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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挽歌
　　第一章
　 桃花湾的美丽犹如其名,在整个峰川乡是出了名的.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在喊我小名狗娃子的时候,背后总是加上三个很脏的字眼&&狗日的,我从此以后便与那四条腿的牲畜结了缘，这全怪咱活得不如人,三十出头的人了,至今还是没沾过女人边的光棍堂儿,光景过得烂包的再不能烂了.
&&& 我们桃花湾村依山傍水，村前有流水瀑布，村后有翠绿欲滴的桃花山。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海喷薄而出，万道霞光沐浴了整个山川；傍晚，如豆的夕阳映照山乡，耕牛晚归，轻烟淡雾笼罩了绿荫合围的小山庄，如同仙境一般，就是一点不如人意，黄土地苦焦了一些，人们钱短生活不太宽裕。
&&& 弯弯的羊肠小道上飘来了几声走了调不太象样的秦腔，恍恍惚惚的飘浮不定，听那唱词是同州梆子《三对面》。我弓着腰扛着一大捆干柴，失了调的双腿如同拌蒜。
&&&& &狗娃子，你唱的那调子是个怂，喔号烂破锣嗓子还能唱戏，闻早算熊吧！&
&&& 闻其声就知道是村主任赵虎那吃人饭拉狗屎的东西，赵虎是他的大名，他的小名叫虎子，当了快三年村长了，但给村上没干上一件人事。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球眼都是气，我狗娃子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叫牛信民，你赵虎一个小小的村主任凭什么叫我的小名日脏我呢？但我的脸上还是陪满了讪笑，惟恐得罪了这个桃花湾人眼里的最高统治者。
&&& 我搭上了腔：&主任，您巡视巡视！&
&&& &我村主任不巡视难道让你一个光棍堂巡视？&
&&& 赵虎倒剪着双手，显得很牛气，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桃花湾的村民放在眼里。
&&& 他的腕心窝的话噎得我犯不上话来，这狗日的瞎东西就不是人养的，那壶不开提那壶，我光棍堂难道是日了你妈你妹子了。我不再招势他，扛着柴下了山坡。
&&& 在村口，远远的就看见了那经历了上千年沧桑的赵家祠堂，听我爷爷的爷爷口授传下来说那赵家的祠堂很有可能是宋朝的建筑物，因为赵姓在宋朝是国姓，前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靠着一根太祖棍横闯关西，名气打得很，他青年时期与陈抟老祖下棋赌输了华山，这些历史故事在我们桃花湾老老少少的人们都知道。赵虎常给人炫耀桃花湾他们这一支赵姓就是宋朝皇家的后裔。我大不服气，在我们河西地区，人们都把爹叫大，这是三岁小娃都知道的。他说我们牛家也是皇帝的后代，赵虎笑话我大是想和皇帝攀亲晕了头，历史上就没有姓牛的做过皇帝。我爹嘿嘿一笑，说赵虎不懂历史，桃花湾我们这一支牛姓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后代，丝毫不逊色于村上的赵姓，在明朝末年清兵入关以后，朱明皇室的一支为了避祸，逃到了河西，把&朱&字下面的一撇一捺给去了就变成了&牛&，赵虎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像鸡蛋，说他惊诧，没想到你们牛家还有这等不寻常的来历，狗娃子他大一个锄地的老农民肚子里的花蝴蝶还呼呼的向外飞，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 赵家祠堂不远处有棵老槐树，吃了饭没事干的老汉老婆婆娘娃娃在树下唠家常玩耍，小伙子大姑娘都进城打工挣钱去了，村里目前就剩下他们这些三八六零部队了。哎！村里的精壮劳力都出了山在外面的世界闯世事去了，年长的八斤伯和三婆常常唸叨，听人说他们在城里打工挣钱很容易，和拾钱一样，我不相信，谁知道他们靠什么挣钱，小伙子靠下苦能挣钱这我相信，那姑娘娃还不是靠卖哪个挣几个肮脏钱，嘿嘿，反正那钱来路不明。我没念多少书脑子又不好使唤，书只念到二年级，光一年级就上了三年，带课的牛老师和我是同姓，他日脏我，说我的脑子短了电，他又说我的头让门板给夹了，我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的头好好的没让门板夹，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牛老师指着我的鼻子说，咱老牛家的老先人不晓得哪辈子把人亏了怎么世下你这号货，你牛狗娃子如果能考上初中你就把驴骑到我门上骂我来。每当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龌龊事，我的心里就难受，我的光棍结局很有可能就是它造成的。
&&& 村口的赵家祠堂已岌岌可危，日见败颓了。聊天的男男女女看我过来，他们的话题便转移到我的身上。村里的老寿星三婆年高德劭，她已经九十三岁了，身板还很硬朗，耳聪目明，牙齿好能吃干馍，是我们桃花湾的活字典，经历了清末、民国和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历尽人生风雨的她常给村里人说，现在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代，以前的穷光景把人饿匝啦！
&&& 三婆的目光里充满了对我的同情，叹了口气，说：&哎！狗娃子这娃也凄惶，有个好人把娃管住，过光景就有指望了！&
&&& &可不是的，这德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应该把娃的婚事当回事，是时候了。&在我们桃花湾当了多年村干部的八斤伯插了话。
&&& 就在这关键时候，驴槽里插了个马嘴，赵虎的铁杆赵贰娃对我嗤之以鼻，说：&狗娃子的媳妇在这一辈子算是没有指望了。&
&&& 他的这一句话让我透心凉，八斤伯看不惯，就扇了赵贰娃一个很响亮的耳光，方圆三五里都能听见，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我心情舒畅，八斤伯那一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赵贰娃眼冒金星，给我出了胸中的恶气。
&&& 六鬼子捂住脸，十分委屈的看着八斤伯，八斤伯怒斥道：&狗杂种，你说的还是人话吗，狗娃子当光棍对你有什么好处？&
&&& 赵贰娃灵醒过来，辩解道：&村民难道就没有言论自由吗，我赵贰娃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我这是脸不是尻子，你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扇吗？&
&&& 被扇了脸的赵贰娃觉得丢了面子，放出了话要找村上的干部讨个说法，不然的话他在桃花湾就没脸作人了。
&&& 看热闹的村民觉得八斤伯今天为他们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不扇赵贰娃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他就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一掴应该扇！
&&& 桃花湾有三四百户人家，赵家是大户，在村里占七成还要多，村里其他的杂姓有朱马牛杨苟，另外还有一户苟姓，零零星星的，好像那稻子地里的玉米。赵家在明朝出了一位名人&&赵实，赵大人是进士出身，曾在河南的一个山区小县任过知县，他刚正不阿，为民请命，后来被权奸屈杀，他的三个儿子将父亲的遗物葬埋在村后的桃花山坡上，赵家的后人们说那是衣冠冢，这就是现在的赵大人墓。
赵虎的妹妹杏花是村里的人梢子，出脱的那个模样真是没法说，赛过西施，羞杀玉环，人见人爱。用三婆的话说，那美丽的女人是三千年开一次花五千年结一次果，咱赵家门里的杏花就是那样的女人。我羡慕人家赵杏花，每当村里的小伙子和她说话时，我的心里就很不美气，恨不得把他们那玩意儿斩草除根，使他们永世做不成男人。但我晓得自己生气也是白生气，在桃花湾咱生活在最下层，咱想人家赵杏花可人家赵杏花不想咱，真他妈的气死人。村里的一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们笑话我是寡妇梦&呢！我不服气，我牛信民虽说没有一技之长，可我有一身使不完的闷劲，壮实得像头牛，很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模样丑点痴点呆点，咱绝对不嫌弃，我的标准不高，只要是个女的能传宗接代生出个带把的顶门杠子就行。如果这一目标能实现，咱牛某人绝对知足了，嘿嘿嘿嘿，我鼻子一酸难过的哭了，这事日他妈的能把人急死。
&&& 每当看到村上和我年龄相仿或者比我小的陆陆续续或娶了媳妇或招了人做了上门女婿，我急得眼里冒火直跺脚，一个人跑到麦秸垛后面痛哭流涕，但这有啥办法，我的家里一贫如洗，唯一的财富就是我大和我两根光棍。在寂寞的漫漫长夜，我一个人伏在跳蚤们七上八下迪斯科跳得正欢的土炕上手捏龟头自慰发泄，忽闪忽闪的，幻想着身子底下面的女人是村主任赵虎的妹妹赵杏花。夜不能寐的父亲泪流满面，哽哽咽咽的说：好娃哩，谁让你这辈子摊了个没本事的父亲，当心自己的身子骨，不敢把腰闪断了！满腹怨气的我呢呢喃喃的埋怨道：这都怪你，没本事给我娶媳妇，让我打一辈子光辊，老牛家绝了后你到阴曹地府对牛家的八辈子老先人也无法交代。父亲背过头，抹着眼泪，抽泣着鼻子，滋溜滋溜的，后来忍不住放声痛哭。我晓得父亲老实巴结，一辈子只会侍弄庄稼，不会发家致富，他是没有能力给儿子娶媳妇的。
&&& 赵家祠堂前贴了&桃花湾村第六届村民选举委员会&告示，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本届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现任村主任赵虎，另一个是我们牛氏家族的牛大勇，大勇比我低一辈，是我的远门侄儿，他和我心目中的偶像赵杏花青梅竹马，一起在县城上过学，学校毕业后就带了村里七八个小伙姑娘进城去打工。赵虎对牛大勇这个驴槽里腾进的牛嘴极为恼火，骂道：牛大勇呀牛大勇，你一个愣头青有什么能耐和我赵虎争这个村主任，不好好在城里打工挣钱跑回桃花湾这偏僻的小山村里瞎折腾图了个什么呢，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个老农民呢。
&&& 赵虎正在客厅吃闷烟，谋划着竞选的事，心想村主任这官即使一分钱不值，也不能让牛大勇这小子沾光，这次竞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参主任的面子就要掉在地上了。
铁杆赵贰娃进来告状，满脸愁容的。
&&& 赵虎看见贰娃那球架式就来气，训刮道：&倒底是怎么了，好像死了爹娘一般？&
&&& &虎子哥，你说咱弟兄两个关系铁不铁？&贰娃愁眉紧锁，问道。
&&& 赵虎一拍胸膛，说：&铁呀！咱弟兄俩是谁和谁呀，虎子哥在这桃花湾坐江山全靠你辅佐，再说小时候你和别的小伙伴打架是你虎子哥给你撑腰帮忙，贰娃，这几年你没给哥少出力，你可是哥的大功臣！&
&&& &那有人在广庭大众面前扇了兄弟的脸，你这个当村主任的管不管？&贰娃问。
&&& 赵虎：&管呀，肯定管，你说是谁，他妈的真是吃了豹子胆，敢在我赵虎的一亩三分田里撒野？&
&&& &是八斤伯那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我就说了光棍汉狗娃子一句，他凭什么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在村口的祠堂前扇了我的脸，这让我以后怎么在村里活人呢？&贰娃感到很委屈，双眼涌满了泪水。
