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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陳康祺 撰
  ●郎潛紀聞四筆卷三
  73楊石民諫劉正宗書
  74范文程歷相三朝恩禮不替
  75周永年治生三變
  76陳化成壯烈抗英
  77哀忠集紀事四十七則
  ○73楊石民諫劉正宗書
  萊濰副榜楊青藜石民,性喜博綜,家貧,貸書而讀,著述浩博,不輕示人,與物孤峻嚴厲,有出人情外者。順治十四年,安邱劉相國方貴幸用事,忽遺以書。畧云:
  某北海布衣,近閣下居五十里,聞壯歲已入承明,某素遠貴人,故稔知而未覿面也。丙申歲,閣下於某友几上見某詩,亟稱之。明年投某一札,中有『百里內賢士』之語,嗟夫!古所謂『知己以道不以文』,今閣下知某獨以詩,淺矣。某於閣下必欲盡言者,知閣下可與言也。某聞登高者,不極其顛;探淵者,必避其險。閣下位列台鼎,顛矣,險矣,能退則退,不然優游歲月,伴食中書,雖無補國事,或亦可以自全。迺某伏處草茅,稍有異聞:龔芝麓之鐫十三級,則以洛蜀分塗也;趙清止之坎■〈土禀〉終身,則以避馬未遠也;周櫟園之擬立斬,則報復睚眦也;陳百史之無辜伏法,則與爭權競進也。其他訛傳尚多,事關鴻鉅,有傷國體,有干名教,諒閣下所不為,故未敢深信。即此數端,倘或有之,亦足招尤矣。其居鄉也,檢束家人,固為得法,其間一二跳梁者,如時禁私鹺,則大車方軌而進,皆謂劉衙湯鹽。木植不許通洋,則大木連艫而下,盡稱相府房料,所在有司莫能訶問。至婚姻田產與舍人子有連者,雖抱深寃,孰敢興訟?諸如此類,人人側目,而閣下固未之知也。直指陳君既稱顯秩,按部安邱,乃與盛伻并轡入城。未至尊府半里,即下車行泥淖中,又過半里,乃升車。有勢如此,他人以為榮;有道如閣下,能不懼乎?不幸而傳之朝廷,功邪?罪耶?盍一思之!閣下之所居,與閣下之所行,衆忌之而欲擠之者,匪朝伊夕,惟當速解相印,投劾歸田。倘謂帝眷方殷,猶豫不决,他日即欲退而弗及矣。
  相國得書,不能用,縱恣如故。世祖晚年漸疑之,言官因盡發其私。上震怒,簿錄其家,子孫隸籍旗下。及上疾彌留,遺詔罪己,猶謂劉正宗偏私躁忌,深悔斥逐之不早。相國聞之,自恨以死。或云有他故,不忍言也。以上節錄張貞所作《楊石民先生傳》。石民以一窮諸生,上書鄉衮,能偘偘諤諤,竭忠盡言如是,其豪氣卓識,視昌黎、老泉投謁時相,僅以文章鳴號知己者,似尤為清高可貴。而劉相國得政時,攬權怙寵,聲勢赫奕,觀此傳亦畧見一斑矣。直指陳君,當是□□陳□□,順治□年山東巡按。青驄赤棒之威,乃為相府減從屏騶,步行泥淖,且與厮養輩並轡而馳,真足使衣冠掃地。余錄此傳,蓋願身居臺省而竊弄威福、職任地方而趨附權奸者,俱引為烱戒也。
  ○74范文程歷相三朝恩禮不替
  范文肅公為本朝漢臣中開國元輔。其遭際如漢之蕭文終,明之劉誠意,而恩禮始終不替,則遠過之。公自天命三年歸國,從太祖皇帝,屢立戰功,洊參帷幄,歷相三朝,至康熙五年,始薨。在天聰間,每議大政,太宗必問:「范某知不?」公或未與議,則曰:「何不與范某同議?」公嘗以病出直,諸務填委,必待公病已決之。世祖登極,每召公於位育宮商榷政事,至漏下始送歸。間以疾告,世祖親和藥餌,馳賜無虛日。既解任頤養,復遣工就第圖其貌,藏之大內。公鴻勳偉業,炳爛瑤編,不待綴記。茲特述其叨蒙異眷迥越等倫者數端,以見都俞一德之盛。
  ○75周永年治生三變
  歷城周編修永年,乾隆間與戴東原、邵與桐諸君,同奉特徵,修四庫書,授官翰林,學者稱為榮遇。家素饒給,棄產營書,積卷近十萬,不欲自私,以「藉書」名園。藉者,借也。其意蓋欲構室而藏,託之名山,使強有力者,贍其經費,立為法守,俾學者於以習其業,傳鈔者於以流通其書。又感於古人柱下藏書之義,以為釋、老反藉藏以永久其書,而儒家乃失其法,因著《儒藏說》一十八篇,冠於書目之首,以為法式,其志善矣。視以藏書貽子孫者,所見抑又宏矣。
  既入翰林,以謂官清貴有守,惟治生有具,乃可無求於人。於是鬻閒架權市貨,倩賈客為之居廛,俄而大耗其貲,則矍然省曰:「商賈,末也;力農,本也。棄本逐末,我則疏矣。」則又僦田講求藝植,倩農師為之終畝,凡再遇豐年,而僦田所獲,不足償其糞溉,則又矍然省曰:「農夫耒耜,士之贄也。我不食業而耕,是謀失吾本矣。」遂評輯制舉之文,鐫印萬本,以為諸生干祿者資。其文多組織經史,沈酣典籍,意在即舉業而反之通經服古,自謂庶幾義為利矣。而應科舉者多迂之。印本不售,而刻印貲多券質,責逋計子母即鬻萬本不足償,於是至大狼狽。凡編修計治生,知其事者,無不規諫,雖妻子亦力阻。而編修自喜益深,又坦懷無逆億,故以溫飽之家,購書餘蓄無幾,至三變計,而益憊不支。士人讀萬卷書,明於大而忽於微;拘於常理而昧於物情之萬變。雖尋常一粥一饘,硜硜自守,猶或為僮奴所漸蝕,賓客所闇圖,況可歆動外來,與陶白輩角其心計乎?若其「儒藏」之說,則搜揚遺籍,津逮後賢之良法也。
  ○76陳化成壯烈抗英
  道光庚子至壬寅,英人入寇,江、浙殉難諸忠臣,余已搜訪事蹟,散見前三筆矣。茲閱袁翼《邃懷堂文集》,有江南提督陳忠愍公殉節記畧,敍述詳贍,有官私紀載所未具者。翼,寳山人,忠愍死事即其地,其言較碻,爰刪潤節存,備異日史臣之採。公由偏裨從李壯烈伯,屢殲海盜,洊升至金門鎮。道光十八年,授厦門提督。庚子夏,粤東兵事起,特諭公移節江南,年七十餘矣。任事五日,而浙警至,公帶兵馳赴吴淞口,駐帳操臺基,節相伊公駐寳山城。相度形勢,沿塘築二十六土堡。公枕戈海上二年,自備薪水,肩輿出入無儀從。嘗大雪壓帳,竟夕失寐,晨起,閱部下有寒色,製綿衣給之。庚子秋,伊公移浙督辦軍務,江蘇巡撫裕公兼署總督,駐寳山。初聞公耐勞狀,未深信也,值夜颶風大作,暴雨傾注,潮溢塘面,部將請公移帳,公曰:「大帳一移,三軍驚擾。且我獨就高燥,而士卒臥泥水中,可乎?」嚴不動,而潮旋退。裕公度公必移帳,使人驟馬覘之。公凝坐帳中,聞蹄聲出視,使曰:「大人以風雨非常,遣來問候。」公笑謝焉。裕公駐上海,聞公劇痢,聘醫來,公卻之曰:「櫛風沐雨,軍營常事,某老憊偶疾,何獨張皇?」不服藥而愈。辛丑夏,伊公逮入都,上以裕公為督師,駐杭州,調狼山鎮謝為前鋒。特命徐州鎮王率師助公,聽公節制。公令守塘北小沙背,不從,居城中書院。小沙背者,由崇明入淞口門戶也。徐兵獷悍滋事,公召徐鎮治違令者,鞭貫十餘人,徐鎮由是銜公。上命河南巡撫牛公督江南,奏親督師於吴淞,知公忠勇,聞食粗糲,即令軍需局每十日餽白金二百五十兩,堅不受。公生日,客營某弁製金字旗以壽,立命裂之。閩安協周,外貌樸訥,公信為誠,保升蘇淞鎮,守西礮臺。方鎔廢鐵鑄礮子,周鎮監工,鐵汁精純,實新鐵,而匠人抽鐵,胚中填以碎磚,見者譁然,周為揜飾。試礮,礮裂,箍以鐵皮,公皆不知也。是年秋,敵再犯鎮、定,旋陷甯波,裕公、三鎮均死難。公潸然出涕,謂諸將曰:「武臣死疆場,幸也。君等勉之!」當英人犯乍浦時,有漢奸導攻上海,小舟游弋,屢以千里鏡瞭公帳,見晝夜備嚴,未敢輕入。壬寅三月,敵遣一頭陀乞食東礮臺,隱詗徐鎮,留一月無覺者。五月朔,有火輪船三,列木人兩舷,繞小沙背,直向西礮臺,欲試吾軍礮力也。公知之,不發礮,船忽颺去。初五日,船集益多,礮聲震天,擊往來商舶。初六日,敵以木牌浮戰書來告,周鎮得之,請公報書緩師期,公弗許,擲書塘外,戒戰備。初七日,牛公至帳,以敵鋒難犯,議迎犒緩師,圖後舉。公撫膺曰:「某經歷行陣四十餘年,今見敵異議,是畏敵也!大人勿怖。」牛公不答,去。明日敵艦銜尾南進,兩兩相輔,分犯東西臺,俄揚帆出小沙背前,徐鎮按兵不擊。公出帳,揮旗發礮。敵飛礮對擊,所注摧陷。牛公聞礮聲,飛輿至校場,鳴鼓助陣。敵架礮桅頂,擊演武廳,弁兵擁牛公奔胡巷鎮,遣守備姚雁字,以令箭檄徐鎮急援,人馬中礮死。公然礮,毀敵頭陣一船,西船稍卻,東船併力擊西臺。我軍礮子多磚心,至敵船而灰,礮門且裂,全塘震動,部將韋印福、錢金玉、許攀桂、徐大華皆死,屍積公前。公麾旗痛哭,有飛礮拂旗角而墜,陷地一尺許。公見事急,亦以令箭召徐鎮及駐海神廟之王游擊軍,皆已潛遁。周鎮上塘勸公退,公叱之曰:「曩以爾樸誠,薦拔至此,今負我,致我負國,尚何言?」時藥無布袋,礮無米囊,公掬藥納子,礮震傷手,血流至脛,氣倍奮。旋有巨礮沖陷土牛,擊公仆地,細子中股,紛如雨點。敵見公手執紅旂不偃,藥子亦竭,礮熱炙手,迴帆欲退,而桅上瞭見守塘弁兵潰散,遂麾隊登塘。吴淞把總龔增齡迎戰,刃數人,敵圍而禽之,脅降不屈,釘手足於板,擲諸海。公部戈什哈許林,率壯士巷戰,洋鎗四出,林死。公猶拔佩刀接仗,鎗亦洞腹。時在塘僅三人,公呼武進士劉國標曰:「我不能復生,即絕我,擲體溝中。」一慟而絕。劉亦創甚,負屍揜樷蘆中,脫公涼鞋一隻,懷之,以蘆葉對纈為識,出葦而逃。初,公中鎗時,敵船沖入土門,有衣周塘兵王某,出不意迎船然礮,轟擊艦面如掃,塘上敵驚竄,故公屍得匿,是役也,碎敵八船,殺敵五百餘口。越八日,寳山士民尋蘆中公屍,負之出,斂諸嘉定,刲太牢以祭。敵遂入寳山城。置酒鎮海樓,頭陀與焉。復運北門譙樓礮子五百石歸船中,繼而掠上海,陷鎮江,犯江甯,皆以我之軍火攻我郡縣,是真可髮竪眥裂者也!公駐軍海上,百姓安堵,呼為「陳老佛」。英人窺伺兩年,不敢遽逞,又有「陳老虎」之稱。即無致命之忠,亦不愧一朝名將,政權不屬,軍令旁撓,卒以僨事。嗚呼!是誰之罪歟?袁君是記,本吴茂才《忠愍紀畧》,原本繁冗,袁為刪節千餘字。余錄袁作,又為刪數百字,尚冗長如此,想國史據當時奏報,必不能如私家纂述之詳盡。竊思鋪陳戰狀,章闡忠義,足以昭前烈而儆後賢,當不厭其詞之費也。
