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CD的H泰拉瑞亚树妖的庇护打我庇护这么疼

首个团队本树妖森林上线 《灵魂回响》公测_爱玩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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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个团队本树妖森林上线 《灵魂回响》公测
今日(11月26日)下午16时,畅游旗下3D热斗MMORPG《》开启公测,游戏将携全新大型团队RAID本“树妖森林”登场。
树妖森林为10/20人团队副本,分为普通和英雄两种难度模式,通关的玩家将从中获得最顶级的PVE套装。巨大的树妖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巨兽,大范围攻击技能多,且可对玩家造成晕眩、无法移动等持续状态。粗壮的树枝更是可化为各种形态阻挡团队进攻的利器。更能召唤小树精对你和你的伙伴们穷追猛打。要想击败树妖,团队必须要高效配合。每位玩家要注意使用闪避技能保证存活的同时,还需使用灵魂技能、QE连招等有效输出。一场激动人心的战斗正在等着你。游戏PK无任何红名惩罚,以公会为载体的野外宣战,在游戏中碰到敌方成员即可立即上前砍杀,玩家可以尽情体验自由自在的偷袭、迂回、包抄等野战乐趣。快节奏单人副本没有任何人的指点批判,独揽高品质装备奖励,15分钟,10级起,10个单人副本,可选择的挑战难度,这里,你可以尽享快节奏单人怒斩群魔的酣畅淋漓!典型5人副本的乐趣经典5人组队的乐趣,却是没有奶妈、打破传统战法牧布局的组合!更注重团队的默契配合,组合打法自由创造!惊险隐藏机关危机四伏,巧妙周旋智能BOSS!无限变化性的挑战单人、组队两种模式,目前开放各3阶难度的无限副本,每一次挑战都是未知!包含CUBE技术实现百变副本,每一次进入面对的都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怪物以及不同的关卡,无限变化性的惊喜挑战,畅享海量金币和高品质装备!
《灵魂回响》公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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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回响》集合多种元素的游戏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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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军树妖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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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妖的枝条是最具杀伤性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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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牢笼一样锁住玩家躯体的藤蔓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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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激爽乱斗的宏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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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成功的野外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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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中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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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服勇猛战场激烈厮杀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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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回响》中一个人的冒险也可以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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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利用锁链控制玩家行动的智能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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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副本 每一次挑战都不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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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职业开启华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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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射手弯弓速射超强AOE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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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师华丽法术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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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空跳跃的连续攻击是守护者的战斗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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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手迅捷的刺客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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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重剑劈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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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治疗职业 五大职业各怀绝技今日登场突破传统战法牧搭配的战斗模式,《灵魂回响》摒弃治疗职业,开放战士、守护者、魔法师、神射手、刺客五大职业,每个职业都是DPS输出,且都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灵动的狙击手,神射!无人能及的速射群伤,配合灵活的闪避技能,擅长风筝作战的玩家不要错过射击系神射手!而利用歌声为团队提供多种增益BUFF和治疗技巧的赞歌系神射手,则是团队副本与大规模团战的VIP!强力的炮台,魔法师!作为游戏中的超级炮台,火焰系魔法师凭借远程高法术伤害,成为副本最热门的职业之一;而拥有大范围控场技能的冰霜系魔法师则是大规模PVP中不可或缺的职业!全能的神之卫士,守护者!兼有优秀的辅助能力和连击伤害,使得神罚系守护者在PVE与PVP中都能有较好的表现;而具备高防御和高生命的庇护守护者,则是近战T坦克的最佳人选!打击感强的杀戮者,刺客!在高攻速的特质下,依靠强大暴击伤害来重伤敌人的战斗系刺客,在PVE中很受欢迎!而利用毒药控制对手,持续降低敌人属性的毒杀系刺客,在PVP中表现也非常抢眼!疯狂绞肉机,战士!高爆发、高伤害,配合良好的机动性,狂暴系战士犹如疯狂绞肉机般的在副本和战场横行无阻!而高防御、高生命的防御系战士,实为一马当先的肉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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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之战1.5树妖正式版 隐藏英雄+VIP英雄+专属英雄+VIP特权+HKE( 魔兽防守地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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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的诗(55首)查良铮译
西默斯·希尼:测听奥登
这堂课我想探讨的是W.H.奥登所追寻并获取的那种诗歌主权和那些可能被描述为他的诗歌音乐的东西之间的变动不居的关系。诗歌主权我指的是自然地添加到嗓音里的权力和重量,这种添加不仅仅缘于讲述真理的恒定历史而且更依靠它的音调、它所取得的对耳朵深处的统治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我们心智和禀性的其他部分的统治。诗歌音乐我指的是技术手段,或多或少具有可描述性的语言和形式效果,通过它某种音调才能得以实施和维系。我将倾听奥登作品中的几段并尽可能描述出在其中被听见的东西;我也将尽可能追踪这些作品生发的回音,询问这些回音是怎样拓宽了诗歌的范围或者暗示了它的局限。
在奥登的文章中,他不断地追溯诗歌的双重属性。一方面,诗歌可以被看作神奇的咒语,基本上是声音的一种物态以及声音的威力——它把我们心智和身体的忧惧束成声学的复合体;另一方面,诗歌也是制造智慧、真实的意义,以人类经验中聪颖的意向和探究来博得我们情感认同的物质。事实上,大多数诗歌——包括奥登的——组成了一种短暂的中止,以抵制处于心智的怪癖威吓下的迷惑状态,这种癖好倾向于同时接受诗歌的两种功能,虽然它们具有潜在的互斥性。但用迷惑一词可能太严重了,因为奥登有能力为这一二重性制造一个可化解的比喻:把诗歌中美丽/神奇的部分归于阿里尔(译注:莎剧《暴风雨》中的精灵),把真理/意义的部分归于普罗斯彼罗(译注:《暴风雨》中的米兰大公),他提出每一首诗,确切地说每一个诗人都表达出了二者之间的一种对话。阿里尔代表了诗歌的魔力,代表了我们想被魅惑的需要:“我们想要一首诗是漂亮的,也就是说是,一个语言的俗世天堂,一个永恒的纯粹的游戏世界,仅仅因为它与我们历史化生存的背道而驰就能给我们以快乐。”当然,这种要求一旦被彻底纵容,就会把诗歌引向自我欺骗,进而引向与之相对称的普罗斯彼罗的出现,它更愿意与“真理”结盟而不是“美丽”——“一个诗人不会带给我们任何真理,如果他没有在他的诗歌中为我们引见那些有问题的、痛苦的、无序的、丑陋的东西”。