&&& 赵虎：&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得罪那老爷子干什么，我平常也让着他几分，你听哥说干大事的人要学会忍耐，历史的的韩信不是说过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必须学会忍耐，人常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咱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 &虎子哥，照你那么说兄弟那一掴就白挨了，在咱村里谁不知道我是你的人，八斤伯那老东西不光是伤的我的脸，在一定程度上讲他打的也是你虎子哥的面子。&贰娃极不情愿。
&&& 赵虎训刮了贰娃：&你这怎么是个然熊，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从咱桃花湾的政治发展形势上看，竞选是目前第一要务，一定要将牛大勇那不知轻重的东西淘汰出局，如果你虎子哥顺利当选了，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办。我想了几天了，一定要将选票计算好，那些人选咱那些人不选咱，还有那些在中间摇摆不定的中间分子也要拉拢过来。像三婆、八斤伯这些在村里有影响的人物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们，否则是要瞎事的。尤其是八斤伯，他曾经是村里的老村长，说话一句顶一万句，惹了他咱们选举的事百分之百就泡汤了。&
&&& 贰娃点头，说他明白了，奉承了赵虎几句，说赵虎到底是玩政治的，就是会搞阶级斗争。赵虎说贰娃是放狗屁，那阶级斗争已经是几十年前计划经济时代的事情了，跟不上当前改革开放的形势了，真他妈的土。接着，赵虎又给贰娃许了愿，说如果他顺利当选，就让贰娃当村里的副村长。
&&& 贰娃听了很高兴，低着头出了门，嘿嘿嘿的笑着，心里像灌了蜜一样。
绿树浓荫夏日长，
满眼黛色入水溏。
水晶帘波微风起，
桃花河畔一院香。
桃花湾呈现出一派美景。山花怒放，香气郁烈，绿树，流水，微风，花香，这一切点缀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瑰丽画卷，令人陶醉其中而流连忘返。
“突突突”的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屁股上冒着青烟的红色电驴驰过村口的四眼石拱桥，一溜烟的闪进了村。车上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驮着一个俏姑娘，姑娘紧搂着小伙子的后腰，发出一串儿银铃般的笑声。
只听那姑娘对小伙子说：“大勇哥，你放着繁华的城市不闯自己的事业，为什么要回村竞选那出力不讨好的村主任呢？我嫂子打电话说这已经在村里吵成新闻了，她把我好一顿埋怨。”
“杏花，我如果竞选村长，你哥能同意咱两个的婚事吗？”那个叫大勇的小伙子有些担心。
杏花努起好看的樱桃小嘴，说：“本姑娘的事自己作得了主，别看我哥在村里呼风唤雨的，可在家里却忍让着我，只是你的参选让他恼火，可能会有些波折，我估计是有惊无险，但你得有心理准备。”
大勇听了，紧悬的心轻松了许多，但他清楚前进的道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次竞选是亲情与正义、先进与落后的较量，自己是桃花湾的一个分子，把它建设成和谐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三婆，您好！”
大勇看见了在树荫下乘凉的三婆，便和她打招呼，在城里的日子他作梦都梦见村里的这位老寿星。
“好，好，三婆很好！”
三婆乐呵呵的点着头，说大勇和杏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就像咱们桃花湾人常说的金瓜配银瓜呀！她又给树荫下乘凉的其他人聊起了古经，那大勇和杏花是同年同月生，大勇比杏花大一天，记得是在那年中秋节的前几天，她作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村南的山坡上满地泛着金光，她迈着小脚蹭蹭蹭的跑了过去，一不小心就进了那瓜圆，两个大瓜煞是好看，它们是一条瓜藤上结的，一个金光闪闪，另一个泛着银光，自己就想抓那个闪着金光的，结果被瓜藤拌了一跤，一个横插过来的小伙子却抢了先，自认倒霉的三婆只好摘了那个泛着银光的，结果到了中秋节的那天吃早饭的时候，大勇的妈妈就生了一个夹鸡的男娃，这就是现在的大勇，到了八月十六那天，她们赵家门里二愣的女人生了一个姑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杏花，此时的三婆才灵醒过来，那奇怪的梦原来应在这两个娃身上。
我大的耳朵背不太好使唤，这在我们桃花湾是人所共知的。一个天朗气晴的午后，他在门套底吃烟，村里的女支书林玉花走了过来，她是我堂哥云山的女人，在我们桃花湾是女强人，问候他：“德兴叔，您老吃了？”耳朵背得死的我大胡球打岔，说好我的书记呢，你就不知道，我昨天去了一趟县城，那城里边花花绿绿的，真让人眼睛都不好使唤了，那城里确实是有钱人的世事，女人穿得也太不像话了，坦胸露背露大腿，小媳妇大姑娘可能连衩裤都没穿，县长和书记都不知道管一下，我想这是伤风败俗，你是党里面的人，因此，我认为很有必要向你反映一下。
刚好赵贰娃路过，听了父亲的话，就来了兴致，说德兴叔年龄大了心却不老还花得不行，接着就问我大是不是看上城里的女人了，屋里一双光棍都不知道泼烦？我大听了贰娃的话，马上进行了回击，不能让他在我们牛家人的头上拉屎拉尿，他骂贰娃是绊屁台台长，不要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呢，你贰娃再胡说八道，他就把贰娃的嘴扯到尻子上去，接着又对支书林玉花说他年龄大了是个老汉，再说也没钱，没有啥想法，不像贰娃那不是人的东西所想象的那样坏，赵贰娃是拿自己的身体给别人裁衣服。几个看热闹的村里人“轰”的笑了，评价我大到底是受毛主席教育的好社员，可惜没入党。
我也出面给我大撑腰，高高地抡起了拳头，害了怕的赵贰娃看我疯狂得像只豹子，说这狗娃子窝窝曩曩的，还凶得不成，便双手合十字，求饶道：好爷哩，我害怕你还不行吗？这世上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还害怕那二杆子不要命的。
在桃花湾，我最敬重的是三婆和八斤伯，云山哥是峰川乡有名的科技示范户，市里的日报上报道过，县里的电视台他亮过相，新闻媒体上说他是峰川乡的科技示范带头人、桃花湾的“养鸡大王”，县里的张书记带着一些头头脑脑们参观过他的养鸡场，表扬云山哥干的是实实在在的事业。
村主任赵虎在上届竞选大会上曾许下三桩诺言，一是修建村小学的教学楼，二是翻新村口年久失修的石拱桥，三是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喝上符合国家标准的自来水。村小学的校舍是在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年翻新改造的，在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中已是破烂不堪了，每逢雨季，常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村口的四眼石拱桥历史更长，听三婆说，在半个多世纪前的人民解放战争时期，河东的阎老西为了配合河西胡宗南的国民党军队进攻陕甘宁边区而修建的简易石拱桥；至于饮水问题，桃花湾祖祖辈辈的人们饮用的是绕村而过的桃花河里的水，县上水文地质工作队的技术人员勘查过，说桃花河水属于地表水，人畜共饮，易受污染，而且含氟量超标，吃得人们满口黄牙，不合乎国家饮用水的标准。
村里的土秀才苟成嘻嘻哈哈走了过来，神经兮兮的向我招手。我十分不情愿的凑了过去，我讨厌他的为人，这号货阴得很，他那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不知道他又要绊什么屁。我走到了苟成跟前，他捂着嘴嘿嘿的笑，说：“兄弟，咱桃花湾出大新闻啦！”我没给他好脸色，说有屁就放免得破坏了心脏。苟成这才切入正题，说村上的女支书和县里的陈县长这个那个了。我问他到底怎么啦，他便右手食指与大拇指捏成环状，左手食指向里面戳。我脑子不行反应不过来，问苟成那是什么意思。苟成骂我是头蠢驴，连男女间的那种事都不懂，真是白活了三十年。我被揭了疮疤，咱虽然是个泥腿子农民没球个什么身份，但也是有自尊心要脸面的，人常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苟成算球个什么东西凭啥伤害我。怒火中烧的我骂苟成是屎巴牛打喷嚏满嘴喷粪，让他快滚，那儿凉快到那儿去。苟成不吃我那一套，说我傻不乎乎的瓷锤一个还有了脾气了，他说我玉花嫂子和陈县长那一档子麻糊事绝对有，没有风哪来得浪，何况这事是村委会赵主任说的绝对没错，赵主任还说林玉花那骚女人一进陈县长的办公室，陈县长就对那没有眼色的秘书说没有什么事就出去忙别的去吧，接下来门桄当一声就关了，半天都没开门说是谈正经事，你想那男人见了有姿色的女人还不像公狗见了母狗、干柴遇烈火一点就着。赵主任说林玉花那骚货嗲声嗲气的，娇媚横生，像刚出了海棠浴的杨贵妃，姓陈的那小子的骨头都要酥了。我说就没见什么干柴和烈火，再说即使起了火那烧的是县政府又没烧你苟成家的房子你瞎操什么心。苟成便骂我是信球，脑子是灌了浆糊啦，费了半天舌头是给驴弹了琴。我没招势他，他便唠叨着玉花嫂子的丈夫云山哥的彩色帽子算是戴定了，像电视剧《西游记》里孙大圣头上的金箍咒圈儿一般紧，到了孙子手里可能都卸不下来，便摇晃着走了。
村里的人都说苟成的父亲苟尾子不是人，他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把队里的十二亩水浇田划给了村口的桃花湾初级中学，那时候还是毛主席掌权，中学里的校长姓张，紧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学校里不上课，整天忙活着排练文艺节目，唱歌跳舞在学校的操场上扭秧歌敲腰鼓，他们说自己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这些红卫兵在毛主席逝世时间不长就改了称呼叫成了共青团员，小学校的红小兵也叫成了少先队员，因为我念书不行，到了二年级实在念不动了，就回家割猪草在生产队劳动，我大说我是瓷锤一个，这一辈子当农民就已了。
苟尾子卖十二亩水浇田的时候，已经到了即将秋收的季节。张校长悄悄把苟尾子叫去，说公社教育组批准让中学建校，可惜土地不够。苟尾子拍了腔子，说没麻达，他这个生产队长举双手赞成，把学校西边的十二亩水浇田无偿给学校使用就是了。张校长很高兴，也显得很难为情，说：“这多不好意思，公社教育专干老徐催得很紧，但那十二亩水浇田里的谷子快要成熟了，就这么糟蹋了社员会骂你这个生产队长羞先人？”苟尾子呼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张老师，你放心，在生产队里我是队长说了就算。”张校长喜出望外，说：“苟队长，太谢谢你了，今天的早饭你在学校灶上吃吧，教师灶上吃羊肉泡，你就吃上一顿。”苟尾子心里一阵喜悦，今早上先不用戳锅灶了，儿子苟成随便到张三李四家混上一碗饭就算了，自己先混个肚子圆。就这样，苟尾子的一句话就把队上的十二亩水浇田给断送了，即将成熟的谷穗沉甸甸的，真喜人，却被苟尾子这王八给糟贱了。社员们听了，气炸了肺，骂苟尾子是卖国贼，纷纷去找大队长八斤伯评理。八斤伯怒气冲冲的找了苟尾子，质问道：“苟尾子，你这怂是吃了学校什么黑食？”苟尾子说没有什么，就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他本来不想吃，是村口中学里的张校长叫他吃的，不吃就是不给人家张校长面子。八斤伯火气很大，骂苟尾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说他真想扇苟尾子一掴，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轮轮舞舞的走了。不久之后，苟尾子的生产队长生涯也宣告结束了，他是被愤怒了的社员们掀翻的，面子一下跌到了脚面上。