  ○77哀忠集紀事四十七則
  寶山袁翼,以咸豐間作宰江右,嘗著《哀忠集》三編,舉其時殉難官吏、士紳,人係一詩,無拘體格。聞見所逮,江西居多,他省亦間及焉。其詩中自注,皆當時實迹,度與官書奏報,必有參差,刺取錄存,亦使毅魄忠魂,弗鬱鬱於寒泉之下也。
  署南康府知府恭公安,滿洲人。公守南康,與羅大令同被奸民縛獻賊船,久而得死,致傳聞異詞。後有從賊中歸者云:「賊已戕公首,懸南康城門,」衆疑始釋。  署星子縣羅公雲錦,貴州人,被賊拘繫甚嚴,將載往金陵,行至安慶江面,乘閒投江死,有同繫武弁逃回省城,述其事。
  九江鎮總兵馬公濟美,省城被圍,公然礮擊一大桅粉碎,又用火箭燒賊船數隻,既而帥所部縋城出戰,賊為披靡。忽馬陷泥淖中,賊騎四集,遂及於難。公姪怒甚,摩賊壘三,卒奪屍出。公女亦嫺武畧,欲督家勇二百人殺賊報讎,張中丞止之。  處州營游擊常公□,滿洲人。公守九江之松沙坡,屢以連珠銅礮斃黃衣賊帥。值天雨,火器濕,賊四面合圍,遂父子相抱而殉。
  鄱陽縣知縣沈公衍慶,石埭人。公生時,大父夢中聞風雷甲馬聲。以乙未進士令鄱陽,善折獄,喜用四六駢文判讞詞於牘尾,編二卷。邑遭水災,悉心撫字,民不流亡,士民繪《芝陽卹災圖》以頌。自賊據九江,君知必犯饒州,誓必死,作自輓楹聯,懸諸廳事。聞省城被圍,率練勇入援,殺賊數十人。賊分股擾鄱陽,公馳回守禦,復用計燒賊船數隻,賊稍卻矣。卒以衆寡不敵,禦賊康山,殉難。  樂平縣知縣沈公仁元,河南進士,由內閣中書改官。當鄱陽戒嚴,太守檄公代理縣事,而令沈公專辦賊。後沈公禦賊康山,公率樂平練勇三百人助守,卒同殉焉。公盡節之次日,賊又犯樂平,一門被難十六人。事稍定,樂平士民白衣號哭,迎公柩歸邑,與家屬十六人合葬一邱。  署上饒縣事、信豐縣知縣蔡公中和,浙江山陰人。咸豐五年三月,賊擾江西,聞羅忠節公督楚兵將至,奮力攻廣信城。上饒為附郭首邑,公急登陴,率兵民固守。顧兵不滿千,火器亦未備,搘拄半日,子藥竭。賊架雲梯入城,公中鎗臥草間,猶嚼齒大駡,遂被戕。
  廣信府學教授雷公封義,甯州人。公平日喜談忠孝,城破,蟒服坐明倫堂,賊睨之,驚且笑曰:「汝區區一教官耳,留汝老命,速他往。」公厲聲曰:「吾舍此何往?恨不啖賊肉耳!」賊怒,欲害之。公子發鳴,突出翼蔽,公猶駡不出,賊乃併殺之。奴羅勝、門斗張國書,義不忍去,同見害。  貴溪縣縣丞洪公立成,山西人。公饒吏以廣信,大守重君才,檄調來郡,襄辦軍事,城陷殉難。  上饒縣典史江公鑑清,浙江人。賊氛告警,典史應押獄囚寄禁鄰封,此定例也。公獨不肯出城。城破,以身殉。  吉安府知府王公本梧,鄞縣人。公由御史出守,抵任甫數月,值吉、贛匪徒遙應粤逆,踞泰和為巢窟,疾奔吉州。公率吉水令章公嬰城扼守,賊焚環壕民廛,城門岌岌。公令章公登陴,而身率民團出戰,躍馬當先,轉戰直前,墮賊詭計。距城數里,伏賊出,橫衝公陣,公墮馬受矛傷,逾時卒。當公創甚,猶回首望城門呼家人曰:「城幸未失,歸語縣官,好為之。」遂絕。  署吉水縣事、樂平縣知縣章公裕善,嘉善人,甲午舉人。王公既殉賊,城中奸民樹降旗,牽牛擔酒,開門迎賊目。公知不可為,自城返署,蟒服坐堂皇,題詞一首,仰藥而亡。賊入,稱「好官」,歛以朱棺,縱公子出城旋里。  德化縣典史洪公漳,會稽人。甲寅二月,賊逼九江,守令欲遁,公苦口牽裾不能止,兵勇五千人皆散,公獨留。城陷,拔刀力戰死之。
  義甯州知州葉公濟英,賊圍州城,公與義民二千餘,誓同生死,三次開城接戰,殺賊近萬。賊憤甚,城破之日,婦孺皆屠,公亦被殲。  江西按察使司周公玉衡,荊門州人。公自州縣至監司,身經百戰,民間稱為「將軍」。吉安復後,公來守城。賊以郡當衝要,約羣醜力爭。被圍二月,糧藥垂罄,外無援兵。賊以地雷轟城,東南一角陷。公朝衣九拜,手寫血書述狀,自搤吭斃。公子江甯布政司理問恩慶,方駐糧臺,聞吉安警,馳來共守,隨公亡。  吉安府知府陳公宗元,吴縣人,癸巳進士。公隨周廉訪防守郡城,巷戰身殉。公子世濟,突圍救父,死尚僵立,踰時乃仆。
  廬陵縣知縣楊公曉昀,山西進士。公已推升興國州知州,以寇警未卸篆。守城時與兵勇共臥堞樓草薪中,事急吞腦子不死,乃縱火自焚。  候補知州楊公秉鏞,候補州判蔣公啟華,候補典史尹公元理,同殉節義甯州城。  署德安縣事劉公希洛,湖南舉人。到省未一月,委署德安,人皆危之,公慨然願往。德安旋被陷,公帶罪効力,赴瑞州勦賊,營城外,賊來,力戰死。  署宜春縣事李公錕,陝西舉人。公與劉公同營瑞州城外,督勇數百人擊賊,同時戰死。  吉安府經歷林公蔚,公官吉安八年,已得代矣。奉委解餉至吉郡,周廉訪留共守城,遂遇難。  署高安縣事、上高縣知縣胡公光輔,湖州舉人。賊破瑞州,公朝服坐縣堂,賊縛之下船,公怒駡不屈,行過章江門,在船頭被害,蟒袍猶在身,守陴軍士皆望見。  原任九江府知府劉公熾昌,貴州廕生。公祖清,嘉慶間,以山東藩司改總兵,世稱劉青天。公作郡以伉直忤上官,屢被參劾,至是勦賊於武甯、通山之交,四面皆賊,以孤營撐拄二旬,卒不支,受傷墜地死。  署新城縣事諸葛公槐,蘭谿拔貢。新城失守,公投井,井涸,深數丈餘,餓死井中。  候補從九品袁君嗣傑,都昌人,君為南城教諭英次子。賊據南康,都昌為出沒之區。英家居,率長子舉人嗣彥及君,首倡團練。曾帥札君偵探賊蹤,行至馬家堰,遇賊被縛。君憤駡,賊以鐵箝君口,剖腹剜心。同日賊假官兵焚袁村,君胞叔蕃安,從兄弟紹選、成彥、訓重等力與格鬬,皆死之。  生員劉君崇鼎,都昌人。君始生,母夢見關帝,故小字關兒。工舉業,好讀《易象》、《春秋》。郡邑被兵,君集鄉人禦賊,統兵大帥皆知其名。一日獲奸諜三人,送官正法。賊屢傳偽檄招君,君碎擲於地,斬其來賊。賊怒甚,率大股由間道來襲,君與之戰,力竭陣亡。君母亦為賊搜殺,親族從亡者數十人。  文廟屯田官萬君道發,都昌人。賊擾都昌,君團練鄉勇,與之抗。儲軍器於家,賊見之怒,出黑索縛之去。以君年老,語之曰:「有穀可贖罪。」君曰:「吾無罪,何必贖?」賊曰:「有銀亦可。」君曰:「吾有銀,亦不賄賊。」賊曰:「無銀無穀,將碎汝屍!」君大笑曰:「吾畏死,不出殺賊矣。」賊乃戕之。殺君之日,鐘山石裂,陷賊無數,有厲鬼幻形攫賊而食,賊焰為之少戢,被擄者親見之。  處士趙君道源,都昌人,嘗作《勸捐練勇說》,徧貼里閭。且禁子弟蓄髮,土匪引賊來擒,年老不能遠避,服毒死。  副貢生江君學源,都昌人。君素方正,賊聞其名,至其家,脅降不屈,被害。  監生吴君必浩,都昌人。君創辦團,勦除土匪,賊陷都昌,土匪引賊擄君入城中。脅降不從,用米篩剮一圈如架形,置君頸上,以手轉之,鋒鋩刺肉,血流至踵,終不屈。賊怒,剖其心。  例貢生江君義福,都昌人。甲寅三月,賊入君家,君置酒欵待,告以家徒壁立,四鄰皆窮苦善良,勿妄殺,賊唯唯去。五月,賊又泊舟門外,君乘其無備,密遣丁壯四面兜禽,殺賊多人。少頃,賊駕小舟數十隻來復仇,君督衆力鬬,被賊戕。  黃州府知府署漢黃德道徐公豐玉,公守郡,循聲卓著。賊擾武昌,公帶勇防田家鎮,賊來,戰死,失其一足。賊言此官好,刻木為脮補之,斂以二品服。  工部員外郎馬公元瑞,桐城人。公以庶常改部屬,方家居,桐城失守,一家遭難十一人。公子三俊,優貢生,招集義勇,隨官兵赴舒城勦賊,被賊襲營,力戰而死。