这一切都是不证自明的。然而我们如何评判奥登诗歌的价值仍不得不与我们赋予他的诗歌感受和诗歌声音的相对价值相关:它不得不与我们回答一个问题的方式相关,这一问题奥登自己在他那首愉快的短诗《俄耳浦斯》里曾经提出:“这首歌期待着什么……是去迷还是去快乐/还是成为全部生活知识中的大多数?”奥登自己对一个相似症结的不甚满意的解决——用“或”与“和”的替换对诗句“我们必须去爱另一个人或者死亡”进行的著名的修订——可能暗示了前一个问题快捷的答案:歌声有望是快乐的“和”大量占有生活知识的。但如此迅速地得出一个如此油滑的结论将剥夺我们深入探究诗歌自身肌质的欢悦。
坚忍不拔、在认知堕落的当代风物的方式上具有攻击性地求新、容易被想象中的盎格鲁-撒克森质朴风貌所感动,这些都意味着奥登原初的声音有可能没有预见性、是彻底的适时之作。在二十年代末和三十年代初,他抓住了本土英语诗歌的后颈,把它的鼻子猛地推进现代性之中,让它在那个十年带来的震惊中颤抖、嬉闹,而后再允许它恢复与它的舒适的家族遗产之间的友好关系。他的作品再现了他的洞察力最初所坚持的东西:一次间歇和从惯习中出逃的必要性,逃离规定的东西;他坚持这些自我解放的行为只是为了揭示它们最终的虚幻诺言。
相应地,他的写作生涯再现了从他最初对周遭境遇和传统的拒斥到最终他与它们顺从的协作这一圆弧的完满环节。就象是提瑞西阿斯(译注:古希腊忒拜城的盲人先知),他预先承受了一切,然而,对于他所知晓的一切,他知道他将发现那既不是逃脱也不是完成。或者换一个说法,他将发现那既不是遗弃也不是拯救——那是些只能通过把历史的时间和另一种永恒的生命联系起来才能发现的东西,这种生命站在历史自身的肩膀上向下俯瞰:
   她从他的肩膀上
   看葡萄藤和橄榄树、
井然有序的大理石城市
   和不羁的大海上的船只
   但是在那闪光的金属上
   他的双手已替代了
   一片人工的荒野
   和铅一般的天空。
这是女神西蒂斯(译注:希腊神话中海神之女,阿基里斯的母亲)在薄嘴唇的军械士赫菲斯托斯(译注:宙斯和赫拉之子,火和锻造之神)的肩膀上,此诗出自《阿基里斯的盾牌》,代表了处于沉着、平静而成熟的诗歌年代的奥登,对历史的循环长期持一种悲伤的观点。这些诗句优美的音符和它们的泰然自若应归结于某种福音书般的智慧,而诗人亦沉入并满足于这种智慧。但是我想从他更早的一首诗说起,这首诗他最终题为《维纳斯现在要三缄其口》。在这里维纳斯代表了生命的大门和目标、性爱的常项和永恒的驱动。她——或它——在向一个未指明的对象说话,他是那种典型的频临大功告成的人。通常,他的选择、转机和行动被认为既是必须的又是不受欢迎的:
     你关上家门走上船头
     进入荒野去祈求,
     这意味着我想要离去,
     选择另一种形式,或许是你的儿子;
     虽然他拒斥你,迟早会在另一个时刻
     站到你的对立面
     我的处理方式不会有什么不同——他将被收买
     流着泪,签收,被迫回答,推至顶点。
     别想象你可以退位;
     在你到达边境之前你会被抓住;
     其他人已尝试过并且还将尝试它
     去了结他们并未开始的东西:
     他们的命运总是和你相同,
     他们害怕承受失落,是的,
     一个位置的据有者,多年的错误。
这里面有青年奥登典型的对末日论和愤世活力的结合。不可逃避的东西的声音是讲述,这声音是进化驱动力的声音,是在《西班牙》一诗的最后一段他最终将臭名昭著地称之为“历史”的东西的声音。因此,这样的描述是准确的:这首诗会跟随点燃了的不可避免性启动,它的驱动引力会由对句——格律诗之中的小小动力装置——所产生,撞击、敲打、抵触着时间。也可以这样说:这首诗能够听到“帮助或原谅”是无能为力的,那都是些辩解,在八年之后的重要诗段中他也曾写道“历史”仍然无法扩展到失败者。然而在这里,历史将被允许发出叹息,尽管前面所引的诗句可能真的是不宽恕的,但诗中的嗓音却由于奥登对韵脚鼓点的消声处理而避免了从音调的最高点向惩戒和报复俯冲:
     他们的命运总是和你相同,
     他们害怕承受失落,是的,
     一个位置的据有者,多年的错误。
超韵律(pararhyme)——威尔福莱德·欧文(Wilfred
Owen)技术简单但却用意复杂的发明——已经被欧文在《奇怪的会议》一诗中有机地使用,该诗戏剧性地表现了两个相似人物的相遇,哀悼了信任以及其他所有改良主义观念逐步的丧失。欧文曾进一步宣称“一个诗人今天所能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警惕。”因此,可以说奥登这首警戒的诗同样使用了超韵律并以此回应了前者。
这样,这些诗句象它们的声音效果一样沉入到弗兰德的泥浆之中,回到了“带着冷酷的良心的尽职尽责的反对者”的行列。欧文的连缀方式,他对杀和被杀的因素熟练的征用,他通过维持一种与个人的情感巨变和创伤相对立的爱国者的勇气而使自己承受的恐怖的紧张——所有这一切并没有令他放弃这一认知:他的牺牲将不会证明任何东西。这同样使欧文成为奥登《西班牙》的真正的先驱者,诗人在他所哀悼的东西中默认,他一开始称之为“必要的谋杀”的如果要做一番普遍而仁慈的修正就是“谋杀的事实”。
欧文一定在奥登的心中,即使只是一个技术的范例。但我想继续询问,这可能会超出应有的范围,更深地返回。上文所引诗行中关于一个儿子被推至顶点——即悬吊起来——的部分让我想起了瓦尔特·雷勒夫(Walter
Ralegh)写给他的儿子、他的小丑、他的可爱的小痞子的十四行诗;雷勒夫的诗也写于公共危机的阴影之下,给了奥登一个新的视点。雷勒夫的诗是温柔而病态的,其中出没着一种压抑的信念:如果威胁的嗜好事实上具有可恶的预言般的梦幻的特征,它就可以呈现为快乐。这首诗表层的喧嚣是愉快的但背景音乐是痛苦的,是施肥车车轮沉闷的转动声。
  三样东西迅速繁盛起来
  在繁盛中,它们渐渐离开;
  但某天在某地,它们全都相遇,
  相遇之后,它们互相毁害。
  它们是:木头、杂草和小丑。
  木头做成了梁柱,
  杂草系紧了刽子手的钱袋,
  小丑,我可爱的小痞子,代表着你。
  做好记号,亲爱的孩子,虽然都不相象,
  绿色跳出树梢,纤维生长,小丑撒野;
  但当它们相遇,木材腐烂,
  绳索磨破,孩子生闷气。
  那么,保佑你,小心,让我们祈祷
  在相遇那天我们不和你在一起。
在无意识驱使它自己进入作为弗洛伊德观念的语言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它一直扮演象圣艾尔默的火焰之类的东西环绕在象这样的诗周围。当然,在奥登对被悬挂的儿子的意象的细究和雷勒夫对这一意象的诗歌征用之间的关键的区别正好是前弗洛伊德意识和后弗洛伊德意识的差距;当奥登因为捷足先登而在诗歌策略上有所收获的时候,他在诗歌能量上却丧失了不少。雷勒夫的可怕视像出现时象是从乡村想象之中雕刻出的一首歌谣,承受着一种亲眼所见的、神秘的氛围,而奥登的感觉更象是咨询过一个主题索引的结果。奥登诗歌推进中敲门般的砰砰声,那种半真半假的期待(期待我们将得到贺拉斯关于无常变化的天空的暗示,而不是当他仓皇流亡时的命运),在一定的语境内貌似神谕的关于“对立面”的谈话,那个在庄严的场合下的逐渐成型的快速语调,所有这些出自奥登策略性的机智的东西在控制事物时显得有些过了。
在这里不言自明的是他想写出一种新的英语诗歌的雄心,使用他在给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的诗中所描述的“严格而成熟的笔”。在萨谬尔·海因斯(Samuel
Hynes)《奥登一代》的序言中,他对此做过详尽的分析,他把这种对新艺术的追求描述为:
奥登在渴求这样一种写作:它富于情感、及时、关注理念,其中心意图是道德的而非美学的,它更依赖这种意图将它组织起来而不是依赖与之相应的被观察的世界。他所提出的问题不仅仅是形式上的——寻找一种写作乔治王时代风格的抒情诗和现实主义小说的另类方式——同时也是某种更困难的东西:他在探询另类的世界,包含着新的和重要的形式的想象力的世界,通过它文学可以在危机时刻发挥道德作用。
这同样也可有效地应用于我将和《维纳斯现在要三缄其口》并置在一起的另一首诗,这种并置是为了探究什么是奥登的诗最终仍未满足的东西。海因斯可能在描述在奥登之后的二十多年里被东欧战后诗人那种被历史检验的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作品;事实上,令我们逗留已久的这首诗属于一个只有在纳粹经验的创伤之后才能充分发展起来的类型。奥登的天赋只简要提供了它的可能性,但将它完全纳入文学效用的却是波兰人、捷克人和匈牙利人的命运。我所提及的这类作品以切斯瓦夫·米沃什的《欧洲的孩子》为代表,这里是它的第四章:
  让你的谬误之树从一颗微小的真理谷粒中生长。
  不要去追随那些在对真实的藐视中撒谎的人。
  让你的谎言甚至比真理自身更有逻辑。
  这样疲倦的旅人或许会在谎言中得到休憩。
  在“说谎的日子”环聚在一起之后,
  在笑声中颤抖,当我们的真实事情被提及。
  用摊派的奉承话说:高妙的思想。
  用摊派的奉承话说:伟大的才能。
  我们,最后的还能从犬儒主义中抽出快乐的人,
  我们,狡诈并非与绝望有所不同的人。
  毫无幽默感的新一代人正在出现。
  它把我们接受的全部致命的诚挚和致命的笑绞在一起
使米沃什诗歌显得独特的是在它对事物形态的高度确信之中呈现出的凸凹质感。虽然这是一个英译本,但我相信我们正在接近波兰语原文之中一些真实的东西,因为在这里,篡改一下威尔福莱德·欧文的话,诗歌存在于测绘图之中。或者,回到我这堂课开始时曾用过的一句话,诗歌制造真实的意义并通过智力的部署和对人类经验的探询来控制我们情感的认同。
《欧洲的孩子》既是历史性的又是寓言性的,它已远远超出了坦言的直白,它的沉默是暴行之后的早晨的沉默。它是一只被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欧洲历史的转变所折磨的道德怪物发出的哭喊,它同样也是一种心理模式,从噩梦和傲慢之间的某处涌出,象幽灵一样一点一点从象雷勒夫的预言般的颤抖一样的个人深渊中涌出。还可以说这首诗在伸展出来的时候也向里收缩,说这首诗既是有效的嘲讽又是有效的自省。与之相比,奥登的诗句还停靠在机智的船坞,虽然这样说对于一个携带着一种引领英国抒情诗超越第一人称独白的家族保险性的诗歌在当代突围的诗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事实上,是引领它走向了那种战后欧洲非个人的、末世论的诗歌,而当代英国诗歌现在才开始对此有了相应的认识。
一开始,奥登的想象力急于在发生在欧洲和英国的巨大的外部景象和显现于他自身内部的微小景象之间制造一种联接:他感到悬挂在复兴或者灾难面前的公共世界的危机和他自己生活中的一种迫近的行动和选择的私人危机极其相似。具有把他们的自我和他们的艺术牢固结合起来的意识的诗人在过去曾以不同的方式回应这种势均力敌的压力:象《序曲》或《纪念》那样通过治疗性的自传散文;象《多弗尔海滩》一样通过沉思性的哀悼;在《西风颂》中通过自我的革命性魅力的投射,或《塔》之中通过对贵族般的自主性的检阅。但所有这些作品都来自那些已确立了语言技巧习惯、在社会和文学的风景图上拥有在他们自己看来多少有些稳固的立足点的诗人。
当然在其间,当所涉及的领域会在瞬间敞现时,一种被艾略特称之为“神话方式”的更新的途径会变得可取。这是一种将古典的安全网置于摇摇欲坠的当代性资料之下的艺术,一种相似的、尾随的、原型化的艺术——在《尤利西斯》、《荒原》和庞德《诗章》的开端部分中实践过的艺术。这更象是奥登所需要的,虽然奥登并不象生产上述作品的大师们那样,他既不是流亡者也不是对抗者;他是英国人,就地写作,同情自己的亲人们。因此,他比第一拨现代主义者对英诗的传统模式抱有更多的忠诚,在文学口味和资源上少一些折中,对英国本土风物和历史更加熟稔。然而,他对这种方式所提供的庇护所的不可靠性拥有强大的直觉(虽然他天然地珍爱这一庇护所),他有一种把自己从其中剥离出来的强烈愿望。
他渴求一种形式。在他未成形的需求和冲动之中他在排演马丁·布伯在《我和你》的下述段落中所勾勒出来的脚本:
这是艺术永恒的来源:一个人被形式所逼视,它渴望通过他被制作到作品中去。这种形式不是他的灵魂的产物,而是一种表象,它走近他的灵魂并向灵魂索求有效的强力。人总是和与他的存在相称的行为密切相关。如果他实现了形式,如果他说出了从他的存在到显现出来的形式的第一个词,有效的强力就会涌出来,作品就会产生。
这恰好可靠地说明了什么东西在经验之中显得晦涩、难以捉摸。在喷涌的强力和象第一个被说出的词一样产生的作品的孕育过程中,它代表了一种向管辖性强力致谢的方式,年轻奥登的舌头获得了通向这一管辖性强力的捷径,当与他的存在相称的行为在他自己的词语中生发出来时,他的作品就变得非常引人注目,如果说他发轫期的著名诗篇的词语还有些生疏和孤僻的话。
这种新的抒情由一种多少有些非个人化的代词所控制,这些代词围绕着大量寓言式的、热情的、间或显得隐晦的东西。它的标志是能够突然吸引、迷惑和审视读者的一个“我”,或者“我们”、“你(们)”。他或者她象是被放置到一个寒冷的地带之中,蒙住了眼睛快速旋转,而后解开眼罩,受命前进、受命去弄懂一路上碰到的每一件带有预兆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思。这种新诗把读者变成了同谋者,被一个暗示所诱导——暗示他们分享了一种不体面的或者破坏性的知识——无法解释地跳入诗歌的指令性声音之中。在希利斯的视野中,它呈现了一个否定性的世界。即使艾略特令人震惊的大开先河在陌生化的突然性上也无法等同于奥登的创举。艾略特依然在对节奏的期待的水流之中推进诗歌,他的词语只是相对而言不受约束地起航,驶向可达到的合乎句法的、场景的或者叙事性的目的地。
  那么,让我们走吧,我和你,
  当暮色在天边蔓延……
         那么,好吧。我们走。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在死去的
  土地里滋养出丁香,混合着
  记忆和欲望,拨动着……
        好的。继续说吧。另外
        还有什么让你心烦?
