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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七分实情,三分润饰,它就发生在2009年的6月到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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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人说,我每眨一下眼睛,这个城市就会上演一百个故事。这些故事就如影院里想要抢占暑期档的无数影片一样,排着队交替上映。悲剧,喜剧,闹剧,悄悄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任何角落,各色各样的人都在亲历着剧情。而我一直都只是个看客。每晚六点,写字楼下的汽笛声争先恐后,所有人都兴匆匆去寻找自己的故事,哪怕堵在茫茫车海里,他们也不会觉得青春在流逝。这里是深圳,一个有着大把青春的城市。“财务部还有人吗,快点走,要锁门了!”办公大厅里传来行政部同事的叫唤。“马上就好,在关机了!”我匆忙关掉藏在资产负债表后面的电子小说,抓起钱包手机跑到前台打卡,同事正站在大门外旋转着手中的钥匙。“你怎么天天这么晚,加班吗?”同事拉下电闸栏,锁上玻璃门,等电梯时他问我。 “是啊,我资历浅,自然要做的多一点。”这是我对所有同事的标准回答,很谦也很虚。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心里想的是:妈的才七点,今天只蹭了一个小时的免费冷气和宽带。走出写字楼,六月天的最后一束斜阳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南湖路上的夜风凉爽无比,完美的接替了空调房的温度。如果一整天都能保持这样的凉爽,今天的新T恤甚至可以不用洗,放进柜子隔一天了继续穿。霓虹渐亮,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如此美好的夜晚,我却不知道去哪里。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令我精神大震。掏出来一看,却是金珍打来的。 “喂,萧公子!我约了几个姐妹唱K,你要不要过来认识一下?”她的声音来自一个嘈杂的环境,身边还有清晰的铃铃笑语。“不去了,我今晚有事,你们玩。”我冷冷答道。“都是美女哦,你真不来?”“真有事,下次吧。”“随便你,别说没给你机会!拜拜!” “拜。”关上电话我心里就开始骂:靠,又想骗我去买单!我叫萧志,二十五岁,三年前刚毕业就来到深圳,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会计。
广东的同事把我的名字念成“小鸡”,我问他们能不能换种叫法,再带点地道的广东味,于是他们改叫我“鸡仔”。金珍是我大学同窗。当年我们班十余人雄心万丈,歃血结盟,齐心南下,势如巨浪,滚滚而来,铺天盖地的涌上了深圳的浅滩。几年过去了,巨浪瓦解成千万道水流,水流又渗入沙底,直到被蒸发进大气层,又化成雨滚回了深海里。而我和金珍就是死赖在石头缝里没走的最后两粒小水滴。大学时很多人都好奇她的名字,为什么不直接叫金珍珠算了,好好的一颗珍珠,非要砍掉一半。她眉飞色舞的解释道,这是命中注定埋下的伏笔,一定会有个名字带“珠”的人,跟她凑成完整的一颗。大一大二是最**澎湃的两年,她却在苦等一位名字带“珠”的白马王子。结果可想而知。大三她终于改口,说名字不带珠的话姓朱也可。偏偏我们那几届的朱姓男生也是凤毛麟角,将歪瓜劣枣逐一排除之后,竟也无一可选。当她终于顿悟人的意志与命运究竟是驾驭还是被驾驭的关系时,学校已经开始分配论文答辩的导师了。来到深圳以后,林子大了,鸟也复杂了,各种前所未闻的角色开始粉墨登场,围着她打转。比如离异的菲律宾大叔,神秘的小厂老板,寂寞的孩子他爸。金珍半挑半防,小心翼翼,选择虽多,但这几年仍是没有任何结果。于是这个有点姿色又有点才情的小女人,就这样孤傲的单身到了二十五岁,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金珍的公司和住所都离我不远,这也为她不停的敲诈我提供了便利。她经常变换着各种理由骗我请吃饭,擦完嘴都会丢下一句:“下次一定介绍女孩子给你。”“我宁愿听你说下次回请。”我总是冷冷答道。“我穷嘛,你比我有钱!”她扮可怜状。 “我们的工资都一样,房租、伙食的花销也差不多,凭什么我比你有钱?”“我的钱都花在这儿了!”她得意的指着自己的脸。“有个屁用。”我忿忿的说道:“还不是万年尼姑一个。”“切——”她美美的仰起头,“怎么着也是一妙龄美尼。”不少同学都问过我:你俩门当户对近水楼台,为啥不凑合一起算了?我说算了吧,跟她谈恋爱会折寿。同学们都偷偷笑。我猜他们问起金珍时也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回答。有人说深圳的街头只有三种人。第一种是比电线杆还多的老板,他们有不同的身价,不同的姓氏,但全都单名一个“总”;第二种是提着外卖、发着传单、或推着小货车的体力劳动者,他们身价统一,名字结构也统一,都是由其工作内容加一个“仔”字;最后一种人的数量是最多的,他们与第二种人没有实质区别,只不过他们可以坐着工作而已。虽然没有统一的名字,但这些人都有一个体面而实际空乏的称呼——白领。
如果把老总们比作街头的电线杆,风光出头还能挂着广告旗,那体力劳动者们便是马路中间的水泥地,承载并忍受着千车万马的反复压碾。白领们则更像马路两边的预制板,斑纹华丽,偏安而居,实际上也逃脱不了被来往人流反复践踏的命运。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去东门看美女。东门是一条商业步行街,类似北京的王府井,成都的春熙路。女孩子来东门都是去看满街的漂亮衣服,而我来东门则是看满街穿漂亮衣服的女孩子。她们买了漂亮衣服喜欢穿出来给人看,而我也喜欢免费看她们穿。所以我与她们相得益彰,互相满足。后来我听说东门每年的营业总额是50亿,从那时候起我看见所有的女孩子穿着的全是数字,什么颜色什么材质什么牌子全都辨不明,所以我学会了撇开衣服只看她们剩余的肉体。比如那些坐在石凳上吃酸辣粉的小美女,从来都不知道我从他们跟前走过时,可以将他们领口里的那道沟看得多么清晰。东门老街两旁来来往往的美女琳琅满目,比专卖店里的新款T恤还要艳丽。究竟要怎样才能追到其中一个呢?有个前辈曾给我指点了三条路——他说第一你可以闭关修炼,一心向佛,等熬到月薪过万再猛虎下山,十咬九口准。我细细一想,此计甚妙,只是短期无法速成,便问道下一条。他又说那你就得花言巧语,恬不知耻,死缠烂打,会哄会骗会披羊皮,尽量广撒网、多播种,日后就算凭借概率也必将有所收获。我听了连连摇头,此等卑微手段岂是君子所为。忙追问第三条。前辈叹了口气,对着天望了半晌,说那你就问问它愿不愿意帮你,要是老天爷肯给你一场奇遇,这满大街的女人你喜欢谁就挑谁去。因为我认定自己是一个小人物,没有钱也不够厚脸皮,所以我只有遵从前辈说的第三条路,眼巴巴的等待老天爷赏一场奇遇。我能做的就是每天晚上积极配合它的工作,游荡在东门的每一个角落,以增加奇遇发生的机率。都说深圳的男女比率是一比七,那这满街的为了美丽而奔波忙碌的七分之六的女人们呐,今夜你们都将流入谁的怀里?不知游荡了多久,头顶上的大钟开始报时,沉闷而冗长的“当”声像在玩秋千,一荡一荡的震麻人们的头皮。响完第八声“当”之后,我的肚皮随之瘪了下去,准时得像每个月底扣缴我宽带费的中国电信。虽然满街美女都是可餐的秀色,但那些都只属于别人的餐桌,服务生从我眼前一盘一盘端过,看的越多只会觉得越饿。晚饭只是一个程序,但不执行就会卡机。这三年里我都是用同样的方法处理这道程序,如同处理一个费用凭证一样。穿越东门可以拐到拥挤的中兴路,那里满街都是茶餐厅,而我每天都去唯一没有空调的那家,因为它拥有整条街唯一能看见个位数字的菜单,而这些个位数价格的菜单里唯一带荤的是叉烧饭,于是我就吃了三年的叉烧饭。所以金珍经常说我的生活就是一种惯性,循规蹈矩,一成不变,难怪没有女朋友。我说谁让咱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呢。
她总要反驳,说你是就得了,我可不是。东门一个小路口新开了一家酸辣粉摊,位置比较偏僻,所以难得腾出地方提供了三套小桌椅。五个女孩子占领了两张半,还剩一个空座的对面是一位长腿美女。咱今天不吃叉烧饭了,是不是会给点奖励?我心存歪念的走了过去,试图在这一刻改变三年来的窝囊命运。可惜当我刚刚捧着酸辣粉在空座上坐下,对面的美女却正好擦完嘴起身离去,用完的纸巾还捏成一团丢在碗里。滚烫无味的黑粉条,满牙缝的花生米,都在嘲笑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周瑜,美女没搭讪成还吃得满脸汗滴,新T恤还是逃脱不了每天一洗的命运。正暗自懊恼,又有一个女孩子在我面前坐下,将桌上的剩碗移开,然后直勾勾的看着我说:“你好。”我匆匆咬断嘴里的粉条,也说了句你好,心跳悄悄开始加速。这个女孩眉清目秀,大方得体,不比刚才的长腿美女差。“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女孩礼貌的问道。“当然可以!”我放下筷子悄悄整了整衣领。“能不能先给我张名片呢?”女孩又问。“不好意思今天忘了带,我姓萧。”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名片。“没关系,你平时有做运动吗。”我遗憾的摇了摇头。对于我们这种朝九晚五的打工仔,做运动是一种奢侈。“也没有跑跑步,打打球?”女孩又问。我仍只有无奈的摇头。罗湖这边寸土寸金,除了马路没地方能跑。周末去羽毛球馆找场地,结果等场的人比太阳百货女厕排队的人还多。后来改去公园打露天球,好不容易抢到一块空地,每次发球还得先等行人走过去。女孩咯咯笑了一阵,说:“你一定没有女朋友吧。”我只有连续第三次摇头。心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我没女朋友?我悄悄转头在旁边的玻璃柜上照了一眼,人模人样,就是一脸穷酸相。“我看你条件挺好的,其实很吸引人。”“谢了,你不加‘其实’还好,加了这俩字就说明我并没有吸引到人。”女孩又咯咯笑了一阵,说:“你不用谦虚,只要多做点运动就能极大的增加你的信心和魅力。” “我也想,但人在深圳,身不由己。”我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给你,你会参加吗?”女孩很认真的问。“那当然了,一定参加!”“那就好!”女孩双眼笑成一条线,递给我几张彩色图片,说道:“这是我们健身会所的资料,现正推出两千九百八十八的白金年卡,提供专业的训练师辅导,设施齐全,环境一流,萧先生你刚才说了一定不会错过的对吧?”