  署湖北通山縣事陳公景雍,商邱人,壬子進士。公為其年檢討後人。令通山,能以片言折疑獄,父老稱神明。值武甯潰,賊窺通山,公提兵扼石航之險,三戰三捷。賊冒鄉民扣馬首,謂賊匿巖坑,求公速往援。公墮詭計,遂孤軍深入以底於亡。  從化縣知縣李公禮培,無錫舉人。公蒞從化年餘,鄰邑匪嘯聚邑之烏石墟,率丁壯往捕,殺賊數十,身受四傷,賊已退矣。未幾,各邑匪黨直撲廣州省城,兼擾佛山鎮,文報不通,公募勇五百人防堵,而賊數千蜂至,迎戰東門外。賊又分股陷北門而入,公登尊經閣,方自縊,賊登閣脅降,公大駡,以石擊傷數賊,賊即架柴,四面縱火焚之,同燼者公及趙典史等十一人。  安徽學政孫公銘恩,通州人,乙未進士。公先以親老告養,得旨申飭,仍邀俞允。及飭督團練之命下,而公已殉節久矣。時公駐節太平府,聞逆匪將犯境,先治棺具,示必死。賊既破城,公見賊即大駡,被執不屈,遇害。或傳公被繫獄絕粒,或云被劫登舟,投水死。皆妄也。  玉山縣太平司巡檢安公常,漢軍人。玉山被圍後五月,江西[山]賊匪從廣豐僻徑,竄入太平橋,公率團勇堵截陣亡。公前任金川廳同知,以事降調,身後始照同知賜卹。  候選參將胡公定國,廣西人。公以千人力守廣豐城,斬賊首楊七國宗于城下,威聲甚震。後自玉山移防衢州,復自常山移防華埠。未匝月,賊來攻營,兵勇奔潰,公獨持矛力戰,以馬蹶墮地,被賊慘殺。  宜黃縣知縣傅公培峰,鎮番人,丁未進士。公選授宜黃,以地當賊衝,禁子弟隨行。且曰:「臨難苟免,我所不為。」蓋死志夙定矣。咸豐七年,賊來圍城,公誓以身殉,百姓咸感其惠,擁之出城,公以頭搶地曰:「汝等陷我不忠不義,奈何!」及大軍克宜黃,公帶罪回任。八年,賊又大至,公諭百姓暫避,服蟒坐大堂,駡賊被害。  浦城縣知縣劉公芳雲,安平人,甲辰進士。署浦城縣事韓公湛,廣東人。賊圍浦城,署令韓公登陴堅守,一月不能拔。適本缺劉公以卓異入都引見回,上官以其素得民,飭回浦援救。公率兵勇三百人,星夜疾行,距城三十里,午飯於某紳家。賊偵知,從小路邀截兜圍,公即被害。兵勇鬬死者半。賊得公旂幟、大轎、紅傘及號衣、號燈,乘夜薄城呼門,守陴者望見曰:「我公回矣。」開門半扇迎入,照以火,賊坐轎中,亂刀斫死,急呼閉門,而大股賊如潮湧入。韓公死於城上,兵民出不備,死者萬餘,城遂為賊踞。  廩生蔡君文煊,武生魏君紹魁,皆大庾人。大庾為南安附郭首邑,郡城將陷,兩君自燒房屋,俟婦女先入烈焰,而男子從之,凡一百十餘人。慘矣!烈矣!  署江甯府學教授歐陽公晉,宜興優貢。公以癸丑正月二十日權篆,二月初十日聞北門失守,題詩一絕云:「苜蓿何堪抵蕨薇,坦然全受亦全歸。十年養得干霄氣,化作貞魂一片飛。」用黃帛寫就,蓋用學印,付學書,遂自經。  雩都縣知縣顧公友仁,直隸舉人。後縣楊公蘊藻,山西舉人。顧公以咸豐六年五月督勇奪復縣城,為賊戕害。七年,縣復陷,闔家殉難。楊公以第二次城陷,巷戰被害。  舉人徐君朝璽,附生謝君恩溥,增生傅君熙,皆金溪人。徐君己亥解元。咸豐六年,賊踞撫州,君偕謝、傅諸君督辦團練。九月,官軍失利,投水死。謝君自粤寇起,終日憂憤,人皆笑為迂。六年九月,率鄉團禦賊,墜車而死。十一年夏,汀州潰勇刧掠縣城,傅君督鄉兵援救,力不敵,遇害。  舉人蹇公諤,遵義人。以寒士捐產,募勇千餘人禦賊。經數十戰,體被十數創,猶手刃數賊死。賊即夜襲君家,君二女不肯避,出迎賊目,治酒與飲,誘至房中殺之,遂自刎死。
  原任湖北布政司唐公樹義,遵義人。乞休家居,起公辦理軍務,輿櫬誓衆以行,戰沒於武昌之役。  原任陝西布政司陶公廷杰,都勻人。咸豐六年八月十三日,署守鹿丕宗約公及前淮海道周燾,籌防禦。公與周誓以家產傾兵民口糧,一面飛書告急求速援,而省垣漠然也。七年八月,鹿公撤任,以石丞署守,石帶勇數百來受篆。九月初二夜三鼓,城門忽大開,賊潮湧而入,石急呼,勇目躍出大呼曰:「在此!」即手斫石頭,徇於衆曰:「敢動者,如此妖!」鹿公投池死,陶公自縊。周先病卒。上官但以鹿、石二人吝糧致變,報聞而已。
  右節錄《哀忠集》中題注、詩注。顧袁君是集有注者,僅什二三,其中或追述交誼,或空言憑弔,無殉難事迹可採。及死事赫赫,衆所咸知如李忠武、羅忠節諸公者,概不贅登。至於敷陳實事,時地可徵。雖出以韻語文言,而義旨顯明,脈絡聯貫,則為之刪修鈎剔,改成紀事之文,以符吾書體例。後有考戰守之績,勒忠義之編者,垂采及斯,庶碧血丹心,長炤汗簡;專城寄閫之輩,知兢兢焉,慎固其封隅;而士君子踐土食毛,亦獲有所觀感而興起云爾。
  ●郎潛紀聞四筆卷四
  78武顯將軍黃標
  79江嗣珏清風亮節
  80泥金淡墨榮於二品頂戴
  81風流太守伊秉綬
  82東海高士董樵
  83孫承澤辨識印文
  84崔紀修渠濬井
  85林穆菴依歸程朱志於聖賢
  86軍機大臣與宰相
  87阮元進書
  88朱珪輔政四事
  89唐夢賚發憤著書
  90見利忘害
  91運礮邊疆空勞往返
  92減俸銀佐軍需
  93橡樹飼蠶
  94徐階平夫婦及徐婆綢
  95戴震竊書反咎人竊
  96再書燒車御史謝振定
  97嬃碪課誦圖
  98劉斌一門節烈
  99豪商黃筠
  100蓬門賢母
  101顧炎武讀書法
  102李顒答友人求評昭明文選
  103九白之貢
  104綽克渾歌朔風高得侍姬為婦
  ○78武顯將軍黃標
  今中外一家,外舶梭織,伏波、橫海之將,朝廷所側席以求者也。康祺竊謂水師人才,不必他求,但能於閩、粤、江、浙數省,沿海水營弁勇,核實訓練,秉公搜擢,拔茅連茹,必有奇才挺出,足以慰聖主鼓鼙之思。嘉慶間,有廣東虎門左翼總鎮黃公標者,籍隸香山。初以擒獲海盜吴昌盛等,又勦滅狗頭山賊,積功至都司。嗣為總督福公所知,洊保至專閫,前後手縛賊六七百人,沈盜艘無算。公身長八尺,能開二石弓左右射,又善占雲氣,測風雨,著《測天賦》及《海疆理道圖》,凡東南水道,淺深險易,如指諸掌。嘗曰:「水戰與陸戰不同,全在驗風旬,識水性,司命寄請柁,可以轉逆為順。」故每戰必親操柁,援桴以鼓,發礮縱火如弄丸。一舟先,衆舟尾之,浪高如山,隨風上下。賊望見旗幟即遠遁,故所向有功。
  嘉慶五年,奉旨賞戴花翎,命繪象以進,異數也。七年,博羅會匪陳爛屐四盤踞羅浮山,制府檄公會勦。賊聞風奔竄,一晝夜直搗巢穴。事聞,賜珍物,晉封武顯將軍。八年,海賊大隊出掠,與提督孫全謀率舟師勦捕。賊遁廣州灣,灣險不可進,公曰:「守隘口半月,賊乏糧,可盡殲也。」孫妒公功,不聽。公力爭不得,歎曰:「此機一失,海氛無已時矣。」師退,憤懣成疾卒。病中猶大呼「縱船!縱船!」云。公結髮從戎,未嘗失利,擒賊殲首惡,不妄殺一人。所獲贜物,以其二分士卒,其一儲修船費。每出海登舟,衣短後衣,大布裹頭,與士卒均飲食,同臥起,故人樂為用。麾下末弁,擢顯職成良將者相望。粤中雖婦人孺子,無不知有黃總鎮者。
  比歲日、法諸國,動啟釁端,我國家所藉以禦侮者,長江則經制水師,外海則南北洋兵輪船耳。顧康祺生長浙海,兵輪將士,多半鄉人。及久官暨陽,則與長江諸營尤有脣齒之誼。竊嘗揆度時勢,窺覘軍容,詳詢黜陟校練之成法,旁探火器駕駛之技能。覺目前江海之備,仰仗天威,鯨浪永息,則旌旗器械亦自能震懾強鄰,其酬酢趨蹌更足彰中華之文物。倘得如黃鎮軍者十數輩,參錯海疆,似更可倚為長城,釋深宮宵旰之慮。而吾曹孱弱文吏,亦與叨福芘於無窮矣。故詳錄吴應逵所作《黃公傳》,不禁輟筆三歎。【
應逵,粤人,善古文。著有《雁山文集》,其言信。】
  ○79江嗣珏清風亮節
  江處士嗣珏,乾隆間歙江村人。生而頴異,髫齔即有出塵想。稍長,從叔某業鹺維揚,貲積巨萬,卒無嗣,處士以序應為後,族有歆覬之者,處士遂辭焉。曰:「吾將從葛稚川、陶通明為白雲丹井人,是區區者,焉用為?」乃囊琴襥被,游覽奥勝,北走燕薊,東瞻齊岱,南浮江湖。至則作為詩歌,以寄曠逸之趣。晚構一室於黃山之澄相源,琴卷之外,別無庋蓄,居之泊如也。西江使者梅公屢辟不起,作《卻聘詩》以見志。崇尚【
(崇尚二字訛,查元稿似善字。)】
彈琴,精於審音,疏越之傳,韻旨沖淡,惜無聞而識其微者。嘗與緇素者流為物外交。族友中有方雅之士,或招致,則欣然出山,興盡,飄然而返。與同里巴廷梅最善,巴為造琴臺於黃山之始信峰,其旁文殊臺,亦有琴几。每風和月霽,撫弦動操,巖谷響答,烟雲中如有靈蹟往來,在其指顧。山有白猨、甝虎,壽千年矣,聞鼓琴,輒俯身帖耳,馴於坐側。素蓄一鵾雞,聞其聲即舞蹈,若赴節者。處士終身不婚娶,亦不蓄奚奴。嘗有句云:「孤到山僧尚有徒」,蓋自表也。營生壙於山之雲谷,時偃臥其間。一日,在巴氏所,天寒雪甚,急辭歸。明日更衣沐浴,與山僧別,趺坐而逝,年八十。所著《琴譜集》,先焚棄。蕪湖甘銘志其壙,且表之曰:「詩人江麗田之墓。」標寄若此,覺漢、晉以後諸史所傳諸高士,清風亮節,猶在人間。若夫辭後讓產,前代亦以為卓行。自余論之,稍知自好者,猶或能為,況義果應嗣,讓產可也,并後而辭之,亦非中道。然處士乃絕意婚娶,復安得以塵俗之見相繩與?
