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师捏的,,好疼,,她用两只手打一成语使劲捏我的

  一  日,对木耳来说,是个平凡而又特殊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学校放完暑假开学的日子,清闲、休整了一段时日,又该披甲上阵,和学生在学校这个大蝈蝈笼里忙碌一个学期。年年如此,闲就闲死,忙就忙死,这种日子她习惯了,可今年有些不一样,木耳离开了自毕业就一直呆着的大山镇,调入了丈夫工作的乡镇,水云镇。这让木耳想起一句谚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很想在后面再缀上一句:嫁个王八学着爬。至少调动的过程,调动后的一大段日子,对于木耳来说,“爬”字挺贴切的。  尽管丈夫一直告诉木耳,水云镇有多么繁华、富足,可她的心里总是淡淡的,激不起任何涟漪。一是她性子淡惯了,二是她喜欢自己这个出生、长大、又一直工作着的乡镇,那里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她习惯,而她,又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差的人。走进新学校,木耳虽然得体地和新同事交谈,介绍自己,可她心里却没有往日的从容,像一个快溺水的人,紧紧揪着救命稻草——老同学李雅。李雅是木耳的死党,从中学就是,来水云镇中心小学工作已有些年头,这让木耳在新学校至少感觉不到举目无亲的可怜。  几十天呆在家里休暑假,再见面同事们都亲热地打招呼,李雅就介绍木耳:“这是我的同学,刚调入咱们学校。”木耳就礼貌地一点头,寒暄几句。小雅人缘不错,就像一滴润滑油,成功地把木耳这个契子塞入新单位。木耳不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李雅,她们之间用不着这些,在她心中,李雅还是那只在她们上学时喊了八年的“鸭子”。李雅人很清秀,只是嘴有些大,加上嘴唇有些外翻,加上名字的谐音,木耳就叫她“鸭子”,每次木耳这样叫她,李雅总要瞪起眼来,反唇相讥:“猫咪”,木耳便伸出手,做猫爪状,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即便现在,褪去了年少的青涩调皮,只要没外人,即使没喊出声,“鸭子”还是“鸭子”。  下午,木耳得知自己被安排教三年级语文兼班主任,至于教哪个班,又费了一番周折。起初定的是四班,还没等她迈进班里一脚,又被调至二班,领着这帮一个也不认识的学生,好不容易把教室内外攒了一个暑假的灰尘打扫干净,圣旨又下了:还是教四班。木耳有些懵,这是干嘛,刚听熟知班级情况的老师说,二班学生整体素质最好,四班整体素质最差,她正暗自庆幸呢,这当领导的,下圣旨不该是金牙玉口吗?怎么能翻手为云覆手雨呢?同年级的数学老师红玉看出木耳的不快,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教导主任的儿子在四班,分明是领导信任着你呢。  顶着这份信任,木耳洗了洗满手的灰尘,再走进四班,居然有种大义凛然的悲壮。儿子天杭倒是满脸兴奋,跟着母亲身后,从一个新班级溜到另一个新班级,处处是新鲜的。天杭今年要上一年级了,可一年级要等学校安顿两天才开始新生入学工作,木耳和丈夫都要上班,家里也没人看孩子,天杭这两天也就必须是木耳的尾巴了。也许是教师家的孩子面对自己母亲的学生时,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反正儿子天杭就象一尾敏捷的小鱼,不时从教室一个角落游到另一外,惹得学生哧哧得笑,非得等木耳一声断喝,才会快速地坐到木耳在教室前面给他准备的小凳子上,只是不一会儿,仿佛那凳子上抹了油似的,他的屁股就滑了下来,木耳看着儿子,心想等要是再拍《西游记》时,怎么着也得给你寻个演猴崽子的角色,不用排练,哪里都是你家的花果山。  站在讲台上,木耳觉得自己有些眼晕,五十多号学生,教室里挤得满满的,以前木耳所教的班级,最多也就是四十几个学生,放眼望去,好象每个学生都在自己眼前,可这回木耳没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挤进了蚂蚁窝了,眼看着这个,再看着那个,眼睛就觉得撑得厉害,学生中一直有窃窃私语,木耳说了几遍请安静,声音也没有停止,其实说话声不太,只是嘈嘈杂杂,而她,偏偏此时累得连话也不想说了。木耳心里叹口气,不由得想起上学期在大山镇教得那班学生来,新学期开始,师生再见面,都有种陌生的亲切,木耳会笑着问学生一假期表现,鼓励他们新学期做全新、更成功的自己,只需一个眼神,学生就知道是该踊跃表现自己,还是安静。此时,那帮孩子也正面对一个新老师呢,不知是不是和这个班现在一样,兴奋地讨论一个假期的新鲜事,对新老师评头论足,和上一学期的班主任做一下对比,木耳想对新学生亲切地微笑,可总觉得脸上的肉有些僵硬,也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笑的什么样子。  数学老师于香芝是四班的原来班主任,个不高,五十多岁,不常笑,即使笑,眼里的冰也化不开,往教室里一站,学生就噤若寒蝉,不过对木耳,于老师还是很热情,细心告诉她新学校的情况,打扫卫生要注意什么,同事交往要注意什么,交代了一通,又再次强调,这里很重视卫生检查,上着课也要随手拖地,只要保持好卫生,哪怕学生成绩差一点也没关系。上课也要拖地?木耳一怔,瞅瞅脚下面明黄色的地面砖。在大山镇,教室都是水泥地面,用扫帚打扫干净就得很清爽,可这里一个班有五十多个学生,孩子天性爱动,怎么能保持地面干净呢?上课要拖地,怎么上好课呢?望着木耳疑惑的样子,于老师微微撇嘴,算是笑过,面对学生喊道:“立刻把自己桌面下清理干净,快!”学生条件反射一般,马上从文具盒里拿出小尺,把板凳放在桌子上,蹲下用小尺刮起地面上的泥土、杂物。小尺还有这个功效!木耳看呆了,不过尺子在地面砖上来回摩擦的声音实在很难听,五十多把尺子的大合唱更难听。学生动作倒也迅速,很快把桌子下收拾干净,于老师又点出几句学生倒垃圾、拖地,回头又嘱咐木耳:“以后就安排这几个学生干活就行了,他们很聪明,干活也快,你看,咱们班得了卫生优胜班级呢!”  “那其他学生呢?不用他们轮流值日吗?”  “慢死了,什么也干不好,从一年级到二年级,我一直只安排这几个学生打扫卫生。”  木耳没应声,她一直觉得全班轮流值日是培养学生责任感,明白权利与义务关系的一个很好锻炼机会,更让学生感觉到公平、公正,可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值日模式?木耳心中又是一阵烦燥,可毕竟初来乍到,她把很多想发表的意见都消化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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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一节上语文课并不顺利,有几个小男孩根本不买木耳的帐,一直在窃窃私语,木耳严肃制止了几遍,那几个孩子依然如故,木耳干脆来到其中一个孩子跟前,伸出手指指定他,还没等她说话,那个孩子用迅速用手抱住头,同时缩着脖子,闭着眼睛,专等暴风雨来临。木耳看了他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收回手指,回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尊重”二字。木耳的字本就写得很漂亮,两个红色的大字一下子就吸引了学生的眼球。  木耳一本正经问学生:“你们是真正的人还是骡子、马之类的东西呢?”  “当然是人了!”学生搞不透新来的老师干嘛提这样的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  “骡子、马要是不听人们的命令不工作时,人们怎样对付他们?”  “用鞭子抽。”  “那人呢,如果上课不遵守纪律,是不是也要用鞭子抽?”  学生这才知上了木耳的套,嘻嘻地笑着,不知怎样回答。木耳指着黑板上的两个大字,继续说:“真正的人,有自己的人格、尊严,并不能象无知的畜牲一样,让别人逼迫做什么,不做什么,而是凭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别人尊重。老师尊重你们,给你们认真上课,当你们做错了事时,老师批评你们,也没有打骂你们,而是给你改正错误的机会,你们又该怎样做赢得老师真正的尊重呢?”  木耳说完,就用眼睛直看着刚才那个孩子,几十秒也不挪开,全班学生也一起瞅着他,这是木耳批评学生的一大绝招,几十道目光,就像几十道无声的鞭子,象几十声沉默的诘问,几个回合下来,没有几个学生招架得住,都乖乖缴械投降。其实学生不晓得,木耳的眼睛有些近视,稍远一点的东西,根本看不真切,还以为老师是火眼金睛,因此做错了事或上课走了神,一旦和木耳这种质问的目光碰上头,没有不心虚的。  那个男孩果然被木耳和全班学生的目光镇住了,半天不敢动弹,嘴巴也合上了。木耳就尊重这个话题又给学生讲了不少,她想努力让孩子明白新老师教育他们的方式,他们长大后应该努力的方向,有的学生似乎明白了上点,眼睛明亮,可有的学生依然如故,木耳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不要急,慢慢来,一切才刚开始。  可接下来的讲课木耳的心更沉了,全班五十二个学生,能举手回答问题的也就是教导主任家的儿子王东和另外一个小男孩,其余的学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木耳微笑着鼓励学生,可场面依然冷清,她只好让学生先写一写第一课的生字,巡视在学生中间,看着学生歪歪扭扭的字体,和涂抹得不成样子的纸面,难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水云镇中心小学的学生吗?木耳不禁想起在大山镇教的那帮学生来,和他们同样年龄,无论书写、作文,还是课堂回答问题的场面,让前来听课的老师称赞,送给木耳最想听的话:“你们班的学生真有一种灵性。”可现在……强烈的对比让木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我这次调动工作,究竟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她仿佛听到慢慢沉到肚子最底层的心问自己。  木耳这次调动工作费了老大劲,主要原因是大山镇小学领导死活不放。大山镇教师偏重老龄化,年轻教师只占一小半,今年师资安排尤其紧张,木耳是镇骨干教师,担任教研组长,一个班的班主任,语文、数学全教,学校有什么任务安排,她又是扛大梁的,即使忙得脚一沾地,她也想办法把所有事都干妥当,教学成绩、班级管理、学校工作,从没顾此失彼,有时木耳觉得自己就象是一根可以绷得没有极限的橡皮筋,家务事,工作,塞点,还可以再塞点。大概就是看中了她的橡皮筋本事,校长再三挽留她,至少再干一年,年终考核、评先选优,绝对照顾。条件很诱人,木耳心动,加上对大山镇的依恋,木耳决定和丈夫吴克峰好好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先不调动工作,居住在水云镇,工作在大山镇,反正学校里有很多老师拼车上班,也麻烦不到哪里,吴克峰不同意木耳的想法,大山镇的楼房已经卖掉了,虽然双方的父母还住在大山镇,可中午的吃饭、休息也并不方便,何况儿子天杭马上也要上一年级了,难道让儿子也整天做拼车一族吗?哪比得上在水云镇,房子与学校只一墙之隔,从家步行到学校也就五分钟,“这事我说了算!”吴克峰决断地挥了挥手。吴克峰原来在部队工作,转业后进入公安局,很多时候说一不二,争吵了多次,木耳也就习惯了迁就丈夫的这种个性,夫妻世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要一个坚持,另一人就会选择让步,这是数次吵架后,他们得出的家庭和睦黄金法则。