冲完凉回来,对面楼里的猫还在叫,只不过时高时低,亢奋一下就沉寂一下。看来她的男人还没有全程冲刺的实力。我抓起床上两张精美的卡片仔细端详。一张是银行借记卡,一张是刚办的健身金卡。同样是储值卡,却有天壤之别。一个代表可以随时存取的流动资金,另一个却是已经被套死的坏账准备。吃了三年的叉烧饭,一直相安无事,偶尔换一顿酸辣粉就被忽悠走三千。看来一成不变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只要多做运动就能极大的增加你的信心和魅力。”也许这句话真的一语中的,道破了我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弱点。我看着窗外,心里不停的问——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毕业后去了哪里?我离校那天放在你宿舍门口的花,你想到是谁送的了吗?为什么物是人非的过了这么多年,我竟从来都没怨过你?尽管——你的无情,令我卑微的活在阴影里。 为了不让那三千快钱彻底沦为坏账,我决定一下班就去健身房。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天天去,努力将这张健身卡的价值最大化。一个魔鬼身材的教练热情的引导我参观健身房。可惜并不是一个同时拥有天使面孔的火辣女魔鬼,而是一个强壮黝黑、筋管欲爆的男魔鬼。他的肌肉块茎分明,夸张得好像用气筒充足了气,将白色的小背心整整撑大了三个尺码。我在想如果用一根针轻轻的刺一下,他会不会跟扎破的气球一样满屋子乱飞。当然,无论如何我是不敢刺出这根针的,因为我同教练握手的时候,感觉就像一只老虎钳夹住了五根手指饼。魔鬼教练一一向我介绍每台器械的功能和用法,还拿自己的身体当范本,说这块牛排一样的二头肌是用哪台练的,菠萝包一样的胸肌是用哪台练的,六块蛋挞一样的腹肌又是用哪台练的……我听着听着产生一种错觉,人类造出这些机器,这些机器又造出魔鬼教练的身体,那按照等价代换的原则,教练就成了一个人造人,而且还是用牛排、菠萝包和蛋挞之类的东西造成的。我没有兴趣让自己的身体也变成牛排和菠萝包,我来这儿的目的表面上是强身健体,实际上只是享受空调,顺便看看美女。我问教练有没有哪一种器械可以锻炼全身,而且又轻松无比。他想了想,把我带到一排电动跑步机旁。于是我的惯性生活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标志。每天下班后我都准时来到这里,直奔靠东第一架跑步机。因为这个位置离隔壁的瑜伽房最近,与器械室之间只隔着一道玻璃墙壁。我可以一边跑步一边欣赏练瑜伽的一群美女。中国古典哲学的一大根本观念就是“天人合一”。庄子云:“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是自然,而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天人本合一。但由于人制定了各种典章制度、道德规范,使人丧失了原有的自然本性。所以人类修行的目的便是打碎这些加于人身的藩篱,将人性解放出来,重新复归于自然,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瑜伽所追求的也是天人合一,古印度的高僧们喜欢独自坐在深山老林,冥想心神合一的境界道理。他们从自己的身体上领悟大自然法则,逐步的感应身体内部的微妙变化,于是他们学会了同自己的身体对话,开始不断的探索自己的身体。
我的觉悟没这么高,始终接受不了他们做这种探索的方式,是不是一定要将胳膊大腿扭到不可能的地方就算征服了自己的身体?我弄不懂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在用中国人的哲学去套用印度人的思维,就如小时候我总搞不懂为什么擦屁股只能用卫生纸而不能用卫生巾。所以想来想去我只能得到如下结论:中国古人的修行方式是在精神上折磨自己,印度古人则喜欢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然而瑜伽房里那些美女们肯定不会考虑这种无聊的问题,她们只需要知道跟着教练做完哪几套动作,便可以清除多余脂肪和美化腰部曲线。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瑜伽若能成大师,水桶也成维纳斯。每每想起来我就会偷偷笑。由于她们练瑜伽的时候都是背对器械室,而我肆无忌惮的从背后看她们,尽管隔了一道玻璃墙,但严格来说这是**。**的多了,麻烦自然就来了。这天晚上我正以3倍的跑速做着慢动作,醉翁之眼色迷迷的瞧着瑜伽房,一直瞧到她们课间休息,才转过头恢复正人君子的表情。这时候我隐隐感觉瑜伽房里出来一个女人,正慢慢朝我走来。我的第一反应是偷偷把跑速改到8倍。“喂,你干嘛老偷看我?”我回头的时候感觉一阵晕眩,脚下几个踉跄没跟上跑步机的8倍速度,膝盖差点就跪在了履带上。我慌忙按下急停键,这才扶住把手站稳。“做贼心虚了吧。”女人的确是在看着我,而不是我的身后。在灯光下她雪白的面容分外鲜亮,四周空气都仿佛是为了衬托而存在。她右手轻轻搭着左胳膊,盛气凌人的往那一站,就是一株庭院里的白色海棠。我只在网络图片里见过这样美艳的女人,如今面前活生生的站着一个,大脑中的数据库寻不到匹配数据,运行超时,就像一个廉价的土产CPU,滋的一声冒烟了。 “你还没看够吗?”她双眼周围淡淡的几道线实际出自精心的设计,光滑白皙的皮肤显然有过无数名贵化妆品的洗涤。我的大脑此刻就像刚刚重启的WINDOWS XP,各种功能慢慢恢复运行。其实以我被电脑辐射多年的糟糕视力,绝对不可能在隔着一道玻璃墙的情况下看清楚十米之外的任何一张面孔。更何况在我一颠一簸的慢动作跑步过程中,能看到的 也仅仅是瑜伽房里一排排高举双手的背部,或者一排排趴在地板上翘得老高的屁股,要不就是一排排躺在地板上高高抬起的大腿,就是看不见任何一面芳容。如果她问第一句的时候加一个“们”字,也许我就俯首认罪了。但她仅仅问为什么偷看她一人,这就让我感到委屈。因为我看美女向来以群为单位,她这个问题太贬低我了。“我没有专门偷看你呀。”我想了很久才回答,这句话没有任何法律漏洞。“就知道你不承认,看看,这是什么。”女人哼了一声,拿起手机按了两下,递到我面前。细如玉葱的纤指,精致的粉色美甲。无名指上没有戒指。手机图片里有一个神情猥琐的男子,正站在跑步机上睁大眼睛用力朝镜头方向窥探,表情很像撞见仙女在池塘洗澡的猪八戒。但凡稍有正义感的**在看了这张图片后,都会产生举棒追打的冲动。细节是需要在不经意的时候抓拍的。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原来自己还有如此猥琐的一面。“怎么样,是不是很面熟?”女人扬起细眉,得意的笑。
“嗯,有一点。”我眼睛继续看手机,脑里悄悄思索对策。“是不是很符合**狂的一切形象,而且看了很想扁他一顿?”“同意。” “那你承认这是你吗?”女人圈套即将得逞,眼看就要拍手大笑。“等一等,靓女。”我把手机递还给她,说道:“你拍我的时候,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什么意思?”她的大喜情绪松懈了下来。“你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拍下我,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这应该算**吧。”“那你还**呢,我只是抓点证据。”“那法律也没有规定,你家里东西被偷了,然后你可以再偷回来作物证吧?”“什么呀,我只是拍了张图片,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女人乱了阵脚,花容失色。我见局势已经逆转,便怜香惜玉,适可而止,笑道:“那好吧,我们一人让一步。就当我偷看了你,但你也**了我,算扯平好不?” 女人哼一声,丢下一个白眼,甩头走回了瑜伽房。看到她纤细窈窕的背影,我才认出她是众多背心屁股中的后排左数第三个。 (8)瑜伽房的第二堂课结束,美女们解散了。我今晚的慢动作跑步训练也宣告完成,气喘吁吁的休息了一阵,从橱柜里取出衣物走向淋浴室。怪就怪这个淋浴室的布置格局。中国几乎所有的公用设施都是一样的布置,比如卫生间和浴室,女用的设在走廊里,男用的设在走廊尽头。所以我们每天都必须在狭小的走廊里先经过女浴室,才能走到男浴室。问题就是经过女浴室的时候,男人们都会怎么做?是不停默念阿弥陀佛然后心如止水的走过去,还是东张西望趁没人注意往门缝里瞄一眼?当然,门肯定是关着的。就算不关,进门处也肯定有一道隔墙。反正我每次经过,都习惯对着女浴室木门上的小牌牌吹个口哨。毕竟它也是个颇有风情的女性侧脸。这次我也不例外,肩膀搭着毛巾,大摇大摆的走到女浴室门口,对着小牌牌吹着口哨,还顺便抛了个媚眼纯黑的女性头像突然变成了一张洁白的真脸,而且正是几十分钟前投诉我**的那位鲜花美女。而她正好沐浴完毕,打开门却看到我嘟起嘴抛媚眼的表情,可想而知她的第一反应。“啊——”随着一声整栋楼都能听到的尖叫,她用装着洗浴用品的塑料包狠狠拍打我的胳膊,嘴里还不停的叫嚷:“你又**!你又**!”我成了满口黄连的哑巴,慌忙抱着头窜进男浴室里锁上门,躲在门后惊魂未定。我猜她这时候已经叫了保安,找了教练,请来经理,搞不好还结集了一群对**者深恶痛绝的娘子军,一大群人正操着哑铃和拉力棒,义愤填膺的守在男浴室门口,我一走出去就被揍成印度薄饼。可惜浴室没有窗户可以提供逃脱,地板上的排水口也塞不进一个拳头,我成了正宗的瓮中之鳖。缩着头磨蹭了很久很久,最后我还是用毛巾包住头,换了身衣服,壮着胆子推门出去。
看来娘子军苦等无果,终于退去。我一路从浴室走到前台都畅通无阻,甚至都没人对我多加注意。我下了电梯,摘下脑门上的毛巾,吹着马路上的夜风,轻松无比。街道上的名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曾有人说重庆和深圳是全国最难见到自行车的城市。山城重庆是因为坡道多,骑车费劲;而在深圳则是因为汽车就是自行车。作为一个连自行车都买不起的小人物,我只有一脸怨恨的侧目,数身旁经过的车屁股后面的车牌号码玩。“迪——迪——”身后突然响起的汽笛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一辆绿色的甲壳虫正慢慢的跟在我后面。哥走的是行人通道,有种你撞上来呀,罚不死你!我心里骂得很爽。我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又是“迪——迪——”两声,还有两束灯光投在我后背上,把我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哥挡你路了还是怎么着,有钱人了不起啊?我回头狠狠瞪着这个张牙舞爪的绿虫子。它却忽然靠近,开到了我跟前。车窗降下,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探出头说道:“喂,你终于出来了?”(9)这一句话几乎让我魂飞魄散。鲜花美女居然不依不饶的跟着我。我停下了脚步,怯怯的问道:“你在等我?”车也停了下来,女人打开车门走到我跟前,把墨镜推到头顶后看着我,说道:“对呀,我报了警!”我急了,一边乱比乱划的解释,一边惊慌的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埋伏在周围的便衣pol.ice一拥而上,瞬间把我按倒在地戴上手铐,然后说道:你可以不说话,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作为呈堂证供……香港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我焦急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女人不说话,看了我很久,过了一会终于挺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从一脸敌意转换到一脸笑意,其过程足以媲美夜来香晚间绽放的美丽。