  ○80泥金淡墨榮於二品頂戴
  康熙中,耿逆籍沒時,得官吏交通書一篋,進呈御覽。聖祖檢其中有大倉孫致彌牋啟,勸精忠恪守臣節,無效吴三桂狂噬,語極忠愛。聖心嘉悅,即召詣闕廷,以二品頂戴充朝鮮采風使,時致彌尚為諸生也。既奉節還,辭不就職,後由戊辰進士入詞館,官至學士。以瀕海一青矜,驟假崇銜顯秩,持節東藩,可謂人臣不世之奇遇矣。乃猶謙謙引退,循分讀書,仍以秋賦春關為進身之梯級,是豈熏心科目,視泥金淡墨榮於二品告身歟?其介節虛懷,非庸衆人所能闚測也。
  ○81風流太守伊秉綬
  汀州伊墨卿太守秉綬,秉性儒雅,篆隸兼長。嘉慶六年,守惠州,數月政成。其地有朝雲墓阯一 【(元稿係墓前二字)】
舊碣,為坡公手書,日久摧裂。太守行部見之,重為立石,并於墓旁拓地,築室三楹,置田數畝,度僧一人居之,以司香火。為政風流,於此可見。蓋坡老之文章忠節,久炳人寰,重前賢而推及其愛姬,亦事所不容已也。彼修蘇小小之墳,表柳如是之塚,在文人好事,則可耳,出自守土有司,未免近於鄙褻矣。【
按:畢秋帆尚書督陝西時,嘗修馬嵬楊妃墓,幕下賓朋,傳為盛事。余謂自古帝王、聖賢陵墓,多在秦中,未聞秋帆有訪求修葺之舉,而獨於玉環遺蛻,封樹崇?,所謂徒博雅聲,未諳政體者也。】
  ○82東海高士董樵
  國初,東海高士曰董樵,初名震起,以明季大亂,雅志林泉,慕古人牧豕採薪之風,因而易名。為人磊砢負奇節。甲申後,徙居文登海濱,荷蓧入市易米,人莫知其住處。縣有紳士,邀於途,棄薪道左,詭云:「吾科頭,當取冠。」與公揖,竟去,日暮不復來。紳乃取棄薪以歸,曰:「此董高士所遺也。」從此不復入市。竹垞、漁洋諸公亟稱之。樵雖明遺民,其孤蹤逸軌,他日當有收之隱逸傳者。
  ○83孫承澤辨識印文
  康熙七年戊申,京師正陽門外,挑濬御河,得玉印如斗,篆文不能識。禮部揭榜訪問,並原印印其後,數十日,無辨之者。孫少宰承澤,方退休西山,聞之曰:「此元順帝祈雨時所刻龍神印也。各門俱有之,蓋雨後即埋地下耳。」因取一書送禮部,上刻印文,注釋甚詳,一時歎為博雅。見《宸垣識畧》。承澤即世所稱「退谷侍郎」者,其博物多識,亦難能已。
  ○84崔紀修渠濬井
  陝西為漢三輔地,本九州上腴。自明季寇躪,鄭、白、六輔、龍首諸渠,湮廢殆盡,於是關中屢年苦旱。乾隆初,永濟崔公紀,以晉產撫秦,生長田間,熟於鑿井溉田之法。既下車,又虛心屈己,諮於秦之隱君子曰王徵君者。書問往復,詳究端末,復布之有司。有司以為無不便,始訪求故渠,修治七十餘道,勸民濬井。甫成五萬有餘,而議者迂公策,為蜚語上聞,上雖不之罪,而公遂移官於楚,井渠之事中輟矣。後遇旱,惟修渠諸屬,及邑田有井者收如故。秦民乃以公功未竟,而議者梗之為可憾也。
  ○85林穆菴依歸程朱志於聖賢
  乾隆朝衢州府知府林明倫穆菴,廣東始興人。以翰林出守,悃愊安靜,吏民敬而愛之。會新易巡撫,君不即上謁,疑其傲,遂以才力不及劾之,部議降調。君在翰林六年,不尚交游聲氣,亦不為詞章聲律之學。僦屋數椽,僅蔽風雨,慨然有志於聖賢。平居論學,以有宋大儒為依歸,以上溯於孔、孟,旁及荀況、王通,皆欲取而裁之。其文章則師韓退之,於義理是非之界,尤確然如黑白,不可淆亂。方保舉御史,同官有要之者曰:「行舉御史,當謁掌院。」君毅然曰:「御史以求而得,尚何以自樹立耶?」其友人與之書,盛加推許,期以白沙、甘泉。君正告之曰:「兩先生所造,吾何敢望?然吾所學乃在程、朱。」白沙、甘泉皆君之鄉先生,而學微出於陸子靜者也,其趨向可知矣。君鐫秩後,不再起,卒於京師,年僅三十有五。天假中壽,安知不成名碩儒?「秀而不實」,古注謂因顏子而發,誠古今通憾也。
  ○86軍機大臣與宰相
  梅伯言作大學士戴公墓碑,謂國家設軍機大臣,凡宰相非兼是官,兼是官而位尚書以下,皆不為真相。何其武斷也!軍機處始於雍正二年,而初制雖一二品大員,亦稱行走。然則國初數十年之宰相,及已入軍機而未稱大臣之輔臣,均不得為真相乎?以近事論之,曾文正、李合肥,均以使相領封疆,曾未一日入贊機務,將亦不得為真相乎?文章家最忌高擡一人,傾抑流輩,況國家掌故攸關乎?梅氏居京師久,號稱能文,猶有此失,何況其他?【
記李次青《先正事畧》、《戴公傳》全錄其文,亦未修改,次青更不足責矣。】
  ○87阮元進書
  阮儀徵呈進祕籍,補四庫之闕遺,曾見前筆。茲讀張石洲所撰《泗州府君事輯》,注文達進書實六十餘種,仁宗皇帝命庋其書於天壇前殿之西廊,御題額曰「宛委別藏」,此亦承學之士所當知也。按:石洲祖泗州君,嘗注陸宣公《翰苑集》,而郎注《宣公奏議》,亦在文達進書之列,故注中牽連及之。
  ○88朱珪輔政四事
  嘉慶四年,大興朱文正公內召輔政,一以崇儉奬廉為本,四方有言利者,輒力格之。時漕督以旂丁運費不足,索之州縣,請每石加一斗為津貼費。江督遂議上江加贈銀,下江加耗米,其疏內稱上、下江互相仿照,以歸畫一。公已畫諾矣,思之不寐,復至部,面詰堂司官,自為駁稿,稱「小民未見清漕之益,先受加賦之害,請於進倉漕耗內,每年畫出八萬石,折給旂丁」。並請旨,嗣後凡事近加賦,一切議駁。此一事也。長蘆鹽政,奏請加鹽價,每斤二文。公謂「長蘆、山東鹽價,乾隆中屢次奏加。蘆東積欠各欵,嘉慶二年,又免帑銀二百餘萬,又借領兩淮無利銀百萬,商力已紓,不得復行凟請。」此又一事也。廣東布政司,請將濱海沙地照上、中二則民田升賦。公謂「淤地坍漲靡常,墾築多費工本,是以照下則減半定賦,原使小民得有餘資,庶肯盡力開墾。今欲計此微利,恐民間苦於交納,將必紛紛報坍請豁。此外新灘不肯復種,名為升賦,轉致虧課,公私均無裨益。」此又一事也。時川、陝連年用兵,需餉孔亟,倉場侍郎奏請預徵錢糧四五十倍,准為義監生,終身免賦。公自為駁稿云:「正供自有常經,名實有關體要,取民有制,從無預徵數十倍而賜復終身之事。於名不正,較之枉尋直尺,殆有甚焉。」此又一事也。公手稿尚存戶部,損上益下,真足培元氣於無形。彼倉場某公者,甘居言利之名,又昧理財之術,莠言亂言【
(亂言之言疑政字)】 ,奈何輕試於聖明之世哉! 【
是則見《經世文編》中韓振書朱文正公在戶部事,余為刪節存之,以當近世言事者之藥石。】
  ○89唐夢賚發憤著書
  順治間,有詔命詞臣脩《玉匣記》、《元帝化書》,時祕書院檢討、淄川唐夢賚上言,以為不宜崇此非聖之書,妄費紙筆為聖學玷。【
前記朱文正進化書,文正殆未知國初有唐檢討奏罷故事。】
嗣以爭御史張煊、給事中陰潤事,忤旨歸里。本朝之能以翰林共諫職者,自檢討始也。歸後發憤著書,垂三十年。所為籌餉、積穀、銅鈔、改漕諸法,其訏謨碩算可與賈長沙、陸宣公相上下,未竟其用,天下惜之。所著《志壑堂集》,吾鄉姜西溟先生為之序。康祺案:檢討名不甚著,其諫修雜書,甚合繩愆糾繆之義,雖卒遭擯斥,亦無負儒臣之職業矣。《志壑堂集》多名論,洵經濟有用之書。
  ○90見利忘害
  乾隆二十九年,諸暨令黃汝亮之重征,五十一年平陽令黃梅之苛斂,俱因其子素預公事,見利忘害,以致身干重辟,子亦罹刑。凡朋輩仕為州縣,而使其子司出納者,急當以前事告之。
  ○91運礮邊疆空勞往返
  道光十年山東巡撫陸阿奏運山東礮廿門,遠赴邊疆,勞費不貲,中外皆笑其非計。魏默深詩:「誰識百程勞往返,戎衣空壓萬駝霜。」即詠此也。
  ○92減俸銀佐軍需
  國初順治間,以兵餉支絀,廷議欲裁天下教官,以知府攝府學,以知縣攝縣學,節省俸薪,藉佐軍費。幾定議矣,給事中王命岳上疏力爭,謂「約束諸生,奉祀先聖,非郡縣所能兼攝。且使天下後世謂裁聖廟之員,廢弟子之師自今日始,大非美談,甚傷治體。」事遂獲寢。給諫又謂:「國用不足,臣亦有說以處此。臣見在京漢官公費錢,每官一員,歲支三十六金,皆在俸銀之外,明可裁扣。在外文官,自邑令以上,可捐歲俸十之一,如所謂『土黑勒威勒』者,以佐軍需。」按:「土黑勒威勒」,不知譯作何語。可知官俸減成,前人早有議及者。比年議給京員津貼,亦竟有三十六金之舊章可循。而世之守宮牆典俎豆者,謂宜顧名思義,毋再視苜蓿儒餐,為豢老救貧之通具也。