秋天到了，灿烂的阳光从金黄中透了出来，桃花湾的天空是那样的湛蓝，桃花湾的云彩是那样的雪白，桃花湾的山金灿灿的一片，桃花湾的水流淌山涧，蓝天衬着白云，白云映着蓝天……
桃花湾的山山水水都是美的，但在破旧的村小学的点缀下，却有着那么一点点不和谐。但小学里的鲁冰洁老师将她视为心目中的桃李园，学校里的孩子越来越少，由原来的五六十个减少到现在的二十多个，生源流失现象是相当严重的，她目前就是这二十多个学生的孩子王，珊珊、小胖、二龙他们一个个充满朝气的面庞浮现在她的眼前，是多么的活泼可爱！桃花湾在孩子的心目中是清秀美丽的，他们一个个天真无邪的幼小心灵更是优美。自己当初从市里的师范学校毕业后，本是可以留在城里的，但她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桃花湾小学这个山村学校，来到了这个美景如画的山乡来任教，让自己火一样的青春年华在这里留驻。同学们当时都说她傻，她说自己是执着的追求无上光荣的山村教育事业，山里的孩子们最可爱，他们需要良好的教育；爸妈双亲的苦言相劝没有打动她，她说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初恋的男友说那大山深处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好，她说山里的农民朴实无华，山里的孩子们需要她，男友说她不可理喻，最终离她而去。她相信凭着自己一颗金子一般的赤诚之心，即使冰冷的杨尾巴也是要被感化的，山里的孩子们照样能够考上清华、北大。
鲁冰洁老师在一个桃花芬芳的晚上作了一个离奇的梦，自己漂泊到了桃花怒放的桃花岛上，这里如同那神话传说中的蓬莱，是神仙住的地方。四个生态怪异的老头儿绕着她拍着手蹦跳着，吐着长长的舌头，这世界里有美也有丑，那四个奇怪的老头是什么人呢？她恐惧，她声嘶力竭的喊着救命却喊不出来，那四个怪物额颅上是有字的，不过是繁体汉字，幸亏她的古汉语基础还行，她认出他们额颅上的繁体汉字是他们的名字，晓得他们是金庸先生《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和北丐。四个怪老头接着又互相撕打起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刀光剑影。她想到了逃遁，但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让她挪不动步子，她便想到了再次呼叫，这次倒是叫出了声，却微弱得像蚊蝇嗡嗡。突然间，两道白光倏尔而止，冰洁老师惊喜万分，原来是两个白衣大侠飘然而来，一男一女，男侠特酷，女侠贼靓，她认识他们，这不是那金刀駙马郭靖和他的情侣黄蓉吗？一朵云彩徐徐飘起，冰洁老师驾着云彩，飘过河流，飘过山岳，飘过了原野和农庄，又回到了她一心向往的桃花湾。她看见了赵珊珊和二龙向自己招手，回过头却发现两个白衣大侠早没了踪影……
女支书林玉花曾对冰洁老师说过，农村的事情复杂，顽顽缠缠的，但她仍想扑扑腾腾的往前闯；群众的工作最难做，人常说老百姓就是百人百姓，在农村里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群众的“群”字，有“君”又有“羊”，要把群众当人看，莫把群众当羊看，“众”字是三人组成的是个群体，即使当个没有级别的村官，也不能高高在上脱离群众。冰洁老师听了玉花嫂子的话，就引经据典，说了古代的思想家老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了“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的朴素哲学思想。玉花说这道理她知道，她是个高中毕业的回乡青年，老子的治国言论在中学历史课本上学过，目前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构建和谐社会，不树立科学的发展观是不行的，村小学的校舍实在不行了，一遇下雨天她就提心掉胆的。冰洁老师说自己心里明白，林支书为了村小学的事情没少跑路，找了乡上又找县上，跟县委、政府和教育局的同志没少磨嘴皮子，真是费尽了万般口舌，事情刚跑出了眉目，村主任赵虎又四处告状，在乡上县上来回的跑，控告林支书在经济上说不清，跟县上某些主要领导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纪检和审计部门立案也审查过，事实证明了林支书的清白为人，但建村小学的事情却被他搅黄了，真是捣乱的给实干的还提意见。
冰洁老师说她的父母来电话了，在城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男孩子是公务员在县政府上班，再三表明有能力让冰洁老师回城，只要她同意了这门亲事什么话都好说。玉花告诉冰洁老师，有机会能回城就回去吧，别在我们这山沟里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错过了太阳可别错过了月亮。冰洁老师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咱虽然不是《朝阳沟》里的银环，回城在道理上讲是行得通的，但咱不能这样做，如果做了人们就会戳脊背的，她将无颜面对桃花湾的父老乡亲们村小学的二十多名学生就没有了朝夕相伴的老师，她在感情上接受不了。支书林玉花感动得泪花婆娑，她紧紧握住冰洁老师温润的双手，说冰洁老师有颗金子般的心，桃花湾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将会在心中给鲁老师树起一座丰碑。
冰洁老师听老村长八斤伯闲聊时说，刚解放时的村小学在赵家祠堂，第一任校长何老师是当时峰川区委书记，村上没有识文断字的人，何书记心里急得直冒火，说这解放了，毛主席共产党让咱穷人翻了身，总不能让桃花湾村的父老乡亲祖祖辈辈当睁眼瞎呀，他是从桃花湾出去参加革命的，对咱桃花湾感情深，于是他就给县上的领导请示，他愿意辞去区委书记从事山村教育事业，把桃花湾的学校兴办起来。何书记就是后来的何校长，他在村里挨门挨户动员，总算招集了二三十名学生，年龄长幼不一，有十几岁的，也有三四十岁的，到后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来了，赵家祠堂容纳不下了，何校长除了白天上课，晚上也点起马灯办起了夜校扫盲。咱桃花湾的男男女女们学了文化，才晓得毛主席共产党的恩情深似海，天也不像以前想象的只有桃花湾那么大一片。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何校长受到了冲击，大队里给开了批判会，那也确实没有办法，是公社里让开的，有人诬告何校长在解放前和区上的伪警察分局局长在一个澡堂洗过澡，这可是个立场问题，大队里也顶不住，只得开了批判会。在批判会上，三队的二杆子杨尾巴竟然打了何校长，他是在何校长的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三脚，这个混仗的东西从本质上讲并不坏，只是文化程度低不识数，是个没有头脑的愣头青。杨尾巴在批判会上，分不清瞎好，公社里来的干部一鼓动，让群众揭发何校长的“罪行”，他就耍起了二杆子，打了头炮，说何校长用报纸裹他的臭鞋，可那报纸上有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照片，姓何的是别有用心妄想把我们的伟大领袖踩在他的脚下。八斤伯当时就是生产队长，他提醒杨尾巴说话做事要讲良心，不能信口开河，无中生有的陷害人是要受报应的，老何用报纸裹鞋你是亲眼见了还是听别人说的。杨尾巴说他没见过只是听人说的，公社里来的干部批评了八斤伯，说他身为生产队长看不住自己的身子，怎么能替一个历史上有问题的人说话呢，再说没有风哪来的雨呢。杨尾巴横插过来的一杠子把何校长整惨了，原来的洗澡事件和现在的用报纸裹鞋事件使得他雪上夹霜，批斗的人让何校长跪在冰天雪地里反省，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向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交代他的反革命罪行。再到后来，邓小平同志出来工作，给被打倒了的牛鬼蛇神和臭老九们恢复政策，全国都在拨乱反正，何校长被卸了帽子，恢复了公职，又在桃花湾小学当校长，一直干到离休。冰洁老师感叹何校长真了不起，就问了何校长现在是否还健在，八斤伯说何校长已经去世多年了，他记得是在八七年那一年刚开春的正月初十不在的，送行的人真多，密密麻麻的，整他峰川的群众几乎全来了给何老师送行。
夏夜，满天星斗，荒芜了的院子里，蛐蛐的鸣叫声高低起伏，像是一支美妙的进行曲。
从地里劳动回来，我和我大喝了汤没事干，两根光棍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的我就开始脱裤子脱袄准备睡觉，一提起没本事给我娶媳妇的父亲唠叨着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我就心烦，冲着父亲吼道：净扯些没鸡巴用的淡球话，快钻被窝睡觉。父亲没招势我，只是低着头抽着旱烟锅子，这几年村里人的经济条件渐渐好了，老汉们再也没人抽那呛死人的旱烟，人家吸的都是纸烟，我掐过指头算过了，只有我大抽的是旱烟，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再言传了。
脊背一挨土炕的泥基，我就很快进入了梦乡，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老了爱钱怕死没磕睡的父亲给摇醒了，他急促的说：“狗娃子，你听那哗啦哗啦的是什么声音？”
被从梦乡吵醒的我极不情愿，满腹怨气的说：“吵闹啥哩，你看咱屋里穷得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光棍，贼娃子能惦记咱什么呢，如果偷了才好呢，把我偷去算是给你减轻了负担，把你偷去算是给我减轻了负担。”
我这下听清了，确实是哗啦哗啦的摇门声，肯定是贼娃子，这贼娃子也算是让球把眼日瞎啦，偷我和我大有什么意义呢？我和我大都操了家伙，我大拿了个烧炕拐拐，我顺势捏了一把铁锨，是下午在花椒地里干活用的，进门的时候就放在二门后面。我和我大没点灯，全村只有我家没通电，后来在村支书玉花嫂子的照顾下勉强的接了电，我和我大还是舍不得用，一个月的电费只有一块来钱。我们父子两个蹑手蹑脚的到了大门口，我家的大门是土墙旋的门洞安的是木栅栏门，充其量只能防君子，贼娃子一脚上去都能踢倒。
大门外有个黑影，看样子大概像村主任虎子的狗头军师苟成，这小子偷我家真是瞎了眼。我的心里有了主意，现在就静观其变吧，看这王八能成什么精，如果他敢拿走我家一个柴棒棒，我就一锨拍下去把他娃的头拍进肚子里去。只听那黑影子自言自语：这就日球怪了，两个穷怂鬼跑到哪里去了，难道能逛窑子去，这摇了半天门屋里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我听清了，就是苟成那驴日的在门外放狗屁，火气就直冲脑门，我于是在门里面骂：“苟成，你这狗杂种，我日你妈呢，你大才逛窑子呢？”
我大也帮上了腔：“姓苟的，擦亮你娃的狗眼，我们老牛家人虽然穷点，但人活得刚强，从来不弄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德兴叔，快开门，有事商量呢，很重要！”苟成在门外说，显得有些心焦。
“商量个鸡巴，快滚！”
我的牛脾气上来了，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那我就走呀，你父子俩可别后悔，到嘴边的肥肉是不想吃了，我苟成的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肺啦？两袋面，还有一条纸烟。”
苟成故意卖关子，来了个欲擒故纵。
“那你怎么不早说？”
糊涂的父亲在两袋面和一条纸烟的诱惑下开了门。