“哦,原来你在逗我……到底报警没?”我还是不敢确定,有钱人总是琢磨不透的。“报警干嘛,抓你**啊?我有那么无聊吗?”女人笑得花枝乱颤。“麻烦你小声一点点……”我注意到我们正在街头人多的地方。“还怕人听到吗,敢做就要敢认!”“对于**这个问题,我想我需要重新解释一下……”“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做了亏心事!” 我被抓住了软肋,功力施展不出,只得缴械投降:“那无论我怎么说,总之就是逃不脱这**狂的形象了?”这句话一出口,表明我只能听候发落,只求圣上开恩,从宽处置。女人笑了笑,转身打开车门,取出一个璀璨精美的手提包,伸手在里面翻着什么。电棒?还是皮鞭?难不成是剪刀?都不是。她取出的是一个干瘪的男士旧钱包,一看就是假皮,地摊货。“刚才我在浴室门口踩到一个皮夹子,它的主人是个自恋狂,居然只夹着一张自己的照片。我一看呀,就说这自恋狂,怎么和那**狂长的一模一样呢?里面身份证的名字呀,还叫什么萧志,用广东话念就是——”“小鸡!”我大惊失色,一模裤兜,果然空空荡荡。原来我的钱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竟是如此寒酸。“噢,你认识这个人呀?”她还想继续捉弄我。“好了好了,谢谢,谢谢!”我嬉皮笑脸伸手去接钱包。她手一缩,问:“这是你的吗?我怎么记得是某个**狂的?” “我就是**狂,我就是**狂!”这个时候孙子我也认了。“我有没有冤枉你?”“不冤枉,不冤枉!”“那我有没有……**你?”“没有,没有!”我只有五体投地,承认她已经完美的翻身胜利。 “这还差不多。”女人这才一脸得意的把钱包摔到我手里,娇嗔道:“我呀,好心好意在这儿等你,你居然磨蹭了一个小时才出来,欺负我不敢进男浴室找你是吧?”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问:“我要怎么感谢你?”“你要真想感谢我的话——”女人双眸骨碌一转,偏头而走,然后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那就送我回家吧。” 10)网上流行一句话:“恋”是一个很特别的字,它的上半部取自于“变态”的“变”,下半部取自于“变态”的“态”。中学的时候情窦初开,那属于“早恋”,也就是“早变态”。要恋爱,先变态,我少年时也没少做一些变态的事。比如高中时我暗恋隔壁班的女同学,白天不敢行动,只有晚自习放学后埋伏在学校门口扮演偶遇。远远见她出来了,悄悄靠近,然后拿书往她肩膀上一拍,说一句嘿真巧你也走这边啊,然后就厚着脸皮跟她一起回家;第二天我又埋伏在相同的地点,拿相同的书往她相同的肩膀上一拍,说一句嘿太巧了又碰到了;第三天说真是好巧又又碰到了;第四天说哇塞怎么一直都碰到哦;不料第五天遇到老师拖堂,放学的时候已经晚了十五分钟,我垂头丧气的走出校门口,原以为计划泡汤了正在懊恼,却突然被别人用书拍了肩膀,回头见那女同学对我说:今天怎么没按时碰到呢?送女孩子回家是每一个男人的必修课,因为它可能是每一段浪漫爱情的起点。当然,处理不当的话它也可能成为终点。前辈曾说若不能体会这一道工序的意义,也就领悟不到爱情的真谛。那按照前辈的说法,高中的时候我就领悟到了爱情的真谛,因为那时我一直以为送女孩子回家就是爱情的终极目的。那段时光我每天都在享受美好的爱情,因为总是幸福的看着那位女同学被安全送到,我才匆匆忙忙的往另一个方向跑步回去。满身的汗我都觉得带着芬芳。到了大学,爱情的真谛被我领悟得更深了一个层次。每天晚自修后,送我的猫儿回宿舍时一定要手牵手,踩着路灯下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楼下还要丝丝细语不肯松手,运气好还能赚得机会吻一下她的额头。那个时候我做梦都会笑得住不了口。“在想什么呢?”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环绕,格外像立体音。Josie坐在驾驶位上,双眼透过茶色墨镜看着前方,修长白皙的双臂轻轻抚在方向盘上,优雅而自然。“没想什么。”我坐在舒适的皮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着马路上的白线一截一截的被车吞进肚子里。这是一个女人的副驾驶位。高中时阵阵悸动的我,大学时无限甜蜜的我,怎么都没想到若干年后,我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送一个女孩子回家。车子开进一片漂亮的花园小区,远远就看到楼牌上写着三个大字:凌霄阁。我想起很久以前听办公室的同事聊深圳的楼盘,都是用广东话讲的,我虽听不懂,但也记得他们提到过一个“林小哥”,估计就是这个“凌霄阁”了。“这里的房子很贵吧,听说都快两万了。”我尽量多扯些这样的话题,好显得自己也是看过房的人。“哪呀,现在都两万八了。”Josie只是轻描淡写,往左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了地下车库里。(11)走出车库,我们来到其中一个单元楼下,Josie往上面指了指,说:“到了,就是这儿。”“好吧,安全送到!那我就先走了。”在此之前,送女孩子回家的概念对我来说,终点就是她们的楼下。我对她挥挥手,正考虑要不要像多年前一样跑步回家。“既然都送到了,不上去坐坐吗?”她有点惊讶。我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送人回家的真谛还可以这样延伸境界。还来不及细想,Josie已经带着我走进电梯,上到十二楼,来到一扇大门前。她在那个名贵的手提包里翻着钥匙,我看着这道机器壁垒一般厚实的防盗门,猜想这道门的后面是不是有一屋子坐在客厅看电视的人。就像广东肥皂剧里面的大家庭一样。事实上完全相反。当她扭动钥匙推开内门,一丝寒气顿时钻了出来,里面死一般的沉寂,黑的仿佛见不到边。她顺手在墙壁上一拍,屋里的灯立刻亮了起来,一间富丽堂皇却异常冷清的大客厅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眼前。“好凉啊,你出门忘了关空调吗?”两万八一平的房子,我站在门口都不敢进去,伸头环视着客厅里的精美装修和高档家俬。 “天气这么热,又开又关的多麻烦,一直开着就是呗。”Josie随手一丢,包包精确的落在沙发正中间。我换了鞋,轻手轻脚的走到沙发旁边,半天不忍心坐。它的设计和制造工艺完美的像一件艺术品,而我的牛仔裤已经一个礼拜没洗。“你随便坐,我去……拿点喝的。”Josie有点手忙脚乱,显然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我扶着屁股慢慢放在沙发上,然后端端正正的坐稳。心里在想:一个平方差不多是我三个屁股大,这个沙发的面积均价也肯定不比房子便宜,房价加沙发折算成黄金,我现在这一屁股等于就坐在90克的黄金上面!要是不小心放了一个屁,要不要赔的?“你要喝什么,Brandy还是Whisky?”Josie站在玻璃酒柜前,转身问道。这个问题难到我了。他妈的,我以前去朋友家做客,只听别人问过喝可乐还是王老吉!两个单词我都陌生。但后面一个的发音似乎就是如雷贯耳的“威士忌”,据说奇烈无比。所以我硬着头皮答道:“前者。”Josie说了声OK,回过身划开玻璃门,取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子。蒙头闯过一关,我刚松了口气。“Remy Martin还是Hennessy?”她又转过身。还来?我暗自叫苦,感觉自己像在做英语六级的听力题,没有一个选项听得懂却必须迅速作出反应。我只有像大学应付考试时一样,所有不会的题全选A。所以我又一次回答:“前者。”“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喝Hennessy吗?”Josie问道。这个问题令我脑中一亮,就如在考试中突然得到外界信息。按照惯性思维,如果她说这种酒是男人喝的,那另一种肯定就是女人喝的。于是我故作绅士的答道:“偶尔我也会迁就女士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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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Josie听到这样的回答,噗哧一笑,朗朗开怀。她从酒柜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瓶子,轻轻的在两个玻璃杯里各倒了一点点,然后从旁边的冰箱里取出两个普通水杯,倒了两杯冰水。接着用小盘子将四个玻璃杯端到我面前的茶几上。我知道两杯有颜色的液体肯定是她口中的什么米什么马,另两杯是普通的冰水。但是我应该先拿冰水往什么米什么马里面倒,还是拿什么米什么马往冰水里倒?天啊,这哪里是酒,简直就是化学实验课里面的试管液体,怎么倒怎么喝都有着严格的讲究,谁能偷偷发个短信告诉我怎么做啊!?“这酒……有中文名吗?”好吧,我还是坦白从宽,承认自己是个土鳖。 “人头马,特优香槟干邑。”Josie好像等着我问出来一样,回答的非常迅速。她拿起一杯递到我手里,然后自己拿起一杯坐到我身旁。“有什么独特喝法吗?”“来我教你!”她向我靠了靠,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掌扶到酒杯上,慢慢说道:“喝白兰地的时候一定要用手握住杯子,让手掌的温度通过杯子稍微暖和一下白兰地,好让它的香味挥发。你试试看!”我的心脏剧烈的跳个不停。因为她俯身靠近我的时候,衣领下一道白嫩的乳沟清晰的暴露在我眼皮底下,拼命**着我的目光。“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她期待的看着我。 “确实很香!”我只闻到女人香,闻不到酒香。她又将杯子轻轻举到自己鼻下,表情很陶醉,说道:“标准的白兰地杯是224毫升,但喝的时候每次只倒入28毫升的酒,边闻边喝,这样才能真正享受到白兰地的奥妙。”我也赶紧将酒杯举到眼前,挡住了她的乳沟。我怕我的余光再看两眼,酒未饮先乱性。酒杯里的液体呈深琥珀色,如水晶般通透,酒质厚实而有力。我轻轻舔了一口,感觉入口醇和,馥郁而富有弹性,口内余香弥久。“怎么样,不错吧?”Josie一脸期待。 “果然是好酒!”我一本正经的点头称赞。其实我很想接着说:就是喝进肚里烧得慌,还是王老吉好。她拿起桌上的水杯,说道:“每喝完一小口白兰地,就喝一口冰水,清新味觉能使下一口白兰地的味道更香醇,你试试!”我终于恍然大悟冰水与洋酒的关系,感觉就像听完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计算题,顿时心境一片豁朗。“酿制白兰地的时候,是先将优质的葡萄酿成酒,然后要蒸馏两次,成为白色的烧酒。知道为什么后来会变成琥珀色吗?”Josie当老师上瘾了。我像小学生一样摇头配合。 “其实这都是藏酒的橡木桶给染的!你可别小看那些木桶,在造酒的过程中,橡木的来源和木桶的制造工艺,都是相当讲究的。储藏人头马干邑的橡木全都来自于法国南部的天然森林,经过严格的取材和熟练的技巧,才做成小橡木酒桶。”她轻轻倚在沙发上,端详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红。明眸皓齿,如花兰指。鲜花一般的艳丽,美酒一般的香醇,此刻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如幻如境的瑶池仙女,高贵优雅,超凡脱俗。(13)咕噜咕噜。我的肚子不识时务的整点报时。因为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去健身房,所以晚饭的时间被顺延了一个小时,肚子瘪下去的时间换成了九点。这说明我的惯性生活其实可以随时改变,就如设定手机闹铃一样,无论开机还是关机,时间一样在走,到点一样会叫,尽管此时我面前幻如仙境,但肚子照样会饿。这又一次说明秀色虽然可餐,但并不管饱。“你吃晚饭了没?”我问。 “晚饭?”