  ○93橡樹飼蠶
  初筆記劉公綢兼及橡樹飼蠶之說,蓋康熙間甯羌牧劉君從山東僱人至州,教民養山蠶,織繭綢,陝省蠶桑之利,由此肇興也。頃讀道光貴州按察使宋〈如林〉《請種橡育蠶狀》,稱黔省土瘠民貧,惟遵義一府,農蠶並行,生計較裕。自乾隆中,山東歷城人陳君來守是郡,見其地青棡樹,
按:陳文恭公《廣行山蠶檄》作「青杠」,殆即此樹。】即山東之槲櫟樹,其葉可飼山蠶,乃捐俸遣丁至山東買取繭種,訪覔蠶師,廣為教導,期年有成,至今利賴。是遵義所織,亦可名陳公綢矣。蠶桑大利,江浙以之匹農功,他省罕有講求者。士大夫生長江南,宦遊西北,奈何讓山東人獨為循吏哉?【
按:橡樹育蠶法:蠶子甫出,置之於樹,即能自食其葉,後即依枝作繭。取繭繅絲,全不費力。不知驕陽暴雨,鳥雀啄食,何以避禦?惜諸書多不詳載。】
  ○94徐階平夫婦及徐婆綢
  遵義蠶織之利,大之者陳公,而倡之者則嘉興徐君階平。君以乾隆初官貴州正安州吏目,憫其地瘠民貧,生計迫蹙。偶見橡樹中野蠶成繭,因自以攜來織具,織成綢疋。令民制織具,而令其妻教之。其地遂成市集,獲利甚饒,今所謂川綢者,即由正安來也,土人名曰「徐婆綢」。見《鄧湘皋文集》及浙江知府劉汝璆《種桑議》。夫以一命之吏,軫恤民艱,又得賢婦人以助其成,卒使邊方瘠區,興教百年根本之大利,視劉、陳諸公,不尤偉哉!【
光緒庚辰,余量移江陰,買湖桑十萬株,勸民領種。嗣左侯相又發二萬株,余又雜采前人成法,並刷印《湖州府志?蠶桑》上下卷,分給各鎮紳董,廣為喻導。逾年多報桑秧長成,惜值法國違約,江防戒嚴,余未能親往督課。而署中眷屬,亦無一熟諳蠶織者,無能步徐君夫婦之後塵。補注於此,以志吾媿。】
  ○95戴震竊書反咎人竊
  戴東原博極羣書,主張漢學,其平日撰著,極不喜程、朱之說。晚嬰末疾,自京師與族人祖啟書曰:「生平所記,都茫如隔世,惟義理可以養心耳。」不知東原所謂義理者,與宋學家所得淺深何如?又云:「吾所著書,強半為人竊取。」按:東原《畿輔水利志》,竊之趙氏東潛;《水經注》,竊之全氏謝山,張石洲抉發無遺,已成定讞。乃竊人反咎人竊,豈所謂「穿窬之家屢失藏金耶」?
  ○96再書燒車御史謝振定
  前筆畧記燒車御史事,頃閱吴南屏《柈湖文集》敍述尤詳,因節錄之。御史謝先生,湘鄉人也。當乾隆末,和珅用事,有寵奴常乘珅車以出,人避之莫敢詰。先生巡城遇之,命卒曳下,將笞之,奴曰:「汝何人?敢笞我!我乘我主車,汝敢笞我!」先生益大怒,痛笞奴,遂焚其車,曰:「此車復堪宰相坐耶?」九衢聚觀,歡呼:「好御史!」珅恨甚,假他事削其籍,天下之人皆傳稱「燒車謝御史」矣。珅誅,復官部郎,尋卒。道光癸巳,河南裕州知州以卓異引見,唱陳名貫畢,宣宗問曰:「汝湖南人,何作京語?」興嶢對言:「臣父謝振定,歷官翰林御史,臣生長京師。」上悟曰:「汝乃燒和珅車謝御史之子耶?」因襃奬家世,勉以職事。明日,上語樞臣:「朕少時聞謝御史燒車事,心壯之。昨見其子來,甚喜。」未幾,擢興嶢知敍州府。康祺是書,掇拾掌故,力刪繁蕪,記性讓人,時慮複沓。惟以謝公燒車之舉,足以植風憲之威棱,懾宵人之膽魄,故一書再書,不自厭其紙勞墨瘁也。
  ○97嬃碪課誦圖
  馬平王定甫通政拯,道、咸間高位之博雅者也。古文守桐城義法。七歲喪母,為鮮民,依其姊適劉者以活。時姊新寡,又喪其遺腹子,■〈焭,凡代几〉■〈焭,凡代几〉獨處,教弟極嚴。通政十歲後,遣令就塾,朝出從師,暮歸則姊操鍼黹,弟琅琅讀其旁,盡一篝油始止。夏苦熱,輟夜課,天黎明,呼弟起,持小几就屋後園樹下讀書。樹根安二巨石,一使弟坐以讀,一則己擣衣以為碪。日出乃遣之塾。弟或讀稍倦,逐於嬉遊,姊必涕泣,告以母氏劬勞瘁死之狀。且曰:「汝今弗勉學,阿母地下戚矣!」通政哀懼,泣告姊後無為此言。通政果蚤貴,以文學名京師,迎姊就養。姊告以家有老姑,義不得出。通政乃為《嬃碪課誦圖》,自序其事。嗚呼!經傳淑懿,史列賢明,大抵於翁姑、父母、相夫、教子諸大端曲盡其道。高行若劉,其亦彤編之絕格已。
  ○98劉斌一門節烈
  滑縣之變,世皆謂知縣強忠烈公有曲突徙薪之功,而不知老安司巡檢、咸甯劉忠義公斌,實首發逆謀,身捍大患者也。巡檢治去滑七十里,公素勤其職,姦民畏之。嘉慶十八年中秋,公飲聶監生所,酒半,私語公曰:「是邑將有變,君亟去官,可免。」公頷之,因微服行村落中。時久雨,夜氣悽慘,聞治兵仗聲甚厲,公拊膺悲歎,聶監生言不誣。偵鐵工,具知賊李文成與直隸林清首尾謀逆事,親縛文成及牛亮臣致之縣。忠烈訊文成得實,先折其脛。賊始謀九月十五日起事,至是忿官戕其魁,九月七日奪城門以入,公方居典史署,聞變,更短衣持械出擊,殺二賊,與子嘉善皆死之。夫人韓氏先得公與訣書,即坐司署樓中,挈子炳善、達善,女巧雲自焚死。婢從死二人,曰春梅、曰夏蓮。僚底卑官,志衞社稷,父子併命,而一門弱小,復相隨於焦原煨燼之中,可謂烈矣!其所全之大,似論功尤在忠烈上。睢陽張、許,江滸閻、陳,廟當並祀,史當合傳。
  ○99豪商黃筠
  乾隆間,兩淮商總江春,揚州人,世所稱「鶴亭主人」者。富甲東南,慕悅風雅,一時經生墨客,多與聯縞帶之歡。其投贈詩文,見於前輩集中者,可指數也。嘉、道兩朝,則有黃筠个園,亦揚產,父牧趙州。筠十四歲孤,人沒其遺貲。年十九入都,謁父友,攜書見兩淮鹽政某公。與語,奇其材,以為商總。時嘉慶初,軍興方亟,兩河決口,戶部以正供不充,募富民出錢,榮以職。筠首輸倡衆,前後數十萬,由府道加鹽運使銜,長子、次子皆郎中,入京祝萬壽,賞圓明園聽戲,賜克什。當是時,上自鹽政,下至衆商,一視筠為動靜,販夫、走卒、婦孺、乞丐、揚人相與語,指首屈必及筠。而是時承純皇帝六十年豐豫之後,商人皆席富厚,樂驕逸,淫侈亡等,名贏實虧。兼以私商朋興,官吏放手鹽政,又務進奉,冀久任,奉無見銀,俵虛數於商以取息。於是庫額日增,納課日絀。及道光時裁鹽政,淮北改票鹽,而商總始大困矣。筠自以受國恩深於諸商,為丈人行,往往代償官銀,羅掘集事。每奏銷時,入運使署定議,肩輿出,撫掌曰:「奏銷過矣。」道光十八年,筠卒。諸商多專利玩法,為之首者,又莫肯任患,奏銷失期,庫引懸,商網散,運數減,國課虧,當事者亟議變法矣。筠好蓄書畫,而不喜聲色。一歲忽至蘇州,徵歌召客,豪費日千金,人皆怪其所為。有西商豔之,屬轉輸銀百餘萬,筠歸而奏銷,得報如期,其膽智亦足多哉!康祺竊謂筠與江春,豪商耳,與史所紀陶、白、程、羅極相類,顧其人生平,淮綱之興廢係焉,亦他日考鹽法者所必及也。詳見梅伯言所為《黃个園傳》。
  ○100蓬門賢母
  自古閎達巨儒,多秉母教,孤苦艱厄,卒成大名。頃讀皋文先生所自為《先妣事畧》,三復揜卷,覺皋魚泣聲如在紙上也。其詞曰:「先妣年十九,歸府君,十年生兩男兩女,殤其二,惟姊及惠言在。府君卒後四月,遺腹生弟翊,時姊八歲,惠言四歲矣。」又曰:「自先祖卒,府君兄弟各異財,世父別賃屋,居城中。府君既卒,家無一夕儲,世父曰:『是我責也。』然世父亦貧,省嗇口食,常以歲時減分錢米,而先妣與姊作女工以給焉。」又曰:「惠言九歲,世父命就城中學,偶歸省,無以為夕飧,各不食而寢。遲明,惠言餓不能起,先妣曰:『兒不慣餓憊耶!吾與而姊而弟時時如此也。』惠言泣,先妣亦泣。時有從姊乞一錢買糕啗惠言,比日昳,乃貰貸得米為粥而食。」又曰:「惠言依世父讀書四年,先妣命歸,授翊書。先妣與姊課鍼黹,常數綫為節,每晨起盡三十綫,方作炊。夜則母女相對坐,兄弟持書讀其旁,室僅一燈,燈僅一草,漏四下,姊弟各寢,先妣乃就寢。」其末段云:「憶惠言五歲時,先妣日夜哭泣數十日,忽蒙被晝臥,惠言戲牀下,以為母倦哭而寢也。須臾族母至,乃知引帶自經,幸而得蘇。」先生此文,令人不忍卒讀,夫饑寒困苦,猶蓬門嫠婦之恆,況至於蒙被慟哭,尺組殉身,幾欲舍赹赹諸孤而不復相恤,此必別有沈痛之苦衷。宜先生《事畧》中亦云「可言者止此,什伯於此者,不可得而言也。」然而天鑒貞操,篤生賢哲,先生文章經術,行誼讜論,卓然為昭代儒碩,嚴冰積雪,何莫非培護松柏之資耶?