  三  傍晚放学回来,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不肯起来。手机铃响,儿子乖巧地送过手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大概是学生家长有事吧。接通,是在大山镇教过的那个班的班长,马子力。“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啊?”声音中有期盼,也有责备。从一年级刚入学开始,教了这班孩子两年,木耳知道他们的心思。今年调动工作,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他们,心里肯定不好受,其实木耳心里何尝好受。每次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遇到不顺心的事,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一声叹息,要是原来那个班级,何曾会出现这些情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时在梦里,也回去教他们的。将心比心,她自然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前几日教师节,他们发短信来祝节日快乐,木耳回短信说有空会回去看他们的,等了一两天,还不见木耳回去,班长急不住了,估摸她在家没事了,打电话问。  “老师,我们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啊,新班主任讲课说话不清楚,我们都想你。”木耳能想象到马子力的样子,眼里夹着泪,嘟着嘴,安静的样子,这孩子能力强,性子却很好,不管工作多忙,事情多让她委屈,最多是眼中含着泪轻轻说几句,从不肯大声诉说心中的难受。从小学一入学木耳就教他们,她对木耳的说话如同木耳对她说话那样,总是平平和和的,可这次,木耳听得出她的生硬。木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无法回答,傻孩子,你们在学校上课时,老师也在别的学校给别的学生上课,两个学校之间相隔那么远,如没有特别的事,我以什么借口回去看你们啊!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啊?”马子力又问。  “你是不是哭了?”木耳反问她。  沉默了一会儿,她带着哭腔说:“是。”木耳感觉鼻子也有些酸,一时间,木耳真想把她当成一个知心的长者,告诉马子力,自己在新的学校的诸多不适应,全然没有在原校的如鱼得水,对她们有多么思念,木耳也很想哭。可是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听着马子力轻轻抽泣。“我会回去看你们的,只要有机会,提前我给你打个招呼。”木耳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是承诺还是敷衍,只知道自己的语气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马子力却欢喜起来,因为之前木耳从来没骗过她们。“好啊,我们等你,老师你忙吧,再见。”  “噢,你也要好好写作业啊,再见。”  有其师必有其徒,木耳不会煽情,学生更不会。心中千言万语,波澜起伏,可说出来的语气却依然那么平静,没有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呵呵,琼瑶的言情剧是没有她们这样的角色的,只会把话埋在心里,静静珍藏,待岁月清洗成天上的一弯新月,熠熠生辉。
  四  水云镇学校办公室的条件要比大山镇好得多,至少每个办公室里都有大大的空调,冬暖夏凉,这很让木耳受用,不过木耳不习惯的是,这里的办公桌上从不见成山的作业本。老师们上完课,就夹着教本悠闲悠闲回到办公室,喝着茶水或看书或闲谈,每个教师,似乎都是一本活的水云镇地志,也都是一本活的水云镇户籍管理档案,随便拉出一个学生,或者说是镇上随便一个人,家住什么地方,附近有什么商铺,家里有什么亲戚,做什么买卖,有什么陈年旧事,如数家珍。每逢这时,木耳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即便是一句话不插嘴,用耳朵听,也是一件让她觉得脸红的事。在大山镇学校,整日搬弄是非的人,是很被别人瞧不起的,更很痛恨的,就说木耳很讨厌的王春燕老师,几乎学校的每个教师,她都能说出其不为人知、不为人齿的事情,看她那绘声绘色、满有把握的样子,让人辨不清真假,不得不信。后来碰巧有次木耳和同事出差,晚上无事闲谈,木耳好意想提醒同事有些事不要做得太出格,却才知自己身后也拖着一大堆芝麻成西瓜的事情,原来在春燕的嘴里,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只不过没在当事人面前抖出来罢了。木耳和同事都很愤怒,一合计,从此谁也再不相信春燕的话,不仅如此,木耳也懒得再和春燕说什么,和长舌妇斟词酌句,木耳受不了那份累。她常想起一句谚语: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只要是在人群中生活着,或者说是曾经生活过,谁也避免不了背后那些无形的嘴,如能控制,那就控制好自己的嘴,不要在别人背后蜚长流短。静坐常思已过,闲谈不论人非,所以在大山镇,木耳的口碑还是不错的,而且经过和春燕的那一事,学校里许许多多流言都熄灭了,纵有星星之火,也不成气候,何况当老师的,有永远也应付不完的检查,永远也批不完的作业,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哪有多余的唾沫星子往别人身后喷。木耳很喜欢大山镇学校的校风,就象一位老师在年终总结中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十里不同天,木耳没想到在水云镇背后论人居然是约定成俗的,她不禁想起初到水云镇时李雅的告诫:一定要少说话。木耳那时很不以为然,她很相信自己的嘴巴,她又不是“鸭子”,整天张着大嘴嘎嘎叫。  每次上完课,木耳就和在大山镇一样,夹回办公室一大堆作业,早自习时的课文生字听写、学生的家庭作业、随课作文小练笔、基础训练、配套练习……,木耳不知道其余老师是什么时间批完这些作业的,反正她已经习惯了见缝插针地批作业。见木耳整天忙于批作业,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善意告诉她,普通作业不用批,只把准备应付检查的正式作业批改好就可以了,只要大家都不批改,学生学习水平大体都差不多,分不出伯仲,教师教学水平也就分不出上下,大家就都没有太多的竞争压力。木耳冲那个一脸真诚的老师笑了笑,说句心里话,她对教学竞争压力也早已是身心俱惫,时刻抓紧学生学习成绩,上好每一堂课,关注每一个学生,每一日如履薄冰,力求做得最好,唯恐稍有不慎,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尽管她的教学成绩一直居同年级二十多个班的前几名,可她并不赞同分数是学生的命根,更讨厌学校领导拿着分数当砝码,在年底考核的天平上锱铢必较,竞争压力小一些,给教师和学生都松绑,学生的发展会更全面,所以在大山镇,她是“反政府武装”,动不动就同几个志同道合的骨干教师“为民请命”。可是现在,木耳压根也没了这种想法,学生全面发展,是以基础知识掌握扎实为前提,眼看一个班五十多名学生,书写不成样子,作文错字连篇,甚至有一小半的学生居然连拼音也没学好,不批改作业,怎么能知道学生的学习情况,木耳不允许自己所教班级这么糟糕,就象一个有洁癖的家庭主妇,看到老公晚上不洗漱就要钻被窝,生拽也得先去卫生间,细语软说不成,就大发河东狮威,非得把那个臭男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坏习惯彻底改过来不成。这样做不是为了让谁夸点什么,而是不这样做就好象吃饭卡根刺,日子过得不舒坦。木耳伏在办公桌上一边用红笔圈圈点点,耳朵一边被灌着水云镇的陈年旧史。在以前,木耳觉得春燕的舌头就够长的了,可和办公室里的赵天花比起来,木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小巫见大巫。赵天花,人如其名,天花乱坠,现任校长与学校几位红颜知已的悲欢离合,同一个办公室老师陈米兰当年的叛经离道的惊世骇俗之举,本镇某某大款一年赚多少千万,某某饭店老板大妻二妻同住一院……不时听得木耳目瞪口呆,看着赵天花面色平静如常的议论,木耳张着口就象自己刚在本上用红笔批的圈。更让她张着口象个圈的是,正在谈论陈米兰时,陈米兰推门而入,课题马上就改了,变成陈米兰有多么优秀,木耳搞不明白,不是刚才还在说陈米兰因为和校长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才有了现在的辉煌吗?她觉得自己嗓子上又卡了一根刺。
  五  一年级终于开始招新生了,李雅今年教一年级,木耳和学校领导打了个招呼就把天杭送到李雅班,这是当老师的为数不多的特权之一——可以为儿子择师,就如她在二班与四班走马灯是一个理。上午把儿子送进教室,下午李雅就打发天杭叫家长,都是老熟人了,嬉皮笑脸地听着李雅的数落:上课往桌子底下钻,捉弄新同学,结果被人给揍哭了,课桌上东西摆得满满得也不知道收拾,甚至还占到了李雅的地界(天杭和李雅对桌)……,木耳笑眯眯地看着李雅的“鸭子”嘴,头和捣药杵一样:是是是,子不教,母之过,老师教训有理,家长一定配合老师的工作,把孩子教育好,让孩子成材。看着木耳一本正经地说客套话,李雅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儿子喜欢用指甲抓人,和你小时一样,大猫生小猫!”木耳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放学时候,一年级的孩子站着七零八落的队往外走,校门口挤满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呼小叫着自家的宝贝,学校领导维持秩序也不管事,三四百孩子立马作鸟兽散,小轿车、电动车、摩托车嘀啫了好一阵子,校门口才空闲下来,其余年级也正式放学了,学生都戴着小黄帽,站着整齐的队伍往外走,班主任在旁压阵,木耳紧拉着天杭的手,走在自己班队伍边,防止这尾滑腻的小鱼再到处乱窜,——那么多家长,如果让他们看到自己眯着眼睛四处找儿子,或者说是扯着嗓子大声喊儿子,太掉架。把学生送过校门口隔离带,木耳拉着儿子准备回家,同年级五班班主任李丽推着电动自行车从后面赶过来,阳光灿烂地来了一句“Hello”,这也是一个刚调进来的小姑娘,性格很开朗,教三年级几个班的英语,和木耳挺合得来的,木耳也想乘机套近乎,说不定是儿子学英语的启蒙老师啊!看着儿子瞅着李丽的脸发呆,木耳有些急,一些常用的英语对话木耳早教过他,在家里娘儿俩说得都美滋滋的,怎么出门就忘记了呢?  “你的‘Hello’呢?”木耳拉拉儿子的手,提醒他。  儿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依然瞅着李丽的脸发呆,半晌没头没脸地来了句:“阿姨,你们家是不是没钱买蚊子药啊?”  木耳和李丽面面相觑。  “阿姨,看你的脸都让蚊子咬成什么样子了,我不能和你多说话,我怕传染。”天杭边说边用手捂住自己稚嫩的小脸。  李丽放声大笑起来,满脸的红痘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璀璨,好象镶嵌的一粒粒红樱桃,木耳尴尬极了,这孩子童言无忌也不能揭人家短啊,大姑娘是最爱美的,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洒盐吗?  “姐,没事,宝贝真可爱!”  看着李丽开心的笑,木耳放下心来,这个大度率直的女孩子,真的很让人喜欢。  开学几天,学校各种工作开始步入正轨,于香芝说得一点也不差,打扫卫生是工作的重中之重。在大山镇,早晨最重要的是读书,干脆利落打扫完卫生,各班就开始晨读,听着朗朗书声,让人心里就很受用。而在这里,早晨的书声几乎是绝唱,哪有时间,学生坐着校车7:30后才能到校,放下书包拿着扫帚没等扫几下子,就到8:00了,明黄色的地面砖,偶尔落上一滴水,就会让学生踩成一大片污渍,不拖干净,谁看都硌眼珠子,待拖完地,预备铃早就不耐烦地响起来,呵呵,又到了学生唱歌的时间——这里很在乎学生唱歌的,每天早上、中午各要唱十分钟的歌,从预备铃到上课,学生别的什么也不能干,一直扯着嗓子唱。说是严格执行上级精神,让校园天天有歌声,至于是否天天有读书声,那该是老掉牙的陈年旧调了,现在不是都在流行创新改革吗?木耳想想,心中觉不出是好笑还是苦笑,她是五音不全的人,加上性格的原因,从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地唱过一首歌,她常替水云镇那些装修豪华的KTV担心,那么厉害的竞争,那么高的费用,可又有谁肯花着钱去那扯着嗓子唱歌找感觉呢?是不是他们也早已研究过上级指示的精神呢?反正水云镇的学校领导应该早已深入研究过的,所以在学校里唱,在KTV也唱。
  六  2009年的秋天,对于木耳所在市的教育领导来说,恐怕是为了保乌纱帽跑细了腿的日子。省里要进行地级教育示范县的验收,地级就指定了X市与木耳所在Y市的教育机构为验收对象,X市头批验收就哑了,铩羽而归。地级市领导坐不住了,万一Y市再验收不合格,那么整个地级市的综合考评就会大打折扣,事关名声荣誉,地级市行政部门领导、教育部门领导给Y市领导下了死命令,坚决要达标。于是,整个Y市教育局忙得人仰马翻,木耳所在的水云镇中心小学自然也不能幸免。  对于上级验收这件事,木耳素无好感,上边说说嘴,下边跑断腿。为个迎接某个领导检查,提前好几天就得准备各种检查材料,打扫学校边边角角的卫生,突击训练学生如何大方合体应付领导的提问,正常的授课秩序也会被打乱,伸长了脖子等着领导来。检查领导往往会因故推迟,推迟几日,学校就上下跟着折腾几日,直到那几辆高级小轿车驶进校门,学校的领导就象接财神那样热烈欢迎,带队前后左右,等人家象模象样巡视一圈,酒足饭饱送走,这一战役才告一段落。老师们都很反感这种没有任何实效,只添了造假手序的检查。正因为这些头头的莫明其妙的检查,要材料,老师们就要置正常的教学工作不顾,去造假,所以老师们背地里称检查的领导是“狼来了”,乡村教师,大多都听老人讲过撒谎孩子喊狼来了的故事。  只是这次的狼,派头实在有些大,是从省里下来的,所以,木耳整个学校停课,零整都算上,已经三个周了。学生整天见不着个老师,在班里上自习,乱成一锅粥也没人管,老师更惨,周末都无私奉献给了学校。有些班主任看到班级实在乱得不成样子,提议回班级管理一下,学校主管领导一顿抢白:“管学生干什么,让他们乱去吧,正事还忙不完呢!”木耳听了这话说不出有多刺耳,建立学校的目的是什么,学校是为了谁服务的?是领导还是学生?以前在大山镇,不管是应付检查还是建设校园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举动,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只在空课的时间加入大军洪流。大军主力是学校领导,从一把手开始,十多个领导把能帮老师们干的全干了,让木耳和其他老师上着课都觉得不得劲,一下课赶快去帮忙。检查任务急了,领导加班是常事,事情的轻重缓急,木耳往往能从教导主任嘴边的大泡看出来,事有多急,他嘴边的疮就有多大。可无论疮多大,老师们该上的课几乎都没有耽误下,班里乱成一锅粥的情形也就很少有。可在水云镇,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很多时候,木耳感觉自己不是个老师,而是任人指使的一个长工,领导一声令下,必须几分钟之内赶到指定地点,搬图书、搬桌椅、搬仪器、捡石头、擦玻璃、图书登记,这些活木耳以前不是没干过,只是撇下学生来干活却是头一遭,第一天这样干时,木耳心里很急,恨不能身变三头六臂,马上把活干完,在大山镇十多年的工作,教给她这样一个算账法:耽误上课一分钟,就是全班学生50多分钟,耽误一节课,得多少分钟?耽误学生时间一多,木耳心中有种犯罪的感觉。可很快,木耳也不急了,她急不起来了,所有的教学仪器都要擦拭一遍,重新挪一个地方,这些仪器自请进门就一直呆在那儿,从不知为人民服务什么滋味,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其中一大部分被淘汰出剧,居然还没有被开过封!有的老师从淘汰的一堆教学仪器中翻捡着有用的东西,摩擦起电实验中的小丝绸挺受青睐的,擦桌子也好,摆在哪里装饰一下也好,至少还能发挥余热,橡胶棒和玻璃棒的长短力度敲学生的手心正好顺手,也都给收拢起来,以至于出现后来木耳到别的班上书法课时,经常在讲桌上发现身首异处的断成数截的橡胶棒和玻璃棒,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是实验频繁偶有不慎才造成的结局,感动之余哪里会有他想。木耳也从这一堆报废的仪器中给儿子天杭捡出来好几套磁铁指南实验和带一个小灯泡的电路安装盒,从大处讲可能天杭受其启迪长大后成为这方面的专业人才,从眼前讲至少木耳可以一段时间内不用再给儿子买玩具了。旧的仪器扔了,新买的几万元的仪器就源源不断拉进学校,归类,登记,擦拭,摆放,还有图书也得重新登记造册,图书的数量与上级规定还要缺几千本,学校除了成套地买,还大力发动学生捐书,每个班规定好捐献的质量底线和数量底线,旧的不要,破的不要,薄的不要,真正的要求呼之欲出:每人买本好书送给学校。
  七  应付检查的工程如此庞大,也并不见得老师们有多忙碌,干一会儿,就互相招呼着停下来休息,欣赏一下彼此的衣服、鞋帽,谈一下家务,说一下学校的长短,这时,木耳就插不上嘴了,她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抽身离开,去给学生上课,就在众多仪器和书籍中间去淘宝,很快木耳就锁定了一件宝贝,是中国的地势模型,地势的高低,河流的走向,山脉的延绵,主要的地理标志,应有尽有。木耳对地理掌握不是很好,上学时虽然靠着死记硬背能考高分,可具体空间方位掌握很差,只知道名山大川,只知道各个省的大体位置,可具体在哪,却搞不清,木耳不喜欢看平面地图,她无法把那一个个符号还原成气势磅礴的大山大河,这次她可总算把脑子里那些零散的地理名称对号入座了。“敕勒川,阴山下”原来阴山靠黄河这么近啊,“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洞庭湖和鄱阳湖原来这样近啊,丁谓和寇准人生何处不相逢的雷州半岛原来在这里啊……木耳忍不住这种豁然开朗的欣喜,别的老师手中的活一停下,木耳就一头扎到这个模型前,仔细看几眼,干活,也有意外的收获。  活还没干完,级部主任又领了新的任务:马上收齐所有老师的开课情况统计表、理论学习笔记、政治笔记、差生帮扶记录、学科教案……,木耳懵了,整天干活,提前也没人打招呼,哪有时间写,问级部主任怎么办,答曰也不知道,反正领导今天就要。什么领导,不通人性的狗屁!  给学生又布置了自习作业,木耳回到办公室忙着造假作业。办公室里怨声载道,为这些在实际教学中一点也用不上的花拳绣腿忙得写断手腕,这样的事想想都没劲。陈米兰催促大家:“快写吧,别抱怨了,反正胳膊扭不过大腿。”这话听起来有安慰大家的意思,不过再仔细一琢磨,却有一种浓浓的狗腿子味。木耳瞅着眼前的这一大堆任务,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不说别的,单那个冬季长跑记录造假,一张纸上要签8个班主任名字,并且规定不能盖章,只能手写,全班50多名学生,光签名就得400多个,得用多长时间!这些造假材料是为了给哪个狗屁领导看的?相同的笔迹,相同的纸张,就是收破烂的也能一眼看出是假材料,那些狗屁领导长了一双玻璃球眼么?还是折腾了基层老师,有这么一堆厚厚的材料,就自欺欺人的满足了?这些材料能证明教学的什么成就?再说班主任盖个章与签个名有什么不一样?再说如果真是想检测教育水平,每个班里随机找几个学生检测一下,想检测哪个方面都有最真实的第一手资料,检查这些造假资料有什么用?叫你们狗屁领导,一点也不冤!木耳看过很多指责中小学老师心理变态的文章,因为教师的心理问题,结果教出来的学生也有心理毛病,为什么矛头只指向老师?为什么不探根究源,是谁造成了老师们的心理变态?那些喜欢表面材料的狗屁领导算不算罪魁之一呢?中国教育,有这样一大批被肯定的狗屁领导,基层那些只限于有工资收入的老师又能如何做?那些指责老师的人,请你们也来切身体会下,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再有本事,从根源上改过来!木耳在心里发透了一通牢骚,还是得坐下来乖乖造假,别的老师都能这么听话,她又能如何,而且是人生地不熟,“胳膊扭不过大腿”,虽然狗腿子味大些,可是实话。  木耳先选择要的最急的冬季长跑记录单造假,五十多张单子,木耳签了近两节课,字写得飞快,潦草得让木耳都心疼自己的名字,手累得捏不住笔的时候,木耳就想,如果我叫木一或木O该多好,能省多少功夫,可现在改名字也来不及了,木耳签完名单跑回班里,挨个学生发下去,这张记录单上还要学生与家长的签名,这个假,造得够严实的!明明学生没跑几步,现在要签万米长跑记录,中国的诚信教育,哪里还有片净土!发记录单前,木耳担心学生心里不能理解,可能会质问,没想到学生都很干脆地帮木耳完成了假记录单——也许这样的经历,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很多了。  接下来是差生帮扶记录,真他妈的狗屁领导,你到过教育第一线来没有?对于一个负责任的老师来说,每一个学生都在心里装着,如何让学习优等生更上一层,如何学生较差的奋起直追,平时在教学中点点滴滴都这这样做的,干吗要写下来啊,写下来就是真实的?老师平时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只有写下来你们才会承认吗?你们为什么不去实地调查学生,看看老师们在本子上写的这些有什么用!其实你们根本也不看,只是想要这么厚厚的一摞——想找点感觉,对吧?  老师们对付差生帮扶记录也有办法,找出去年的旧本子,换一下班级,学生张三的名字改成李四的名字,其余的内容原数照抄,这种方式象极了中国教育的某些改革,换汤不换药。木耳还没写几张差生帮扶记录单,同办公室的任芳珍老师就一个劲催她:“先快写环境教育备课,我好抄你的。”木耳不好驳她,先写环境教育备课,环境教育一没教材,二没教参,木耳全凭自己平时看书的内容,捡些实用的,学生能懂或能做的讲给学生,此时备课,脑中想着,手中写着,一时也不闲,忙到下午放学前,终于写完了规定数量,交给任芳珍。木耳觉得自己已经忙了很多了,可回头看看剩下的,更多!办公室的老师都在一丝不苟地抄写,木耳提醒他们,反正没实用价值,头上有毛不算秃子,马虎一点又何防,谁想到级部主任接下话茬儿,马虎不得,年终考核时,要根据教师的作业书写等级打分的,要纳入年终考核。木耳没接话茬儿,只是心中冷笑:造假认真就是好老师吗?名符其实的狗屁领导!