    这就是我,一个旱季里的老头子
  听一个孩子为我读书,等待着雨。
       当然啦,老爷爷!当然你是。
奥登的开头,与艾略特的不同,是逆水启航。这项手工活本身织得井然有序,但它的运动象是不可预测的,它在倾斜和晃动中开始:
    是谁,站在分水岭留下的症结上,
  在擦热的青草之间的潮湿公路上……
       在青草之间?这是什么
       意思?这到底在哪儿?
  比白天更高,我们记起相似的夜晚
  在无风的果园一起散步……
         更高的什么?谁的果园
         在哪儿?
这些早期的名作在我读大学的时候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困惑。自信的老师讲到乔弗里·格里格森(Geoffrey
Grigson)对三十个诗人的忠告——叫他们“汇报清楚些。要以物象和事件开头”。我们被告知这些诗人关心社会;他们受共产主义诱惑,想要发起和通俗文化的谈判,并试图在他们的抒情诗中放置现代技术世界的家具。好的。这可以凑合着说明斯彭德的高压电线塔后面庞大的裸体女孩和路易斯·麦克尼斯《风笛音乐》里粗糙的闹剧。但奥登应该是他们的代表人物,当你在室内的孤独中面对象下面这段一样的强制性短奏的时候,所有那些课堂笔记材料会让你如坠云雾:
     现在,回家吧,陌生人,以你年轻的血统为荣,
     陌生人,再掉头吧,带着挫折和愤怒:
     这片土地,因被隔绝,将无法沟通,
     不要过于满意于一个盲目地
     寻找远方而非此处的面孔的人。
     你汽车的光束会穿过一面卧室的墙,
     他们醒着,没人入睡;你会听见风
     从无知的大海出发,来到这儿
     在窗格上、在榆树皮上伤害自己
     ——树上的汁液畅快地涌出,成为泉水。
     但这样的情况很少。你旁边,高出草地,
     耳朵在作选择的准备,察探着危险。
我的老师用了“电报文体”一词,因此我假定自己就在它面前,它包含的谜和突然性所暗示的和真实的机器发送信号时的滴答声,和解码、打印文字的密集语汇一样多。所以,说得对,电报文体。但它要通向何处?我有被拒斥的感觉。我的确象被蒙住了眼睛一样,被一种既令我信服又让我觉得不屑的景观弄得非常沮丧。
如果这些老师能够援引乔弗里·格里格森四十年后在斯蒂芬·斯彭德编的一本纪念文集里所写的话,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在其中,在谈到他所碰到的第一首奥登的诗——一首从未重印过的诗——的时候,格里格森说,奥登的诗本来源出于一种“英国作风”,直到它在诗中并不能表达或者不能被离析出来。
在诗中,他(奥登)看见了在格伦德尔(译注:《贝奥武甫》中的人物)的胳膊和肩膀被贝奥武甫撕掉之后从他身上滴下来的血迹。血闪耀着,在草地上发着磷光……就象是奥登为某些供考试学校使用的事物赋予了想象的空间和所谓的“现实”,虽然它仍扎根在英语的源头中。
格里格森还谈到“类韵和头韵联合使用以制造一种新的语言的现实,就象由岩块和石英构成”,这准确地说出了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感觉以及至今仍然还喜欢它的原因。正是象格里格森这样的回应和明确的表述——它们很少论及年轻诗人对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效忠——才是对长久的诗歌进程最有价值的东西,因为它们对语言的艺术有着最本质的敏感。
关于这个诗人一生中的意识形态和神学奋斗已经有很多文章了。许多评论都针对他对原作后来所做的修订和删除——这些作品产生于他最热衷于对公共主题发表演说的时期,包含许多隐含的政治和历史意见。好象很少有谈论我在本文开头所说的、也是格里格森尤其敏感的“诗歌音乐”问题的。这样的批评或许是印象主义的、以文本为中心的,但它留下了一个空间来验证世界之中诗歌的现实。它兴许在术语的使用上并不象新近的奥登评论者——譬如斯坦·史密斯(Stan
Smith)——那样时髦。史密斯的解构主义工具生产了许多精辟的见解:举例来说,他认为早期奥登受同一个观念的折磨和鼓舞,这个观念是:与其说他是几种世界性话语的生产者还不如说是它们的产品。也许格里格森谈论诗歌的方式不象史密斯的那样具有严格的分析性,但它奚落存在于任何一首诗的驱动领域中的文化含义和文化附属物的方式是一种不可替代的批评活动,因为它作为一种阅读行为如此紧密地和诗人的写作行为中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一种新的韵律从根本上来说是赋予世界的新的生命,一种不仅仅是耳朵的也是人类灵魂的复苏。奥登诗句中节奏的分裂以及相应的叙述和辩论的破碎性元素唤醒了一种新的现实,是他在他的生活和他的时代之中直觉地感知到的缺陷的抒情性等价物。按照爱德华·曼德尔森(Edward
Mendelson)在《英语奥登》的前言中所说,“分水岭”是保存在标准的《诗选》里的最早的诗作,如果读得恰当的话,就象是诗句形成过程中发生的地震,或者在心智和纸页之间的一次滑动:
     这片土地,因被隔绝,将无法沟通,
     不要过于满意于一个盲目地
     寻找远方而非此处的面孔的人。
当我本科读这首诗的时候困扰和拒斥我的东西还在拒斥着我,不过不再困扰我了。区别在于,我现在情愿奥登对读者的期待实施如此的抵制;我在它的不透明性中获得了快乐,准备接受它的晦涩——即使它是任性的——把它当作奥登在艺术和生活的距离上深思熟虑地坚持的某些东西的症候。这并不是说艺术和生活之间没有联系,只是坚持认为——就象极乐中的拉撒路之与受难的财主——二者之间的确存在隔阂。
一首诗漂流到临近于、平行于历史时刻的地方。当我们作为读者搭乘一首诗的时候,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取决于它向我们历史性的生活展示的关系的种类。最通常的情况下,这种关系是安抚性的、缓和性的,诗歌与其说滋扰了不如说按摩了我们对将会成为鲜活的经验的东西的感受。普通诗歌恪守我们在饭桌上谈话的方式,甚至恪守此前我们听到的其它诗歌对我们讲话的方式。“出来躺着以草地为床,/在六月的无风之夜,/织女星在头顶闪耀。”我们想,是的,是的;再多些,再多些;它很可爱,就让它来吧。悦耳的音调减少了焦虑——唯一的子宫的搅动中大海般的感觉,快乐填充着灵魂的穹顶就象唱诗班的余音回荡在教堂中:
     后来虽然我们已分开,但我们
     在恐惧不再实施他的监控的时候
       仍会回想起这些夜晚;
     狮子的悲伤从阴影中阔步走出
     它们的口络放在了我们的膝盖上,
       死亡放下了他手中的书。
这是诗歌唱诗般的效果的一个例证,它的功能象一台差异的溶解机,只要它施行这种模式,诗歌的职责就是生产“在家”的感觉和对世界的信任。个人化的诗歌可能热衷于特殊的悲伤的场合,譬如死亡、内战或者认识到情人之间出现背叛这一伤心的事实。但只要它的调子在我们的耳朵和我们的天性的有准备的期待之中演奏,只要欲望不是被禁止或被允许为仅仅是失望,那么诗歌的效用将是提供一种可能的安慰感。也许是因为奥登认为这种颤抖的愉快的诗歌力量太容易感受了,他时常警惕它。“只要我们说到诗歌的隐秘目的,它就只能是通过讲述真理来祛魅和解毒。”
然而,奥登在实践中并不象他的这个声明所暗示的那样——他实施了非凡的魔力。因此他被迫让批评的诘问激越地保留在他自己身上。在1930年代中期之后,他诗歌中的抑扬格旋律和传统的形式恪守——《焦虑的年代》不再感性地部署盎格鲁—撒克森韵律,它显得更加精巧——毫无疑问地昭示了他对传统音乐最初的拒绝感的削弱,以及随之而来的他对诗歌自身资源(如果不是诗歌给养的话)所贡献的“新”和“异”的削弱。因为他成熟了,他可能对他年轻时对诗歌耍下的无赖行径感到后悔,正如克里斯托弗·依修伍德所说:
他很懒。他憎恨打磨和修改。如果我不喜欢一首诗,他就把它扔掉再写另一首。如果我喜欢一行诗,他就会保留它并把它弄到一首新诗之中去。这样,全部诗歌就写出来了,就象仅仅是我喜欢的诗句的选集,对语法和意义彻底地无所顾忌。这是对奥登大部分著名的晦涩最简单的解释。
毫无疑问,这种实践(如果依修伍德的欢快的解释是可信的话)泄露出一种不尊重可理解性的不负责任,但它代表了艺术家自己身上的一种强大的生命促动。去避免听众强行赋予的象安全毯一样的一致的认同和对意义的结算,去变得滑稽、勇敢、反叛,去保留粗鲁的权利,去增加毛刺,去把听众赶进觉醒之中——所有这些作法不仅仅是可以允许的,而且还是必需的,如果诗歌是为了持续进入一种更完整的生活的话。这就是我为什么准备——象我刚才说的那样——毫无焦虑地留意于他最早期的作品之中那些古怪的不可饶恕的即兴片段原因。
在《分水岭》的开头,风是“擦热的”(chafing),在这个场合之前,这个词似乎被剥夺了拟声的生命:现在,它允许我们通过它迟缓的元音和亲切的摩擦音来倾听风在山坡上的低语和摩擦。但是这段在呼吸上无法忍受的文字被一些摩擦物的意义弄得复杂了,被损坏、被磨伤而后红肿起来。这个词暗示留在身后的(分水岭的)地形学交接点现在被体验为一种心理上的症结、一种遭遇两种矛盾状态(同时遇到一种彻底的寂静和一种沙沙做响的骚动)的情况,并被它们所置换。同样地,这个现在分词在语法上的平静被一个隐藏的中音所干扰:草是擦热的,主动式,而考虑到唯一被擦热的就是它自身,它又是被动式的。这个分词也占据了及物和不及物之间的一个中间状态,它的功能完全象一个草草做成的通行证,击溃读者并把他悬吊在不确定性的山谷之上的一个语义学手掌的魔法。读者已被第二行变成了一个将会在第十九行出现的“陌生人”。事实上,最开始的两个词把就读者放进了一个测验之中,因为我们并不能很快弄清楚“Who