苟成进了门，给我们父子二人许了愿，如果我们投赵虎的票，那么乡上发的救济面粉就有我家的份，标准是两袋面，事后还要感谢，否则，就别想得到任何一点好处。我大听了有这等好事，就拍了腔子说绝对没问题，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收人钱财给人灭灾，谁给好处就选谁。
苟成临走前再三叮咛我大：德兴叔，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啦，说话可要算数，绝对不能放空炮。我大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食言，说话不算数还能算得上人吗？
送走了苟成，我和我大刚躺下迷糊了一阵，又是哗啦哗啦的一阵子敲门声，父亲问我又是怎么啦，我说八成又是上香进贡拉选票的。我大说这门开不得，咱已经答应人家苟成再不好给别人许愿了，省得门口人戳脊背说咱不够人。我不赞成我大的观点，投不投票是一码子事，但门还是要开的，否则这些黑了心的政客是要把咱家的栅栏门摇倒的，咱那门不经摇，如果摇倒了，明天还要花钱雇匠人装门呢。父亲说去球吧，没有那么悬乎，又说了我的木头脑子今天终于开窍了。
我白了父亲一眼，说像你这号瓷熊脸老实疙瘩子还能弄成事，一辈子胆小殷勤匍拉走，球都弄不成！父亲也来了脾气，大骂我已经三张把的人啦还没见恋爱一个媳妇回来。我的火气也不小，和父亲治气犯起了混，说你先恋爱一个让我看看，我好向你学习！父亲大怒，骂我把他不当老子。我的道理比车渠还要长，说父亲这一辈子没给我办下什么人事，这个老的他当不起！气急了的父亲狠狠的给了我一个嘴巴，他手掌扬得很高，鼓了好大的劲，但落下来却很轻。他的手掌直颤抖，眼眶里滚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我没有考虑父亲的感情，出去开了门。赵贰娃这贼怂闪了进来，胳肢窝里夹着个什么东西，黑暗之中我看不清。我扳起了脸问他有什么事，贰娃捂住了我的嘴，让我别声张，说知道的人多了群众影响不好。
在十五瓦微弱的灯光下，贰娃先是吞吞吐吐，闪烁其辞，接着就说了赵虎的种种不是，透漏了赵虎要拆赵家的祠堂的小道消息，说虎子违法乱纪偷贩矿柱，在城里可能嫖过婆娘，总之，他再也不适合干村主任了。父亲问他谁适合干村主任，贰娃说他把桃花湾的人才筛选了一遍，发现只有他最合适。他一再保证，只要他当上了村主任，要真正的为村民服务，这还多亏了八斤伯那一巴掌把自己彻底打灵醒了，过去他干的那些提不上串的瞎瞎事都是赵虎那不是人的东西让他干的，这账要记到赵虎的名下，与他没有一点点关系。他看我们父子二人对他的话题没有兴趣，从胳肢窝里取出一条烟递给我大，说：“德兴叔，你以后就不要吸旱烟了，那东西呛得要死对肺还不好，这纸烟好，‘延安’牌子还是硬盒，一条就二十多块。”这货眼亮会猜人的心思说话，说我大的心病他知道，答应给我说个媳妇，他已经把人物色好了，是他媳妇娘家的一个堂妹，男人出了车祸死了，留下了一个三四岁的女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面包有了一切都有了，扮了个婆娘，还带个现成叫爸的，你说美不美。
我大和我好像溺死鬼抓住了一根稻草，一下子来了精神，究根问底的弄了个明白。贰娃一拍腔子，很是仗义，说狗娃子的媳妇他绝对能说成，只要肯选他，就没问题。我是个老实人，看贰娃在婚姻介绍方面还通气眼，让他以后有机会连我大的个人问题也解决了。父亲兴冲冲的说，狗娃子，咱就选你贰娃哥，他能解决我们家的实际问题，咱不选赵虎，那货只会谝嘴，是个嘴匠，说大话一个顶十个。
赵贰娃喜滋滋的走了，在心里骂我和我大是一对瓜怂，瓜得实实的。
赵虎在屋子里抽着闷烟，媳妇刘满月急急忙忙的进来，心焦的说：“掌柜的，出了大乱子了，赵贰娃那贼怂叛变了，满村里的活动拉选票。”
赵虎大为惊诧：“他想干什么，这狗日的想当林彪抢班夺权他娃那两下子还不行？”
“我说这贰娃靠不住，你还将他当作左膀右臂来培养，当着个仙宝捧着，你看看，你看看，这村官十有八九当不成了？”
赵虎恨死了反水的赵贰娃，要给他点厉害瞧瞧，这个村主任即使一分钱不值，也不能让那不是人的赵贰娃沾了便宜。
满月哭丧着脸，说这村主任当得好好的，一下子就变成了平头百姓，还有什么脸面在这桃花湾活人呢，万一不行咱就花钱买选票，一张票五十块钱，村里的农民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那一点点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蝇头小利。
赵虎接了自己女人的话茬，说这办法可行，不就是花点钱吗，老子再没有什么，穷得只剩下钱了。
满月：“那你怎么还不赶快行动呢，支票，现金，赶快掏呀！”
赵虎垂下了头，没了底气，说他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钱。满月不相信丈夫的话，你贩了几年矿柱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万，怎么就拿不出拉选票的钱。
赵虎说钱没要回来，在外的金子不如在手的铜。满月让丈夫赶紧打电话把钱要回来，抓紧时间把账一结算要回属于咱的那一部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市场经济社会欠钱的是黄世仁，讨债的是杨白劳，咱们可不能当怨大头。赵虎拨打了个体煤窑老板的手机，对方电话没人接，他气得直反白眼，嘴里在埋怨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什么玩意什么东西。
八斤伯和三婆聊着村里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三婆说她虽然岁数大了但脑子不糊涂，桃花湾的舵再也不能让虎子掌了，如果让糊弄下去，不但误了湾里村民的事情，而且把虎子也害了。八斤伯的烟抽得很凶，一阵剧烈的咳嗽，脸憋得通红，差点把肺弹出来。三婆劝他把烟少吃一点，上了年纪的人要注意身子骨。八斤伯说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吃烟，烟龄也几十年了，这是下井得的毛病深了，这一辈子算是改不了了。三婆说现在的社会好，村里人有吃有穿的过着好光景，你老八三岁上就没了娘，十三岁又丧了爹，合作化时期就是生产队里的初级社主任，以后又当生产队长、大队长，老得在村主任的位置上实在干不动了才退了下来，接班人没培养好，不过支书玉花倒是个干事的，一心扑在老百姓的事情上往前闯，可那虎子不争气，自己不干事捣乱得其他人还干不成，这桃花湾的江山他再也不能坐了。八斤伯思虑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话：“三婶子，我看大勇是个好苗子，群众致富奔小康离不开他，目前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还得靠这些有理想、有文化、有魄力的年轻人。”三婆说她岁数大了，你老八就看着办吧，不能倒了共产党的牌子。
大勇娘因在牛家叔伯兄弟妯娌中排行老五，村里的年轻人见了都喊她五嫂。五嫂不是那种条杆顺的瘦女人，一身肥肉在瘦身的裤袄下很不协调，走过来忽闪忽闪的，村里人送了她一个外号叫腰儿软。她刚到我们村里的时候，俊俏得很，女人漂亮就是本钱，可她老了，还刹不住劲，出门忘不了搽脂末粉，弄得自己像赵树理笔下的三仙姑，走起路来扭着腰，拧着腿，村里人说她是进棺材抹粉死爱美。腰儿软扭动着臃肿的腰肢忽忽悠悠的从村西头过来，走到了赵虎家的门口，热乎乎的与真在喂猪的刘满月踏招呼：“杏花她嫂，吃了？”耳朵好像塞了驴毛的刘满月毫无反应，没日势她。腰儿软的脸上挂不住了，这老老的人了让未来的亲戚把自己不当人，今天算是热嘴蹭了一回凉屁股。
猪圈里一大一小的两头红毛三元杂交猪杜洛克正在抢食，刘满月就指着小红毛的鼻子骂：“小杂毛，啥货，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还敢跟你家大爷争食比个高低？”腰儿软是个明事理的人，听话听音呢，晓得满月是在指桑骂槐映射自己但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不能咽下去，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笑容可掬，没有一点点难堪，把刘满月的话顶了回去：“杏花她嫂，猪不懂王化难道你都不懂，积点口德吧，当心闪了舌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刘满月脸色煞白。腰儿软占了上风，心情相当不错，忽悠忽悠的走了。
杏花晓得了嫂子满月自讨没趣丢了脸面的行为，气得半天没说话，心想嫂子在哥哥当上了村主任后，也一天天的变了，村里人常说的那句话确实不假，男人能挣钱，婆娘抡得圆。农村妇女就是农村妇女，别以为成了村主任的女人就可以在乡里乡党面前说话沿台台，给人家说些难听话，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能在乡党跟前说欺头话，群众不吃你那一套。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了去世多年的奶奶还是像在世时那样慈祥，笑咪咪的望着她，抚摸着她，说我们的杏儿是奶奶的贴心小棉袄。杏花幸福的依偎在奶奶的怀里，拉着奶奶的手，泪流满面，呢喃着说：“奶奶，我好想您呀，您可不能走！”梦境像影视剧镜头一般在切换着，奶奶慈祥可爱的面孔渐渐地模糊不见了，接着又梦见自己在城里打工，两个混混骑飞车抢了她的手机和钱包，自己连连呼喊着“抓贼呀”，可大街上的行人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她急得哭喊着，憎恨那些人的麻木不仁，假若有一天贼娃子抢了他们，或者赏他们几个响亮的嘴巴子，他们会作何感想呢？突然间，影视剧里“英雄救美人”的一幕上演了，会两下子拳脚功夫的大勇哥出现了，大勇哥和自己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是她从小就崇拜的偶像，他真了不起，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又有点像《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腾云驾雾的，动如闪电，飞起一个二踢脚，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两个欺负她的飞贼制服得服服帖帖的。两个贼娃子口鼻流血，跪地求饶，说好汉爷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自己是瞎了狗眼了。杏花转忧为喜，和大勇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条舌头交织在一起，激烈而永久，她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赵贰娃挨打了，而且是被村主任赵虎打的，村主任打了赵贰娃这瞎瞎消息一袋烟的工夫就在桃花湾传遍了。这真是好事不出门瞎事传千里。
那天，赵虎吃了早饭，圪蹴在祠堂门口的槐荫下乘凉，好像思考着什么。这时候，赵贰娃手里提了个小皮包包子，摇摇晃晃的进了村，看那架势好像出了趟远门，最起码是进了趟县城。赵虎看见贰娃球眼都是气，见贰娃高昂着头嘴里哼唱着酸掉牙的流氓调子，好像他这个放在古代最底也是九品的村官不存在一般。他故意“哼”了一声，贰娃嘴上像挂了个牛笼头一样仍旧高昂着头洋球不睬，看样子似乎要和他这个末日的村官故意作对一般。赵虎实在忍受不住了，满腔的火气一个劲地往外窜，今天非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不然的话这鬼子怂就要轻狂的上天了。
“贰娃，精神不错呀！”
“哎呀，是主任您呀，有事？”
“没事，干什么去了？”
“进城逛逛，顺便给人牵了一回红线，当了一次媒婆。”
“就你瓷嘴笨舌的还能说媒，我还以为你是修（羞）先人去了？”
“主任，你今天的火气怎么大得很，出口就伤人？”
“伤人？我还想打人呢，修理一下出卖朋友的卖国贼！”