  八  和水云镇的老师熟悉不多久,木耳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请教人家写作教学的窍门。作为一名一线的老师,木耳最在乎如何提高自己的课堂授课水平。看到别的老师有过硬的本领,总要想方设法自己也练到手。她喜欢那些真实有效的教学能力,不喜欢花哨无用的教学模式,就因为这一点,她与什么优质课几乎是绝缘的,与其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琢磨一节课,不如静下心来学些有效的东西,如练字、看书,琢磨一些教学的窍门,她搞不懂为什么有的老师讲了几堂好课就成了优秀教师,几节花费大精力的课真能代表水平吗?老师是教育学生的,几节课就能衡量一个老师的水平吗?她参不透这其中的关系,也不想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地方多掺和。水云镇的作文教学是美名远扬的,在大山镇的时候,木耳就听说过这里的五年级学生写作文动辄上千字,且作文点评也头头是道。木耳用自己的学生实验了一下,比起人家相差甚远,学习这里的作文教学窍门,是木耳调动工作后给自己定的一个目标。问过好几名老师,都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木耳不甘心,缠着级部主任抽空就问,终于问出了木耳期盼了很久的写作教学窍门:让学生抄作文。乍一听说这就是窍门,木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让孩子抄作文呢?作文良莠不齐,学生抄着别人的作文,哪里还有自己的写作思路啊!木耳去问李雅,李雅冷冷地说:“这个学校里作假的东西还多着呢,写作教学名声在外,实际上学生学得最多的就是一个字,抄。还有,上次我嘱咐你要少说话,不知你看出来没有,这里的老师表面很热情,实际却勾心斗角,帮派多着呢!你小心点!”  “我有点看出来了,真没想到是这样的。”  “我也是吃过苦头才明白过来的,妈的,到现在才明白这是些什么样的老师!他们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来呢?”  木耳瞅瞅李雅,从上学的时候起,李雅一气急就会说‘妈的’两个字,到现在也没改过来,一件件事耳闻目睹,木耳也觉得‘妈的’两个字绝对衬得上,只是心愈发凉了,我怎么调入了这样一所学校,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啊!  没过几天,级部主任开始统一布置年级的语文作业了:结合第一单元的作文题目,让每一个学生从作文书上或者是网上抄一篇描写小动物的作文。对于别的老师而言,这已是家常便饭了,应了一下就不作声了,木耳忍不住问级部主任:“让学生抄作文合适么?抄完别人的文章再写自己的作文,他们脑子里还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思维和语言呢?”  “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做的啊!”  “这样做对学生有害无利,只不过老师省了事,又赚了个虚名,不对,为什么要一直做下去,反正我不让学生抄作文,我得指导着学生自己写作文。”这些话木耳想了几天了,此时一古脑说出来,心里痛快了不少,级部主任倒也不勉强:“行啊,这次作文抄也行,指导学生自己写也行。”  作文指导并不顺利,木耳讲了一大通,收上学生的作业来一看,却还是大多雷同,木耳知道学生手中都有一本叫作《一点通》的教学辅导书,跟教材同步,大多数的学生就是抄了这本书的作文凑数的,所以木耳批起作文来才会送走一位熟人又迎来一位熟人。木耳草草翻完作业,叹口气,她知道学生抄作文已是一种习惯,要让学生硬生生改过来,是在革一些学生的命,得慢慢地来。她走上讲台,举着学生的作业说:“这次作文让大家写一种自己熟悉的小动物。老师发现大家都喜欢养狗,而且奇怪的是,这只狗的颜色、大小、特点都是一样的,居然名字也都一样,是你们养狗的时候提前约定好了的,还是你们的小狗是克隆产品呢?”  学生不傻,马上听出老师话外之意,呵呵笑起来,木耳又问:“你们养的狗都是克隆《一点通》上的狗吧?”学生笑得更厉害了,木耳又问:“咱们班哪位同学的家离着学校近些,家里又养着小动物的,下次作文课上拿来,让我们共同‘克隆’身边的动物,共同看,自己写,好不好?”学生大声喊“好”,木耳这回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叮嘱了学生一句:“第一,不许往班里带藏獒,老师教育不了那个玩意儿,第二,只许带一两只小动物,动物多了,咱班就成了动物园了,你们别的课也就不好上了。”学生笑着大叫:“记住了!”木耳喜欢在学生做错事的时候幽学生一默,冷冷地幽默一下,既能教育好学生,又能拉近师生的感情,让学生从心里尊敬、喜欢你。何况学习,本就是一件应该快乐的事,何苦让自己与学生都难受呢?  这样想着,木耳心里却并不好受,在办公室里公开拒绝让学生抄作文,就等于公开否定了这所学校的作文教学传统,一个新调入的老师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推到了这所学校的对立面,木耳不后悔自己这样做,她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要调入这所学校来呢?当初吴克峰决定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坚持下去呢?晚上回家,木耳第一次因为调动的事向吴克峰发了脾气,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在学校里看不惯的事。等木耳哭够了,说够了,吴克峰才说话。  “你说的这些事,可能是你第一次遇到,看不惯,心里委屈,可你知道吗,在社会上,这样的事有很多,那些华而不实的事,让你看到,得气死。我原来在部队工作的时候,有一个连队,最突出的特长是种菜种得好。你知道这个连队只种什么菜吗?”  木耳刚哭完,脑袋还有点晕,也没见过到底种的什么菜,就茫然摇摇头。  “只种西红柿、茄子。从来不种地瓜、土豆,而且果实熟了也不许往下摘,就让在枝上挂着,哪怕熟透了掉在地里烂掉了,也不许摘!”  “为什么?”木耳有些懵。  “领导来检查的时候,一走过菜地,果实累累,菜地工作做得多好啊!摘了谁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呢?”  木耳心里一颤,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这样的吗?”  “社会上这样的事多着呢,你忘记了上次咱们在网上看到的,有个地方政府把山上的树吹光了后,觉得光秃秃地难看,就把整座山用绿油漆给涂了一遍吗?这些道理大同小异!这样的政府,这样的连队,这样的学校,在上级的眼里才是好样的啊!”  “可学校如果这样做的话,坑的是学生啊!”木耳这回顾不上哭了。  “要升官,要表扬,哪能顾得过来学生啊!”  “这就是一个好学校的教育窍门吗?怪不得水云镇的教学声誉要比大山镇响很多,原来是这么回事。”木耳喃喃自语道。
  九  自从木耳坚决不肯让自己班的学生抄作文后,她在级部办公室的处境就开始微妙起来,她佯装不知,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过说话做事却日益小心,毕竟她刚调入这个学校不多久,是塞入人家这个集体里的不合时宜的人,入乡不肯随俗,犯了大戒的。可该来的,不会因为你的避让而不来。风头正健的陈米兰开始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谈论公安局内部的黑暗,赵天花也跟着一唱一和,木耳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谁让自己的丈夫是个警察呢!看着她俩的合作,木耳真不愿相信前些日子正是她俩的互相指责,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木耳不吭声,陈米兰升级换代,差点指着吴克峰的名字说给木耳听。木耳承认,警察里面也是良莠不齐的,有些人,有些事,就连吴克峰也看不惯,可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这个样子的,那些负面的人物只占了很小一个部分,就象在教师中,陈米兰这样的老师也不多见一样。吴克峰的顶头上司就是一个很优秀的警察,吴克峰经常拿上司的一些逸事回来讲给木耳听,有一回顶头上司开车追一辆有嫌疑的车,到了三岔路口时,没想到迎面驶来一辆轿车,他因为急着追赶,车速丝毫未减,等到彼此看到对方,距离已经很近了,那辆车上乘坐的人惊恐地闭上眼睛,吾命休矣。幸亏那名老司机临危不乱,猛打一把方向盘,轿车狠狠地撞向路边厂房的高墙。听说那辆车上的人虽没有受伤,却惊得半天没有从车上走下来,而他的那张黑脸,据说变得比白纸还要白。吴克峰是笑着说的,可木耳却听得惊心动魄,还有大年初三上山抓犯罪嫌疑人,人是抓到了,可自己也是浑身伤痕累累,连刚买的新皮鞋也张开了口,回家怕老婆担心,还要骗老婆说是吃烧烤给弄破的,诸如此例的事,隔些日子,吴克峰就会捎回来说几个,只是绝口不提自己捉犯人的事。吴克峰和他的上司配合很默契,用他的话说,是上辈子的兄弟,上司欣赏他爽直、沉着、雷厉风行的转业军人作风,他也欣赏上司的敬业精神,加上两人脾气相投,吴克峰陪着上司加班加点,半夜三更回家是常有的事,有时回家时,边开车边打盹,连接出了两次不大不小的车祸,木耳心疼丈夫,这才决定放弃大山镇的一切,随丈夫来水云镇工作,可现在陈米兰屡屡含沙射影地说警察的不是,木耳决定出击。她挑了一个陈米兰不在办公室的空儿,和办公室的“公公”谈论些这件事。“公公”是木耳给同一个办公室的一位男老师起的封号,“公公”是学校众多话报接线员之一,喜欢在背后讨论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讨论的内容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当然在当事人面前,他是一个无辜的好人,是一个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公公”和木耳在一个战壕里呆过,趁着数学老师于香芝不在,他神秘地告诉木耳,于香芝抱怨自从木耳教这个班的语文后,哄得学生都高高兴兴地学习语文,晚上作业明明是数学布置得多,语文布置得少,学生却都先写认真语文,数学却应付了事,幸亏她原来教过这个班级,没想到这么短的时候,让木耳惯得学生都不听她的话了。“公公”传过话来,木耳也就笑了笑,可这笑,再传回于老师那儿,就有了很多内涵,抢课、抢作业愈演愈烈。看到“公公”,木耳就忍不住替大山镇的春燕悲哀,即便是打小报告做小人,也是有等级的,应多进行学术交流,至少手腕啊,速度啊,脸皮啊,都可以晋级了。不过接线员也有可取之处,至少可以把自己的愤怒添枝加叶地传到该传的人那去。“公公”认真地听取了木耳对陈米兰的指责,主要分为两大方面:一、警察绝大部分是好人,不要一概而论,偏见固执,每种职业都是有精英和败类的;二、如若想谈论别人的不是,自己首先要光明正大,方才有资格义正辞严,你不怕别人把你的逸事重谈么?“公公”非常认同木耳的观点,眼睛亮得象拾到金子一样灿烂,木耳觉得自己现在就象一位金銮殿上的帝王,“公公”,朕又赏赐了你一个特大的人情,快去传旨吧!“公公”的作风就是不赖,等木耳和陈米兰再同处办公室的时候,陈米兰安静了很多,可对于爱聒噪的人来说,平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说不定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一个星期后,暴风雨终于来了。