stands…”引出的是一个问句还是一个名词性从句。这种句法趋向感的延置是一种完美的技术补偿,它弥补了诗中缺乏的对迫近的灾难的确定和直觉体察,它给这首诗一个无声的高潮和结尾。
虽然“擦热的”有这么多妙处,但它之被选取仍是无法解释的;它彻底免于那句未说出的“这是语言侦探的游戏”——这句话笼罩在更加谨慎、更加具有词典导向的晚年奥登身上,在他开始把他身上开阔、铿锵、流动的牛津词典变成线编拖鞋的时候。还记得《谢谢你,烟雾》一书的同题诗中拆散的羊毛:
  不共戴天的敌人步态踉跄,
  来自驾驶员和飞机的恐吓
  当然,是会飞的,将降祸于你,
  但我是如此地兴奋于
  你已被诱引去造访
  威尔特郡巫术般的乡间
  在圣诞节的那一整个星期。
这“巫术般的”(witching)是漂亮的、纵容的,带着冷漠而迟滞的书面语感,虽然它自身灵巧的意味沾上了厌倦的气息,甚至对诗人本人而言也是如此(“步态踉跄”和“会飞的”亦是同样的情况)。尽管“擦热的”敲打着语言的岩石并从裂缝中带来突然的生命,这些后期所用的词语仍是收藏家的条目,在盛气凌人的快感之中启用,失去了加入到早期发现中的需要和愉悦。
高兴的是,我们没有必要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后期奥登是诗歌的不同种类;到那时侯,诗句在它的个人小天地内部是教条主义者,想要象一根毛线一样抚慰人而不是象一截裸露的金属线一样令人震惊。伴随着整个操作过程的是在“让我们不再悲伤,最好去寻找/留在后面的东西里面的力量”一句中一种非自我怜悯的气氛,我引用的这一段只是想再次提醒你们四十年之后奥登诗歌在语言学姿态上的变化幅度。在最开始,盎格鲁—撒克森韵律的重压和盎格鲁—撒克森措辞的金属般的格言声响象一把耙子一样被人在社会言语和抑扬格抒情诗的天然斜坡上拖来拖去。诗歌没有顺水启程,它在混乱中争辩、摩擦、“在窗格上、在榆树皮上伤害自己”。在这罕见的音乐的旋涡之中所发生的正是艾略特所说的“集中”(concentration),一个他在讨论真实地被诗人经验过的情感和在诗中被表现——或者说得更好些,被发明——出来的情感之间的一度迫切的关系问题时所使用的术语。“我们不得不相信‘情感在宁静中被追忆起来’(译注:出自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是一个不正确的公式”,艾略特在《传统和个人才能》中这样写道,他又说:
因为它(诗歌)既不是情感,也不是回忆,更不是宁静,如果不把宁静曲解的话。它是一种集中,以及由这种集中产生出来的新东西,包含了极为可观的经验;诗歌的集中并不是有意识地或审慎地进行的。这些经验不是“被追忆起来的”,它们最终在一种气氛中融为一体,这种气氛只有在它被动地伴随着整个过程的情况下才是“宁静的”。
当我们阅读诸如《比白天更高》这类诗的时候,我们就置于这种“集中”之中。这首抒情诗既未跟随我们常识中的言语步伐,也不想模拟“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说话”的情感和语言常规;它更象是为我们展示那种“新的东西”,我曾暗示过,这种东西居住在生活经验附近或者与它平行,虽然它对那些活生生的经验饱含同情,但它不原定居在它们之中:
  黎明时分的嘈杂将会把自由
  带给某种寂静,但不是这种
  没有鸟儿能反驳:短暂的——但足够用来
  在这时辰里做某些事情——被爱的或者承受的。
它的宁静更多地和追忆时词语所完成的东西有关。或许,不是超越理解的寂静,而是抵抗解释的寂静;总之,一种“没有鸟儿能反驳”的寂静。
但如此一来,一只鸟儿的运动不是等于如此深的安静和满足之中的一种干扰甚至“反驳”吗?虽然诗中的鸟儿不知何故几乎不具备充分的肉体实在以使它能够反驳什么东西。举例来说,如果我们拿它和哈代的薄暮中的鹰比较,“穿过阴影落在/被风吹弯了的高山荆棘上”,我们知道哈代的鹰是一个拍击翅膀的可触的黑暗瞬间,是空中楼阁的滑落,是暮色中一个“从那儿出来”的现象,而奥登的鸟儿是一个“在这儿”的事件,是对能量的点燃,它发生在当某些活跃的、细瘦的、滴答作响的元音在敏捷的反应中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鸟儿能反驳:短暂的——但足够用来/在这时辰里做某些事情——被爱的或者承受的。”这些诗行中对位法的、延宕的、被阻断的看与被看运动和它们被华丽制作出来的并未复杂化的意义一样重要。现代英语韵律的铁锤——就是被罗伯特·格雷称为叮当叮当的铁匠活的东西——正在古英语之桨更深层、更长远的摇动之中继续敲打,而耳朵——不管它对它所听到的东西的来源是如何漠然——注意到了这场角逐。这场角逐,完美地竞争着,虽有起伏但基本平衡,是在单一的、有方向的智力的航海成果和对它所操作的元素(语言自身的元素)的击打和投掷之间。
奥登的作品,从开始到最后,闪烁着活跃的智慧——在约瑟夫·布罗茨基看来,那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智慧。事实上,布罗茨基收在他最近的散文集《少于一》里面的关于奥登的文章是一个令人震惊的证据,它证明了当“死者的词语在生者的肺腑之中被修改”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证明了一个诗人最终变成了他的景慕者。再没有比布罗茨基对《日》逐行逐句的评论更伟大的对诗歌的称颂了——它把诗歌作为全部人类知识的呼吸和精魂,我怀疑把如此欢跃、如此诚挚、如此权威的书写行为称为评论是否合适。他给奥登以决定性的信任,信任他把所有传统诗歌手段据为己有的辉煌征服,信任他对诗韵、格律、词汇和被暗示出来的他的文明而极度谦卑的心智的调和。虽然我们会承认布罗茨基对奥登的赞誉的公正性,我们仍会对狡黠作为一种元素在奥登诗歌中的消失感到遗憾:一种由雷勒夫的颤抖、由语言最初的“主要的悲哀,世界性的悲痛”形成的踪迹。艺术的价值——那种忠心地嫁给了祛魅和解毒的艺术、那种在涟漪的表面寻找纹理的形状的艺术、那种被推动去发号施令和维护公民的语言的艺术——所有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对语言自治的确切的限制,是对它的更野蛮的射击的刻意驯服。
仍然用马丁·布伯的术语,我们可以说奥登诗歌获得的对“它”的世界的统治越多,它所赋予亲密的“你”的世界的东西就越少。这些晦涩的早期诗歌是使人感到不便的,不自觉地说着原初的和彻底劝说性的语言。从措辞的文学感觉和口语感觉两方面来说,这些诗歌都是“激进的”——即使在它们谨守格律规则或者采用儿童故事书中的最初语言的时候:
     因无叶之木而受饿
     巨人们奔跑着咒骂他们的食物,
     枭和夜莺哑然无声
     天使将不会降临。
     前面,不可能的严寒
     举起了山峦可爱的头颅
     它的白色瀑布庇护了
     旅行者最后的忧伤。
虽然这首诗并没有在节奏的角度上回击调整好了的耳朵的期待,它的形而上地理学依然而后我们熟悉的“真实世界”中可安慰的等高线有所差别。比战后欧洲寓言诗歌早很长时间,奥登就抵达了一种模式,这种模式被对厌恶之物的预兆所打击,并通过严格的诗歌手段充分地给予了那些预兆以表达方式。但是当奥登不可避免地驱使自己拓展自己,去超越传播由直觉获取的知识、超越诗歌的间接性和暗示性、开始以一种更加明晰、更有分析性和道德认可的修辞学书写那些直觉的时候,这种一体化的感知分裂了。在写一首象“西班牙”这样的诗的时候,不管它对场景的浓缩是多么惊险,不管它的意义是多么端庄,或者在写一首象“夏夜”这样的诗的时候,不管它的类似于基督之爱的用词是多么的莫扎特化,奥登已和他的孤独和怪异绝交。他指向人类大家庭的责任感变得剧烈、强大并且广受称颂,那些极度健康、富于沉思和判断性的、1960年代的诗歌是其结果。我们或许会说这种意外的收获——它包括象《写给拜伦王的信》这样的早期杰作和象《石灰石颂歌》这样的晚期作品——代表了对在《俄尔甫斯》一诗中提出问题的回答。这个回答倾向于说:“歌”最希望得到“生活的知识”,倾向于逃避所提供的选择——“去迷惑或者去快乐”——中“迷惑”的系数。作为另外一种应对办法,奥登最后认定生活集中在“丰饶”之物中而不是“奇异”之物,如果我们认为诗歌的持续推动力完全是普罗斯彼罗式的,它被引向把人类安置到宇宙性安全之中的理性方案里面,这种选择就是可理解的。然而作为早期在30年代的“奇异”诗歌的特征的厄运和预兆、它的迷惑和悬而未决的视像,仍然把英语诗歌带到了离可怕的想象力的边界一度是最近的地方,并提供了一个例证:二十世纪人类是怎样承受的孤立的经验和普遍的震惊的从此可以从英语之中测听到。此外,在他晚年的诗歌中,当类似的音符敲响的时候,诗歌不可避免地增强了可铭记性和强度:
       没有财富或者怜悯,
       红腿的小鸟,