  ○101顧炎武讀書法
  亭林先生年少時,教授鄉里,每年以春夏溫經。約士友中聲音宏敞者四人,設左右坐,各置注疏本於前,先生居中,其前亦置經本,使一人誦。而同人聽之,遇其中字句不同,或有疑義者,詳問而辨論之。凡讀二十紙,則易一人,周而復始,計一日溫書一百紙。《十三經》畢,接溫三史,或南北史。亭林之學,宜其精熟而博通也。此法較吾鄉程氏《分年課程》,尤為切密,開門授徒者,盍取則焉?
  ○102李顒答友人求評昭明文選
  關中李二曲先生,精研性理,厭薄文章。嘗有友人以所纂《昭明文選》求評,先生答書曰:「曏足下刻意為己,服膺先儒,言及詩文,若將凂焉。近聞惟聲律是哦,詞翰是攻,僕未之信,而來札忽求評《文選》,前後不類,令人難解。《文選》連篇累牘,莫非雕蟲,有何可取,而嗜之若飴耶?魏莊渠語王純甫云:『傳聞對客談詩文,駸駸有好意,竊恐不知不覺留下種子,他日終會發也。』昔過太平門,見有老父與一童子並走爭先,因嘆吾人既有志於道,而與詩人文人爭長,亦何異此老父哉?」康祺玩誦其詞,竊謂士人篤志嚮道,若但炫售聰明,弋釣名譽,絺章繪句,瑣瑣以鞶帶為工,固宜去道日遠。惟文以載道,學以經世,苟其高談性命,樸陋無文,訓詁聲律之不諳,亦何以闡精微而垂久遠?推其弊,將使不識一丁者,亦可藉頓悟以超凡入聖,有是理乎?【
二曲又謂:「痰積食積,丸散易消,惟骨董積難消」。或詢其故,則曰:「詩文蓋世,無關身心;聲聞遠播,甚妨靜坐。二者之累,廓清未盡,此便是積。廣見聞,博記誦,淹貫古今,物而不化,此便是積。」立言亦嫌太高,與聖人所云「博學於文,多聞多見」者不類。】
  ○103九白之貢
  漠北蒙古喀爾喀,皆元後也。國初入貢,以白駝一,白馬八,名曰「九白之貢」。
  ○104綽克渾歌朔風高得侍姬為婦
  超勇親王策凌,討平準噶爾,威震漠北。其部下侍衞綽克渾,能一晝夜行千里,立功最多。一日,王與之飲酒,酒酣,綽克渾曰:「請王侍姬為奴舞劍,奴請為王歌。」乃歌《朔風高》一闋。王大喜,以侍姬賜之。自古雄駿非常之士,往往貪財好色,踰越準繩。王佐命勳戚,不惜一婦人,以籠絡奇士,洵豪傑舉動哉!
  ●郎潛紀聞四筆卷五
  105土爾扈特烏錫巴
  106莎車大玉
  107緬甸受封
  108朝鮮舊為兄弟之邦
  109黎培敬禮教感苗
  110高宗左右手黃廷桂
  111黃廷桂忠貞任事
  112民傭石瑤臣
  113田畝丈量
  114徐乾學論古今錢相間行使
  115勵宗萬奏請按年齒老壯定教職
  116顧琮不自襮
  117追封孔子先世
  118四川疊遭兵亂地廣人稀
  119靈川甘棠渡浮橋
  120鮑超治軍
  121王守仁遺制
  122包世臣去職
  123荸臍上貢勞民傷財
  124王杰作書不曠日課
  125補取備貢嘉惠士林
  126汪輝祖論收成豐歉
  127趙申喬弟兄受聖祖青睞
  128陸燿孤寒立志
  129天后除害魚
  130長壽老水手
  131高宗賜秦氏老人詩
  132太常仙蜨
  133嵇璜善相
  ○105土爾扈特烏錫巴
  土爾扈特,本準噶爾舊四部之一,明季投入俄羅斯。乾隆中伊犁甫定,其汗烏錫巴以十六萬口南行,求內附也。中途為哈薩克布魯特所截,改行戈壁間,絕水草,旬日始抵伊犁,僅存七萬餘人。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高宗嘉其恭順,憫其遠來,諭給馬牛羊二十六萬頭,糧茶裘布氈棉稱是,並以哈垃沙為其牧地,傍開都河,兩岸水草廣莫,俾建牙焉。酋長大懽,遂乃臣僕大朝,享王恐後。而自乾隆至今,俄國鄰界,地廣人稀,不致更生邊釁,未始非此舉肇端也。
  ○106莎車大玉
  和闐,古于闐,產玉甲天下。葉爾羌,古莎車,舊無玉河,自辦事大臣祭河神,產玉遂盛。嘉慶四年,葉爾羌山獲大玉,重者至萬餘觔,亦可見聖德桄被,富媼效靈已。
  ○107緬甸受封
  緬甸初未受封,自稱西南金樓白象主。乾隆中,經畧傅文忠公恒征緬,圍老官屯,其主以貝葉書乞降,許之。歲修職貢,至今不替。然自英人蠶食五印部,駸駸及於緬疆,脣亡齒寒,識者頗為滇雲邊圉之慮。
  ○108朝鮮舊為兄弟之邦
  本朝綏柔外服,凡冊封藩王,咸命禮部頒給印信。惟朝鮮用金印,餘國皆以銀為之而塗以金。蓋朝鮮舊為兄弟之邦,奉書稱「不穀」。太宗皇帝崇德元年,莊穆王李倧始稱臣納貢,歸順最先,而壤地尤最為近密,故諸凡恩禮,莫不較隆。【
按:朝鮮一年四貢,以年終併進。歷朝恩免貢物,視崇德舊額,僅存什一。陪臣入都,每預上元宴,位在西班之末。】
  ○109黎培敬禮教感苗
  同治中興,湖湘人物潮涌雲蒸,論者比之山西之出將。然其間若曾文正、左文襄、江忠烈、羅忠節、李忠武兄弟、劉中丞蓉諸公,固為天挺人豪,間世一出;餘則攀附鱗翼,拔茅連茹者居多。惟湘潭黎撫部培敬,由侍從之臣,艱險洊歷,以文學禮教感格苗頑,稍用兵威,而全黔賴以勘定,於同時諸勛臣中,別剏一格,可不謂偉人與?
  公以甲子八月,奉使視學貴州。時苗教匪亂正劇,四路梗阻。公繞道四川至合江營次,乞湘勇二百人自衞,由畢節、安順入黔。明年三月,始達省會。值附省賊蹤飄忽貴陽歲科試已屢停。公曰:「士心不固,無以安民;文教不修,無以弭亂。」乃檄首郡飭屬送考,府縣置不答。公自籌考棚諸費,補取數屆生貢六百餘人,士氣一揚,黔人大悅。於是試普安,試都勻。都勻守方移駐獨山州,即就州城為試院。未至,而賊圍城。守遣使請緩期,公益前進,賊亦旋遁。試畢,公語都勻守曰:「州城敝,何能守?吾捐金為諸君倡,可乎?」城成,而荔波陷於賊,獨山以有守獲全。假道粤、湘試黎平、永從。苗故有學籍,公手示撫安,召之試,取苗生楊嘉相充拔貢,羣苗以為榮,獻萬民傘,永從熟苗遂不復反。復試銅仁,甫至,而大股號匪亦至,湘軍戰失利,礮聲震城內,官民驚潰。有司請改試日,公移就城外禹王宮為試院,以慰人心。日與教官、諸生論文校藝,從容如平時。多士倚以無懼,終試無一賊薄城,且有逸出薙髮以應試者,人服其量,賊亦感其誠。於是歷試鎮遠、石阡、思南、遵義,以至大定各府。凡十餘年,軺車所未至者,莫不徧歷,邊民望襤衫雀頂,不啻重覩漢官威儀也。所至策一騎,挾吏卒數人,與生童講求忠義,宣國家培養恩澤,使之風示亂黨。與地方官論戰守,每捐金助餉,以激發衆志。丁卯秋,奏報試竣,奉旨仍留學政。旋奉會辦勦撫事宜之命,繼又諭以四品頂戴署理貴州藩司。蓋朝廷察公忠勇有智畧,知平黔舍公莫屬矣。
  當是時,黔無寸土之安,庫無百金之積,寇賊充斥,將卒饑疲,公日籌軍政,夜登陴守,每旦周歷各門粥敞[廠],賑撫難民,存活甚衆。戊辰春,降開州匪首何正冠,而龍里、貴定巨匪潘名傑,尚竄擾,附省四郊無休息。公羅掘銀米,請撫臣率軍擊之。不五旬,而兩城皆下,自是省垣始無烽火之驚。公督學時,嘗密陳提督林自清窮凶極惡,請拿獲正法,未行。至是乃設法誅之,復獲逆首陳喬生。定番軍務平,上下游苗回響應始斷。蓋至壬申,大軍平牛角坡苗巢,獲包大肚、金桿桿等諸劇寇,俘省伏法,而貴州全省始肅清。比光緒乙亥,公遂開府黔中矣。當公始攝藩司,庫儲祇八十金。在任八年,招流亡,墾蕪穢,清糧賦,核度支,交代所存,乃逾十萬金以外。其間又查提雜款,葺書院,增膏火,修尚節堂,添嫠婦之額,施棺木局以恤貧而無葬者。而己巳年,請補鄉試三科,道路四通,行旅無恐,尤為士心所歸。其勇於為義,百廢具舉也如此。乃撫黔未久,遽以微【
(微,原稿係言字)】
事中吏議鐫級,天下惜之。度朝廷念公前勞,必將復起。康祺竊謂公即退廢終老,其苦心孤誼,綏定邊疆,觀其經濟,即可知其學問。以視公鄉里諸君,雖以勛庸官極品,爵五等,終或不免依傅馮藉,附驥旄以致千里者,豈復可同日語歟?【
按:公後果被命復出,以總漕擢蘇撫,未及任,病卒。賜諡文敬。】
  ○110高宗左右手黃廷桂
  黃文襄公廷桂督陝時,西域用兵,以師行萬里,糧運維艱,民車多憚遠出。乃命運糧車十家抽一,厚其值,許帶什物,沿途貿鬻,民遂踴躍爭先。又以所解戰馬,未能迅速,乃命安西至哈密,沿路開池蓄豆,馬到且行且喂,以故奔馳千餘里,馬益臕壯。有報臺站缺米者,公曰:「吾撫蘭時,曾買穀三百萬石,分儲河東,正為今日」。蓋公久知純皇帝之將西討也。上倚任如左右手,以酇侯劉晏襃之,加太保,封忠勤伯,賜紅寳石頂、四團龍補袿,恩寵莫與肩比。公既積勞咯血,疾劇囈語,猶以馬馱糧運,勦賊安民諸務,喃喃不絕。文武官吏,繞榻環聽,為之泣下。
  ○111黃廷桂忠貞任事
  黃文襄公督師肅州,設一公館,凡藩、臬、道、府以下司軍旅事者,皆寓其中。公鎮日危坐中堂,郵騎至,直入館院。公啟封親視,應付何司者,立時分派。目擊鈔稿、鈐印畢,即以咨覆。故軍事從無留滯。康祺按:公銳志勳伐,世頗訾其政績之不純,然國家一旦有緩急,滿、漢諸大臣中,求一忠貞任事、肆應不窮如公者,豈易得哉!豈易得哉!