五大三粗的赵虎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是一掴，被扇晕了的赵贰娃大脑一片空白，跌到在地。赵虎扇打了贰娃就走了，走得很坦然，在他的眼里，村主任修理一个不听话的村民再平常不过了，确实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贰娃为挨打的事哭哭涕涕的找了村支书林玉花，说村上的主任是个什么素质，作为领导竟然敢打一个村民，这在法制社会是绝对不容许的，村上一定要给他个说法，不然的话，他就直接到县里去上访找陈县长。后来，贰娃又找了三婆和八斤伯，并添油加醋的把事态作了渲染，说他被赵虎在广庭大众之下扇了脸，还踢了吊蛋，确实没法在村里活人了。
林玉花找了赵虎，说你作为村上的主要领导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殴打一个村民呢，确实是太不应该了。而赵虎却不以为然，振振有词的说，这是村委会的事情，与支部无关，他只是敲打敲打并不是殴打。玉花愤怒了，说你赵虎是桃花湾全体村民投票选举出来的村主任，打人肯定是不对的，这是对全体村民意志的亵渎与践踏。
八斤伯和三婆也找了赵虎，把他美美的数落了一顿，你一个村主任怎么就是这么个素质，打了村民理由比车渠还宽，你得在村民大会上给贰娃一个说法。三婆说了许多老早里的事情，说赵虎的爷爷甚至爷爷的爷爷都是村里有名的孝子，孝顺老人，善待邻里，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处理得很融洽。三婆说在民国十八年大饥荒的时候，咱们桃花湾大旱，自初春到盛夏，没有落过一滴雨，山里山外赤地千里。到了六月十三一场小雨后才种了一点包谷，五天后的六月十八大雨后种了些豆类作物。有一天，住在桃花湾村西头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汉，他是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世外高人，村里人称他为活神仙。活神仙在黄昏天快黑的时候看见两只羊在山顶上争斗，于是就警告村上人说“洪水就要到了！”赵老汉携带家里的值钱东西离开湾里上了桃花山去避难。村里人笑话赵老汉是杞人忧天，这晴天白日的地里的庄稼都快要旱死了，难道还会有大暴雨和洪水吗？没过多长时间，就下了大暴雨，那场雨大得怕人，平地起了几尺浪，湾里的房屋几乎淹没完了。赵虎爷爷的爷爷与媳妇搀扶着年迈的老母亲上了村后的桃花山的时候，俯视山下，整个桃花湾已经被洪水淹没，成了东海龙宫。这时候，他才想起洪水来的时候由于急于尽孝道把老母亲弄上山却把两个在门口玩耍的儿子给遗弃了。大约是在三天后等水落下去，赵虎爷爷的爷爷急不可耐的回去去看两个儿子的下落，整个湾里成了废墟，他急乎乎的闯进门一看，眼前的一切令人费解，全村都成了泽国惟独自家好好的，两个儿子在炕头嘻嘻哈哈的打闹。后来村里人都说这是赵虎爷爷的爷爷夫妇二人的孝感所致。三婆说她清楚记得这一天是在六月二十二日那一天。
赵虎满脑子的问号，问三婆这是不是真的。三婆说的确是真的，他亲身经历过的。赵虎点点头，三婆接着说了一件更远的事情，那还是明朝末年华山大地震的时候，桃花湾也未幸免，村里面房倒屋塌的。那时候，牛家还没有入住桃花湾，湾里是清一色的赵家人。地震的时候，看祠堂的赵三先是觉得头晕目眩，接着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看见村里的土墙土房左右摇摆，后来就是房屋倒塌的声音。在那场地震中，惟独我们赵家祠堂安然无恙，村里人都说这是咱们老赵家的先人赵大人的忠君爱国、侍亲孝心感动了上苍，老天爷他也不是糊涂蛋能分出黑白曲直的。
三婆苦口婆心的一番话，使赵虎惭愧的低下了头。他这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本以为自己的铁杆哥们背叛了自己，扇打扇打一下让他清醒清醒可能没有什么，怎么就在村里激起了民愤，村支书找了自己，八斤伯和赵家门里的老祖宗三婆也找了自己，妹妹和未来的妹夫大勇也批评自己打人不对，连村里最瓷的锤狗娃子都说村主任是厕所里扔杨尾巴激起众粪。他们说，一个村民即使有天大的不是也轮不上你村主任去扇打，退一万步说就是犯了法也有国家法律制裁。
妻子满月想不通，赵贰娃的脸面是个什么高级脸面，八斤伯那老头子都能扇打，咱一个最起码的九品的村主任却不能修理修理？心烦气燥的赵虎骂媳妇满月是头发长见识短懂个鸡巴毛，这他妈的一巴掌差点将自己扇成了孤家寡人，扇得自己在桃花湾没了群众威信，这没了群众威信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坐江山呢？
赵虎圪蹴在墙角，双手抱着脑袋，哎声叹气，媳妇满月劝他不要灰心丧气，这事情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万一不行的话，咱就折一下村主任的威气，向赵贰娃赔个不是，至少要团结他，不要让他另立山头和自己分庭抗礼，分流了选票对咱的选举不利。赵虎一拍脑壳，说他灵醒了，表扬了满月，这婆娘家脑子还怪好使唤的，紧火了还能使上劲。满月一见吹捧就来了劲，说我刘满月好赖还是村主任的夫人，怎么能和那平头老百姓一般见识呢。
揣了不满一盒子猴王，胳肢窝里夹了一瓶西凤酒，赵虎就出了门。桃花湾这地方也真够邪，说曹操曹操就到，贰娃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品茶吃烟，自言自语的骂着赵虎不是人，赵虎就推门进来了。贰娃腿软，生来就怕官，赵虎能伸能屈进他家的门，贰娃确实没想到，看赵虎来了，他就浑身的不自在，不停的搓着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是赵虎走州跨县见的世面多，首先打破了这难堪的僵局，扇了一下自己的脸，说：“贰娃，怎么还生哥的气呢？哥这几天把肠子都要悔青了，那天确实不该打你，你如果心里想不通的话，就把哥也扇一下，那样心里就会舒坦些！”贰娃说他不敢，自古以来哪里还有民打官的道理。赵虎说：“贰娃，今天咱弟兄两个好好的喝一下，让一切的不痛快就化在这酒里。”贰娃就吩咐媳妇春美唰锅炒菜先弄个鸡蛋饼吃吃，说要喝个痛快。春美对男人挨打的事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说家里没鸡蛋了，整不成炒鸡蛋。贰娃不高兴了，说支书家就有成规模的养鸡场，怎么能没有鸡蛋吃呢，前几天刚买的鸡蛋怎么就说没有就没有呢。虎子说就将就着吧，有什么咱就吃什么，不能太奢侈。春美这才极不情愿地进了灶房。贰娃说，虎子哥到什么时候还是咱虎子哥，扇打了一下没啥，就是虎子哥那一扇打把自己还打灵醒了，别看那牛大勇整天喳喳呼呼的，他不行，年轻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农村的事情顽缠的太太，他牛大勇应付得了吗，桃花湾的舵还得咱虎子哥来掌。赵虎说，大勇那小伙子年轻有文化工作上有一股子闯劲，他在城里的药业有限公司当过销售部长，也有经济头脑，可他确实不该辞了城里的工作回到村上，这叫什么，从原点出发又回到原点，把繁花似锦的前途踢踏了，为这事我还指责了咱妹子杏花，不知道他俩个是怎么想的，真叫人惋惜呀。
善于观颜察色的贰娃照客的下饭，他说可不是的，我很早以前就说咱大勇是条龙，将来能成大事，和咱妹子杏花是天成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贰娃的媳妇春美将凉菜热菜端上来了，她也在帮着丈夫说话，说她也替大勇惋惜，能踢能咬的有本事人不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发展跑回农村到底图了个什么，他完全可以在城里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将来咱妹子杏花和咱那未来的小外甥也就成了大城市里的人，这上等的大好事即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弄得可惜不可惜。
“喝酒，喝酒！”
“吃菜，吃菜！”
两个人在劝酒，后来还划起了拳：一心敬我哥俩好，四季来财五魁手，六六大顺八抬轿，六连川来酒满上……
大勇对他娘腰儿软讲了，他不打算参选村主任了，参选村主任势必要得罪未来的妻哥，妻嫂子满月现在见了他也没有以前那么热乎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到底图了个什么？腰儿软一惦量，事情确实如此，媳妇杏花还没有过门呢，亲戚关系就弄得那么僵，况且一村一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群众的事情，也没图球个什么，确实不值。
一天下午太阳快要压山的时候，五嫂忽闪着刚出了门，就碰见八斤伯，八斤伯问：“腰儿软，干啥去？”五嫂说她散散心，呆在屋里闷得慌。八斤伯告诉了她一个不幸的消息，村东头他康婶走了。其实，康婶的娘家姓康，她的男人姓牛，和我是一个先人。腰儿软想不通，说她早上还看见康嫂在门口哄孙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八斤伯说是刚才断的气，正在做晚饭就“咕咚”一声倒了，前后没五分钟。村主任的女人刘满月学过医学，她的娘家大刘大夫以前曾经当过大队里的赤脚医生，满月说他康婶得的是脑溢血。
康婶年轻时候和腰儿软一样俊，都是村里的俏媳妇，自从殁了男人，我大有事没事就爱到她家去串门，把话就撂下了，说他康婶，屋里有什么下苦的体力活尽管吭声，有你德兴哥呢，康寡妇当时说了很多感激话。人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牛德兴没了婆娘是个光棍，怎么老惦记着人家康寡妇呢，因此招来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有人胆大，就在我面前说，狗娃子，康婶快要成了你的后妈了，我生气，说他们是绊屁。可是，后来事情的进展让我相信了村里人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我大在一个黄昏的傍晚对康婶说，他康婶，晚上把门留着，我过来睡觉。康婶没有同意但也没反对，我大晚上去的时候，却被刻薄的康婶给戏耍了，她竟然拿尿盆把我大从头上浇到脚上，我大回来说日他妈的真晦气，姓康的竟然把他当猴耍，后来他就绝了念头，不再上康婶的门了。
康婶的丧事张罗开了，村子里留守的男男女女都去帮忙，净是些不顶用的死老汉老婆和婆娘娃娃。八斤伯说康寡妇一辈子可怜，正当壮年就失去了丈夫，这多年来受寡把几个娃拉扯大也确实不容易。村里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还给我大和康婶造个谣，说他们的瞎瞎话，说我大看上了康婶，当时，康婶在村里骂得很凶，说她自从离开丈夫，被村里的人也贱看匝啦，她把几个娃也拉扯大了，一生最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她再没有什么想法了，让那些造谣中伤的人们闻早闭上他们的臭嘴。康婶入殓的时候，天上打了雷下起了不小的冰雹，五嫂腰儿软出了主意，给康婶的肚子上放了铜锣，说村里有讲究，只有这样死者的肚子才不会被雷劈开，要让死者走得安然。现在，康婶走了，我认为我大即使以前有过那个念头也是白搭。我为这事还问过我大，问他是否有过娶康婶的想法，我大让我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为我的事情黑夜白天的睡不着，接着又说人都死了当初即使有过那种念头现在也是没办法了。至此，我明白了我大曾经打过康婶的主意，只是没有得手罢了，他以前也在屋里唸叨过康婶年轻时候很漂亮，和赵杏花的母亲一样，是我们桃花湾的俏女人。我憎恨我大的为人，他都那么大的年纪了不想想如何解决我的问题传宗接代，就是一门心思的打人家康寡妇的主意，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呢。