她愣了一下,说:“我的瑜伽课是晚上七点,所以从四点开始我就不吃东西了。”“那上完课之后呢?”“上完课之后?”她双眼朝上看,食指轻轻顶着下唇,边说边想:“上完课之后……我不就跟你在一起了吗?”“哦,也是啊,那你平常都吃些什么?”“我晚上都不怎么吃的,顶多吃点水果,或者沙拉,或者牛奶,有时只喝水。” 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女人对于晚饭可以如此忽略,就如女人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对电脑游戏如此沉迷。这是因为男人没做过女人,体会不了她们为了留个好曲线可以做出多少牺牲;女人没做过男人,也体会不了他们为心仪的玩物投入多少精力。比较可悲的是,仿佛女人的努力都是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玩物,而男人的玩物并不仅仅是女人。“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我挤了一下眼。“你会做饭?”Josie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绝了种的生物。 “不要以为现在的男人都不下厨。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大学时代人称经管院一绝的厨艺精华!” 说到我大学的厨艺精华,其实就是泡面。在校园里没有哪一种食物的普及度能与泡面相提并论,学院超市里起码一半的货架都是留给了种类繁多的泡面及火腿肠。在某些特殊时候,比如普遍闹经济危机的月 底,学生宿舍的楼道里弥漫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调料浆的味道,所有牌子所有口味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个小型泡面博览会。而我自然也是处在这种文化下不能自拔的一代,对各式泡面的研究绝不亚于Josie对洋酒的研究。毕业时很多哥们甚至感叹道:大学四年啥也没学到,就学到三泡——泡妞、泡面、泡泡堂。 Josie家里没有材料,我便独自出门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购买。对我来说,挑选泡面和配菜就如女人挑选化妆品一样,斤斤计较,一丝不苟。我不记得挑选材料总共花了多少时间,我只知道当我提着满袋材料上楼,轻轻敲门的时候,我的心开始突突的跳个不停,这种感觉跟我从湖贝村那条KB小巷里穿过之后如出一辙。门开了,我手里的塑料袋掉到了地上。Josie换上了一件若隐若现的吊带睡裙。
(14)哒哒哒哒……我站在砧板前一刀一刀切着午餐肉,旁边电磁炉上的平底锅冒着水蒸气。身后的客厅里不知哪个台在放《唐伯虎点秋香》,对穿肠念道: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艺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然后就是宁王嚣张的喊道:对啊,怎么不对啊,你对不出来,我可真的要发飙了!华安及时来到:让我来试试——“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X L!”我在厨房里跟星爷异口同声。 “哇,你好厉害!”Josie从沙发上兴奋的跑过来,倚在门口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哈哈哈哈,这部片子在下看过几百遍,熟得很!”我照搬星爷的台词。“原来面条煮起来这么香啊!快快快,我等不及了!”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这是我来到这个城市后,第一次产生家的感觉。在湖贝村的出租屋里我也有一个厨房,堆着成套的锅碗瓢盆。买回来后煮过一次稀饭泡过一次面,就再也没动过它们了。我从来没有把那件冷清的出租屋当成是家,只不过是用昂贵的房租换来一个寄放行李并顺便过夜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此刻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厨房里,使用着陌生的器具,甚至连它们的主人都是陌生的,而我却偏偏觉得像在自己家,一个丈夫给结婚多年的妻子在做菜。 Josie时不时的来到我身后看我做,问东问西。我的余光可以扫到她的衣角,一袭白裙,如净如萍,令我心神不宁。很多人觉得泡面只不过是在繁忙时用来充饥的,那是他们不会吃。今时今日的泡面可没那么简单。一块面饼总是感觉不够,而两块面饼又总是吃不完,实质上是忽略 了配菜。想吃一顿美味的泡面,丰盛的配菜缺之不得。比较简单的方法便是将面饼与切成片的午餐肉一起煮,香味互浸,然后捞起熟透的面条滴干,放入盘中与酱料 搅拌均匀,再铺上午餐肉,浇上一些炒好的西兰花,色香味一应俱全。当电视里的穿肠兄喷出几十两血的时候,我将两盘精美的作品端到茶几上,学着店小二的腔调高声唱道:“这位客官,您的面条——来了!”Josie有模有样的排出一枚硬币放在茶几上,说道:“本公子赏你的,快回去娶媳妇儿吧。”“谢公子大赏!”她夹了一根西兰花,然后又卷了一口面条,认真嚼了嚼,忽然笑靥如花,双眸闪亮,叫道:“原来泡面可以这么好吃呀!”“怎么样,不错吧!知道这两盘美食,花了多少钱吗?”她将筷子含在嘴里,望着我摇头。 “总共才十块不到!”我大声的笑出来。当草民们不能拿财富来炫耀的时候,手艺和勤俭便成了另一种骄傲。“真的假的?那可比餐厅划算多啦!”Josie并没有因为食物的廉价而摈弃它们。也许她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家千金,幸好并没有到求华而弃实的地步。 15)从买菜、下厨到上桌,总共用掉大半个钟头的时间,而吃完这两盘佳肴只需要区区五分钟。仿佛人类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在做这种投入与享用大幅失衡的事情,比如养兵千日只用于一时,比如台下十年功就为了台上一分钟,还比如男人人无限金钱和时间的投入只为了女人在熄灯前一次闭眼的默许。古人常云:酒足饭饱思淫欲。今日白兰地也喝了,面条也吃完了,第三个环节也无可避免的要到来了。两个空盘子放在茶几上,电视里星爷对着秋香大展还我漂亮拳,Josie抱腿坐在沙发上还在回味廉价的美味。我悄悄偏过头看着她娇美的侧脸,修长洁白的玉臂,凹凸有致的身躯,心里一阵激荡,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随口问道:“面条好吃吗?”“好吃!”“吃饱了吗?”“饱了!”“去把盘子洗了。” Josie似怒非怒的瞪了我一眼,竟然乖乖的端着盘子和筷子进了厨房。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接上这么一句,也不知道过一会儿还要怎么应对,干脆借着“思淫欲”的醉意偷偷欣赏一下她窈窕的背影。其实她的吊带裙是真丝的,质地比较厚实,“若隐若现”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不知为什么,在日光下我们总是能清晰的看见女人脸上或身上的瑕疵,而在夜晚的日光灯下她们的面容或身体却显得如此鲜亮迷人。看来自然的和人造的效果总是不一样,哪怕是光。Josie洗好了盘子,关上厨房的灯走了过来。我赶紧收回遐想假装看电视,心里在打赌她肯定只洗了盘子没洗锅。她并没有坐下,而是绕到沙发后面,双臂撑在靠背上。而我的头靠在沙发上,右脸离她的左臂只有十公分。洗洁精的柠檬香,沐浴露和洗发水的花香,交替着侵占我的嗅觉,全身像被麻醉了一样。电视里星爷打败了夺命书生,华太师得了便宜不愿撤,追道:王爷,你不是说要发飙的吗,忘记了?宁王气急败坏,说了句好,我就飙给你看。然后扯开长袍在大堂里撒了一泡尿。虽然看了无数遍,我还是陪着Josie一起笑了。趁着笑,我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的眼睛。如果说她是国色天香的嫦娥仙子,此刻的我就是天蓬元帅,哪怕后世只能贬下凡间投猪胎,我也甘愿醉倒在她的花香下。我就像被废了武功,无力动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面容。我们的脸只相隔三十公分,她却没有因为我灼热的目光而后缩,同样转过脸来看着我。我们的头交叉成一个九十度的角。就在这四目相对间,世间万物都已抛至九霄云外。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企盼此刻时间停止,将我们凝固在琥珀里无法动弹,就算历经世间万年的沧桑变迁,我的双眼里,永远都是她的容颜。
16)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可能十来秒,也可能十来分钟。因为在那段奇妙的时间里,我真的觉得时间是停止的。直到Josie轻轻将脸凑到我耳边,说:“你是第一个叫我洗碗的男人。”吹气如兰,幽香四袭,使我的耳根一阵痒痒,随即电及全身。我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样的含义,但能在她的心目里占据一个“第一”,此生足矣。明灯厚墙,孤男寡女。在这种情况下,男人都要面临一个选择:做君子还是做色狼 数 千年来古人都教导:“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通晓事理,故待人接物处世犹如在平坦大道上行走,安然而舒泰。小人心思常为物役,患得又患失,故常有 戚戚之心。看似是做君子好,岂不知坦荡是因为无所得,长戚是因为有所得,尤其到了今天这个时代,做君子装风度的代价就是尝不到腥味儿。更何况现代的女性不一定就喜欢君子,很多时候她们更喜欢色狼。在装了这么多年君子,错过无数次机会之后,我发誓不能再错过今天了,下决心要做一次小人!我思量了半晌,壮了壮胆,说道:“我今天送你回家,又给你做晚餐,你怎么感谢我?”Josie脉脉含笑,柔声答道:“你想要我怎么感谢?” 我心中一荡,犹如小鹿乱撞,千万种**的思想夺腔欲出,此刻只要稍微世俗或者厚脸皮一点,今天说不定就真有所得!但是——我没有挣扎多久,就恢复成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淡淡道出:“那就帮我捶捶背吧。”此话一出,立即大悔!我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竟然不自觉的又一次选择了做君子。看来自古以来的所谓君子,都只是有色心无色胆而已。 Josie微微一愣,又笑了起来。她绕到沙发前面,坐在边沿,说:“那好吧,你趴下。”我乖乖的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感受她的玉指轻轻划过我的后背,揉在肩膀上。我全身一阵酥软,似电流袭过,舒爽无比。接下来Josie的业余手法暴露无遗,双掌只是在我肩膀同一个穴位毫无力道的反复揉挤。我侧着嘴说道:“听过剃冬瓜毛的师傅改行剃头,却没见过揉面团的小妹改行按摩的。麻烦你专业点!”Josie的双手突然加足力道,捏着我的骨头使劲抓,疼得我嗷嗷直叫。我又叫道:“和谐社会,反对暴力!请女侠不要滥用九阴白骨爪!” Josie停了重手,改在我背部来回揉搓,每一个来回就探到我腰间轻轻挠一下,我怕痒,每挠一下,我就抽一下,Josie越挠越多,我也越抽越多。实在忍不住了,我才护住腰部叫道:“再抽几下我就被林正英抓去演僵尸了!” (17)于是她又变换了手法,双掌擂鼓一般在我身上砍起来,从左肩一路砍到腰间,又从腰间一路砍到右肩,咚咚咚咚声音响亮,富有节奏。我干脆挺直了身体装死人,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青天大人,究竟犯了何事要将小的碎尸万段……”Josie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的声音从头顶数丈处传来,惹得我心里一阵**。