       坐在它们的花斑蛋上,
       看着染上流感的城市。
       与此同时,在别处,
       大群驯鹿穿过
       一片又一片金色的苔藓地,
       安静而迅速。
以下55首译诗(《在战争时期》为27首,附一首《诗解释》)选自《穆旦译文集》第四卷,亦曾收入《英国现代诗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在战争时期
——十四行诗组,附《诗解释》
从岁月的推移中洒落下种种才赋,
芸芸众生立刻各分一份奔进生活:
蜜蜂拿到了那构成蜂窠的政治,
鱼作为鱼而游泳,桃作为桃而结果。
他们一出手去尝试就要成功了,
诞生一刻是他们仅有的大学时期,
他们满足于自己早熟的知识,
他们安守本分,永远正确无疑。
直到最后来了一个稚气的家伙,
岁月能在他身上形成任何特色,
使他轻易地变为豹子或白鸽;
一丝轻风都能使他动摇和更改,
他追寻真理,可是不断地弄错,
他羡慕少数的朋友,并择其所爱。
他们不明白那为什么是禁果。它没有
教什么新知识。他们藏起了自傲感,
但在受责备时并不肯听取什么,
并确切地知道在外面该怎么来。
他们离去了:立刻,过去所学的一切
都从记忆里隐退;现在,他们不再能
理解那些一向帮助过他们的狗,那常和他们策谋的溪水哑然无声。
他们哭泣,争吵:自由真是奔放不羁
在前面,“成熟”,当儿童向上攀登的时候,
却像地平线从他们眼前退避。
危险增加了,惩罚也日渐严刻;
而回头路已由天使们把守住,
不准诗人和立法者通过。
只有嗅觉能有感情让人知道,
只有眼睛能把一个方向指出;
泉水的说教本身是孤立的;飞鸟
并无意义,只有谁把它作为食物
猎取和命名,牠便成了谁的投影。
他在喉咙里感到兴趣,并且发现,
他能够派他的仆人去到树林中,
或仅以声音吻得他的新娘狂欢。
它们繁殖得像蝗虫,遮盖了绿色
和世界的边沿:他感到沮丧,因为
他终于被他创造的一切所支配;
对他没见过的事物他恨得发火,
他懂得爱,却没有爱的适当对象,
他感到的压迫远远超过了以往。
   四  
他留下来,于是被囚禁于“占有”中。
四季像卫兵一样守卫他的习性,
山峰为他选择他孩子的母亲,
像一颗良心,太阳统治着他的日程。
在远方,城市里他年轻的弟兄
过着他们高速度的反常的生涯,
他们无所信仰,却很悠游自在,
对待外乡人像对待一匹爱马。
而他的变化不多,
他只从土地获得他的色泽,
而且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牛羊。
城里人认为他吝啬、单纯而土气,
诗人哭了,在他身上看到真理,
压迫者则把他奉为一个榜样。
他的举止大方是一个新发明:
因为生活是迂缓的,大地需要豪放,
他便以骏马和刀吸引少女的注目,
他成了富豪、慷慨和无畏的榜样。
对于年青人,他来得有如救星,
他们需要他以摆脱母亲的牢宠,
从长途的迁移中他们变得机智,
在他的营火旁看到人人是弟兄。
但大地突然变了:人们不再需要他。
他成了寒酸和神经错乱的人,
他开始饮酒,以鼓起勇气去谋杀;
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偷窃,
变成了法律和秩序的赞颂者,
并且以整个的心憎恨生活。
他观察星象,注意雁群的飞翔,
江河的泛滥或帝国的覆没,
他作过预言,有时尚能应验,
只要幸而言中,报酬倒很不错。
在认识真理前,他就爱上真理,
于是一马冲进了幻想之邦,
意欲以孤独和斋戒向她求爱,
并嘲笑那以手侍奉她的情郎。
然而真理──他绝无意去蔑视她,
他总在倾听她的声音;而当她
朝他召唤时,他就俯首听命,
跟着她走去,并注视她的眼睛;
其中看到人的一切弱点的反映,
也看到自己和别人没有两样。
他是他们的仆人──有人说他是瞎的──
并且在他们的面容和财物间服役;
他们的感情集中于他像一阵风
发出歌唱:他们便叫道:“歌者是上帝。”
于是崇拜他,并把他另眼看待,
这使他虚荣起来,终于变得狂妄:
竟把他的心和脑对每件内部的暴政
所发的小小颤抖都错认是歌唱。
歌声不再来了:他不得不制造它。
他是多么精心构制着每节歌曲!
他拥抱他的悲哀像一块田地,
并且像一个杀人凶手过闹市;
他注视着人群只引起他的厌腻,
但若有人皱眉而过,他就会战栗。
他把他的领域变为一个汇合点,
并且培养出一只宽容的冷眼,
又形成兑换钱币者的灵活面容,
从而找到了平等的概念。
对他的时钟说,陌生人都是兄弟,
他以他的楼塔构成人的天空;
博物馆像箱子贮藏着他的学识,
报纸像密探把他的钱跟踪。
它增长得太快了,布满他的生活,
以至他忘了一度要挣钱的意图,
他凑到人群里只感到孤独。
他过得豪奢,没有钱也应付得了,
却不能找到他为之付款的泥土,
虽知到处是爱,他却无法感到。
他们死了,像尼姑进入关闭的生活,
连最穷的都失掉些什么;迫害
不再是事实;自我中心的人们
采取一种甚至更极端的姿态。
那些类似王者和圣徒的人
也分布到远洋外和树林里,
他们到处触及我们公开的悲哀,
空气,江河,地域,我们的性别和道理;
当我们选择时,就以这些为营养。
我们带回他们,答应把他们解放,
可是既然我们不断地背叛他们,
从我们的声音中,他们听到他们的
死亡的哀悼,但从我们的知识中知道
我们能恢复他们自由,他们将欢笑。
他幼年时能受到最智能的人宠爱,
他感到和他们熟稔得像夫妻一般,
穷苦人把积存的分文都拿给他,
殉道者则把生命当作礼物奉献。
然而谁能够坐下来整天和他玩耍?
还有其它迫切的需求:工作和床;
于是他们建立了美丽的岩石宫殿,
把他留在那儿去受膜拜和宴飨,
但是他跑了。他们竟盲目得不知道
他来这里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劳作,
一起谈话和成长,有如一个邻舍。
那些宫殿成了恐惧和贪婪的中心;
穷人在那里看到了暴君的城堡,
而殉道者看到重现的刽子手的面貌。
他从他的宝座上,以深邃的智能
俯视着那看守羊群的卑微少年,
并派遣一只鸽子;鸽子独自飞回。
那少年虽爱这乐调,却很快就困倦。
但他为少年规划了远大的前程:
现在,当然,他的责任是要强迫;
因为以后少年将会爱上真理,
并且知道该感激谁。于是鹰降落。
这却不成功:他的谈话很腻人,
使少年听得打呵欠,呼哨,做鬼脸,
终于从严父般的拥抱中挣脱了身;
但少年却愿意随着鹰的指引
走到任何地方去;他崇拜牠
并从牠学到许多杀戮的门径。
一个时代结束了,那最后的救世主
懒散不欢而寿终正寝;他们感到轻松:
那巨人的大腿肚不再在黄昏时分
突然投下影子在那户外的草坪。
他们平静地睡着;当然,在沼泽地带
随处都有不传种的龙在奄奄待毙。
但不过一年,野径就在荒原上消失了,
山中精灵的敲山声也归于沉寂。
只有雕刻家和诗人有一些忧伤,
还有魔术团里精明的一班人马
也埋怨地走开了。那被击溃的力量
却喜于自己化为无形而自由活动:
它冷酷地把迷途走来的男儿击倒,
奸污着女儿们,并把父辈逼得发疯。
当然要歌颂:让歌声一再扬起
歌唱那在古瓶或脸上的生命,
歌颂那植物般的耐性,动物般的优美,
有些人快乐过,曾经诞生过伟人。
但听听早晨底伤痛的哭泣,你就明白:
城市和人纷纷沉落;不义者的意愿
从没有丧失威力;而一切王子仍旧
必须使用相当高贵的团结的谎言。
历史用它的悲哀来对抗我们的高歌,
“乐土”从未有过;我们的星只暖育出
一个尚未证明其价值的有希望的民族;
快带的新西方落了空;巨大,然而错误
这默默的花一般的人民已经很久
在这十八个行省里建设着地球。
是的,我们要受难,就在此刻;
天空像高烧的前额在悸动,痛苦
是真实的;探照灯突然显示了
一些小小的自然将使我们痛哭。
我们从来不相信它们会存在,
至少不存在我们这里。它们突地
像丑恶的、久已忘却的记忆涌来,
所有的炮像良心一样都在抗击。
在每个爱社交、爱家庭的眼睛后
一场私下的屠杀在进行摧毁
一切妇女,犹太人,富翁和人类。
山峦审判不了我们,若我们说了谎。
我们是地面的居民;大地听从着
智能的邪恶者直到他们死亡。
引擎载运他们横越天空,
他们自由而孤立得有如富豪;
又像学者般淡漠,他们只能
把这呼吸的城市当作需要
他们施展技能的目标,而从未想到
飞行是由他们憎恨的思想产生,
更没有看到他们自己的飞机
总是想推进到生命的领域中。
他们选择的命运并不是他们的岛
所强加的。尽管大地教给了我们
适当的纪律,但任何时候都可能
背离自由而使自己受到束缚,
有如女继承人在母亲的子宫里,
并像穷人的处境那样孤苦无依。
这儿战争像纪念碑一样单纯:
一个电话机在对一个人讲话;
地图插着小旗说明已派去军队;
一个仆役端进牛奶。有一个规划
专为让活人恐惧生活而制定:
该中午渴的,却在九点就渴了,
还能既失踪又存在,想念着妻子,
而且,和观念不同,能过早地死掉。
但人虽死了,观念可能是对的,
我们能看到成千个面孔
为一个谎言所燃烧和鼓动,
而地图真能指出一些地方,
那儿的生活如今十分不幸:
南京,达豪集中营。
胡桑按:达豪集中营,Konzertrationslager Dachau,在德国慕尼黑。
他们存在,受苦,不过如此而已。
一条绷带掩盖着每人活力之所在;
他们对于世界的知识只限于
器械以种种方式给他们的对待。
他们各处躺着,彼此相隔如世纪;
真理对他们来说,就是能受多少苦;
他们忍住的不是我们的空谈,而是呻吟,
他们遥远如植物,我们是站在他处。
因为,谁在健康时能成为一只脚?