康婶的丧事办完了，村里人的焦点话题又到了选举村主任上来。五嫂腰儿软串门去了三婆家，给三婆说了儿子大勇的心病，娃不想竞选村主任了。三婆说这事也确实让娃为难了，一头是村民们的切身利益，另一头是亲亲的妻哥。八斤伯知道了这事，只是哎声叹气，说虎子干了三年村主任了，让村民们也伤透了心，吃的是官饭放的是私骆驼，竞选时给村民们许下的三桩诺言一个都没实现。如果大勇退出去，虎子很有可能就要连任村主任了，这样一来，咱们桃花湾的摊子只会一天一天的烂下去。五嫂听了这话，说她回去再和儿子商量商量，亲情固然要紧，但村上的事情也不能耽搁，如果让虎子再干下去，桃花湾还建设什么社会主义新农村呢？三婆和八斤伯再三叮咛五嫂，这事不能勉强难为了娃娃。
大勇打算退出竞选村主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峰川乡，乡党委包村的吴副书记知道了很是恼火，她想不通牛大勇这老同学是怎么啦，在她的印象中大勇可不是个遇事推推诿诿的年轻人，他敢说敢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与大勇、杏花，以及桃花湾小学的鲁冰洁老师是高中三年的同学。高考时，她考取了省城的农林科技大学学的就是农业，毕业后分到县里的农业局机关，后来在峰川乡挂职锻炼，一步一个脚印干到了乡上的党委副书记；鲁冰洁老师人如其名，冰清玉洁，婷婷玉立如一朵出水芙蓉，被市里的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大勇和杏花在县里的职业中等专业学校深造，按道理这两个山里娃完全可以上大学，可大学四年的学费得几万块不是个小数目，他俩完成学业后就到了县上一家很有知名度的药业有限公司，杏花在总部财务部，大勇在分厂当了副厂长，不久就被提拔当了总部销售部长。刚刚听说大勇和杏花又要回到农村时，吴书记也不太赞成，在城市里面发展前途无量，完全可以拿“似锦”两个字来形容，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广阔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是没与办法的事情，当年的那些年轻一代到农村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是几十年前十分遥远的事情了，后来他们为返城受尽了艰难，而现在人们图的都是实惠，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人民币是真的，比亲爹娘还要亲，挣钱多少成了衡量一个人事业成与败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指标。后来她再仔细惦量，农村再哭事情还得有人干，尤其是像牛大勇那样年轻有为的有志青年，桃花湾的重整旧山河还得靠他，好比在十年浩劫之后全国人民都依赖邓小平同志一样，桃花湾的村主任还得牛大勇来干，至少从目前看是这样的，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她还同赵杏花开过玩笑，说杏花眼亮，沙里淘金淘了个好女婿，多少次在梦里和大勇在热烈的拥抱亲吻，两颗硕大而丰满的奶子在大勇宽厚强健的胸脯上紧贴着。梦醒后她觉得荒诞可笑，这样一来是要闹笑话的，一来对不起培养自己的党；二来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丈夫才是自己的合法男人，事业上的成功离不开丈夫的大力支持；三来对不起老同学杏花，杏花和大勇是玉女配金童，在天是比翼鸟，在地是连理枝，文学史上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唐婉与陆游、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故事流传千年而不衰，惊天地而泣鬼神。
大勇后来给吴副书记说了自己的难处，竞选村主任是要得罪未来的妻哥的，杏花的爹去世早，娘是个病串串，守寡多年才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后来自己竟也跟着老伴走了，这时候，赵家的光景已经逐渐好转，可惜杏花的娘没有这个福份。杏花的哥哥赵虎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上了建筑队当小工挣钱供妹妹杏花上学，如果他出面竞选与虎子哥作对，这样一来是要拴对头的，虎子哥的眼里从来就容不得沙子，他肯定不高兴，亲戚将不成为亲戚的。虽说村主任是个比芝麻还要小的官，但虎子哥把面子看得很重，如果落选了，他的面子就要跌到地上了。吴副书记笑了，说大勇是为了小义而不顾桃花湾七八百口人的集体利益，这样是要让乡党们失望的，至于何去何从，乡党委和政府不勉强，自己要郑重的惦量惦量，万一在桃花湾的矮子里挑不出将军，乡上就要在全县甚至全市范围内公开招聘村主任，也可以从表现出色的大学生里委派村官，这样也是一种不错的方法。茅塞顿开的大勇说他明白了，自己再慎重考虑一下，一定会给老同学一个满意的答案。
鲁冰洁去找大勇是在晚饭后，两人在村后山坡的林荫道上漫步。鲁老师赞叹桃花湾里山美水美人更美，风景秀丽如画，人们常说峰川整个川不如桃花一个湾，桃花湾后良田三四百亩之大，算得上一个难得的米粮川，桃花山里旅游资源丰富，发展观光旅游业条件得天独厚，山坡地可以发展栽培早熟核桃和酸果，将来可以建果汁厂，桃花湾是个宝，只是缺个有魄力的领头羊，人们身在宝山还喊穷，生态农业、旅游开发、果饮工业是桃花湾构建和谐社会、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头戏。大勇说他小看了鲁老师，没想到一个教语文的人民教师还是个半拉子经济专家，确实很有经济头脑。冰洁说她在学生时代就佩服大勇是个男子汉可以顶天立地，将来是可以成大事的，村支书玉花嫂子也说了，村里的事不好干，出力不一定讨好，桃花湾的事如果不想干，就会城里继续当你销售部长吧。大勇慷慨激昂，咱牛大勇生在桃花湾长在桃花湾，是饮桃花河里的水长大的，今天冲着老同学的一番肺腑之言，他也要竞选村主任，如果再推诿服软，上对不起天地良心，下对不起老同学的苦口婆心和桃花湾里的父老乡亲。鲁老师满意的笑了，说她今日是充当说客的，像中学语文课本里的《唐雎不辱使命》。大勇急呼上当，冰洁说她是赵杏花的代言人，如果觉得后悔可以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大勇的态度很坚决，说他不后悔，只是没想到杏花也是这样的理解他。
赵虎在得知大勇要退出村主任竞选的消息，心里乐开了花，说大勇还是理解他虎子哥，是识时务者的俊杰，这桃花湾以后还是姓赵的的天下，要是在过去封建社会，他是要建国号的，还是以“宋”为国号吧，赵家的老先人赵匡胤是在河南开封建都开国坐天下的，那黄袍加身多风光呀！满月也凑了过来，说这掌柜的要坐了天下干上皇帝老儿的差使，我刘满月最起码也是个掌管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三千佳丽的正宫娘娘，给人看了大半辈子病的娘家大刘老蔫就是国丈要加封太师什么的，咱家的姑子杏花也是公主千岁，连那牛大勇也跟上沾了光，是要当驸马爷的。这样一来，一河水都开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省得亲光光的一家人，为了一个破村主任争得头破血流伤了和气，妻哥不像妻哥，妹夫不像妹夫。
我在村口的瀑布前碰见赵虎的时候，他正在自家的花椒地里修剪树枝，兴头正冲的他哼常着秦腔戏《下河东》，我虽然脑子不好使唤，但也明白他喜欢这戏的缘由，戏里的主角赵匡胤是他们老赵家的老祖宗，戏里的赵匡胤威风凛凛，他下河东征服北汉后主刘钧，得到了杨家一门忠烈，我念书不行但爱谝历史，这多少受了我大的影响，我大一辈子过光景不行，但说三国道列国在村里谁也比不上。有一回，村主任的老丈人刘医生来了，刚好是康寡妇去世，村道里演的是《双龙会》，刘医生说杨继业和辽国的肖太后是亲光光兄妹，还牵强附会的编了民间的传说，说老神仙问杨继业的母亲是要死龙还是要活凤，死龙就是杨继业，活凤就是肖太后，杨继业的母亲说要死龙不要活凤，你看看戏里的杨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顶了八贤王，宋王就是宋二世，赵匡胤的弟弟，和秦始皇的儿子秦二世一样。我大毫不留情的数落了刘医生，说刘医生就是看病比自己强，你不懂历史就不要胡说八道，还胡球编造一些民间传说，他还问刘医生，戏里的宋王叫什么名字，刘医生瞠目结舌，半天犯不上话来，我大很得意，说戏里的宋王是赵匡胤的弟弟确实不假，他是宋太宗赵光义，他在接替哥哥做了皇帝后，把其他几个弟弟的名字的“匡”字都改为“光”字。刘医生说他没想到我大一个老光棍还懂得那么多，我大生气了，说他老光棍是日了你女子还是睡了你姓刘的的老婆，刘医生恼火万分，戏没看完就走了。
我给正在修剪花椒树的赵虎说，康寡妇的女儿牛丽丽跟上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跑了，赵虎说跑了就跑了，你和你大还惦记什么，康寡妇已经走了，回去给你大说就不要惦记人家了。我噎住了，半天没说话。其实，县里和乡里的头头脑脑们对赵虎就没有好印象，整天的不干实事就知道满世界的告状，这一个只有七八百人口小小的桃花湾到底有多少问题就值得他有事没事夹上个小皮包包子跑乡里跑县上兴师动众的去告状，闹得村里鸡犬不宁，连县上刚调来的陈县长也卷进去了，说是和村里的女书记林玉花在男女关系上有说不清的桃色诽闻，我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也知道，这不利于县上、乡里和村上的安定团结大局。玉花嫂子说最近从中央到地方正在搞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刚一开始，县上和乡里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就受到群众的匿名告状信，控告我们桃花湾村党支部书记林玉花发展党员搞的是一家之言，峰川乡党委的保持先进性教育陷入泥潭，手某些党政干部和六玉花有着子底下的交易，这些干部有乡里的，也有县里的，尤其是某些主要领导干部，他们中间有得钱的，也有得色的。县上对这些群众来信是相当重视的，派了有纪律检查和审计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查来查去跑了好几次，铁的事实证明了我玉花嫂子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都是清白的。乡上的包村干部吴副书记也找了林玉花和赵虎谈话，一定要搞好村上两委会的班子团结，当前最要紧的是率领全体村民发家致富奔小康构建和谐。赵虎满脸痛苦状，说他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不吐不快呀，桃花湾村民的参政议政意识太淡薄了，整体素质也不怎么样，他也不愿意告状，搭赔路费时间自己图的就是让村里安安稳稳的，他又说了村支部不干实事，弄得村委会班子不能放开手脚干事情，你看看自己这一届都快要干到头了，当初给村民们许下的诺言一桩也没有兑现，责任不在他，村支部要负全部责任。激动了的赵虎越说越离谱，说桃花湾的权还得姓赵的人来掌，因为村民们百分之七八十都姓赵。吴副书记严厉的批评了赵虎的落后思想，共产党执政都有半个多世纪了，怎么还能有陈腐的家族观念，古人也总结过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历史是前车之鉴，村民们既然选你作了村主任，你就不能辜负他们的意志，要为他们服好务，否则，他们就要给你投不信任票。
赵虎回到村上，便张罗开了拉选票的事，只是苦于手头没有那么多的先钱，欠他矿柱账的小煤窑老板李文革说他也不宽余，上个月由于瓦斯气爆炸一下子就死了四个民工，有一个还是你们峰川乡的，被抓了个正着，花了不少钱才弄了个取保侯审被限制了自由哪儿都不能去，多亏了县上主管工业的郭副县长和煤炭工业局的薛局长，这两个脑系在他的矿上都有股权，年底有分红，吃了咱姓李的的好处就要给咱消祸灭灾，你赵主任的钱咱姓李的绝对不会欠的，等过一段风平浪静了就给你结账。