接下来她的手法稍微改善了一些,我也不再抵抗,乖乖顺从。其实能与嫦娥仙子如此亲密接触,起码也是天蓬元帅级别的待遇了。尽管亲密接触的仅仅是她的手和我的背,而且还隔了一层不识趣的T恤。这个夜晚应该如何发展呢?我是就这样装睡赖着不走,还是君子做到底,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起身告辞?我又一次徘徊在君子还是色狼的决择中时,答案却自然而然的到来了。Josie的手机猛地从茶几上跳了起来,她看了一条短信,突然惶恐起来,手足无措。 “你……你快走吧!”她满脸惊慌,白皙的脸更显得惨淡,口中喃喃说道:“对不起,我……我……有人要回来了!”我虽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影视剧看得多了,自然也知道怎么配合。我什么都没问,急忙抓起眼前能看见的所有我带来的东西,趿着鞋就拉开大门跳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回头向Josie告别,只听得哐啷两声,两道门都已被关得严严实实,仿佛我从来未曾进去过一样。我在电梯里穿好鞋,走出大楼。一辆白色的BMW正好驶到我身旁,我们同时一个急停。也不知是我挡了它的路,还是它挡了我的路。车前的两个排气口像马鼻孔一样朝着我喘气,确是神似其名。车的驾驶位在右边,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大方的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我先过。我毫不客气的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车尾有一黄一黑两块车牌。这是一辆香港车。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心头一震,慌忙掏出来看,又是金珍打来的。“喂,我正好经过你楼下,下来请我喝咖啡。”“我不在家。”我回答。电话那头愣了一会,说道:“你骗人,这个时候你不在家能去哪儿?” “我真不在家,不信你上楼敲门。”“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抬起头向楼群望去,想找一找刚才的故事发生在哪个窗子里。无奈大楼的所有窗子都锁得严严实实,我寻找不到任何线索。就此看来,除了我还站在这个陌生的花园小区,已经没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方才几个小时里的梦幻奇遇,曾经真的发生过。
(18)我将前一天的遭遇完完整整的讲给了前辈听。“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前辈问。“你认识?”“我不认识。但我知道她肯定是一个典型的深圳特产。”“什么?”“你还看不出来?有车,有房,年轻貌美,又貌似游手好闲没工作——”“还是不懂……” “深圳三大特产:假发票,山寨手机,还有——”他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才说道:“二奶。”“你才二奶呢!”我抬头瞪着他。前辈又补充了一句:“香港人的二奶。”我哑语了。脑海里那辆挂香港车牌的宝马又开始用两个大鼻孔瞪着我,仿佛在说:小子还不信!小子还不信!我强行将其抹去,那条令Josie不安的神秘短信又蹦了出来,仿佛白底黑字赫然写着:我马上到家,将屋里的小白脸赶出去!这两个联想令我冒出一身冷汗,情绪顿时陷入一种复杂的状态,三分遗憾,七分惋惜。遗憾是对于我的个人遭遇,惋惜是对于她的社会角色。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每天下班就去健身房,回到那台离瑜伽房最近的跑步机。却再也没有见过Josie。多日前她的容颜就这样出现在我身旁,又匆匆消失在两扇重叠的大门后。如今我依旧回到原地,却已经没有任何线索来解释,这个漂亮的女人是否纯属虚构。搞不好那真是我在跑步机上摇头晃脑间做的一场白日梦。这样一想,我的心还真平静了下来。生活就是这样。我用三年等来一场三小时的奇遇,刚刚惊艳的开了个头,立刻成了论坛里的太监帖,被一天又一天的新生活替换掉,直至沉到下一页,再也没人顶。早餐肉包,中午盒饭,晚上跑完步吃叉烧饭,然后回家听猫叫。依然是亢奋一阵沉寂一阵,她的男人需要继续锻炼。而我需要握着佛珠修炼。实在抗不住了,我只得找地方去避一避。这个城市的任何时刻都是人满为患。咖啡厅没空位,麦当劳在排队,仅有的几个大厦背后的僻静小角落,也被放学不回家的中学生情侣霸占,熟练的舌吻。我一气之下,决定去坐最KB的交通工具——公交车!在大城市坐公交车上班的兄弟姐妹们,心里恐怕都有说不尽的痛苦。尤其是在上下班的高峰期,黑压压的人群守在站牌望穿秋水,远远看见有车缓缓驶近,不管你穿着西装领带或者手里拿着油条豆饼还是挑着一担小母鸡,都得抢在车停稳前把自己塞进满满的铁皮门里。因为他们知道这一趟若挤不上,下一趟人更多。说不定这是go-vern-ment给市民精心安排的机会,有助于促进全民健身响应奥运。因为在挤车的过程中,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必须经历一追二跑三跳四插缝的激烈运动,紧张刺激,血脉贲张,大汗淋漓,实在是提高素质、增强体质、创建和谐社会的高明举措。可惜我这样的无知之辈无缘参与。湖贝新村离公司只有十几分钟脚程,所以每天早晨踱步上班时,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马路上的公交车里,幸福的市民如何紧紧簇拥在一起,争先恐后的将脸贴在玻璃窗上呲牙咧嘴地向世人展示全民健身的**。(19)晚上十一点之后的夜班车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空荡的车厢,凉爽的空调,舒缓的音乐,慢腾腾的行驶在荧光流连的都市之夜。窗外的繁锦,窗内的悠闲,只隔着一层能映照出自己脸庞的茶色玻璃。我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看自己映照出来的双眸,然后从双眸后面看流动的窗外世界。大巴车慢悠悠的轻轻颠簸,而路边五彩斑斓的繁华便在这一颠一簸中,从我的眼睛后面一波一波的流淌而过。车厢里正在播放一首多年前非常流行的英文歌:《Big Big World》。当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这首歌大街小巷争相播放。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听到,熟悉的旋律和Emilia那磁性的嗓音依然令我的心境一片舒宁。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It"s not a big big thingIf you leave meBut I do do feel that I do do will Miss you muchMiss you much音乐给我的思绪带来一股暖流。暖流过后,余音绕梁,如新鲜出浴一般的舒爽。售票的小姑娘兴奋的坐到前排,双掌托住腮帮子,望着司机问道:“能不能再放一遍,这歌真好听。”她也说出了我的心声。于是熟悉的旋律再一次响起,Emilia的迷茫与困惑又让我共鸣一次。小姑娘乌黑的娃娃头,丝丝分明,素面朝天,却显得分外洁净。她闭着双眼安静聆听,听到**的部分,嘴里还轻轻的跟着做口形。“你这小不点儿,听得懂不?”司机转头瞥了她一眼,笑容里满是轻蔑。娃娃头怯怯的摇头。“听都听不懂,你装个什么劲呢,这可是外国歌。”司机又说。娃娃头厥起小嘴,站起身朝车厢后面走来。小女孩生气的方式就是背对讨厌鬼,然后离得越远越好。她轻盈的身体走在颠簸的车厢里,如履平地。她走到我旁边的时候朝我这边看来,而我也在看她,于是我们四目相对了一个瞬间。她一对清澈的大眼睛里仍映着一丝委屈。我轻轻一笑,挥手示意她过来。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俯下身来倾听。“这首歌名字叫《Big Big World》——世界无限大。”我小声告诉她。她的一对眸子顿时明亮起来,由愁容到笑容的演变就如快镜头里一朵加速绽放的花儿。她索性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问道:“这首歌唱的什么意思呀?”“主要说一个女孩迷失在茫茫人海中,为离别的爱情感到困惑,还有各种复杂的心情交汇于心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这其实就是我自己的感觉。娃娃头眨巴眨巴大眼睛,笑道:“原来这么深奥呀,难怪这么好听!”我笑了。虽然深不深奥跟好不好听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也许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美丽。我问道:“你也喜欢听英文歌吗?”
(20)她却微微涨红了脸,似乎想点头,又怕我像司机一样讥笑她不懂装懂,小嘴抿了抿,始终没点下头。我呵呵一笑,说道:“音乐是不分国界、不分语言的,其实体会了旋律里的意味,比听懂歌词更重要。”不料这句话竟引得她双目颤动,怔怔的眼神里三分赞许,三分感激,还有四分崇敬。当下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连连点头说:“对呀!对呀!”“以前学过英文吗?”我猜她应该同大多数售票的小姑娘一样,很早便从农村出来打工。她摇了摇头,盯住前面一排的椅背发呆,沉思了半晌,怯怯的说:“我们那个学校里……没有老师会教英语。后来校长请来一个,教不到两天,说吃不惯村里的饭,又走啦。”“后来没再请吗?”“请不来啦。校长说会教英语的老师都不愿意来,又说村里的孩子学了这个也没用,便没再请啦。”“那真可惜。”我不禁暗自怜悯。虽然我也出自小城镇的普通家庭,但从小学直至大学,读书环境却一直顺顺利利,相比她来可要幸运千百倍了。 “其实我挺想学的,真的!”娃娃头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膝上,乌黑的眼珠望着上方,喃喃说道:“那个老师讲过几堂课,我全都去啦,还听得可认真呢!他教我们画字母,有大的,有小的,他们都画不好,倒是我画的最好,老师还表扬我。”说到这里她甜甜一笑,兀自回味。我也陪着一笑,问道:“那字母你学全了吗?”她兴奋的说:“学了呀,24个字母我全会画,虽然现在忘了一些,但以前我是都会画的!咦……是24个还是25个来着?”“26个。”我坚定的看着她,她迷惑的望着我,噗哧一声,双双笑了起来。娃娃头白净的双颊有如宣纸滴上一点红墨,唰的一下红了一片,一对大眼睛乱眨起来。“啊,26个呀,那……那是我记错啦,还是老师教错了呀……” 看着她这么窘迫的模样,我略生歉意,便说:“要不要我教你唱几句英文歌?就刚才那首《世界无限大》怎么样?”她一听就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我连字母都认不全……”“没关系!你相信我,我有个办法一定可以教会你,我读书时就是这么学歌的。你有没有纸和笔?”她将信将疑的从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和一只圆珠笔递给我。我在笔记本里随便找了一空白页,写一句英文原词,下面就接一句音译的汉语。“矮妈——比——比——个儿,您哪——比——比——我儿的……这是什么东西呀?”她一边看着我写,一边轻轻念道。 “还不错嘛,发音没偏多少。”我故作满意的点头。“这是诗还是什么呀,怎么念起来这么耳熟呢?”大眼睛里全是问号。“耳熟就对了,你不正想学嘛。再念两遍,你就能唱出来了。”我笑道。几秒钟之后,她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奥秘,双眸里闪耀出恍然大悟的光芒,一边看我写一边笑得前俯后仰。