  十  木耳是三年级四班的班主任,教这个班的语文,还有几个班的写字教学之类课程,陈米兰是二班的班主任,主要负责学校的综合实践课程,二班的语文老师从开学就一直生病请假,每当上语文课的时候,二班就乱成了一片,木耳班的语文都进行很多课了,二班还是原地不动,最急的是学生家长,多次让学校领导安排这个班的语文教学,酝酿了很久,学校领导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让本年级的其他语文老师代上二班的语文,每个老师一个周,轮流上完这个学期的语文课。决定一下,语文老师都很不服气,每个老师的课都安排得满满的,上着自己班的课,同时还要上好二班的课,时间怎么安排过来,领导办公室里那么多喝着茶水看着电脑的悠闲领导,为什么一定要安排满课程的老师再多上些课呢?轮流上课,是一种对学生负责的做法么?可巧的是,安排第一个给二班上课的就是木耳。陈米兰拿着一张课程表硬梆梆地放到木耳的办公桌子上,说:“这个周是你给我们班上语文课,必须上满所有的语文课。”木耳直视着她,说:“你们班的语文课我肯定要给孩子上的,只是我本身就有这么多课,恐怕有些课也不好调节,不可能把你们班所有的语文课都上完。”  “我不管,你要是给我们班上不完所有的课节数,那我得和领导说说。”陈米兰面无表情。  木耳觉得心中一股火气热辣辣地燃烧起来,她知道陈米兰为什么这样做,除了公报私仇,还因为就在今天,在全镇老师的现场下水文大赛中,木耳一举夺魁,她不习惯一个新来的老师分走领导的青睐,所以才会把领导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木耳轻飘飘地把课程表送回陈米兰的办公桌上,淡淡地说:“这样的话,我干脆一节课也不要上了吧,你想和哪个领导说,怎么说,随便!”  陈米兰没想到木耳会当着办公室这么些老师的面给她下不了台,脸色都变了:“你得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咱们学校,不听领导话的,没有好下场。!”  木耳也拍案而起:“那好,我就先回家等着这个下场吧!”说完话,木耳忍不住鼻子发酸,在大山镇,她何曾被人家用下场两个字吓唬过,是受到周围尊重认可的,怎么到了这,会落到这个结局?想着,居然哭了起来,拔脚便往外走。级部主任死死拉住木耳,不许她走,让两个人冷静下来,别的老师也来劝架,办公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木耳知道水云镇学校的规矩,历来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会有接线员汇报给领导,中午回家哭了一会儿,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和领导当面解释清楚。等她到了校长办公室的时候,陈米兰早在了,早已陈情完毕,一见木耳也走进来,理直气壮地说:“木老师,今天上午你不应该对我说‘你想对校长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侮辱我的人格。”木耳一下子想到赵天花往日在办公室里的宣传,差点笑出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一,你曲解了我的原话,我是在你说要向领导告状的时候,说‘你想和哪个领导说,怎么说,随便!’,并不是‘你想对校长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两句话不一样啊;第二,我的课程安排本身已经很多了,你做为二班的班主任,咱们两个应该商量协调着给你们班上课,你怎么能说上不完课,就找领导啊;第三,我想问问你,不听领导的话就没有好下场,这句话具体什么意思?”木耳问完,陈米兰上不来话,校长眼明口快:“好了,都是为了工作,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天咱们就好好商量一下怎么给二班上足课的问题。”  这次争吵象一个卯足劲要打的阿嚏,半路却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难受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木耳和陈米兰表面一切如常,好象从来没起过什么争执,依旧客客气气地配合,只是木耳心里明镜似的,在水云镇,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工作,也不会拥有象在大山镇那样的荣誉与尊重了。李雅也传过话来了,学校里对这件事私下议论得沸沸洋洋,说刚调入的老师有才气,更有脾气。木耳也就一笑,这样更好,有了这个评价作护身符,以后就会少很多麻烦,而且,更可以放下顾虑、矜持,做真正的自己。
  十一  2009年末哥哈本会议如一场政治游戏,全世界人民都开始玩起来了码低碳生活的文字拼图,气候也就识相地过来凑趣,你不是气候变暖吗,我就偏要冷,你不是冷到清明热到秋吗?冷到五一看你又如何!这一掺和,整个城市就如女人失调的月经一样,直接从冬天到了夏天,春天没等露面就给劝回了。  五一刚过,学校菜园基地又开始忙活了,别的老师怨声载道,可木耳心里很喜欢,她喜欢种菜,没了自己的小院,住在高楼上,她更把这两畦菜田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受她的感染,她班的学生也爱种菜,师生抽空翻土、施肥、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学生拿来了各样的菜种,总务处的几位老教师也不时过来帮忙,每到在地里忙活时,木耳就有一种很熟悉的回到以前的感觉,地里种了一小半的空心菜,种了一小半的水萝卜,木耳打算好了,让学生边种菜边观察,隔一段时日就写一次观察日记,省得学生要写观察日记时要么胡乱凑数,要么借来别人的顶账,学生的积极性也是空前的高涨,隔几天就浇水,过来瞅下自己的宝贝长多大了,木耳向他们许诺过,等水萝卜的苗再大些,就拔回家去蘸酱吃,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虽说这些孩子们好东西吃得够多了,可自己种的却是没有,所以木耳看学生瞅菜苗的目光,有时觉得象母亲看孩子,有时象饿狼看小羊,不管哪种目光,木耳都想笑。这时她才感觉到她是爱这帮孩子的,因为她从他们的目光中,找到了真正应该属于孩子的东西。  木耳班的菜田逐渐很成规模,空心菜和水萝卜都长出了几个小叶子,学生又从家里拿来十几棵辣椒秧苗,可把木耳乐坏了,辣椒这东西生长期长,结的多,又不用多操心,等结了辣椒要送一些给总务处那些老师——出来混,人情总是要还的。辣椒秧苗挺争气的,几天功夫就适应了这个陌生的环境,没有一棵被淘汰,每天早晨上学时,木耳总要先去菜园看下,也怪,就是这个小小的菜园,让她渐渐爱上了这个学校,呵呵,她总不能连棵辣椒秧苗也比不过啊。  周五下午课外活动,木耳又领着学生拎着大桶小桶来浇水,学生习惯性地刚要往辣椒秧苗上浇水,却发现辣椒秧苗全不见了,这还了得,是谁偷了我们班的辣椒秧苗?学生们炸了锅,纷纷向木耳告状,骂着这个可恶的小偷,木耳也心疼,却不动声色安排学生把其他菜苗浇完回去,然后在整个菜田里走来走去,这些辣椒秧苗长得什么样子她装在心里,即使跑到菜堆里她也能把它们认出来。走到六班的菜地边,木耳停住了脚步,这些种得歪歪扭扭的辣椒秧苗和自己班的长得真象,木耳又细心数了一下棵数,居然也对上了号,自己班今天刚丢了辣椒秧苗,六班竟然今天种上了辣椒秧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该不该找六班班主任老师说一下这件事?木耳犹豫了,涉及两个班级,她又没有什么证据,何况就几棵辣椒秧苗?会不会让六班老师下不了台?想了一会儿,木耳决定还是要去找,这不仅是老师的颜面,更是学生的品质问题。六班班主任是一个工作很认真的女老师,名字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香——任芳珍。木耳把情况和任芳珍说了一下,任老师马上否认说:“这不可能,我已经把菜田分给学生各个小组了,学生都是自己从家里拿的菜种或菜苗,他们不会去你们菜田里拿辣椒秧苗的。”  “可这辣椒秧苗的大小和数量却差不多啊!”木耳有些嗫嚅了,仿佛做贼的是她一样。  “你放心,我会仔细调查的,我不会让学生做这样的错事!”  木耳有些后悔,不就几棵辣椒秧苗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午最后一节课木耳在三班有节课,没上多长时间,就有两个六班学生敲门走了进来,一个学生告诉木耳是自己拿的辣椒秧苗,另一个学生来做证明。过了一会又来了两个学生,还是一个讲述另一个证明,临下课又来了五个学生,还是证明她们也是自己拿的辣椒秧苗。这三帮学生所说的数量加在一起,也真是那么回事。木耳一点上课的心思也没了,任芳珍这一手的确厉害,不用自己出面,让学生自己去澄清事实。可三个学生分别从自己家里拿辣椒秧苗,怎么会一样大小呢?为什么她不会先去菜地里看一下再调查呢,木耳不知道任芳珍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了放学时间,差不多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水云镇就是这样的,说一句话如同放一个大屁一样,辐射面总是相当广的。木耳去总务室借消毒剂,准备给自己班消毒,总务室的王老师问木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木耳苦笑着说是自己看错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王老师说:“我去看看!”木耳跟着他来到菜田旁,看着他在两个班的菜地来回走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矛盾,她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没有冤枉别人,可她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万一真的那样,任芳珍更无法面对。王老师走了两个来回,肯定地对木耳说:“百分之百是你们班的菜,可能任老师没种过菜,她不知道菜苗换到新地方时,总得先蔫几天,因为菜苗根长时间离开地,脱水了。你还记得你们班刚种的那会,辣椒秧苗都在地上趴着呢,你看她班的菜,这么精神,肯定是直接从你班地里挪过去的。”木耳听了王老师的话,心里觉得安慰了很多,可转念一想,又沉重许多,且不论是六班几个孩子去自己班偷了辣椒秧苗,至少是他们集体撒谎做证了,难道任芳珍真的什么也觉察吗?