听了李矿长的话，赵虎说他气得肚子疼，这是羞先人呢，屋漏偏逢连阴雨，辛辛苦苦挣下的钱却要不回来，姓李的也真他妈的不是人，你的矿上出了人命案凭什么就不给我姓赵的结账，难道人家公安部局把你李文革抓去我赵虎还要跟上你陪桩，天底下就没有这种理由。他又埋怨桃花湾真他妈的穷，最近新闻媒体报道说，就在本县北部出了一个天价村长，一个民营企业老总竞选上了他们村的村长，给每个村民分了两万元，人家怎么就那么富有呢，他确实想不通。
满月劝丈夫要小心，那姓李的贼精贼精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歼商，咱妈在世时经常说，无商不奸，那些生意人可能对他爷都没有实话，何况咱只是和人家打了几回交道的泥腿子农民呢？咱挣那几个钱担心受惊也不容易，千万不要让他把咱耍了，如果钱要不回来，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就没办法在这桃花湾里活人了。赵虎咧了咧嘴，自己给自己宽心说没事，你一个婆娘家就知道整天的操闲心，我赵虎是什么，堂堂的村委会主任，能让人骗了吗，咱灵得像狐子一样，什么时候还弄过那含糊事。满月不服气，说我不操心能行吗，这是关乎钱的事，是咱的血汗钱呀，如果要不回来我的心里就悬得慌。赵虎看媳妇唠唠叨叨的没个穷尽，说让她放一百条心，钱一定能要回来。满月回房歇息去了，心烦气燥的赵虎抽着闷烟，晃来晃去。
“日他妈的，老子豁出去了！”
赵虎狠狠的捻灭了烟头，将烟屁股扔在地上。他想即使贷款也要拉选票竞选村主任，在这经济社会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拉一切，村里那一帮子泥腿子见过什么世面，自己上次竞选村主任的时候，像德兴狗娃子父子两个就两盒窄板金丝猴就打发了，这次一张选票咱花五十块钱去拉，在桃花湾里谁得了咱的好出就要选咱，这是天经地义的，如果敢有反水叛变咱的，就修理修理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咱姓赵的不是吃素的。他叫来了赵贰娃和苟成谋划了一番，两人说虎子哥能行，脑子里环环多，是个有本事人。
杏花听说哥哥要花钱竞选村主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明明是贿选，属于买官不合乎党和国家的政策，即使当选了也不光彩，历史课本上有过在民国时期有个叫曹琨的人因贿选总统而遗臭万年，哥哥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糊涂事呢。这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他到底图了什么呢，变得让人越来越不可捉摸，不好好发家致富奔小康，怎么就迷上当官呢，当了三年村主任，不为群众办事，却学会了告状，成了全县有名的告状村长，村上的正经事没干一件，做他的妹妹真丢人。但哥哥却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重亲情，对娘孝顺，自打小时候起，哥哥就特别疼爱自己的妹妹，如果有那个混小子敢欺负自己，哥哥就会毫不客气的把对方收拾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父亲去世后，学习优秀的哥哥就退了学，说她即使豁出命也要把妹妹供成个大学生，让妹妹成为桃花湾里的女状元。在哥哥辍学后多少个夜晚，她从梦中醒来，发现哥哥手里拿着学过的课本发呆，眼袋里充满着泪水，她晓得哥哥的心思，便哭着闹着哀求妈妈让哥哥复学，女儿即使学习再优秀将来也要嫁给别人家，成了凤也不能光宗耀祖，哥哥是要给赵家顶门立户的，这学说什么也要上。哥哥说什么也不复学，说只要妈妈与妹妹再提复学的事，他就不活了，一头扎进村口的桃花河里去。泪水涟涟的妈妈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儿子与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丢掉哪个做娘的也心疼。这时候的杏花明白了人世间只有亲情才是最伟大的。
苟成的父亲苟尾子是个一辈子不管世事的逛山，村里人称三簧子，苟成对他不怎么样，吃饭在时给一碗，过了饭时就去球吧，只有吃剩饭的份了。
苟尾子吃了饭，觉得天气有些闷热，便拿来了一张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炕席，铺在门套底的通风处乘凉。他用充满汗星味的袄呼扇着，这死天气真他妈的热，一丝风都没有，简直是要把人热死了，他便吼孙子亮亮给爷把房子里的那把蒲扇拿来，这天气快要把爷热死了。亮亮装作没听见，嘴里嘟囔着自己的事自己不会干还好意思使唤别人，你以为你是皇帝，整天光吃饭不干活的活着有什么意思。苟尾子在门套底吼了半天不见动静只好作罢，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苟成媳妇夏花串门子回来，见苟尾子横窝在门套底，满肚子是气，就骂骂咧咧的，好狗都不窝挡道，不晓得窝在门口是看门还四干什么呢。
苟尾子是被儿媳妇骂醒来的，那时候他正在作着美梦，梦见了不在世多年的老婆子。梦境里还是当年在农业社时候，屋里穷得没啥吃，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进山换粮，自己的女人没有康寡妇和虎子他妈年轻漂亮，但是耐看，人高马大的，在农业社里干活顶得上一个壮劳力。自己是在一个纱月摇影的晚上出门的，媳妇再三叮咛自己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千万要当心，不要被大队里的干部抓获割了资本主义的尾巴。苟尾子说他知道，路上会小心的，那些干部是抓不住自己的。但是，那天的运气实在不好，出了门就碰见了德兴给他那病罐子婆娘抓药，拉住了自己，告到大队，挂上牌子游了村，在桃花湾把人丢匝啦。
满肚子不舒服的苟尾子蹦了起来，说你这贼破娘把老人当成什么啦。夏花说她就没尿球这老不死的，整天里满世界浪了个欢，你怎么就不死去，活在世上都不嫌是拖累。苟尾子蹦跳着要到法院告媳妇和儿子，告他们两口字对老人不孝顺。
苟家是独门独户，在村里没有自家人。夏花气气鼓鼓的找了三婆和八斤伯，说她想和那老家伙分开过，让那棺材瓤子自己去戳锅灶。三婆和八斤伯都说好瓜娃哩，那样行不通，自古以来只有老的分小的，哪里还有小的分老的，小的分老的那叫不孝，村里人会日笑的，瞎瞎名声传开了，不光倒你们两口子的牌子，对娃娃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儿子亮亮将来连媳妇都找不下，你仔细想想，到了娃长大问媳妇的年龄，人家女方一打听，未来的公公和阿家妈对老人不孝顺，这就彻底完蛋啦，娃到五十可能连媳妇都说不下，和你德兴叔家的狗娃子一样会打光棍的，这就把人丢大啦，先人算是羞到家了。夏花说她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接着她又说了苟尾子不正经。三婆和八斤伯觉得奇怪，没听说过苟尾子在男女关系上耍过什么麻达，只是在年轻的时候出过一点点小问题，那多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夏花说她从来不给人捏虚话，说她有一次在屋里洗澡搓背，突然间觉得有个人影子在窗外闪动，她才发现自己太粗心了，光顾关门却忘了拉窗帘，那时候，苟成出了门，亮亮到门上玩耍去了，肯定是那老不正经的偷看她洗澡。事后，她给苟成讲了老公公的品行不端，苟成劝她息事宁人，家丑是外扬不得的。苟成去找了他爹谈话，说没有规矩难成方圆，做人得有个做人的样子。苟尾子问儿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苟成说人是吃粮食长大的而不是吃草长大的。苟尾子大为光火，骂儿子年了几天书认得几个破字怎么就教训起老子来了，说儿子的所作所为是目无尊长，说话还学会了绕弯弯，真是秀才爬到了驴尻子上了闻（文）屁呢。苟成就直截了当的把话说白了，你一个做老公公的竟然偷看儿媳妇洗澡，你说说这是一种什么行为，至少是生活作风不检点的直接表现。苟尾子矢口否认，说他没有。苟成说没有是麻花，看了就看了问什么就不敢承认呢，真是蹲下撒尿的。苟尾子说儿子是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谁偷看儿媳妇洗澡让他的双眼瞎了去，抡抡舞舞的撂下了话要到法院告儿子去。苟成说他是个文化人，是正经要脸面的，不会无缘无故的捕风捉影的口说人，只要你不怕丢人、不怕你儿子成为光棍你就到法院告去吧。苟尾子说他现在又不想去法院了，自己不想像德兴那样活了一辈子给娃娃连个媳妇都没问下，他不想让儿子没了媳妇孙子失去了亲妈，但他敢对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有看过儿媳妇洗澡，伤风败俗是要遭报应的。
夏花说什么也不愿意和老公公过活了，说和那老流氓住在一个屋她的心里悬得慌。三婆和八斤伯看分开单过已成了定局，就说强扭的瓜也不甜，分就分吧，给村里人就说老子分了儿子。最后在村干部的说合下达成了协议，坡上老院子的两眼窑洞归苟尾子，坡下公路边新院子的砖瓦房是苟成夏花一家的，各种各的责任田，各扫自家门前雪。苟尾子说这样一来还美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出门一把锁也省心多了，儿子孙子都是吃人贼，踅到你跟前是吃你喝你来了。夏花也说分开好，亲光光一家也自在，少了老害货眼也宽了许多，这新院子就没有老害货的脚印子。甩了包袱的夏花和苟成走起路来也是一阵风，村里人说现在的社会是一代亲，三口人过光景是浑劲。
苟尾子逛游到了八斤伯家门口，八斤伯问他一个人的光景还能过吗，苟尾子说怎么不能过，撩得太。过两天他还要上县去公证，和那些不是人的白眼狼断绝关系，儿子媳妇和孙子都是些啥货，他们不来才零干（陕西关中方言，利索的意思），他们来了是给你制造麻烦来了。八斤伯说苟尾子处理事情怎么跟人不一样，这样一来就绝了后断了烟火。苟成进县城买了两条鲤鱼，给八斤伯送了一条，让他尝尝鲜。八斤伯不肯接受，说好娃哩，伯吃不吃都无所谓，你还是给你爹送去尽尽孝心，他实在太凄惶了。苟成却不那样认为，说那老东西还没有自己凄惶，我看他就没长吃鱼的嘴。八斤伯死活不要苟成的鲤鱼，你苟成好歹还是个高中毕业生，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呢？苟成来气了，说好心给你送条鱼你还不要，不要就算了，真是提上猪头还找不见庙门，你不要我就送给虎子哥。八斤伯吹着胡子，你愿意送谁几送谁去吧。苟成气呼呼的提上鱼走了。
村主任家里迷人的鱼香味勾来了像馋猫一般的苟尾子，他进了院子，就东瞧瞧西看看，咂着嘴巴，讪笑着对村主任的女人满月说：“主任太太，真香呀，是不是又有人给主任进供了？”
“我家虎子可不是贪官，是你家苟成送的，一条鲜活的野生黄河大鲤鱼，说让他虎子哥尝个鲜，我就做了个老碗鱼，让虎子补补身子，你看他为村里的那些破事操劳声什么了？”
满月好显摆村主任的与众不同，苟尾子咳了一声，说他当大的混得还不如你刘满月了，叔算是把人活倒了。满月把嘴一咧，说：“你干下那龌龊事，你说让人家做小辈的怎么尊重你，你还想吃鱼，真是岂有此理？”
苟尾子的嘴好像让驴给踢了，没了下词，半天才灵醒过来，辩解道：“主任太太，你看叔是那种人吗？”
“你没弄那事，难道是我给你捏造的？”
满月反诘道，她贱薄苟尾子的品行不端。
苟尾子觉得面子一下子跌到了脚面上，自己亲生的儿子和心腹都不把自己当人看，更何况村里人呢。