于是在整个一去一回的车程中,有个娃娃头的小姑娘不停的跟我唱着:“矮妈——比——比——个儿,您哪——比——比——我儿的死了啦——比——比——死因一肥鱼——立——五米把那——嘟——嘟——肥鱼,大胆——嘟——嘟——煨了没死鱼骂起没死鱼骂起(21)不知不觉,又到了月底结账日。做财务工作的都知道,每到月底结账出报表的时候是最忙的,忙到焦头烂额,心烦意乱。每个月的这一天我们都必须出完所有报表,并在下班前通过财务整合系统上传到集团总部。一大堆凭证、附件、合同堆放在我眼皮底下,像乐园路众海鲜餐馆门口的揽客女人,争相吸引我的目光。我已经忙到忘了保持端庄坐姿,脸已经凑到显示器的二十公分处,双手还得缩回腹部摸桌底的键盘。我此刻的身体肯定活像一直趴在桌上的大龙虾。忙碌的时间总是流逝的特别无情。财务部从紧张和忙碌中眨眼就切换到了午饭后的片刻休息。我喝下一大杯水,想将肚子里那股劣质的盒饭味道给稀释掉,然而它却越是膨胀起来,充塞着整个呼吸道。一个饱嗝打出来,全是韭菜味。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孟子曰:孔子说的对。我积极响应圣人,盘算着胃消化的进度,直接趴在一叠发票本上准备睡觉,脸对着邻桌的老黄,说:“我小眯三十分钟,没事不要叫我,有事也不要叫我。”“那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叫你?”老黄眼睛盯着电脑里的QQ麻将,嘴里抽空问道。“房子着火。”我把脸埋进胳膊里,随口答道。“那不可能。还有呢?”“有美女找我。”“哦。那还不如房子着火。”过了十分钟,房子真的着火了。准确的说,是比房子着火更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鸡仔鸡仔,前台有人找你!”前台的八卦妹妹突然跑进财务室,用力推我胳膊。我不耐烦的抬起头,第无数次对她说道:“麻烦你叫我名字的时候能不能也用普通话?”八卦妹妹神情激动,右手挡在嘴边,看似低声,实则高音的说了句:“是个超级大靓女哦!” 看得出来不仅我惊愕,老黄比我更惊愕。而且我们俩一共呆了起码20秒。因为他屏幕上的QQ麻将因为超时,自动丢出一个二筒成全了人家一个清一色。老黄在办公室里杀猪一般的叫,我赶紧跑到前台,远远就看见一个长发美女正站在门口,白衣黑裙,光鲜可人。我差点噫的一声叫出来,这不是Josie吗!《肖申克的救赎》里面,安迪给当局写了六年的信为监狱争取来两百元的拨款,而我抱怨了二十年,老天爷才终于送了我这份意外的大礼!我真想把他老人家从天上拽下来请吃鸡煲。此刻我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姿势来迎接这份惊喜,只是睁大眼睛问道:“你……你是来找我的吗?”她瞪了我一眼,接着又微微一笑,眼神示意我看后面。我这才发现办公大厅里每一道屏风桌的后面,都藏着一双印有八卦图案的眼睛。Josie此刻就像新婚之夜从床底下揪出桃谷六仙的任盈盈,双眸闪烁,聪慧狡黠。她示意我走出公司大门,进安全梯的楼道里说话。
22)我有千言万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却遭遇了华强北大塞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干脆等Josie先开口。“你下午有空吗?”她开口就问道,似乎并不准备对突然的来访做任何说明。“有!”我不假思索的贸然回答。五秒之后我又想起来仅仅完成一半的资产负债表,以及六点钟上传报表的最后期限,所以又不得不改口:“没有……”“到底有还是没有?”她白了我一眼。数小时前我还向经理保证下班前一定完成工作,拍胸顿足,表情坚定得像老电影里的革命烈士。Josie的仅仅一句话就问得我摇摆不定,一半的脑细胞开始倒戈,心底竟开始思索逃班的最严重后果。贼老天你这算啥嘛,不想送就拉倒!偏偏挑这么个时间,故意玩我地吧?如果当年安迪终于收到当局的拨款,却发现支票刚好过期,他肯定跟我是同一个心情。“好了啦,知道你忙。”Josie从我表情里知道了答案。“真是很对不起,今天刚好是会计周期的最后一天……前几天我还说提前多做点,多做点,结果他们几个老是拖啊拖啊……”我又开始胡说八道,转移责任。“那几点能忙完?” “六点!下班前保证完成任务!”我又一次拍胸顿足,面对的不是领导,反而表情更坚定。“这可是你说的!”Josie眼珠子骨碌一转,扬眉一笑,说道:“那我就等你完成工作,六点十分在金光华广场见,不准迟到!”我差点就踏一脚,敬个礼,大喊:YES MADAM!送她下楼之后, 我就像一个上足发条的小青蛙,呱呱叫着跳回办公室,生龙活虎,精力十足,刻不容缓的继续进行工作。这一刻我才发现人都需要一个近在眼前的目标,才会迫切的努力干活。这道理就像在骡子面前挂一根胡萝卜,它一定跑得比马快。当我从系统里导出完整的报表,拖进邮件里发送给所有的领导之后,显示器下的时间显示17:45。我对于在最后期限前一刻完成任务有着多年的经验。这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学时代,我经常在老师走进教室之前将前一天的家庭作业抄得整整齐齐,然后悄悄递到小组长手里;中学时语文老师每个月检查一次随笔日记,而我总能在前一天晚上一口气写足三十篇,还篇篇精彩,主题不一,绝无连写之疑;大学时应付大大小小的各种考试,就算没有任何复习准备,我也能在响铃前将试卷填得满满当当,撞不对要点也能赚足辛苦分。况且财务报表并不像作文,它并不需要文采,只要所有账目数字能对得分文不漏,就算出色的完成。唉,我这样的人才,怎么当了会计。(23)当年不知道是性格影响我在填志愿时选了会计,还是学会计后影响了我的性格,总之两者都是一样的单调和枯燥。就像会计循环一样,确认,计量,报告,然后再确认,再计量,再报告……一个循环就像一个圈,渐渐的很多小圈又形成一个大圈,大圈又形成更大的圈……我的人生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圈里做着循环。其实会计学里,也包含着很多哲学。比如著名的资产负债表,它其实就是一个人生。资产负债表的英文叫做Blance Sheet。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平衡”是灵魂。其实生活的本质就在于此。按照会计恒等式,表格分为左右两边,左边的资产永远等于右边的负债加权益。这就决定了一项资产的获得必然是通过另一项资产的减少或者负债的增加来实现。换句话说,想要得到某些东西,一定也会付出另一些东西以达到平衡。人们总是以资产的多少来评价一个人是否成功,仿佛资产的不断膨胀便是每个人最大的追求,而实际上资产与负债是如影随形、永不分离的。有的人赚了很多钱,让自己的资产增加了,但他身体的劳累也增加了,与家人朋友团聚的时间减少了;有的人沉迷游戏,得到了暂时的快乐和满足,但他挥霍了青春,耽误了事业或学业;有的人不择手段,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也背上了特殊的债务,比如良心的违背,道德的沦丧。资产与负债就是天平的两端,一边增加,另一边也跟着增加,永远平衡。而我自己,无车无房无存款,资产少的可怜,自然负债也少的可怜。也正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无牵无挂,自在逍遥。五点五十九分,我已经关闭电脑并收拾好所有东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像一个等待导演喊Action的龙套演员,只等一声令下,我恨不得像救生舱里的飞行员一样,按一下座位上的按钮就嗖的一声从二十二楼弹到广场上。六点到!我如瞬间移动,闪现出财务室大门,却迎面撞上从对面办公室出来的总监。“这就走了吗,萧志?”总监叫住我。这一叫令我心惊肉跳,若是报表出了什么差错就必须重新核对然后重新上传,那就不是一两个钟头能搞定的事了!“怎么了,总监,报表有问题吗?”我心都悬到了梁顶。总监慢悠悠的说:“不不不,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做得很好!而且这个月的利润表做的很好看,总部一定非常满意。”我嘴里应付道没问题就好,没问题就好,心里却焦急的盘算着在这里耽误几分钟,万一电梯里又多耗上几分钟,赶到广场的时间一定会大大超过十分钟。总监又说:“你们这几天为了结账日夜加班,做的很辛苦,我都给冯总说过了。他听了很高兴,说一定要抽空请你们吃饭。”
(24)这时候冯总从旁边的总经理室推门出来,走到财务室门口,随着一声声“冯总”、“冯总好”的招呼声,他像出巡的皇帝一样受到周围同事的逐一朝拜,然后笑眯眯 的看着我,宣读圣旨:“不用抽空了,就今天吧!这几天把财务的同事们累坏了,我专门叫人定了包房,你们这就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去乐园路吃海鲜吧。”果真是皇恩浩荡,泽被苍生。财务室的几个人欢天喜地,谢主隆恩,唯独让我呆若木鸡!再说到可怜的安迪,如果当年他终于又争取到一张新的支票,正要欢天喜地,典狱长却警告他不准去银行只能待在监狱。那么他的表情肯定又跟我一样了。冯总刚才这几句话都是亲眼看着我说的,大有切不可推脱之意。我暗自懊恼,刚才若不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也不会被总监当场抓住,以至于陷入如此不可逆的境地。冯总是我们的老板,老板就是公司里的老虎,老虎请吃饭,我敢不去喝汤吗?“我先去开车,你们到楼下等。”总监拍拍我的肩,关上了办公室门。其他的同事已经收好东西,屁颠屁颠的跟着老虎屁股走了。我也装作笑眯眯,心里却无比焦急。老板请吃饭是一项计划外资产的流入,而代价就是另一项计划外资产——与美女的约会——即将流出。我靠!突然想起,尽管又一次见到了Josie,我却仍忘了问她要电话,该怎么通知她?如果我今天就这样放了她鸽子,难道她还有可能第三次出现在我面前吗?陪领导吃饭并不轻松,它绝对是一项综合性的体育运动。尤其对于我这种公司的后辈小角,更是如此。一桌人里半圈是领导,另半圈是前辈,无论职位还是资历、年纪,都是我最小。除了不用担心买单,其他的所有环节我都必须全神贯注的应付。比如走进包房的时候,我必须走在最后一个,让领导们按照职位的高低依次入座,围成众星捧月型。冯总是月亮,两边是财务总监和副总,再排下来就是经理,员工。所以离月亮最远、离包房门口最近的那个位置,非我莫属。现在的服务生也很精明,深谙饭桌排位的奥秘,所以总是直接将菜单递到我手上,然后我得惦着脚把胳膊伸到最大值,才能将菜单递给圆桌对面的冯总,还必须转好方向正面轻放;服务生将茶壶放在我面前,我得按照领导的大小顺序依次斟茶,不可倒少,更不可溅出;服务生将开胃小菜摆到我面前,我还得顺手一转,力道要保证刚好转到冯总面前……我扮演的角色几乎就是半个服务生。冯总说大家工作都辛苦了想吃啥就点啥千万别客气要充分满足群众的意愿,结果满桌的下属依次推托一番之后,所有的菜还是随了大领导的个人意愿。现在酒楼的菜单都做得图文并茂、色彩精美,名贵的菜都会配张彩照一一列举,普通的小菜只在末尾的几页集中列个名单。所以点菜的时候领导们只看前面的图,下属们只能识后面的字。以一个财务工作者的观点来看,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本原因并不是收入的高低,而是我们吃饭必须自己掏腰包,领导们却可以无限报销。(25)托领导的福,我也算见证了一次用我半个月工资能吃到一桌怎样的菜。来到深圳见识过一元的馒头、两元的稀饭以及五元的肉夹馍后,我学会了一种新概念用来评价一顿饭的丰盛程度,叫做每口含金量。比如今天的这桌海鲜,一盘芝士焗元贝,每一块贝壳下的小肉刮进碗里就是十块;拳头大的阳澄湖大闸蟹,掰开来咬几下吸几下就是六十八;一盘并不起眼的清蒸石班,随便戳一下,筷子上就粘着两三元……我想起在南昌读大学时,在食堂花五块钱可以打两荤两素加一杯可乐,还得躲起来吃怕被室友看见了指责奢侈。如今换个地域到了经济特区,只算我一个人的份量,这几十分钟就可以吃掉革命老区里一个月的伙食。