  十二  水云镇没用的教育教学活动多如牛毛,几乎隔几天老师们就要把学生撂一边,进行那些拍照片的造型活动,可以上传给教育部门的活动,就象级部主任张老师说的那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管学生干什么!水云镇和木耳的娘家学校搞联谊,大山镇领导来交流写字教学经验。写字教学是大山镇的亮点,不是木耳自己吹,大山镇小学的学生至少得有一小半的学生写字水平能和字贴差不多,这也是木耳来到水云镇,特看不起从上至下一手歪歪扭扭的破字,字如其人,至少风格在那摆着,字的风格真的又与做人的风格那么相似。听着老领导讲话,木耳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眼里禁不住有点湿润,回头想想,那是她生活的根,那里人的言谈举止,无时不刻都在影响着她,就如真正的茅台酒,一定要产生在贵州仁怀市赤水河边茅台镇,那里的水,那里的粮食,那里的空气,甚至那里人们的一呼一吸,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元素,掺进这种完美的酒中。所谓的酒文化,并不只是杯筹交错中的欢声笑语,更重要的是品出酒中的各种奥妙,人情事故。离开那种环境,再好的粮食,再好的水,也酿不出那种味道的酒。这也就是是这什么离开故乡的人,觉得脚下没根,自称游子了,因为没了与生俱来的亲切,哪怕每一句话,每一丝呼吸,都必须去努力适应,这种适应过程,让游子明白,他乡永远不会是故乡。更让游子尴尬的是,若再回到故乡,故乡也有不如他乡之处,让人怀念,所以一旦走出故土,只能在路上,人在旅程,身不由已。  大山镇领导真实、扎实的作法引起了水云镇老师一阵的赞叹,这全是老师下的功夫啊,要想学生写好字,老师得多累!作贯了秀的人,永远只限于表面的风光,木耳心中冷笑,有了这次联谊,你们就可以大吹特吹你们又进行了什么样的创新教研活动就该知足了,至于真实做,恐怕依旧是地皮不湿的毛毛雨——只挂在空中,这也是一方特色,就如茅台酒与老白干一样,啥地出啥酒。  联谊活动完后回到办公室,儿子天杭正在木耳的桌洞旁蹲着玩,手里捏着一张纸,是李雅的字:天杭被学校开除。木耳一看就明白,一定是儿子又捣蛋了,李雅收拾儿子的招。对于儿子的调皮,木耳头痛,可对于李雅收拾儿子的这些招,木耳心疼。木耳很想和李雅说一下教育孩子,光靠压制吓唬是不行的,孩子天性都不坏,有多少关心可以让孩子改变,为什么单单选这最拙劣的一招,可木耳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自诩教学理念一流的水云镇,这是老师最常用字的招了,如果木耳因为招数问题和李雅谈,李雅恐怕一是认为木耳偏袒儿子,二是因为木耳对她有意见。这一刻,木耳心中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后悔,为什么要让儿子来水云镇上学,自己受委屈就罢了,可儿子呢,刚上小学一年级,从教育到教学,会对他以后的学习、人生形成什么样的阴影呢?木耳使劲挤了挤眼,逼回眼角的湿润,拉着孩子,去找李雅陪不是,先凑合下这一学年,再说。
  十三  天气说热一下子热得厉害,6月30日,小暑第九天,早晨6点,木耳便从粘稠的汗水中醒来,一睁眼,就感觉眼皮似乎被汗水泡肿了,身体好象给保鲜膜贴了一层,又好象去原油泄露的大海中洗了一个澡,只有眼珠子有属于自己的感觉,窗开得大大的,可屋里仍没有一丝风。木耳最怕这种天了,溽暑潮热,站在教室里还没等讲课,汗水就往下滴,看看学生,也是汗津津的,一个个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捱下两节课,木耳刚想缓口气,级部主任挨个招呼班主任,快带领学生去操场集合,为明天的“隆重纪念抗战胜利65周年,暨建党89周年”活动演练。木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热的天,让学生在太阳底下为啥捞子形象工程演练,她搞不明白,让师生晒得黑透了,也出够了汗,就能纪念住这个伟大的日子了?学生拿着板凳,走出教室站队,就象窝里的蚂蚁倾巢而出,整个操场黑压压的一片。班主任指挥着学生,不住地挪动地方,不大的操场,1500多号人,每人一张大红脸,木耳回头看看领导们,在阴凉处的麦克风前,戴着大墨镜,挥动着小手帕,正不满意下面学生的列队方阵,学生只好站起来拿着板凳再排队,挪动完再坐下,不行再站起来,木耳数了一下,挪了五次。  领导对学生的方队终于满意了,开始排练明天的节目顺序,领导是举止优雅,穿戴得体的,与骄阳下大汗淋漓的人一对比,仿佛是绿阴里的一泓清水。第一项出队旗,第二项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第三项老领导讲抗日故事……不断有学生中暑,班主任就不断安排学生回教室。李丽终于捱不下去了,脸上的红痘亮得更加透明,站在木耳身边,恨恨地说:“这个天气这样折腾学生和老师,是为了让学生记住这个日子啊,还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啊,真她娘的!”  李丽一骂人,木耳心里也跟着痛快了不少:“真是一群狗养的,除了想为自己挣点政绩,不管别人的冷热。”  怪不得有人爱骂粗,就象阿Q那样,至少过了嘴瘾心里就畅亮了,木耳也尝到了这其中的甜头。  “听说明天市里的电视台要来拍一组新闻的。”  “原来新闻就是这样来的啊,怪不得人家说,现在电视上除了天气预报和动物世界有点真以外,没什么真的了。”  “对!”  木耳面前的学生也许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惊奇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老师,好象初次认识,  “回过头去,注意纪律!”李丽的火还没泄完,口气还硬邦邦的。木耳苦笑了一下,全都倒个了,所有人。木耳看着黑压压的,汗淋淋的学生,突然有了一种想法:世界上的人除了可以分成男女两种人外,还可以分成两种人,做事的人和做戏的人,同样学校也可以分成两类:做事的学校和做戏的学校,比如大山镇的小学和水云镇的学校,那么教育局的领导认共哪一种学校的风格呢?  其实真正评测一所学校的好坏,不用看学校的硬件建设,也不用看学校摆了多少金光闪闪的奖杯或者瓶子,只需要和学生和一起呆上几天,当然穿戴不能太好了,若打扮西装革履,学生条件反射便是重要人物来了,张嘴就是**好,是无法展示出真我的。学校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教育学生,看看学生的品质、谈吐、学识、团体合作能力,就知道学校的教育是否成功。这就如婚姻之道,一开始开始交往,男女都会把自己的优点是放大,缺点隐藏,非得相处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中国的教育官员似乎不懂这个理,他们喜欢雾里看花的匆匆与浪漫,对学校的工作检查,这如嫖客对妓女的工作照顾,短暂而又频繁。不同的是,嫖客走时扔下的是钱,检查官员走时扔下的是奖杯,(条件是执行要隆重,这样的学校的检查结果才让他们满意。比如,卫生检查,得用白手套也摸不下灰尘,那是突击的结果,双方心知肚明的。)  白天排练出了一身臭汗,放学一回家,木耳自己洗完澡,又给儿子洗完澡,就在洗手间里洗刚换在的衣服,听见天杭在外面比划着自造“武功”,心里忍不住偷笑,男孩总要经历一个崇拜大侠,想成为大侠的时期,只听天杭大喊一声“飞龙腿”,接着便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哎哟的声音,木耳怕儿子摔伤,忙擦干手出来一看,儿子已经爬起来了,  “怎么了?”木耳明知故问。  “没什么啊。”  “可我明明听见呯的一声。”  “那是我放屁的声音。”  木耳忍住笑回去继续接着洗衣服,听见儿子小声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也不去管他,儿子要面子这一点可真象他爸,也象他爸一样坚强。不一会儿,外面又喊起来,“飞龙腿”,木耳心一下子悬起来,可下面并没有“放屁”的声音,忍不住又笑起来,家有半大小子,笑屁事得有一大筐。
  十四  2010年暑假,有很多事让木耳一时适应不过来,李雅离婚了,调回了大山镇,时间开了个玩笑,去年木耳调过来,今年李雅调回去。李雅这一年心情一直很不好,刚接手天杭他们这个班没多久,母亲猝然去世,把她整个击倒了,在家休整了一个多月,哭成了个泪人,然后又发觉丈夫的出轨,冷战了半年,曲终人散回娘家,只是娘家已没了娘。木耳劝过李雅很多次,为了女儿,给丈夫一次机会,可李雅走不出自己心中的结。这样,天杭二年级的班主任成了问题,谁来教自己的儿子?木耳心中忽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自己来教!这里的教育制度,这里的教育质量,让木耳不放心把儿子交给这里的任何一个老师,丈夫也支持她的想法,儿子一年级的各样表现的确强差人意。方针定下来,落实的事就在吴克峰身上,吴克峰很喜欢这些有灰色潜规则的学校,只要有交易,事情就会做到。暑假未结束,木耳已经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新学期开学,学校先进行教师人员调整,老师们没上课,就窝在办公室里东家长李家短,任学生在教室里乱成一团,木耳心里有些愧疚,她不知道如何向学生说清楚,这一学期不可能当他们的老师了,向他们说,我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教你们了,事是这样的事,可话却说不出来,暑假里有不少家长打电话问过木耳,这学期能不能接着教,如果木耳不能接着教,就准备把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学。总有些神通广大的家长,对于老师的教学成绩了如指掌,木耳把一个倒数第一的班级,一年的时间,教成了正数第二名,成绩是让他们满意的。木耳不能说出自己的打算,只好含含糊糊地就对过去,可现在,马上就要对学生说出真相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说,这批学生教了一年,理得各方面都顺手了,学生也都从心里接受了木耳的教育理念,可是为了天杭,木耳没有别的选择。木耳在办公室里想着应该对孩子们说些什么,赵天花继续她的花边新闻广播,李雅的离婚很让大家嚼了一顿口舌,接着又爆出学校另一对男女老师各自离婚后,两个人又走到一起的事来,虽然没明说,可办公室恋情的暧昧谁也嗅得出,原来在水云镇,有的婚姻真的就如一张纸那么脆。木耳不禁想起吴克峰告诉她的一件事,水云镇的洗浴中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开业,而在大山镇,只有到了冬天温度很低的时候,洗浴中心才会开业。因为在大山镇,洗浴就是洗澡,没别的含义,而在水云镇,“温泉水滑洗凝脂,夜半无人私语时。”才是洗浴的真正含义,现在很多人家都有热水器,几乎用不着到外面去洗澡,煤价又那么高,洗浴中心夏天都开业,却赔不死,后面都有小姐在撑着呢,这样的女孩子“小姐”木耳见过,就在洗浴中心里,大冷天洗完澡,木耳穿得厚厚的,却发现几个女孩子不说话也不洗澡,衣着单薄暴露,秀着雪白的大腿,夹着烟吞云吐雾,一脸的粉脂,一脸的沧桑,一脸的冷漠,木耳紧张地瞅瞅天杭,天杭正专心逗人家的小狗玩,不理会别的,再看看吴克峰,视若无睹,倒是自己,象个大色狼,把人家从上到下瞅了个遍,木耳赶紧拖着天杭这离开这处地方,其后木耳又换了几家洗浴中心,哪一家都有这样一些亮丽的风景线,李雅的老公,就是被这道风景线给绊倒了。木耳和老公说起自己的看不惯,抱怨吴克峰所在的公安局执法力度不够,昊克峰笑话她单纯,这些现象,严打时就躲几天,打完不几天就死灰复燃,水云镇警员少事多,光110就处理不完,哪有心思光管这个,木耳哑然。想着致学生的告别词,忽然又想起这种事,更乱了。