苟尾子窝了一肚子的气，像个没嘴葫芦一样，孤孤单单的出了村，在村后的山坡上漫无目的的瞎逛。他见七八个人，有的背包包，有的扛着测量仪器，看样子不像泥腿子做庄稼活的，好像在勘察着什么。一个好看的姑娘和苟尾子友好的打了招呼：“大爷，下午好！”苟尾子没好气的回答道：“好个球，儿子媳妇都没人养活我，买下的鱼都送给村长啦！”那个搞勘察的漂亮姑娘看苟尾子出言不逊，就不再招势他，低下头去干活，以为他是上不了碟碟的狗肉。苟尾子傻看了一会，觉得无聊，就问一个搞勘察的中年人：“兄弟，你们这是搞什么把戏？”中年人觉得这糟老头子又好气又好笑，说：“大叔，我们是县里地质勘探队的工程技术人员，正在勘探煤层气，造福咱们峰川人民呢。”苟尾子问：“弄那个有球什么用呢？”中年人答：“这是香港老板投资的，用处大哩，可以取暖，汽车也可以用就不用汽油啦！”苟尾子不相信，觉得中年人说的话四十里没坡，这勘探工作不知道要干到牛年还是马年，到那时候我老苟的骨头可能早都腐烂了，就毫不客气的说：“你就吹吧，那香港老板得是把屎吃啦，把钱扔到这荒坡野岭的还不如直接发给我这糟老头子。”中年人看苟尾子满嘴脏话，以为他不是神经中枢短路出了故障就是穷命想钱想疯了，他批驳了苟尾子，说：“你这老汉怎么是这相况，满嘴脏话开口就伤人，我们是在工作，完成国家任务，又没招惹你，真是的！”苟尾子被中年人将了一军，觉得莫名其妙，说他没说什么带把的话，心里气不平，回击了中年人：“我说什么啦，咱农民天生就是修理地球的，就是这么个水平，你水平高怎么不见当国家主席去？你屋里就没有农民，祖宗八代就在城里吃公家饭？”中年人说苟尾子不可理喻，和村里人说的疯狗区别不是太大的。那个好看的姑娘也在劝苟尾子不要着急上火，那样对身体不好。苟尾子心头的火气一时半会还泄不下来，恼火那中年人说他是疯狗。“不可理喻”是书面用语，苟尾子是个没文化的农民，他听不懂，但他晓得疯狗是什么意思，是不懂王化见谁都咬，村里人说是咬烂钢板或者是咬烂铁锨，你以为自己是城里人，就贱看咱农民把咱比作那四条腿吃屎的东西，真是气死人。他便拍着尻子扬着拳头跳得都有八尺高，破口大骂那中年人：“我疯狗到底是把你怎么啦，我疯狗是日了你妈啦！”搞勘探的中年人到底是有涵养的城里人，他说自己不和上了年纪的老人计较。而苟尾子依旧不依不饶，说他苟老汉今天出门是踩了屎了，在家让媳妇欺负，出了门遭狗咬。中年人再也忍耐不下去，反驳道：“你这老汉怎么是个人来风，我敬你老让着你，你怎么是个喔号人给个麦杆筒就当拐杖拄，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苟尾子不吃硬，人来疯劲更涨了，说：“你娃在给我嘴硬一下，再硬我就回去叫我儿子收拾你？”中年人说：“你刚才不是说你儿子媳妇都不养活你，回去叫你儿子，看他是听你媳妇的还是听你这当老子的？”这话一下子戳到了苟尾子的软肋上，他哑口无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灰溜溜的走了。
苟尾子贴在老屋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迷糊了一阵子就睡着了，他梦见了那陈年往事。在农业社的包谷地里，社员们疯狂着哄抢快要成熟的包谷棒子，饿疯了的双眼闪着绿光，有点像狼了。
包谷棒子整整的抢了一个下午，苟尾子和他的儿子苟成弄了满满几大布口袋，桃花湾后川的几十亩包谷被抢了个精光。大队长八斤像疯了一般，劝都劝不住哄抢的社员，没有办法的八斤觉得不好向公社交代，他心肠慈善，一头是公社领导，另一头是饿慌了的社员群众，得罪了那一头都不好。
第二天，公社里来了人，公社书记是一副凶面孔，先是把大队小队的干部训刮了一顿，接着就召开了社员大会，逐个清查，一定要弄出带头哄抢的。追查了好一阵子，张三说见了李四，李四说见了王麻子，最后源头查到了苟尾子头上，他日了急就编造谎言，说他在村头见我大提了个草笼出了村，他跟上就来了，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大队长八斤给我大作证，斥责苟尾子是屎巴牛打喷嚏满嘴喷粪，说牛德兴昨天下午根本就没有出村，和他守在村口，专门逮哄抢包谷的社员。
苟尾子的谎言被戳穿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了凄惶，说老苟家是根红苗正的老贫农，实在是饿得撑不住，前胸挨上后背肠子在肚子里拧成一股绳了，请求公社和大队干部枉开一面，不要逮捕法办他，公社书记说苟尾子是在丢贫下中农的脸，饥饿不是理由，你老贫农就该抢生产队的庄稼，简直是扯闲淡呢。苟尾子就给公社书记跪下了，说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抢生产队的庄稼。公社书记同情苟尾子是个可怜人，答应不逮捕法办他，让大队给他与其他几个哄抢生产队庄稼的社员办个学习班，好好读一下毛主席的著作提高认识。
苟尾子在睡梦中再三伸辩，不是他带头哄抢生产队包谷的，他是亲眼看见牛德兴提着草笼出了村他就跟了上去，绝对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栽赃陷害他，他实在冤枉。我对苟尾子歪曲事实的辩解很生气，真想脱了鞋蘸上猪屎打他的嘴。现在的山坡上老村就住了两家人，我家和苟尾子，其他人家在改革开放富民政策落实后，大都搬迁到坡下公路边去了，那儿交通方便，村里人笑话说只有没有钱的烂杆才住在坡上，笑话归笑话，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这经济社会钱是硬头货，没有它什么事都办不成。我看见苟尾子贴在门套底睡觉，嘴里在嘟囔着说梦话，晓得他在唸叨着那陈年往事，便骂苟尾子是疯狗乱咬陷害好人，老狗记得陈干屎，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但也觉得他年龄大了没人管可怜。我大说苟尾子喔号货是既可怜有可憎，老老的了一大把年纪怎么能偷看儿媳妇洗澡呢，咱这没有媳妇就有没有媳妇的好处，至少在那方面不犯错误。我提醒我大，说村里人都在议论咱父子俩。我大问怎么议论，我如实的说了，他们在祠堂门口议论说德兴和狗娃子的鸡鸡可能这一辈子都排不上用场了，白白的是个摆设货。我大大怒，说他们是尻子上绷绳把屁绊得跌跤呢。接着，他又嘘咳了一声，头上有头发谁还爱装秃子，说贰娃给你说媳妇的事不知道办得怎么样，咋连个回音都没有呢，快一个月啦。
我木讷少言，文化程度只有小学二年级水平，下瓷怂苦没问题，像村里人说的推磨的石磨子，推一下走一下，不推就不走了，见了人连个响屁都不敢放，村里人说我三闷棍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闷怂。父亲让我去探一下贰娃的口气，看他给我的媒说得怎么样，说贰娃精得像个猴，他可能是在日晃咱。我满脸的不情愿，父亲只得去了，老将出马以一顶十。父亲从贰娃家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说贰娃不在家，他的女人说：“八字还没见一撇候急个什么，等选举结果出来再说。”父亲问了贰娃的女人，这贰娃一月四十的不回来，我狗娃子的媳妇还说不说。贰娃的女人滑得滋溜滋溜的，说这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差个一月两月的也没有什么。父亲说我狗娃子问媳妇是大事，贰娃的女人反问父亲难道竞选村主任是小事。父亲着了一肚子的暗气，闷闷不乐的回来了，圪蹴在墙旮旯里不言传，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闷烟。
天快黑的时候，苟尾子摇晃着回来了，说村里发救济面粉了，问我和我大领了没有。我大说不知道，苟尾子说给他儿子苟成发了三袋。我大就火了，要寻村主任虎子去，说村里要发救济面粉的话，头一个应该照顾的就是我牛德兴，政府发个救济面粉难道还要讲关系走后门，接着就是一顿海骂，将那厚此薄彼不为群众谋利益的赵虎快要骂到子孙洞里去了。苟尾子劝我大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我大说把他不当人他能不生气吗，他又骂了虎子狗眼看人低。苟尾子说这事明得像镜子一样，要想吃到救济面粉就要投虎子的选票，你德兴活到六十几了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我大骂虎子是共产党队伍里的腐败分子，是慷国家之慨，谋求个人的政治前途。苟尾子咳了一声，说现在的干部就是这球势，先投资小钱买官，等当上了官就开始拼命的捞钱回收成本。我大说这天下还是共产党执政，他就不相信没个说理的地方。苟尾子看我大的火气越来越大，就骂我大是犟秋不钻尿葫芦。两个老汉顶起了牛，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大就揭苟尾子的短，说你和儿子媳妇断绝了关系，看你死了水给你顶纸盆。苟尾子也不松火，反驳我大说，牛德兴，放你一百条心，反正不要你顶，你操什么闲心，我活得比你强，我有儿子孙子和种子，你有什么，你到了阎王爷那里也交不差，因为你断了老牛家的香火。被揭了疮疤的我大愤怒得差一点儿跳起来，说我娃没媳妇我不会问，村西头的贰娃踢破门槛要给我娃说媒，我狗娃子还要说那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那结过婚的二茬寡妇连瞧都不瞧。苟尾子笑话我大吹牛皮，说今天中午全村吃牛肉泡馍。我大说他一辈子走得端行得正，没偷过生产队的庄稼，没给公社书记下过跪。苟尾子红了脸，反驳道现在的世事变了，和毛主席时代不同了，贫穷并不光荣，谁挣的钱多谁的本事就大，就越能体现他的人生价值。我大骂苟尾子，钱多算个屁，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苟尾子对我大的观点嗤之以鼻，说这经济社会谁的钱多谁就是大爷，钱多可以给儿子问媳妇，还要挑脸蛋子漂亮个子高的，再难办的事都可以办到。我大抡抡舞舞的，脸也气白了，让苟尾子快滚，那儿人多那儿凉快到那儿浪去。苟尾子骂我大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是不识人敬的东西。我大气急了，扑扑刮刮的要打苟尾子，苟尾子怯火了，害怕挨打便溜走了。
还是在祠堂门口的老槐树下，苟尾子当年从河南逃荒到了桃花湾的时候，主宰整个一村人命运的是赵家门里的二老爷赵德贵，赵德贵在弟兄四人中排行老二，是晚清的秀才，村里人称呼他为二老爷、秀才老爷。赵德贵在解放前是国民党伪区政府的区长兼警察局局长，那时候的苟尾子刚刚能记事，是个六七岁的碎娃，秀才老爷穿得气派，长袍马褂，满身的绫罗绸缎，忽闪闪的晃人眼，他在桃花湾一跺脚，桃花湾整个村庄都要抖三抖，他常给村里人说，老赵家的血脉高贵，是赵宋皇室后裔，忽忽悠悠的传了十八代帝王，最后被忽必烈那臭小子夺去了。赵家确实在我们桃花湾是大户人家，村里人都在传说着，民国十八年遭年馑的那一阵子，人一茬一茬的往下倒，而秀才老爷家的粮食一车一车的从外面拉回来，堆成了小山，秀才老爷他妈馍笼笼里的麦面馍就没断过，人们都眼馋秀才老爷人能行会过光景，他怎么就能积攒那么多的粮食，那时候的粮食能救人命，比黄金还要金贵。秀才老爷满口的仁义道德，张口闭口就说自己是孔圣人的弟子，一副慈善心肠，有他吃的就有村里人吃的，他要把村里的人种留下来。可他只顾自己吃独食，闭了门就吃香的喝辣的，赈灾倒是有那么三两回，但也是花拳绣腿做做表面文章，净弄些稀汤汤，吃了不顶事，一泡尿撒过，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像拧绳一般。而秀才老爷家里的老老少少照样进进出出，满面红光。等到解放之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秀才老爷家的人倒了血霉，被分光了家产，秀才的女人想不开，就上吊自寻短见，这时候，以前的穷人，也就就是扶犁黑手掌了权，我爷是初级社的副主任，他专给秀才家的人派最重的活，七十多近八十岁的秀才照样在农业社里参加劳动，他再不敢以老爷自居了。秀才是个读书人，以前又做过官，哪里受过这洋罪，没过上三两年，韭菜与麦苗分不清的秀才就走了，给阎王爷作书吏去了，那是他的特长，他一手好写，满肚子的锦绣文章。
大跃进的时候，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树了三面旗帜：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人们的热情很高，说要“十五年赶英，三十年超美”，城里的人都到山里来大炼钢铁，熟透了的庄稼瞎到地里都没人顾得上收，村里剩下的就是死老汉病娃，老的老，小的小，干不动地里的活。没过多久，村东头忠财他大当上了高级社的主任，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