随着领导们逐渐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开始高谈阔论,饭局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下半场。领导们是上半场的主角,他们对各道名菜逐一品头论足,然后结合其丰富的阅历口若悬河,再对主菜论功行赏一般的转圈分配,对副菜浅尝辄止以示剪彩,通尝一遍之后,基本也就停手了。所以领导们都是说的多,吃的少。能吃的往往都是下属,因为他们必须按照领导口中“不要浪费”的指示,将剩下的菜都吃个干干净净,油渣都不能剩。冯总笑呵呵的将菜推到总监面前,总监点点头然后顺势推给主管,主管假装听电话让给经理,经理又大方的转到我面前,做个“请用”的手势。所以我总是在饭桌上从头到尾埋头苦干,一语不发,幸福的烦恼着。当所有人都聊得无话可聊,喝得无茶可饮,齐目看着我将最后一根青菜从盘子里夹起,塞进嘴里,咽进肚里,冯总终于笑呵呵的叫来服务员买单,还顺口说了句饭量代表业务量,小伙不错,真能吃!我吃下这根青菜的意义相当于吹响一场足球赛的结束哨音。摸着肚皮走出酒楼的时候,手机上显示已经八点了。我心里隐隐一沉,又凉了下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Josie肯定已经气愤离去,并将我永久列入黑名单。领导们各自走向停车场寻找坐骑,没车的前辈也各自寻找顺风车。而湖贝村的正门就在乐园路的中央,所以我只需要以每秒一点五米的正常速度走上五分钟即可回家。乐园路的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餐桌,堆满了飘香的卤水和撕成碎末的虾壳,桌边挤满了醉醺醺的食客。他们为美食而醉,我为夜色而醉。我以每秒两米的速度在车水马龙间挪动,三米一停步,五米一徘徊,不甘心这多日的期待就如这一辆一辆的空TAXI一样从面前滑过。尽管我已经让自己的行走速度尽量不超过蜗牛,刻意延缓回到家的时间,但是直到走回村子,摸进巷子,踱到楼下,我仍没有想到理由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相信Josie还等在原地。
(26)“喂,你要么就开门进去,要么就让开别挡路!”一个壮汉推着自行车在我身边叫嚷。原来我不知不觉已经在楼下的铁门前站了许久。我侧身紧紧贴在铁门上,艰难的让壮汉和车挤了过去。然后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手却停在了锁孔前不肯动弹。难道就这样上楼洗澡睡觉,让所有枯燥的生活在明早醒来之后又开始循环播放? “为之不一定得,但不为必不得。”前辈的这句至理名言突然在我脑海里出现,一袭电流猛的从我心里涌过,难道是老天爷过意不去,悄悄的给我补充能量?回什么鸟家,我要去找Josie!这个念头一起,就像电视剧里情节到了**处,激奋的主题曲响起,我成了被雅典娜唤醒小宇宙的圣斗士,为这个决定亢奋的奔跑起来。推车的壮汉仍堵在狭窄的巷子口,连路灯的光都射不进来。我此刻的肚皮虽是平常的两倍大,却嗖的一声从壮汉旁边的缝隙里穿了过去,无任何磕碰。奔到大街上,我几乎是用身体拦下了一辆TAXI。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没有报销承诺的情况下,主动坐上全国起步价最高的深圳出租,大嚷:“金光华广场,师傅快!” 昂贵的价格换来的自然是车内的舒适和平稳,而我的心却像车外红绿灯口的人群一样浮躁和焦急。明明是每天早晚都会经历一遍的熟路,我只感到坐立不安,车外的霓虹灯和广告牌天旋地转,陌生得让我觉得在迷失自己……车很快停在了广场边,因为确实很近。我推开车门的时候坚信Josie一定坐在某张石凳上。璀璨的灯光照得整个广场五色斑斓,四处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而我的视野却怎么也扫描不到,令我心神不宁的那一袭白衣。我奔走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天真的想从他们的脸上寻找线索。仿佛每一个人都在做着有意义的事,而我却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想解释自己在寻找一个不知道姓名、不知道电话、更不知道底细的,曾经两次在我面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美丽女人……这样的解释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也 许这么一个女人两个小时前还在这里徘徊过,然而时间的差异远比空间的差异更加残酷,尽管我也徘徊在相同的地点,却不可能与她在错开了时间的空间里相遇。傻了,我只是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谁会在这纷乱的夜色里,为我停留脚步?面前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同一种眼神,疲惫而迷茫。也许大多数的人都与我走过相同的轨迹:生于乡镇,长在县城,求学于省会,奔波在都市。疲惫是因为这个城市繁忙的节奏,谁都担心走得慢了,就会迅速被淹没在物欲急速膨胀的黑洞中;迷茫是因为有梦想和没梦想的人,在这个城市里都只能思考眼前,没有时间思考明天。我究竟是谁?我从哪里来?以后又要到哪里去?(27)如 果说我只是湖北某个江边小镇的人,生来就应该说那边的话,喝那边的水,那为什么我现在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听便利店小妹对我说着广东话,然后我得用没有卷 舌和后鼻音的普通话回答她?为什么鱼米之乡长大的我每天要吃着茶餐厅的叉烧饭或炒河粉,再闭着眼睛喝上一杯又苦又涩的广东凉茶?如果说我正在为这个城市创造价值,就算是这里的人,那为什么我们一定得远离亲人和朋友,居住在这个城市简陋的出租屋里,还要被检查身份证和暂住证?为什么我在这个城市工作和生活了三年,还得担心在入关的时候被临检pol.ice驱逐下车?每年春运时我蜷缩在轰隆隆摇晃的火车里,身边拥挤着大批疲惫却兴奋的人,我却总是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归乡,还是离乡。所有人都在忙碌,其实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或者要忙到什么时候,或者忙完了之后接下来还有什么。不是他们不想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没用。所以这里的人都生活得像妓 女。投身到这个大妓院一般的都市,就要做好随时接客的准备。就算你抗拒,就算你痛苦,就算你经受不住折磨,你也得咬着牙不停的揽客。其中一部分有能力的人,不管是哪种能力,他们可以想方设法往上爬脱离苦海,但他们永远无法翻身成嫖客,顶多做上老鸨,招揽更多的嫖客来让手下的人去接。所以这个社会里只存在这两种人,妓 女和老鸨。嫖客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凌辱并折磨我们的都是我们自己的意念。我们充满着物欲,我们妄想着名利,我们不停的拿自己与人攀比,我们算计着如何将更多人踩在脚底。所以我们每天都在**自己。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背着厚重的木吉他在人群里穿过,她们可能是姐妹,想找个夜市卖唱谋生。妹妹紧张的抓住姐姐的手,希望姐姐能给她勇气。然而姐姐的勇气又从哪里来呢,面对这样浮华奢靡的夜色,她也只是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女孩而已……在这样的城市里生存,你我又该从哪里寻找勇气?疲惫,迷茫……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在这个凳子上的。似乎是在数十分钟前经过地铁出站口的KFC,看到餐厅门口有空的凳子就顺势坐下了。我想起这些是因为有人在轻轻敲我背后的玻璃墙,使我从沉思里清醒了过来。我坐在餐厅外面背靠玻璃墙,一定是里面有人在敲。我又想起一个道理,公共场所不可能有免费的凳子,就像公共厕所不可能有免费的厕纸。所以我准备告诉服务员我不吃东西马上就走,回头的一瞬间,仿佛一道圣光闪过…… 一袭白衣的Josie就坐在这道玻璃墙的后面,睁大眼睛用力朝我挥手。我想起小时候讨要零花钱,爸爸总是捏着一张小钞票在我面前摇来晃去,假装要塞到我手上,我伸手一抓却只抓到爸爸的指头。在变着戏法逗玩了很久之后,我赌气不要了,爸爸才笑呵呵的把钞票又递到我眼皮底下。再见到Josie的这一刻,我又体验到了儿时的这种心情。
(28)“噢,对呀!那个金卡会员册上有地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听了Josie的解释之后,我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就算从那里得到了她的地址和电话,其实我也没勇气去找她。“你想到有什么用,又不知道我的中文名。”Josie笑了笑。我一脸醒悟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道:“不对呀,那些资料他们不会轻易外泄的吧!”她嘻嘻笑了一阵,小声说道:“我跟他们说有个自称萧志的男子,也是这个俱乐部的,天天发黄色短信来骚扰,我要找到他的公司去告状。” “什么!?”我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们一听就信了,呵呵,还积极的帮我查资料,结果就在金卡会员名单上找到了你。”“完了……完了……”我的第一念头就是把健身卡背面的姓名抹去,要不然下次在柜台递卡的时候,肯定会把柜台的小妹妹吓得尖叫。“我还没说你呢!金卡名单里除了一帮成天闲得发慌的阔太太,就你一名男性鹤立鸡群。如果只使用器械的话,也没必要办金卡呀,你是真的那么喜欢健身?”这个问题令我面红耳赤。如果要照实回答,我只能说我是在吃酸辣粉的时候被推销员色诱的。当然这个段子我就是埋进棺材里,也不会对任何一人说起。Josie看着桌上的奶茶,纤纤素指,轻轻捏着细长的塑料小勺,一圈一圈的在杯子里搅拌。奶茶旁边还有一个空的蛋挞盒子。 “你……不会是从六点一直等到现在吧?”我不由得惭愧起来。她抬头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从中午一直等到现在好不好?”“不带这么算的吧!您这要是开餐厅,客人中午订位置,晚上来吃饭,您总不能两顿饭钱都收吧。”我慢悠悠的开个玩笑。Josie气定神闲,继续搅着奶茶,头也不抬,从容应道:“照你这么说,那我应该中午就打道回府咯?”“不是,不是!”我立刻败下阵来,连连赔笑:“小人知错,小人知错!望大人海涵!” “知道错啦,那你算算账,欠下我多少?”我抬起双手,掐指乱按,装模作样的说道:“呀,算起来我真是欠了很多啊!今生今世用物质和精神恐怕都难以偿还了。”“那你想用什么还?”“肉体。”一个勺子飞来,我偏头躲开。 “你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为了等你,我下午什么都没做,还差点被你放鸽子,你自己说,该当何罪?”Josie娇嗔道。我拾起旁边的勺子,双手递到她面前,低头说道:“小人罪该万死,大人请动手吧。”Josie拿起勺子抓在手里,笑盈盈的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大人念你是初犯,特考虑给你一个偿还过失的机会……”我把脸凑过去,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活罪,真要用肉体还吗?”“请我看电影啦,色狼!”她在桌底狠狠踢了我一脚。(29)电影院永远是个暧昧的地方。很多话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没有勇气说出口的,需要有黑暗但不阴暗的环境,舒适而和谐的氛围。