  十五  接手李雅的班没几天,木耳就发现这个班要比自己想得还要糟。如果说去年接手的那个班学习底子太烂,那今年这个班,要在底子太烂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句话,纪律更烂。木耳当时把把天杭送到李雅班里,是认定李雅一定会教好儿子的,当她看到天杭歪歪扭扭的笔迹,纸上到处都是错别字时,木耳后悔自己提前一年让儿子上学,儿子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比起大点的孩子来,就是差些,当天杭有时哭着不肯上学时,木耳的这种后悔感就更强了,她真害怕她这种拔苗助长的举动会耽误了儿子一生,这也是她一定要接手这个班的主要原因,更贴切地了解儿子,对症下药吃个小灶,把先天不足补回来。现在木耳觉得,应该吃个小灶的不止是天杭,如果排除母子关系,按需分配的话,排下班级一半的学生,也论不到天杭。木耳真的不愿相信李雅的教学成绩、管理班级能力这么差,可这就是事实。木耳第一次在心里真正地抱怨起这只“鸭子”来,象有一把无形的剪刀,把她与李雅十多年来那些贴心的东西,一点一点给剥离了,此后木耳很多次和李雅通电话,见面,可剥离的那些东西却再也无法复原,木耳总结了一下,这可能就是人的一种自私的表现,如果当时天杭不在李雅的班的话,“猫”与“鸭子”的友谊不会受一点影响,可现在木耳对李雅有一句说不出口的质问:这是你好朋友的唯一儿子,教成这个样子是你能力的最大发挥吗?可这句话木耳永远不会面对面的真正问李雅,因为答案木耳早已经知道了。一来这一年让李雅伤心的家事太多,她的心思已不在天杭这帮学生身上了,二来更重要的是,正如有位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在水云镇,年轻老师哪有把心思放在教育好学生上的,学生的质量好坏,从上到下大家心知肚明,避而不谈,主要精力应放在刀刃上,讲节优质课啦,做个优秀老师报告啦,表演个节目啦,出去参加个什么学习啦,努力争取这些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努力争取晋级时可以加分的各种荣誉,这才是正途,李雅也是走上了这条阳光大道,因为她也该晋级了,小学高级教师的职称,象一个耀眼的金钩,摆在包括木耳、包括李雅等所有年轻教师的面前,努力咬上它,工资要涨好几百,身份也要上一个等次,高级教师,自然感觉就高级了。可木耳也冷眼看过那些讲优质课的老师,为了拿出一节象样的课来,晚上的时间、周六日的休息就不用说了,连平日的教学也就顾不上了,只要不是学校领导,所有的老师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着自己固定的课时,固定的工作内容,为了优质课,这一切都可以放下,负责任一点的,安排代课老师,安排好学生,就心无旁骛地研究自己的课,试讲一遍又一遍,到处请领导指点,不负责任的,给学生布置一大堆可以绊住学生的作业,好几天的时间对学生不管不问。所以,当在优质课观摩会上,别的老师都认真听着讲台上那位老师带着学生神采飞扬地指点课本时,木耳却往往走神,她想算清这节课经过了多少人心血的打磨,想算清为了这节课耽误了学生平时学习的多少时间,想算清她平时上课与此时上课的差距……木耳琢磨了一下自己若干个想算清背后的心态,其实就是妒忌一个浓妆艳抹倾城倾国的女人,想洗清她的脸,换上和自己一样平常的衣服,看她比自己到底漂亮多少。放在几年以前,木耳也许会挤身于晋级的的洪流中,在大山镇教学的认可,使她也有了不少优秀教师、优秀论文之类的证书,用老公的开玩笑说法,做一顿饭烧火也差不多够了,可经过在水云镇一年的冷静思考,木耳忽然觉得为晋级的种种作做、种种争斗很没劲,晋级高级老师的鱼钩,对她而言,也就是灰色的了,尤其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教好儿子这个班。
  十七  这几年的天气真的异于往常,木耳在网上浏览,看网上批判修建三峡水电站改变了生态环境的口水仗,尽管官方认为是利大于弊,可老百姓不买账,木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该吐点口水,至少这么热了这长时间,点星的雨都不下,有点过份。周四早晨,级部主任招呼班主任带着学生去操场拔草。趁着天气还不太热,赶快干完学校布置的任务。操场上的杂草并不多,矮矮地趴在地上一层,灰眉土眼的,不过地面上到处都是蚯蚓钻的小洞,到处是蚯蚓堆的小土丘,看来这样的天气对蚯蚓很合适的。虽然草不太高,学生拔得却不容易,有的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出一棵来,却被惯性摔个屁蹲。很快就有学生过来献宝,  “老师,你看,这棵草的根多长啊!”  木耳一看,吓了一跳,不到十厘米高的草,根居然有一米多长,就象一条粗而坚韧的长线,是草在干旱的季节里无奈而又坚强的沉默。真不知道学生是怎样在不把根扯断的情况下,扯出这么长的根来。有第一个学生过来献宝,很快就有第二个。  “老师,你看,这棵草的根多漂亮!”  木耳笑着又接过来,真的很漂亮。虽然草叶子蔫蔫地不咋地,可根由粗而细,洁白如玉,更神奇的是根上居然有一层汪汪的水,把整个草根染得白亮亮的,木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不起眼的草,竟然是这么深藏不露。  木耳拿着这两棵草,瞬间有了主意,待会儿回到班里,这是对学生进行教育的最好素材。还有毛竹,最初5年里,它只努力向地下生根,在5年时间伸展出长达几公里的根系,第六年雨季到来时,毛竹才像施了魔法一样,以每天60厘米的速度生长,迅速到达30米的高度。根深才能叶茂,面对困难不放弃的探索,从小要打好学习的底子……,这两棵草根,怎么说怎么好使,而且这种教育对学生来说真是活生生的例子。木耳喜欢这样教育学生,有点哲学味,有点佛家禅的味,有点人间烟火的味,反正比呆板地讲课本的知识要好得多。  进行完草根教育,做过眼保健操,学生纷纷自觉走出教室,站好队,准备去操场上做操。木耳看看教室内,陆续走得剩不下几个人了,却有两三个学生围在一起,依旧没有想出去站队的意思,仔细一看,又有郭磊,正拖着另一个男孩,争吵着什么,木耳心中一股火腾地冒了起来,这个郭磊,教育批评他多少次了,从来没有遵守纪律的时候,每次训完他,都置若罔闻,恨得木耳牙根都疼,上课的时候刚提醒过他,刚下课就犯了,木耳快步走过去,冲着他脊背狠狠捶了两下,郭磊没防备,回头一看,摸着脊背大叫起来。木耳知道他的一贯作风,他的父亲性情极暴烈,他在家动辄就得挨打,加上父母离异,也没有人替他遮挡,为了自保,往往巴掌还没有落到身上,就大声叫起来,跟驴叫唤一个声,他也把这一优良作风延续到了学校,有时木耳让他气得眼里冒着火,咬牙切齿走过去,还没等到走到跟前,他就跟驴一样大叫起来,整个教室回荡着他杀驴一样的叫唤,倒让木耳不敢动他一下,毕竟现在禁止教师体罚学生,让学生看到,让别的老师听到,不管这个学生做得多不对,也没有人会体贴一下老师的处境,这是教师的一条高压线,触电即亡,所以很多老师都互相提醒,别太在意学生了,吃力不讨好,得过且过就行了,木耳相信这句真理,所以有时尽管银牙咬碎,也只能怒吼几声了事,可今天,木耳实在气不过,这个孩子除了怕打,什么也不在乎,没等郭磊叫唤完,木耳大吼一声:“你没看到别的同学都出去站队做操了吗,还磨蹭什么!”估计木耳当时的脸气得走了形,郭磊只看了一眼,就停止叫唤,快步跑了出去。  做完操,木耳把郭磊叫进教室,问他为什么不赶快去做操,郭磊哼哧着说:“是他不还我的自动铅笔。”  “就是你上次向我说的那只自动铅笔吗?”  “是。”  木耳觉得心中刚压下的火又冒了出来,一个多月前,有一次郭磊向木耳告状,说他的自动铅笔让班里另一个同学给偷了,结果木耳一调查,那个学生只是自动铅笔碰巧与他的相同而已,一元一支的笔,学校商店里相同的要多少有多少,在通货膨胀的今天,还有谁为了一元钱如此纠缠不休,木耳当时问完也没当回事,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郭磊还是念念不忘。  “老师,郭磊的那只自动铅笔是向我要的,当时我不小心挤了他手指一下,也不太重,他就一定让我赔,还一定要让我拿这支自动铅笔赔。”郭磊的同位在一旁加上一把火。  木耳一把把郭磊揪到跟前,厉声问:“你同位说的是真的吗?”郭磊这回不敢用鼻子哼哧了,只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别人不小心挤了你的手指,你就要别人赔。那你上次把一年级的小女孩推倒,把人家刚长出的门牙差点磕下来,弄得人家满嘴血,你赔给人家什么了?你给咱班同学弄坏那么多东西,你又赔给人家什么了,你那么多次破坏纪律,给咱们班抹了那么多黑,你又赔给咱们班什么了,为什么一轮到你身上,就得赔,你,你,你真自私。”木耳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个词,觉得这个词有些重,可又觉得还不过瘾,又说:“等开班会的时候,咱们一块讨论一下你的事情,看看同学们都会怎么说你!”  郭磊的脸色开始发黄,一句话也不说。木耳瞅瞅这个瘦小的孩子,发过火之后,突然又有一种于心不忍。木耳见过他的父亲,那是郭磊把一年级的一个女孩子推倒,撞得人家满嘴血的时候,木耳打电话把他的父亲叫来,谁知他的父亲伸手就要打他,木耳拦下后,他的父亲厉声骂着,就是不提向人家道歉的事,木耳提出来,他的父亲居然说等那个女学生的牙掉下来,他就把郭磊的门牙也打下来赔给人家,把木耳当时噎得什么话也说出来,郭磊的妈妈是他的第二任妻子,结果也受不了他的坏脾气,坚决和他离了婚。木耳能想象到这个孩子平时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比起儿子天杭的快乐无忧来,恐怕日子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看看他身上穿的旧小的衣服,联系到平时订课外刊物时,他企盼却从不说订的样子,木耳有些心疼,天杭碰到自己喜欢的刊物,总是张口一下子订好几份的,木耳在这一点上也很支持儿子,可是,这个孩子,为了一支一元钱的自动铅笔,费尽心机,不言放弃,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木耳一下子想起了这句话,一腔的怒火全都熄灭了。她深深叹了口气,把郭磊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低声问他:“你很想有一支自动铅笔,可爸爸不给你买,对吗?”  刚才脸色发黄的郭磊此时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眼圈也跟着红了,用袖子抹着眼泪,又嗯了声。木耳心又软一截子,她想起北风和太阳比赛谁能让人脱下外衣的故事来,寓意一点也不假,刚才木耳那样大喊大叫,没让他掉下一滴泪来,一句说中他心坎的话,却能让他泪流满面。木耳能想象到郭磊的爸爸在儿子怯怯地要学习用品的样子,也能体会到孩子心中的那种渴望,一刹那间,木耳忽然体会到了世间的沧凉,有的孩子是生活在蜜罐里,父母呵护如掌上明珠,应有尽有,而有的孩子,却如石头缝里的一株野草,努力挣扎着生长,这世间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都存在着不公平,木耳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有责任,抚平这种不公平,抚平孩子心里的伤害,让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多些阳光、多些温暖,至少在这个班级、在现在,她能做到这些。而她平时一直在这样做的,学生捡到一些找不到失主的衣服,(一般都是些质地上乘的,普通孩子不会对东西这么不在乎。),木耳就把衣服分给班里那些外父母是外地来打工的学生,班里有些找不到失主的学习用品,甚至是自己一些用不到的本子之类,木耳也会攒多了就趁别的学生不在的时候分给他们,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木耳觉得自己有点象个侠客,一个可以劫富济贫的很蹩脚的侠客——她的能力,她的范围……