  ○112民傭石瑤臣
  冀城石家紹瑤臣,久令江右,終銅鼓營同知,道光朝循吏也。江西嘗大饑,錢粟未辦,而饑民集西山者數萬,齊聲呼賑,廵撫署屋宇皆震。大吏不知所為,或曰:「急檄石令。」石至,而萬衆皆迎伏跪拜曰:「願聽處置。」是賑也得緩而無變。又石嘗自記曰:「吏而良,民父母也;其不良,則民賊也。父母吾不能,民賊吾不敢,吾其為民傭者乎。」故自號曰「民傭」。迹此二端,亦不忝神君慈母之稱已。
  ○113田畝丈量
  《皇朝文獻通考》、《大清會典》、《戶部則例》,均載部尺:五尺為步,二百四十步為畝,此定例也。江蘇等省舊有田畝,准用本地舊弓,不用部弓,惟升科田畝始用部弓,此變例也。蓋各州縣舊有魚鱗冊,積數皆用六歸,以六尺為步,與部章五尺為步者迥異。故官書定制雖限用部弓,而於舊有田畝未嘗不任用舊弓,以從民便也。牧民者不可不知。
  ○114徐乾學論古今錢相間行使
  康熙二十五年,福建督撫題請所轄州縣多用古錢,應否禁遏?抑從民便?經戶部議:一概古錢悉行銷燬,違者以違旨論。聖祖疑之,以問內閣諸臣。崑山徐尚書乾學議謂,自古皆古今錢相間行使,以從民便。若設厲禁,恐滋煩擾。因歷引《梁書》太平元年詔雜用古今錢。《宋書》泰始二年,斷新錢,專用古錢。《魏書》熙平初,任城王澄上言:「今之太和與新鑄五銖及諸古錢,方俗所便用者並得通行。」《金史》大定十九年,以宋大觀錢一當五用之。《明太祖實錄》置寳源局鑄大中通寳,與歷代之錢相兼行使。成化元年,詔通錢法,無拘新舊年代近遠。嘉靖年,御史閻鄰等言「國朝所用錢幣有二:曰制錢,祖宗列聖所鑄;曰舊錢,歷代所鑄。二錢並用,民咸利之。」蓋錢為歷代通行之寳,自漢五銖以來,未有廢古而專用今者。聖祖韙公言,古錢遂得不廢。《宋史》云:「宰相須用讀書人。」彼竇儀知有王蜀,而不知輔公祏,恐不得比健菴之精博也。
  ○115勵宗萬奏請按年齒老壯定教職
  雍正六年,山西學政勵宗萬奏請定教職調補之法。疏云:「查通省教官冊,壯年固不乏人,但皆六旬以外居多。此輩非素餐曠職,即需索束脩,爭取贄禮,安望有裨士風!」又云:「教缺雖非州縣比,然學有大小,風俗亦有厚薄。其年壯才長者,任居小學及士風厚處;而年衰才拙,反任大學及士習澆薄之處,人地似不相宜。」又云:「臣愚請將年力衰頹題請休致外,其年壯才優者,調大學;年力尚壯調中學;其年雖已邁,尚能辦事,調以小學之缺。」統觀全疏語意,不甚考學業之優劣,行誼之純疵,及居官課士之勤惰,而齗齗於年齒老壯之間。然則世有伏生、申公繫官庠序者,均在屏棄調簡之列矣。勵公以世臣貴冑,芥拾科名,厭棄老成,遂發此不根之妄議,幸當時未行其說耳。賀氏《經世文編》猶採入禮政學校類,豈震於官大而名高歟?
  ○116顧琮不自襮
  康熙朝,顧侍御用方窮時喪耦,十有一年,弗娶。既得仕,納徵於李氏,會有聖祖之喪,踰歲勿親迎,或詑焉,其官適罷,曰:「吾貧未能也。」旋起家為戶部郎中,擢御史,掌長蘆鹽政,歲賜數千金,詑者滋多。曰:「吾迫公事未暇也。」其娶,以雍正三年冬十有一月望後。推其心,蓋謂三年中不宜有空月也。問焉而不自襮,不以人之所不能者媿人,又其厚也。《望溪集》中有文紀其事,題曰:「表微侍御是舉,不愧闇然自修之君子。」而望溪之樂道人善,亦足多焉。
  ○117追封孔子先世
  本朝尊崇儒道,追封孔子先世五代王爵,別建崇聖祠於大成殿後,春秋崇祀,典至隆已。乾隆間,副都御史陳德華奏稱《家語》載:啟聖王元配施氏,生九女而無子,實為先師嫡母,應請崇祀加封。諭飭廷臣集議,吾浙陳太僕兆崙,齊侍郎召南,均援《史記》駁《家語》,謂史公親登廟堂,《家語》已非舊本。侍郎並引《闕里志》所記世系,施氏亦不見明文。議遂寢。蓋輕議而涉疑,誠不如闕疑而致慎也。副都當時並疏請聖兄孟皮一併附享,太僕謂「考之於禮,從無以弟之功德,而廟祀其兄之典。使孟皮自有子孫,則闕里不乏世祀,如無子孫,則從祖祔食之禮,不過四世而止。事閱二千載,義無可推」云云。不知同治間,德清俞太史樾典學河南,何復以孟皮請奏,而禮部旋又議准。《太史筆記》若自詡讀書剏獲,補孔林典禮之闕,絕不知前人早有疏請者,何歟?
  ○118四川疊遭兵亂地廣人稀
  康熙二十四年,永甯道何源濬《採運川木五難狀》有云:「所用夫役以數千計,蜀地民稀,即盡一郡一邑之老壯男婦,不足充木夫之用。」同時川東道條陳《採運川木疏》云:「川省兵亂後,數年生息,瘡痍漸起,然合通省戶口計之,仍不過一萬八千九十餘丁,全蜀數千里之人民,尚不及他省一縣之衆,地廣人稀,至於此極,亦可歎矣!」今休養生息將二百年,其滋生當不止十倍。然三省教匪之變,川東、西疊遭蹂躪,合今時各行省論之,版籍之凋零,恐仍以四川為最,此亦宰相籌國所當知者。
  ○119靈川甘棠渡浮橋
  《廣西通志》載:前廵撫陳元龍《靈川縣甘棠渡浮橋碑記》云:「自南岸至北岸,廣四十丈,造船三十隻,橋廣七尺五寸,二舟相連,留空隙凡一十有六處,以殺水勢。而以厚板架其上,每舟鎮以大鐵錨二,重三百餘斤,維以大鐵索,長十六丈。又於兩岸累巨石為馬頭,建大鐵柱四,復以大鐵索長七十丈,直經南北繫鐵柱上,使舟不蕩漾。舟之兩旁,翼以扶欄,共用工料銀一千九百九十四兩有奇。」此特大吏惠民之一端,類是者殆不勝紀。然以如此巨工大役,而費帑不及二千金。當時百物充溢,民力寛閒,亦可想見。吾鄉甬江浮橋,創始唐長慶三年,刺史應彪置。凡十六舟,架板其上,長五十五丈,濶一丈四尺。修葺有衞地租銀,篾纜歲需有沙塗地稅,規制與甘棠渡相等,後漸廢弛。先義行公董其事者有年,每歲修費絀,則斥私財以佐之,勞苦殊甚。故不肖讀是碑,尤瞿然心觸也!【
按:鄞東浮橋始唐代,詳見《宋志》。汪中《述學》謂本朝李敏達公造,大誤。】
  ○120鮑超治軍
  同治三年,沈文肅公上《霆營兵不宜分疏》云:「鮑超之治軍也,算定後戰,度不中不發。雖倉猝遇敵,必深溝固壘,偵探四出,務得賊情。躬率諸將,親觀戰地,凡敵營之前後左右、山川向背、徑途紆折,瞭然於心。歸詢諸將之願戰者,飭取軍令狀,乃於廳事畫地為賊壘,令諸將各議進兵路徑,次第按行,使人人如虜在目中,次日乃決戰。令出悄然無聲,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奇正分合,使萬衆如一身。稍有卻者,雖鎮將立按軍法。身臨前敵,將士功過一一周知,故營哨各官,必稱其職。以為室家近則有所戀,欲人人有致死之心,故不甚用土人;親故多則有所恃,欲人人有畏罪之心,故不甚用鄉人。此霆軍實在情形也。」康祺按:嘉慶川、楚之亂,名將多出蜀產,比年征勦粤捻,則楚帥立功尤多。鮑公獨以西川一走卒,投効湘軍,戰績洸洸,高出湘楚諸將帥上。世所傳公方畧,殆有天授者。當文肅上疏時,朝廷方命鮑公平定回疆。適閩事大棘,文肅繫念桑梓,故請移西征之節,先定東南。而鮑公亦自憚於遠行。蓋公平日馭軍尚驍勇,不尚紀律,出關之役,將士均以為苦,故公亦悵悵,此不必為賢者諱也。
  ○121王守仁遺制
  前明王陽明先生,在江右倡設義團,頗著成效。今大庾民間多習聯珠弩弓,蓋即陽明遺制也。大儒兵法,幸有流傳,肄練而推廣之,或可補克羅卜、林明登之不足。【
克羅卜礮、林明登鎗,為近時西人最利之器。】
  ○122包世臣去職
  涇縣包慎伯大令世臣,嘉、道老輩中號稱博雅,能為先秦兩漢之文及鍾、王真草。試令西江,一攝新喻,遽罣吏議去職。蓋大令屢黜禮闈,旅京師久,賓客盈坐,好議論古今成敗臧否人物,又常面折人過。見所為官樣文章者,多所詆訶。有貴人隔坐聞其語,疑為誚己,默記姓名而去。及貴人開府是邦,隸為屬吏,新喻之案,實授意羅織云。大抵文章之士,不欲以空文自見,往往思得百里而君之。及手握銅符,則又有前代數十百循吏,橫據胸中,思頡頏而與之並。而磊落自豪之性,又決不肯變換筋骨,唯阿於上官僚吏之前。有戒以木強者,則怫然曰:「吾盡心為民,公事無誤,彼奈我何?」否則曰:「吾志不行,拂袖歸耳。豈戀此微祿哉?」而豈知弦以勁而見折,蘭以芳而被鋤。近代文儒如武虛谷、汪龍莊、惲子居輩,出宰民社,均以循卓著聲,而均不得保其祿位。嘉定李方伯賡芸宦稍達矣,至於誣以贓私,憤激捐命。蓋人心之醜正,非天意之忌才。廉吏不可為,豈自今日始乎!