连一点擦伤,只要一旦治好了,
我们就忘却,但只喧腾一会儿,
并相信那不受伤者的共同世界,
而不能想象孤独。唯有幸福能分享,
愤怒也可以,还有那爱之思想。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
又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遗弃,
于是在一件棉袄里他闭上眼睛
而离开人世。人家不会把他提起。
当这场战役被整理成书的时候,
没有重要的知识在他的头壳里丧失。
他的玩笑是陈腐的,他沉闷如战时,
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将永远消逝。
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
并且像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
他在中国变为尘土,以便在他日
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这人间,
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
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
胡桑按:此诗卞之琳译为《他用命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场所》,屠岸译为《他效命于远离文化中心的野地》。
然而在晚间,重压之感消失了,
下过了一阵雨,顶峰聚向焦点;
在草坪和培植的花朵上飘浮过
有高度教养的人士的会议。
园丁们见他们走过,估计那鞋价;
一个汽车夫在车道上拿着书本瞧,
等待他们把要交换的意见说完;
看来这正是一幅私生活的写照。
在远方不管他们如何蓄意为善,
军队拿着一切制造痛苦的器械
正等待着他们一句失误的语言;
一切有赖于他们迷人的举止:
这年轻人遍遭杀害的一片焦土,
这些哭泣的妇女和惶恐的城市。
胡桑按:此诗杜运燮曾译,译名为《&战时&十四行体组诗第十九首》。
他们携带恐怖像怀着一个钱包,
又畏惧地平线仿佛它是一门炮,
所有的河流和铁路像逃避诅咒,
都从近邻的情谊向各方逃跑。
他们紧紧拥聚在这新的灾祸中,
像刚入学的儿童,轮流地哭叫;
因为空间有些规则他们学不会,
时间讲的语言他们也掌握不了。
我们活在这里,在“现在”的未打开的
悲哀中;它的范围就是我们的内容。
是否囚人应该宽恕他的囚居,
是否未来的时代能远远逃避开
但仍感到它源于每件发生过的事情,
甚至源于我们?甚至觉得这也不坏?
人的一生从没有彻底完成过,
豪迈和闲谈将会继续存在;
但是,有如艺术家感到才尽,
这些人行走世间,自知已经失败。
有些人既难忍,又驯服不了青年,
不禁悼念那曾治世的受了伤的神话,
有些人失去了他们从未理解的世界,
有些人很清楚人一生应受的惩罚。
“丧失”是他们的影子和妻子,“焦虑”
像一个大饭店接待他们,但只要
他们有所悔恨,那也是无可规避;
他们的一生就是听禁城的召唤,
看陌生人注视他们,愉快而好奇,
而“自由”则在每家每棵树上为敌。
单纯得像一切称心的梦呓,
他们使用心灵幼稚的语言
告诉臂力需要欢乐;那些临死的
和即将告别的情人把话听完
必然呼哨起来。他们从不过时,
而反映着我们处境的每一变化,
他们是我们一切行动的证据,
他们直接和我们的迷惘对话。
试想今年在台上的人最喜欢什么:
当奥地利灭亡,中国已被遗弃,
当上海在燃烧,特鲁埃失而复得,
法国向全世界申诉她的立场:
“到处都有欢乐。”美国向地球说:
“你是否爱我像我爱你一样?”
当通讯的一切工具和手段
都证实我们的敌人的胜利;
我们的堡垒被突破,大军已后撤,
暴力流行好似一场新的瘟疫,
而虐政这个魔术师到处受欢迎;
当我们懊悔何必出生的时候,
让我们记起所有似乎被遗弃的。
今晚在中国,让我想着一个朋友:
他默默工作和等待了十年,①
直到他的一切才能体现于米索,②
于是一举把他的整个奉献,
怀着完成者的感激之情,
他在冬夜里走出,像一个巨兽,
去抚摸了那小小的钟楼。
查良铮注:
①②
“他默默工作和等待了十年”,指的奥地利诗人莱纳&马利亚&里尔克()。米索在瑞士,是一座别墅,里尔克于1922年在那里写成了他的后期代表作《杜伊诺哀歌》。本诗最后两行中的意象是作者自己描写当时心情时使用的。
胡桑按:此诗卞之琳译为《当所有用以报告消息的工具》,屠岸译为《当新闻报道的所有工具全都》。
不,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后继者
建造了每条强制的大道和广场,
以便使人只能够回忆和惊讶;
是真正孤独的,负有罪疚在心上,
而要一切永远如此继续下去:
不被爱的总得留下物质遗迹。
但前者要的只是我们的好脸色,
并定居其中,知道我们将不会记起
我们是什么人,或我们为何被需要。
土地滋生他们有如海湾滋生渔夫,
或山坡滋生牧人;他们结子而成熟。
那种子附着我们,甚至我们的血
都能使他们复活;他们又成长起来,
抱着对花和潮的愿望,温和而愉快。
没有恩赐:我们得寻找自己的法律。
巨厦在阳光下互相争夺着统治;
在它们背后,像一片悲惨的植物
蔓延着穷人矮小的萎缩的房子。
没有任何命运指定给我们,
除了这身体,一切都不确定;
我们计划改善自己;唯有医院
使我们想到人的平等。
这里确实爱孩子,甚至警察也如此;
孩子体现着大人变为孤独
以前的年代,而且也将迷途。
只有公园里军乐咚咚的震响,
预告着未来的安乐的王朝。
我们学会了怜悯和反抗。
总是在远离我们的名字的中心
是那小小的爱情工厂:是的,但我们
关于古代的庄园,久已拋弃的愚蠢
和儿童的游戏又想得如何天真。
只有贪利的人才预见一种奇特的
不能销售的产品,一种能迎合
风雅少年的什物;只有自私的人
才把每个不实际的乞丐看做圣者。
我们不相信是我们自己设计了它,
它是我们雄伟计划的一个枝节,
不费什么事,我们并没有注意它。
灾祸来了,于是我们惊异地发现
自工厂开工后,它是唯一的设计
在整个循环中呈现持续的盈利。
游荡和失迷在我们选择的山峦中,
我们一再叹息,思念着古代的南方,
思念着那温暖赤裸的时代,本能的平衡,
和天真无邪的嘴对幸福的品尝。
睡在茅屋中,呵,我们是如何梦想着
参加未来的光荣舞会;每个曲折的迷途
都有一个规划,而心的熟练的动作
能永远永远跟踪它无害的道路。
我们羡慕那些确切的溪水和房舍,
但我们已订约要给“错误”做学徒,
从没有像大门那样安详而赤裸,
也永不能像泉水那样完美无缺;
我们为需要所迫,生活在自由中,
是一族山民卜居在重叠的山峰。
季节合法地继承垂死的季节;
星体在太阳的广大和平的翼护下
继续着他们的运行;灿烂的银河
永远无阻地旋转,像一个大饼干:
被他的机器和夏日花朵围绕的人
在他的小地球上,渺小的他却在思考
整个宇宙,他就是它的法官和受害者,
这一奇怪角落的珍异生物在注视
使它的族类和真理都微不足道的
各条巨大的轨道。前脑的发育确是有功:
人不像酸浆、介或虫戚①消失在一湾死水,
他没有像巨型的蜥蝪一样灭亡。
他的软虫一般无骨的祖先会惊愕于
他直立的地位,乳房,和四心室的心,
这都是在母亲荫蔽下秘密的进化。
“活着就很好,”命定者说,“尽管活得悲惨,”
而从关闭的父母圈子走出的年青人,
对他的不肯定、肯定的年代提出了
无限的焦虑和辛劳的时间表,
但他们只感到初获得自由的欢欣,
只感到新的拥抱和公开谈论的快乐。
但生存和哭泣的自由从不能令人满足;
风围绕我们的悲伤,无遮的天空
是我们一切失败的严肃而沉默的见证。
这里也一样:这个幽默而少毛的民族
像谷子一样继承着这许多山谷,
塔里木抚育他们,西藏是屏障他们的巨石,
在黄河改道的地方,他们学会了怎样
生活得美好,尽管常常受着毁灭的威胁。
多少世纪他们恐惧地望着北方的隘口,
但如今必须转身并聚拢得像一只拳头,
迎击那来自海上的残暴,敌人的纸房子
表明他们源起于一些珊瑚岛屿;
他们甚至对自己也不给予人的自由,
而是处于孤僻的暴君对大地的幻梦中
在他们猩红的旗帜下被静静地麻痹着。
在这里,危险促成了一种国内的妥协,
内部的仇恨已化为共同面向这个外敌,
御敌的意志滋长得像兴起的城市。
因为侵略者像法官似地坚决而公正,
在乡村的小径,从每个城市的天空
他的愤怒既爆发给富人,也爆发给
那居住在贫穷之裂缝里的一切人,
既对那回顾一生都是艰辛的,也对那
天真而短命的,其梦想产生不了子孙的。
当我们在一个未受损害的国际地区,
把我们欧洲人的影子投在上海,
安全地行经银行间,显然起脱世外,
在一个贪婪社会的种种碑记下,伴着友人,
兼有书和钱和旅客的自由,我们却
被迫意识到我们的避难所是假的。
因为这使虹口变为一片恐怖和死寂,
使闸北变为哀嚎的荒原的物质竞争
只是一场大斗争的本地区的变种;
这场大斗争已经席卷了一切人们:
老的,少的,多情的,多思的,手巧的,
还包括那些认为感情是一种科学的,
那些把研究一切可增添和比较的
当做毕生之乐的,和那些头脑空旷得
像八月的学校的,那些强烈要求行动
以致连念一个字都不安地低语的,
一切在城市、荒漠、海船、港口房舍的,
那些在图书馆发现异邦人的往事的,
那些在一张床上创造自己的未来的,
各怀自己的财宝在笑声和酒杯中
自信的,或像水老鸦般发呆和孤独的,
都已使他们的全部生活深深卷入。
这只是一个战区,一个阶段的运动,
而那总体战是在死者和未生者之间,
在真实和伪装之间进行。对那从事创造、
传达和选择,并且唯有他意识到“不完美”的
稀见的动物,这战争在本质上是永恒的。
当我们从幽室里出来,在劳丰饮冰室的
温暖的阳光下眨着眼睛,想到大自然
确是人类的忠诚可喜的近亲,
就在这时候,在每一块土地上
敌对的人们对峙着,原来我们早已
深入到发生伤亡的地域以内。
如今世界上已没有区域性的事件,
没有一个种族存在而无它的档案;
机器已教我们知道:对那无人道的、
落后的、除非报以绝对粗暴的否决
就不懂得讲理的愚昧社会来说,
我们的颜色、信仰和性别都是等同的
争端只有一个,有的制服是新的,
有的转变了阵营;然而战役在继续:
仍未获得的是“仁”,那真正的人道。
这是历史上第三次大幻灭的世纪;
第一次是那蓄奴帝国的崩溃,
它的打呵欠的官吏问道:“什么是真理?”