  十九  傍晚放学前,吴克峰给木耳打电话,晚上回大山镇老家,因为他的表弟邱文最近工作、家庭都不如意,很郁闷,让木耳帮着劝一下他,别郁闷成抑郁症。吴克峰打电话把表弟邱文叫来,邱文一直皱着眉,青着脸,搭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眼发直,一声不吭,木耳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做生意失败了一次吗,不就是夫妻离婚了吗,用得着这样吗,不象一个男人的样子。吴克峰也不理邱文,自顾自打电脑,让木耳打头阵,开导他这个榆木疙瘩弟弟。木耳觉得有些委屈,这是你弟弟啊,可还是忍不住劝他,训他。  “做为一个男人,人前不露怯,人可以有霉运,但不可以有霉相。你整天这样苦大仇深的样子,是为了让别人同情你,可怜你吗?三十多岁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应该让别人佩服,自强自立,看你的样子,扶不起的阿斗!”木耳越说越气,就象训学生那样,用手指着他,大声喝道:“直起腰来,把注意力向四面分散,别皱着眉头,到镜子面前使劲喘气去!”  看到邱文精神好了许多,吴克峰出马了,又是瞻望未来,又是忆苦思甜,一会儿把表弟说得笑起来。  等到邱文走后,时间已经很晚了,督促儿子洗脸刷牙,又把儿子脱的脏衣服洗了,顺手拖干净地,木耳才上床,可能因为晚上说话太多,十点多上床,十二点多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枕边吴克峰鼾声如雷,木耳隐隐觉得腰子疼,肾虚,神经衰弱的毛病又犯了,木耳忍不住又心疼自己,又忙了一天,以后要悠着点,毕竟身体才是自己的。  迷糊了不知多一会儿,就听到天杭在大声喊:“今天我最早起床,棒吗?”借着儿子推开卧室门的功夫,木耳瞅瞅客厅的万年历,刚5点,儿子居然已穿戴整齐,目光炯炯。  “回去睡觉,回床上睡觉。”木耳嘟囔着。  “不,我要看书,我要打扫卫生,我要跑步。”  木耳怔了一下,这头小懒猪,今天哪根筋错了,一转念,自己养的,心思还是好通的,肯定昨天批评邱文,儿子把那些话都听到心里去了,儿子和他爸一样,好强。木耳撇撇嘴角,满足地一笑。天杭咳嗽了一两声,咦,这孩子今天的咳嗽怎么比昨天更厉害了,看来今天的药要加点份量,木耳这样想着,居然睡意全无,也穿戴好,起了床。  洗手间显眼处放着儿子的小内裤,不是刚换的吗,怎么自己又换下来了,木耳拿起来,有点湿,还有点小男孩尿特有的躁味,这头小猪,木耳又笑了。  由于一家人都比平时早起,所以一直到收拾完毕,吴克峰开车带着妻儿上学都很宽裕。吴克峰打开车上的储物柜,拿出口香糖,自己一粒,儿子一粒,木耳吃不来这种甜蜜的味道,也从来不吃。吴克峰边开车边嚼,嚼了一会儿,摇下车窗,把口香糖吐出来,用手捏成一个小团,信手扔了出去。木耳瞅了瞅丈夫的这一举动,没吭声,她劝过好几回了,吴克峰都嗤之以鼻,反笑木耳假清高。  “爸爸,你这样扔出去会被汽车踩到的。”  “你的踩字用得不对,人有脚可以踩,车是用轮胎压。”  “好吧,汽车压到口香糖多脏啊!要是我们都这么扔,就成了口香糖街了。”  木耳在班里讲过,北京出动大批人马,清理天安门前口香糖的故事,儿子活学活用到这儿了。木耳瞅瞅吴克峰,脸居然红了,这个厚脸皮的男人,脸红一次不容易,上次天杭跟他学会了“他妈的”口头禅,他暴跳如雷,他可以粗鲁,却不能容忍儿子这样,“我改不了你,儿子却可以做到。”木耳想着,快乐地奸笑起来。吴克峰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打了个呵欠,木耳把一指禅在他的嘴边示意了一下,没有真放进口里,毕竟他在开车,为了安全,木耳不敢为所欲为。  “我最讨厌我打呵欠时,你往我口里伸手指头了,呵欠也打不利索,难受死了,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吴克峰公报私仇,大声怒吼,木耳一边小鸡样地点头,一边接着奸笑,你都这样生气十年了,还奈我何。
  二十  教儿子的这一年,对木耳来说,具有里程碑般的重要意义,一是木耳彻底改变了原来的教学想法,如果说她以前的教学主要动力是为了让家长同事说自己是个好老师,而现在,却主要是为了自己在儿子身上的理想,二是她和吴克峰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打算,卖掉水云镇的房子,到城里买房子,然后夫妻把工作都调动一下。到别的乡镇去工作,在水云镇这两年,木耳总有种心浮气躁的感觉,不论是学生,还是学校,她不想让天杭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那就当个现代的孟母吧,已经一迁了,不在乎第二次挪窝。卖房、买房、工作调动,掂起哪件事,都是想想就累得让人心疼的事,两口子背后没有一点经济支援,更没有人脉背景,可是人的脑袋一旦被疯狂的石头给砸中了,就会脑残般的一根弦向前冲。半年炼狱般的锤炼,诸多大事尘埃落定。这回调动到的乡镇是海山镇,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依山傍海,民风淳朴,相对于已经被开发的如同韩国人造美女一样的水云镇来说,如同是闭塞的桃花源。这样的生活工作环境,是木耳梦寐以求的,她不喜欢被锢在钢筋水泥的高楼上,日子一天天的重复,衣服加了又减,却感觉不到春夏秋冬来了又回,本分并不等同于安分,她不想把梦想等到退休以后再实现,有青天白日梦的机会,一定要逮住,人生本就短暂,虽然不能过把瘾就死或者拼尽一生休,尽君一日欢之类的豪赌,可是也要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最让夫妻俩满意的是木耳这回调入的学校居然有教师居住区,每户两间正房,加一个小院,还有两间南平房做厨房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好缓解了两口子卖了旧房,新房子还没有装修的尴尬。傍晚,吴克峰下班回来,吃完饭收拾完毕,把儿子丢在家里看书,两口子拉着手沿着学校诺大的草坪一圈圈慢悠悠地走着,不着边际的说话,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虫声唧唧,偶尔遇到同在一处居住的同事,也是极和善的打招呼,眼前的这一切,让木耳比做了美梦还要美。脑袋虽是迷糊,可双脚还是要踏在实地的,木耳很爽快地接受学校的安排,教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兼着班主任。天杭该上三年级了,木耳把天杭安排在三班,班主任是刚参加工作第二年的小姑娘,名牌大学英语专科毕业,有这么棒的英语老师,天杭的英语肯定错不了,木耳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无缺,只是木耳在心里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为什么校长见自己愿意当班主任居然如释重负,为什么本校这么多老师不愿意做班主任啊?当班主任虽然累些,可是和学生走得近,更好开展教学工作,累也有累的好处啊。
  二十一  10月20日,校运动会如期举行。早一天晚上,儿子一回家,就让木耳多给他准备此零食,好观看运动会时吃,结果让木耳一顿抢白:开运动会,又不是零食大会,再说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吃垃圾食品。看着木耳气势汹汹的坚定样,儿子没辙了,只好赌气地把家里的水果左一把右一个准备着,这个木耳没有反对,要让馋猫儿子真的呆坐着看比赛,看别的学生吃零食咽口水,也是件痛苦的事。只是,她暗下决心,明天一定管住自己班的学生,不让他们买零食。  举行运动会了,学生拿板凳出去站队,让木耳没想到的是,有些孩子都是一手拿着板凳,一手拎着一兜零食。木耳有点生气,昨天叮嘱过了,只许地带水、饮料,没想到还有学生带了,是他们没听到自己昨天的要求,还是不知这些零食里面有多少对人体的危害?更让木耳生气的是,有两个男生刚走到运动场指定位置,放下板凳就直奔不远处的零食摊。那个胖胖的学校商店摊主王琴可真是精明,把商店里的零食全搬出来了,分成三个小摊,本着学生就近的原则,就摆在学生身边。木耳看着那两个去零食摊的学生,她明白,其余的学生也在看着她,即使不是赤裸裸地注视,也是暗地里偷偷打量,木耳对这两个孩子的标准也是他们下一步行动的标准。怎么办?木耳忖量了一下,迅速坚定了决心,这个例子不能开。那两个学生一回队,木耳就把他俩叫过来,拿过他们刚买的食品,心中忍不住叹口气,是小小的几个包,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几根细细长长的管子,花花绿绿的,木耳见过他们的吃法,是吸着咬着管子里的东西,最后把管子扔掉。木耳犹豫了一下,就把这些东西扔进垃圾袋,什么话也没说,就让这两个学生回到座位。杀一儆百,这一招挺好使,一上午的时间,只有零星学生去零食摊买水,(这个木耳允许),别的基本没有。  木耳不时转头看看这几个零食摊,生意兴隆,不是有学生围上散开,看来只有自己班在禁止零食,木耳借帮站起来转一圈,看到英子老师,忍不住问起心中的疑惑:“这什么你们都允许学生买零食,这些是垃圾食品,会吃坏孩子身体的,你们不知道吗?”没想到英子马上激动起来:“我们都在这个学校干很多年了,不象你,刚调入不足两个月,这里的情况你不了解,我们都不敢得罪王琴。你知道吗?有一回,我用班费进城去给学生批了一些白纸,要比王琴卖的便宜。等我和其他几个教师回校,也就几分钟,她就气势汹汹来到办公室,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她那儿买东西,让我赔偿她的营业费。全办公室的老师没一个帮我的,都低头做自己的事,权当没听见,我也不能和她胡缠些,也不想生这个气,只能看她把白纸拿走。”  “那是你的白纸,她有什么资格拿?”  “她就这么不讲理,前几天你也看到了,四一班课外活动时,下课稍有些晚,她就又来办公室里,让班主任赔偿她营业费。”  “一个就是在学校摆小摊的,她有什么资格在学校这么耍威风?她家里有什么后台?”  “什么后台也没有,她这人就这样又腥又臭又不讲理,又在学校干了十三四年了,我们都不敢惹她。我不知你家背景怎么样,反正我不想再跟她生气。”  望着英子害怕的眼神,木耳这回真正的愤怒了。她回到自己班的场地,又忖量起来,自己该怎么办?坚持原则,就得和她撕破脸,到时吵闹起来,身边连一个帮助自己的老师也没有,恐怕还要有老师要给她通风报信,初来乍到,势单力薄,自己行吗?和别的老师一样睁只眼闭只眼,木耳不允许自己这样没原则。她一直以为,垃圾食品之争是她和学生之间的较量,虽然是一个人与一个班的较量,但木耳觉得胜算在自己这一边。循循善诱的讲理,加上班主任的威严,她能控制住,可现在,她才真正知道自己力量的渺小。照这样推理,王琴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禁止学生吃垃圾食品,下一步,她会怎么办?木耳紧缩了一下眼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下午运动会举行之前,体育老师晃晃悠悠走进木耳班,传达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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