脑:“我何错之有?”
“笨蛋,闭嘴!不然一辈子别想从我这拿走任何东西!”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怨气瞬间重燃,较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于被吼得整个人一抖,彻底噤若寒蝉。
葭葭叫喊完毕,又怒视柳于很久;忽地肩膀一松,整个人垮下来,眼睛对着地面说:“原来最后,还是这招对你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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