在它废墟上升起了明显可见的教堂:
为人世共同失败感团结起来的人们
在它们的巨大阴影下像旅人结营而居,
他们确实的知识是那永恒之域:
那里有不变的幸福在迎接信徒,
也有永远的恶梦等待吞噬怀疑者。
在教堂下,一群知名和无名的工作者
并无他意,仅由于使用他们的眼睛,
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却破坏了信仰;
只用一颗中立垂死的星代替了它,
没有正义能来访问。自我是唯一的城,
每人在这囚室里寻索他的安慰和苦痛;
肉体只成了一架有用而得宠的机器,
听从爱的使唤和管理家务,而头脑
在它的书斋中同它自己的上帝对谈。
早自残忍的土耳其人攻下君士坦丁堡,
早自加俐略自言自语说:“但它是在移动,”
早自笛卡尔想“我思故我在”,──那时起
即已在冲刷着人心的浪波,
在今天已经力竭,并静静地退去了,
而被退潮卷去的男女是不幸的。
在过去,智力从没有如此发达过,
心灵也没有如此受压抑。人的领域
变得像森林一样敌视友善和感情。
由无害的牧师和儿童发明的机器,
像磁石般把人们从大地和泥土
吸到煤矿的城市,来享有一种自由──
使节欲者得以和无地者狠狠讲价,
由于这一行动而播下了仇恨的种子,
长期孕育在破屋和煤气灯的地下室里,
它终于堵塞了我们情谊的信道。
老百姓尝到了他们殖民的苦难,
这知识使他们疏远开,像得了羞涩病;
心情疑惧的富人们踱来踱去
在他们窄小的成功的天井里,每人的
生活方式都被扰乱;像窗台一样闯入,
恐惧筑起巨大的峰峦,对外面世界
投下沉重的,使鸟沉寂的阴影,
像雪莱,我们的悲哀对着峰峦叹息,
因为它把我们所感的和所见的隔开,
把愿望和事实隔开。那十三个快乐伙伴
如今变得阴沉,像山民一般争吵起来。
我们在地面游荡,或从床到床迷误地
寻找着家;我们失败而哀叹已丧失的年代,
向往于那时,“因为”还没有变成“好象”,
“可能”也还不是严峻的“一定”。卑鄙者们
听到我们哭,那些粗暴者原想以暗杀
平息我们的罪,已经利用我们的愿望了。
他们从各方面提出无耻的建议,
如今在那具有康瓦尔形的天主教国家
(欧洲起初在那里成为骄傲的名称),
在阿尔卑斯北,在黑发变为金发的地方,
在德国,它那沉郁的平原像是讲坛,
没有一个中心,而今那无耻的呼声最响亮,
现在,在我们附近的这整齐的火山顶上,
(由于黑流,这里看不到塔斯卡洛拉海)
呼声比较安静,但也更不人道,更骄矜。
通过有线电、无线电和各种拙劣的翻译
他们把他们简单的信息传给世界:
“人类如果放弃自由,便可以团结。
“国家是实在的,个人是邪恶的,
暴力像一只歌曲能协调你们的行动,
恐怖像冰霜能止住思想的潮流。
“兵营和野营将是你们友善的避难所,
种族的骄傲将像公共纪念碑一样耸立,
并把一切私人的悲哀予以没收和保存。
“把真理交给警察和我们吧;我们知道善;
我们能建立时间磨损不了的至善的城,
我们的法律将永远保护你们像环抱的山,
“你们的无知像凶险的海可以避邪,
你们将在集体的意志中完成自己,
你们的孩子天真可爱,和野兽一样。”
所有伟大的征服者都坐在他们的讲坛上,
赋与那讲坛以他们实际经验的分量:
有焚燃学者的书籍的秦始皇帝,
有疯人查卡,他把男女分隔起来,
还有认为人类应被消灭的成吉斯汗
和统治者戴奥克利先生,都热烈发言。
拿破仑在鼓掌,他曾发现宗教有益,
还有其它人,或则欺骗过人民,或则能说
“我将促其必行”的,如矮子菲德里克。
许多著名的文书也支持他们的纲领:
那对一般人失望的好人柏拉图
忧郁而迟疑地在他们的宣言书上签了名,
商君赞成他们“没有隐私”的原则,
“君主论”的作者将诘问,霍布斯将向
能概括的黑格尔和安静的波桑奎游说。
每个家庭和每颗星心灵都浮动了,
大地在辩论,肥沃的新月争论着;
连通向某地的中途小城,那被飞机
现在施加肥料的沙漠中的花朵
都为此而争吵;在有高海潮和能行船的
河口的遥远的英国也是这样;
在西欧,在绝对自由的美国,
在忧郁的匈牙利,和机伶的法国
(嘲笑曾在那儿扮演过历史的角色);
这里也一样;这些耐心的、被大米养育
又被封建堡垒的道德守卫着的家庭,
有成千户相信,上百万在信仰的途中。
我们的领袖毫无办法,现在我们知道
他们是白费心机,弄巧成拙的骗子,
只知乞灵于画廊的祖先,仍在追求那
久逝的光荣,但它的利息已经潜逃。
正如华伦海特在赛尔西阿王国的一角
会低声说到他一度测量过的夏季。
尽管如此,我们还保有忠诚的支持者,
他们从未丧失过对知识或人类的信念,
而是热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他们的三餐,
也没有注意到死亡或老年已经来临,
只为自由做准备,好似郭熙准备灵感,
他们静静期待它好似盼望着贵宾。
有的用孩子的坦率目光看着虚伪,
有的用女人的耳朵听着邪恶、不义,
有的选择“必然”,和她交媾,她诞生了自由。
我们有些死者是著名的,但他们不理。
恶总是个人表现和奇伟壮观的,
但善需要我们一切人的生活作证,
而且,仅仅使其存在,就必须把它当做
真理、自由或幸福来分享(因为,什么是幸福,
如果不能在别人的脸上看到欢乐?)
他们并不像那些为了证明自己富有
而只种瓜的人,他们不是作为特别高贵者
而被人记忆;当我们赞誉他们的名字时,
他们警告地摇摇头,教训我们应感激
那卑贱者的无形学府,是这些卑贱者们
多少世纪以来做出一切重要的事情。
而且像平凡的景色环绕着我们的斗争,
而且熟稔我们的生活,又像风和水
与染红每次日落的死者之灰相融合;
给了我们以面对敌人的勇气
不只在中国的大运河,或在马德里,
或在一个大学城的校园里。
而且在每个地方帮助我们:在恋人的卧房,
在白色的试验室,学校,公众的集会上,
使生命的敌人受到更激烈的攻击。
如果我们留心听,我们总能听到他们说:
“人不会像野兽般天真,永远也不会,
人能改善,但他永远不会十全十美,”
“唯有自由者能有做诚实人的意向,
唯有诚实者能看到做正直人的好处,
只有正直者能有做自由人的意志。
“因为社会的正义能决定个人自由,
有如睛朗的天能诱人研究天文,
或沿海的半岛能劝人去当水手。
“你们空谈自由,但不公正;而今敌人
戳穿了你们的谎言,因为在你们的城市里,
只有步枪后面的人才有自由的意志。
“你们双方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建立
一个统一的世界,欧洲一度就是那样:
冷面的亡命者曾在那儿写过三幕喜剧。
“别悲叹它的衰亡吧;那贝壳太约束:
个人孤立的年代已有了它的教训,
而且为了启蒙之故,那也是必要的。
“今天,在危急的血腥的时刻的掌握中,
你不打败敌人就自己死亡,但请记住,
只有尊重生命的人,才能主宰生命,
“只有一颗完整和快乐的良心能站起
并回答他们苍白的谎;是在正直人中间,
也只有在那里,团结才与自由相符合。"
夜幕降临在中国;巨大的弓形的阴影
移过了陆地和海洋,改变着生活,
西藏已经沉寂,拥挤的印度冷静下来了,
在种姓制度下瘫痪不动,尽管在非洲
植物界仍然像幼雏一样茁壮生长,
而在承受斜射光线的城市里,幸运者
在工作,但大多数仍知道他们在受折磨。
黑夜快触到他们了:夜底细微跫音
将在夜枭的敏锐耳朵里清晰地振荡,
而对焦急的守卫则是模糊的。月亮俯视着
战场上像财宝一样堆积的死者,
还有那些在短促拥抱中毁灭的恋人,
还有载着海上亡命者的船只;在寂静中
可以清晰地听到吶喊声投入到
茫然无感的空间,它从不间断或减弱,
压过树林与河流的永恒的喋喋,
也倔强得超过华尔兹催眠的回答,
或把树林化为谎言的印刷机的轧轧声;
我现在听到它发自上海,在我周身缭绕,
并和那战斗的游击队的遥远呼唤交溶,
这是人的声音:“哦,教给我们摆脱这疯狂。”
打乱这冰冷的心的文质彬彬吧,
再一次强迫它变为笨拙而生气勃勃,
对它受过的折磨做一个哭泣的见证。
从头脑中清除成堆耸人听闻的垃圾,
纠集起意志的失迷而颤抖的力量,
把它仍集合起来,再散布在大地上,
直到有一天,作为我们这星体的供献,
我们能遵从正义的清楚的教导,从而
在它的激扬、亲切而节制的荫护下,
人的一切理智能欢跃和通行无阻。
胡桑按:① 据《穆旦译文集》第四卷,此处的译文“虫戚”为单字,从虫从戚,字库无此字。
(十四行诗组,选十首)
从这里出现穷人的未来,
不可解的谜,刽子手和规定,
还有发脾气的女皇,或者
红鼻子小丑把愚人来愚弄。
大人物在昏黄中注视它,
可别不慎放进一段隐私生活,
一个传教士般龇牙笑着的寡妇,
一声咆哮引来的轩然大波。
我们害怕时用一切堵住它,
我们死时则敲击着门格,
由于偶然打开一次,它使得
巨大的阿丽思看见了奇境,
在阳光下等待着她,而且,
由于自己太小,使她哭得伤心。
在事情开始的几周以前,一切
已在最精于此道的工厂里预订,
那能测定种种古怪事件的仪器,
和一切能润肠或润心的药品。
当然还有表,来观测“不耐”飞去,
防黑暗有灯,防日光则有遮光屏;
不详之感坚持要有一杆枪
和彩色珠子来安慰野蛮的眼睛。
从理论上讲,他们在“预计”上很正确,
假如有什么尴尬的事情发生;
不幸,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的困境:
谁都不该把药交给放毒者,
或把精巧的机械交给魔法师,
更不要把枪交给讨厌的厌世者。
他羞于作自己的悲哀的宠儿,
于是参加了一伙喧腾的传说,
他的魔术师的才干很快地,
使这群稚气的幻影都由他掌握;
那魔力把市区的畸形化为公园,
又把他的饥饿化为罗马的宴飨,
一切时刻都坐上出租汽车,孤独
成了黑暗中他阿谀的女皇。
但假如他愿望的不是这么辉煌,
黑夜就会像野兽在身后尾随,
把他恫吓,所有的门都喊“防贼!”