电影院完美的提供了以上条件。所以有百分之五十的表白,拉手,甚至初吻,都发生在电影院。如果你带着目的去电影院,请谨慎挑选影片,因为影片的氛围将有助于你的行动。比如你想表白,请挑选文艺片。轻音乐与慢镜头令人的心灵变得空洞,这时候你娓娓道出爱慕之意,会如影片里深沉的旁白一般震撼人心;如果你想拉手,请挑选KB片。面对毛骨悚然的心理悬疑,阴森可怖的画面场景,谁都会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东西,这时候递出你温暖的手掌,一切尽在掌握;如果你想赚取初吻,请先完成前两个步骤,然后再挑选一部轻意浓浓的爱情片,为保证成功率请再争取一个情侣包间,然后重复前两个步骤……如果你还想玩更火爆的,请包下影院,改放来自东瀛的原始艺术片。预算不足的话,也可以选择溜冰场旁边的小录像厅。实在不行就换家庭影院……“你傻笑什么呢?”Josie拧了我一把。“没有……没有。”我收回了意淫。“看这个好不好?”她指着一幅海报,众多黑衣黑帽的人物背靠背举枪摆POSE。 “又是上海滩类型……看过几百部了,有别的没?”“那……看这个?”她指向旁边一幅五颜六色的卡通图:《喜羊羊与灰太狼》。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还剩最后一个是今天的,我看看。”她走到另一幅海报面前,逐字念道:“美国生命科学院授权作品,青少年科普教育系列之——《人与膀胱》……”我差点喷出一口可乐,“看上海滩吧,我去买票……” 于是我又第一百零一次看屏幕里相同装扮的人在相同的街道上你射我我射你,大家一起中枪后挺着小鸡鸡张牙舞爪。超大宽银幕不一定是好事,因为我若要看重金请来的香港演员的脸,就不能看底下的字幕;我若看了字幕,就听不懂他们的港腔。震耳欲聋的环绕音响也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看枪战片。每次银幕里有人摸出一根黑黝黝的钢管,我就要捂耳朵,跟小时候春节见有人点鞭炮就捂耳朵一样。“你干嘛,粗俗!”Josie瞪了我一眼,我便不再捂了,任由鞭炮在耳边轰炸。影片放了三十分钟,我已经知道了后面九十分钟的情节走向。同理,我如果只看结尾的三十分钟,也能猜出前面九十分钟的情节由来。这种影片再拍一百部,也是同一个流程—— 第一步,乡下小子闯上海,他肯定有一个听说混得不错的同乡大哥;第二步,两兄弟叙完交情,肯定要去见识大城市的繁华,而且一定是去夜总会;第三步,夜总会一定会有个性情怪异的黑帮老大耍威风,同时,舞台上肯定有个璀璨夺目的美女出来唱歌,吸引满场目光;第四步,肯定是哥哥迷上黑老大的威风,弟弟迷上美女的风情;第五步,两兄弟立下雄心壮志,然后进入帮派,杀人放火,contraband越货,而且一定比别人表现好,职位升得比别人快;第六步,两兄弟一定会决裂,然后分道扬镳,理由可以多选一,涉及性格、道德、理想、甚至民族大义,等等等等;
(30)第七步,两兄弟分开后一定各自实现了理想,哥哥篡位当了黑老大,弟弟插足抢了人家老婆,而且这个被篡了位又被抢了老婆的,很可能是同一个倒霉蛋;第八步,一定要出现某个理由,让两兄弟非杀掉对方不可,而且最先死掉的,多半是那个刚抢来的老婆;死因肯定是替弟弟挡了一枪,然后倒在他怀里说:你们是兄弟,不要为了我自相残杀……第九步,弟弟一定不会听老婆的话,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复仇的决心;最后一步,上海滩枪战片的经典结尾出现——弟弟穿着很酷的风衣单刀赴会,在弹头横飞的慢镜头里走时装秀,而且永远不中枪,一抬手就倒一排小喽啰,不回头也能射中身后,扫一眼就知道楼顶有几人;小喽啰会不停的涌出来,直到闯进黑老大的办公室,然后弟弟面对哥哥,闯关者面对终极BOSS;两人一定要花点时间忆往昔,然后声泪俱下痛诉对方,最后才开枪。有可能是弟弟活,有可能两个人都不活。但哥哥一定得死翘翘。因为影片必须向社会宣扬,任何犯罪组织的头目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挑座位的时候保留了一手。我们坐在左侧靠墙的位置,她坐外边,我坐里边。这样的好处就是——我可以将荧幕和她的侧脸同时纳入视野,若影片不好看,至少我还能欣赏一张现实中的娇美侧脸。Josie看得颇有兴致,表情还随着剧情而变化。她的面颊如牛奶一般,肌肤映上一层荧光,更显得娇嫩无比,屏幕上的光影变幻仿佛都能在其中反照出来。每次偷偷朝她看上一眼,我都心摇神驰,激荡良久……如果世上有什么比美酒更醉人的,一定就是眼前这张容颜。“看够了吗?”谁知Josie突然转过头来,将我的目光逮个正着。我像偷看人洗澡当场被抓一样,脸唰一下热得发烫,尴尬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女人的直觉。”她眉角飞扬,得意一笑,继续分析道:“从影片放映到现在,我有一半的时间感觉脸上烫烫的,那一定是你灼热的目光。”听到如此精妙绝伦的推理,我发现自己500多集的《名侦探柯南》全白看了。“我好看不?”Josie偏头望着我,眼神里似笑非笑。这个问题就像幼儿园里,阿姨每天早晨都会用高高的嗓音问道:小朋友们香蕉好不好吃?小朋友整齐的回答:好——吃!阿姨又问:小朋友们想不想吃香蕉?小朋友整齐的回答:想——吃!阿姨最后问:小朋友们我给香蕉你们吃好不好?小朋友表情不变整齐回答:好——! Josie的问题跟幼儿园阿姨的问题是同一种性质,都只有一种答案。所以我也表情不变的回答:“好——看!”她满意的回过头继续看电影。表情就像刚刚上台领完奖状的三好学生。31)可能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的幼稚面。前辈曾教导过我,说女人最初都是幼稚而单纯的,她们的人生宗旨就是做好女人。而“做好女人”反映在年轻阶段的最主要意义就 是“取悦男人”,所以当女人们尚未将注意力转移到子女身上时,她们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取悦男人”这一目的而来。不管后来女人们的心境如何升华,或者性情如何激化,甚至欲望如何变质,她们内心深处那一股与生俱来的意念永远不会变——只是想做好男人身边的女人而已。所以对女人的每一句赞美,尤其是男人的赞美,在她们听来都是对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种肯定。我不由得又想起了Josie的身份。如果前辈的论断,以及我的种种猜测都没有错,那么一个令我耿耿于怀、不忍接受的社会称呼,将无情的扣在这个娇美的女人头上。有没有可能,老天爷再奇迹般的给我一个例外呢?“我想提个问。”犹豫了很久很久,我终究还是开了口。“问吧。”她依旧看着荧幕,若无其事。似乎早猜到了我要开这个口。其实我的问题简单至极,只要硬着头皮丢出一句“你是不是二nai”,这么多日纠结在我心头的疑虑和不安其实全都含进去了。然而想问出口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不能使对方敏感,还必须结合语境、关系和情绪。做一个文明的华夏子孙真他ma不容易。“你……是住在凌霄阁吗?”思量了半天,我还是选择了以房子为切入点。两万八一平的房子,像我这样的收入,有多大面积我就得奋斗多少年。“废话,你上次不是去过吗。” “你爸妈买给你的?”我记得她暗示过自己没有工作,如果既不是自己赚钱买的,也不是父母提供的,那只剩下我最害怕的那种可能了。“别人送的。”Josie依旧面无表情,轻描淡写。然而这四个字却如雷一样轰炸在我心里。大学上基础会计课的时候,老师说“其他应收款”、“其他应付款”这两个科目就像两个垃圾桶,任何说不清的收入和支出都可以往里面塞;学校里也有很多人喜欢互称“哥哥”、“妹妹”,这也是两个垃圾桶,任何扯不清的男女关系也能往里塞;如今Josie的一句“别人”,本应也是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垃圾桶,如果在其他情况下,我也许还能从里面翻出点可以接受的关系…… 但是能送车送房的“别人”,能是什么人呢?
(32)我心里像打翻了一个墨水瓶,沉重而阴冷的墨汁迅速扩散,侵蚀着五脏六腑。话已经说得如此明了,明了得我都不用编造新理由来辩护了。这种心情就像大四的时候考验,刚考完就知道肯定过不了,但还是要等到成绩正式公布才会死心。在撞到南墙之前,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崂山道士。直到撞得头破血流,才会骂道连神仙都不讲义气。可这究竟能怪谁呢?“挺好的,你……这么年轻,就有家了。”我心里酸溜溜的。酸的并不是因为彼有而此无,而是穿插在中间的一个“别人”。“家?”Josie却满眼幽怨,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把那当家。” “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虽然我每天都从那儿出来,晚上还要回到那儿去,但我一点也没有家的感觉。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模一样,在车库停好车走出来,在电梯里翻钥匙,打开防盗门……我站在门口,却怎么也不想进去。房子很大很漂亮,要什么有什么,可我就是不想进去……”她神情木然的望着荧幕,眸子早已经没有聚焦点。“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说这些废话呢,你觉得有意义吗?”她突然转过脸来,盯着我的眼睛。我愣了一下,像被点了哑穴。 Josie朱唇轻启,幽幽的说道——“六点你没来我就开车走了。我从来没有等过人,也讨厌等人。我明明都已经回到家门口了,却又开了回来。你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回家,为什么还要回来找你吗?因为我寂寞,我希望你来陪我。“其实你明明猜到了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可你还是兜着圈子问,好像不问个明白,我们就没法交流下去。有必要吗?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你还准备兜多久圈子呢?“我每天都很烦躁,谁都不想理,不想回家,没有地方去。我相信你也是一样,你也不想回家,没地方去。我每次去瑜伽都看见你,你除了那台跑步机哪儿也不去,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所以才注意你。“我本来心情很不好,可是一看见你就觉得很舒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很亲切,所以想看你,想跟你说话。我们之间本来很陌生,一点都不了解,可是我又不想说那么多废话,兜那么多圈子,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六点没有来。我开车的时候心里很不平静,有些气愤,有些沮丧,也有些失落,我就是要开回来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因为我很想你。”(33)随着人流走出影院的时候,Josie一脸兴奋的跟在我身后,表情就像缺少家庭温暖的小女孩,第一次跟着父母出门郊游一样。“你很少来看电影吗?”我问。她揉了揉眼睛,适应影院外的光线,然后伸个懒腰说道:“我经常来,只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我的心为之一怔,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悯。其实我的单调生活孤寂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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