而当真象遇见他并伸出她的手,
他就惺惺然靠紧他夸张的信念,
并且像受虐待的儿童悄悄溜走。
他使用一切关怀的器官注意到
王子们如何走路,妇孺们说些什么,
他重又打开他心中古老的坟墓
去学习死者一死以抗拒的法则。
于是不太情愿地达到如下结论:
“所有书斋的哲人都胡说八道;
爱别人就是使混乱更加混乱;
同情之歌只是魔鬼的舞蹈。”
于是他对命运鞠躬,而且很亨通,
不久就成了一切人之主;
可是,颤栗在秋夜的梦魇中。
他看见:从倾圮的长廊慢慢走来
一个影子,貌似他,而又被扭曲,
它哭泣,变得高大,而且厉声诅咒。
这是为了古怪人的一种建筑;
天庭就如此被恐惧者攻取,
正如少女曾一度不自觉地
把她的童贞标榜得好似上帝。
这儿,在黑夜,当胜利的世界睡了,
失意的爱情在抽象思考中燃烧,
亡命的意志借助史诗回到政治,
在诗中让它的背叛者哭嚎。
但许多人希望他们的塔变为井;
因为害怕淹死的会死于干渴,
那洞察一切的会自己变为无形:
这儿,陷于自己幻术的大魔术家
渴盼一种天然的境界,不禁对着
过路的人叹息道:“要谨防魔法!”
他们看到,每一个情况都指明
要有童贞才能把独角兽①诱陷,
却没有注意那些成功的贞女,
大多数都有一张丑陋的脸。
英雄确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猛,
但都没注意到他特别的童年,
瘸腿的天使曾经教他如何
对失足跌跤予以恰好的防范。
因此,他们仅凭着擅自的猜测,
独自走上了并非必行的途程,
半途就走不下去了,只好伴着
沙漠的狮子定居在某个洞中;
不然就改道而行,勇敢得荒谬,
遇见吃人的恶魔,并且变为石头。②
半信半疑地,他呆视着那官员,
满有兴味地把他的名字填进
声请受难而被拒绝的人的名单。
笔已停止书写,虽然要当殉道者
已经太迟了,但还有个位置是
当一名冷言热语的招引者:
用大人物的小缺点的笑谈
来测验年青人有没有决心,
用嘲笑的赞扬叫热心人羞惭。
虽然镜子暂时可能很讨厌,
女人和书本该教给他的中年
一种家常的防御的机智,
以堵截一些冷场,并且用一个
世故的微笑关住他慢步的狂热。
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附录
增添到寻道的百科全书。
既有字义的注释,也有科学的解答,
还有插图的普及课本,拼法也现代化。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英雄该怎么做:
他必须挑选老马,忌酒和规避女色,
而且要物色搁浅的鱼,对牠表示友好;
现在谁都认为,只要他存心就能找到
一条道路穿过荒原,直抵岩石间的教堂,
准可以看见三条彩虹或星钟的幻相。
却忘了提供这情报的人大多结过婚,
而且喜欢钓鱼,有时也喜欢骑马飞奔。
而这样获得的任何真理怎么靠得住:
只凭观察自己,而后再插进一个“不”?
以前,别人曾由正路向左转,
但那只是在外界的抗议下:
忿惫的强盗被法律判为非法,
麻疯病人被受惊者所惊吓。
现在,没有谁指控这些人有罪,
他们看来没有病:旧友们吃惊
而难过地看到他们像大理石
从高谈阔论滑到默默无闻中。
一般人更紧紧地抱住传统、
阳光和马了,因为正常人都明白
为什么偶数应该把奇数撇开:
无名者在自由人中不值一谈;
成功者都识大体,不会试图
去看看他们潜逃的上帝的脸。
像陀螺,绕着他们中心的渴望转,
他们沿着否定的道路走向干旱,
在空虚的天空下,他们倾倒着
自己的记忆像污水,在空虚的洞边
他们干渴至死,却形成一滩泥沼,
魔怪在那里滋生,强迫他们忘记
他们的誓约所规避的美女,不过
仍以最后一息赞美着荒诞无稽,
他们结实而成为他们的奇迹:
每种怪异的诱惑所呈现的形象
都成了画家的最动人的画意;
不育的妇人和火热的处女都来
啜饮他们井中的清泉,并愿望
在他们的名下获得孩子和情郎。
查良铮注:
题注:奥登在发表《探索》诗组时曾加一条注明如下:“《探索》的主题是常见的,神话的,像金羊毛、圣杯那样的传说里,儿童的历险故事和侦探小说里都有。这一组诗是就上述作品中的某些共有特点写出的。诗中提到的‘他’和‘他们’,应看做是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
在西方,独角兽象征耶稣,或“真理的福音”。传说捕获独角兽者必须先在它的洞口置一童贞少女,独角兽见她便伏于脚下,听任捕捉。
“石头”,据希腊神话记载:宇宙的主宰原是泰坦族巨人克罗诺斯,他有六个儿子,后因儿子反叛他,他便把他们陆续吃掉,只有一子宙斯被母亲变为石头,没有被吃,并且终于推翻其父而成为宇宙的主宰。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
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它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
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
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的航行。
查良铮题注:本诗的主题是,人对别人的痛苦麻木无感。诗人在美术馆里看到勃鲁盖尔(,尼德兰画家)的油画《伊卡鲁斯》,深感到他描绘的正是这一主题。伊卡鲁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和父亲自制翅膀飞离克里特岛,在飞近太阳时,他的翅膀由于使用蜡粘住的,蜡融化了,他也跌落海中死去。诗中描写的景色大多是勃鲁盖尔画中所有的。
胡桑按:此诗作于1940年,原题为“Mus&e des Beaux Arts”。布鲁盖尔(Breughel)的画全名为《Fall of
Icarus》,即《伊卡洛斯的坠落》。此诗薛舟、于默、桑克等译,译名同,裘小龙译为《美术馆》。桑克另译有奥登诗集《学术涂鸦》(古吴轩出版社,2005)。
正午的车站
一列稀奇古怪的快车从南方开到,
剪票栏外拥挤着人群,一张面孔──
市长没准备喇叭和彩带迎接它:
他的嘴角露着惊诧和怜悯的表情
使游来的目光感到迷惑。天空在飞雪
他抓紧手提箱轻快地走出站台
来传染一个城市,呵,这个城市
也许是刚刚面临它可怕的未来。
查良铮题注:这首诗里所说的“南方来人”“传染一个城市”可能指的是在“慕尼黑”以后纳粹主义对西欧的外交行动。写这诗时奥登可能在布鲁塞尔,慕尼黑在它南面。
(死于1939年1月)
他在严寒的冬天消失了:
小溪已冻结,飞机场几无人迹
积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
水银柱跌进垂死一天的口腔。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远远离开他的疾病
狼群奔跑过常青的树林,
农家的河没受到时髦码头的诱导;
哀悼的文辞
把诗人的死同他的诗隔开。
但对他说,那不仅是他自己结束,
那也是他最后一个下午,
呵,走动着护士和传言的下午;
他的躯体的各省都叛变了,
他的头脑的广场逃散一空,
寂静侵入到近郊,
他的感觉之流中断:他成了他的爱读者。
如今他被播散到一百个城市,
完全移交给陌生的友情;
他要在另一种林中寻求快乐,
并且在迥异的良心法典下受惩处。
一个死者的文字
要在活人的腑肺间被润色。
但在来日的重大和喧嚣中,
当交易所的兼客像野兽一般咆哮,
当穷人承受着他们相当习惯的苦痛,
当每人在自我的囚室里几乎自信是自由的
有个千把人会想到这一天,
仿佛在这天曾做了稍稍不寻常的事情。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你像我们一样蠢;可是你的才赋
却超越这一切:贵妇的教堂,肉体的
衰颓,你自己;爱尔兰刺伤你发为诗歌,
但爱尔兰的疯狂和气候依旧,
因为诗无济于事:它永生于
它辞句的谷中,而官吏绝不到
那里去干预;“孤立”和热闹的“悲伤”
本是我们信赖并死守的粗野的城,
它就从这片牧场流向南方;它存在着,
是现象的一种方式,是一个出口。
泥土呵,请接纳一个贵宾,
威廉&叶芝己永远安寝:
让这爱尔兰的器皿歇下,
既然它的诗已尽倾洒。
时间对勇敢和天真的人
可以表示不能容忍,
也可以在一个星期里,
漠然对待一个美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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