  ○123荸臍上貢勞民傷財
  江西會昌縣南境,距城百二十里,曰石螺。坌中有平壤二十餘畝,土人種荸臍甚美,遠近著名,歲收五六百石。離此里許,即常品矣。不知何時,大吏以之入貢,自後遂成常例。顧鮮新者不易達,而石螺所產,又漿清不能成粉,惟安遠荸臍味甜漿厚,製粉極佳。有司乃購以充貢粉。貢之外,又有私饋長官,各署均有年規,下逮閽僕,靡不需索,縣中官民,咸以為苦。寶山袁翼令會昌,其詩集中有《荸臍歎》一首,頗婉雅可誦。康祺竊思列聖儉德邁古,遠方貢物,雖奇珍異產,苟稍為地方之累,隨時奉旨裁停者甚多,況為此區區烏芋,而勞民傷財?倘賢大吏坿摺籲陳,計無不立沛恩施,永遠免貢。爰詳述之,以待輶軒之採焉。
  ○124王杰作書不曠日課
  韓城王文端公,中歲以後,每晨起,必書真體百字,方治他事。年已篤老,不曠日課。嘗語人:「吾督閩學,疾作,屬人書摺,奉至尊訓詰,故不敢一日荒功。」公之謹小慎微,作事有恆,即此亦見一斑矣。
  ○125補取備貢嘉惠士林
  乾隆五十四年,大興朱文正公督浙學,凡選取各屬己酉科拔貢,每學於正貢外,取備貢二人。首名獲登鄉榜,即以此升充。後十二年,劉信芳侍郎鐶之考試嘉慶辛酉拔貢,即沿此例。康祺按:拔貢會考,向例在鄉試後,何妨稍遲數朝,待至榜發。如朱、劉二公之法,既不背國家之令甲,復有益士子之科名。惜未具摺上陳,使後來者奉為成例也。【
又嘉慶六年,阮文達公監臨浙闈,商之主考,遇有本科拔貢中式副榜者,易以備卷。後果易二名,此亦嘉惠士林之舉,他科亦罕行之。二事均見汪龍莊《夢痕錄餘》。】
  ○126汪輝祖論收成豐歉
  余輯綴是書紀事而不紀言。頃見汪龍莊《夢痕錄》,論其鄉里收成豐歉有云:「昨年之被淹補種,則壅能肥者息阜,利在上農。今年之因熱生蟲,則糞不足者坐享,利在下農。」此數語非真知稼穡艱難者,不能道。居鄉作吏,咸宜解此,故破格登之。
  ○127趙申喬弟兄受聖祖青睞
  趙恭毅公以商邱知縣行取入都,授刑部主事,嗣升員外郎,引疾歸。歸數年,在籍奉特旨召見,即授浙江布政使,已為不世之遭。公弟申季,丁丑進士,任遷江令,舉卓異,改授編修,旋出督山東學政,更為奇遇。聖祖簡迪賢才,屏除資格,如恭毅兄弟,則尤戴恩獨厚者也。
  ○128陸燿孤寒立志
  陸朗甫中丞燿,少時其封翁居京師,中丞獨與母夫人居。家無宿儲,倚十指以給,又不容於其叔父,逐使別居,至棄其鬴於門外。中丞益懇苦力學,卓然自立,不以貧故稍廢輟。中丞既貴,迎太夫人養於官所,時封翁已前卒。思輒流涕,奉母極盡孝養。太夫人沒後,出一篋示其子,敝絮襖一襲也。流涕言曰:「此吾風雪中就學,汝大母拆己衣絮以足之,至今不敢忘失也。」中丞當高宗朝,清節為天下稱誦,其文章學問,亦具有軌法。蓋自孤寒立志。不忝所生,天鑒苦衷,自必有獲,遂顯揚之一日。世有單門晚學奮起蓬茅者,足以勸矣。
  ○129天后除害魚
  惠濟祠以祀天后,在清河縣運口,為漕行要道。乾隆十六年,高宗南廵,發帑重建,規制極其崇閎。歲久剝落,至道光十五年,河督麟慶奉皇太后恩詔重修。先是黃河入海,兩尖之間,有巨魚吞舟為害,商民禱於天后,乞賜驅除。一日風潮大作,擁魚來置海灘上,汛弁往視,見魚目新抉,血淚盈眶。以繩遙度,自頭至尾長十八丈,高四丈有奇。仰望魚脊朱書顯露,有目兵梅永安者,梯而觀之,識其字曰:「此鱌魚,一千四百年,因傷生過多」云云。以下不可辨。於是漁戶爭持刀斧,臠肉取油,閱六七日始剔淨。其肋骨一具,會風潮來,仍擁之去。至是麟公廵海口,汛弁轝骨呈驗,已折去三分之一,尚長一丈二尺,圍五尺餘。適祠工落成,遂載柳船運置殿上,與鐵鼓分列左右,以壯觀瞻。吾鄉全謝山太史有《天妃祀議》,謂天妃不當稱后,亦不必列祀典。豈意靈異昭昭如此!蓋書生之見,議禮過迂,而不知聖朝進退百神,凡能捍患保民者,固不吝馨香之崇報也。巨魚一事,可備異聞,且與河防祀典相涉,故存之。【
見麟公《鴻雪因緣圖》自跋。】
  ○130長壽老水手
  麟見亭河帥,於道光己亥,親駐河口督建閘工。衞守備李國英禀太倉幫漕船一老水手,年一百三十二歲,藏有雍正七年初充水手印冊,並嘉慶十二年前河道李長森所賞百歲銀牌。因召入與語,鶴髮飄蕭,駘背傴僂,而精神強固,狀若六七十許人。問何名?曰:「史浩然。」問何籍?曰:「山東汶上。」問何年生?曰:「康熙戊子。」問何修養?曰:「小人蠢人也,餓了喫,困了睡,心不想事。」遂賞以錢十千,老人尚能手攜其五也。後不知終於何年,此亦聖代壽民之罕見者。其「餓了喫」三語,能無心印合,雖謂之長生真訣可也。
  ○131高宗賜秦氏老人詩
  高宗南廵至無錫,每幸慧山,品第二泉。其東麓有秦氏寄暢園,亦屢邀宸賞。秦氏宗老諸生孝然等九人迎駕,年皆耄耋,龎眉皓首,扶杖瞻天。聖心嘉悅,頒賞粟帛,並賜詩紀事,有「近族九人年六百,耆英高會勝香山」之句。按:秦氏為文恭公一族,初筆嘗紀聖祖南廵,追憶文恭,見之御製。至是乃重奉天章,可為宗牒之奇榮,清門之嘉話矣。
  ○132太常仙蜨
  太常仙蜨,見《日下舊聞攷》,余前筆亦畧記之。茲閱《鴻雪因緣圖》跋云:「乾隆戊申冬至,大祀圜丘,祗宿齋宮。尚書德明偶因太常職事奏對及之,高宗特命宣見。德公求之署,不得,或言在地壇,即往述旨,蜨果飛出,遂承以錦函,恭賫進御。時和相當國,先取視,乃一腐蜨,大笑。德公知其異,仍函進,上啟視,蜨遽飛起,盤旋拜舞,上下九次。上大悅,賜封「蜨仙」,製詩頒賞。觀此知是蜨非特性耽儒雅,喜與文士相親,其九拜翔舞,居然翩翩知禮。且其時和珅馮藉寵靈,百僚震懾,公卿以下,莫不以得邀盼睞為榮。而是蜨獨玩而易之,示以華嚴之變相,是其性且能辨等威、別賢奸矣!豈徒歲久通靈哉?
  ○133嵇璜善相
  嵇文恭公善相,乾隆乙未,公主會試。榜後,分四次設席,燕新門生,人莫喻其意。孫寄圃相國玉庭在末一次預燕之列,偶詢公分次之故。公曰:「試觀今日座中,有一不館選者乎?」蓋第一次客皆歸班,第二、三次皆即用知縣及分部者。當朝殿未試以前,公一見其人,即能知其釋褐用何官也。越數年,孫公官檢討,充史館提調,例得京察。自以年少不願外轉,力辭一等。公不許曰:「子不信吾言,獨不信吾相乎?子來年必放道,他日封疆南服,勉作好官!」翼日,手書楹帖以相贈。帖語云:「早歲鴻名空北野,清時碩望重南天。」逾歲,孫公果授河東道,洊歷臺省,遂以使相督兩江。文恭翊贊高宗,明良一德,經綸黼黻,建樹偉然。其餘藝流傳,殆亦得之天授,非拘拘於麻衣柳莊成法也。
  ●郎潛紀聞四筆卷六
  134御前畫手賀世魁
  135金匱黃氏卓行
  136李塨篤師友風義卓卓
  137陳廷敬革弊除陋清操肅然
  138楊賓弟兄求代父戍
  139江浙三布衣
  140潘檉章修輯明史記
  141天壇每歲採藥
  142麟慶治苗
  143萬承紀造浚河車以利疏濬
  144滿洲祭神
  145息壤
  146金陵遭遇隆恩
  147紅蘭主人題才媛朱柔則畫卷詩
  148曲阜三顏
  149康熙間輦下十子
  150乾隆間吴中七子
  151柯煜兩捷南宮再膺特薦
  152四廉吏之邵嗣堯
  153昭代通儒錢大昕
  154王士禛風流雅韻
  155康熙朝三圖
  156廉吏詩人湯右曾
  157王懋竑不以三公易其學
  ○134御前畫手賀世魁
  大興人賀世魁,字煥文,道光四年,因尚書禧恩薦,恭繪御容《松涼夏健圖》稱旨,以六品銜供奉如意館。又恭繪皇太后聖容,拜蟒袍荷包等賜。有旨著賀世魁在午門樓上觀看繪圖,隨繪太保大學士、揚威將軍、威勇公長齡等五十二功臣像,御題藏之紫光閣。又奉敕繪《平定回疆戰圖》十幅,鏤以銅版,付工搨印,頒賜中外大臣。由是世魁之名,傾動遐邇,以得其筆迹為奇幸。且下筆有神,每圖一人,面不過半時許。若如他名手對坐摹形,搆思腐穎,又安能於殿陛森嚴之地,撝灑自如哉?供直凡十三年,以目疾引退。攷唐人如閻立本、曹霸皆以丹青進御,博取高名。若世魁者,亦本朝藝術傳人也。
  ○135金匱黃氏卓行
  彭進士紹升,嘗為金匱吴黃氏撰《卓行碑》,貞孝慈義,萃於一身,匹婦回天,蓋他日列女傳所必不遺者。其辭曰:「金匱梅里黃氏,年十七,歸里人吴德星子希言。德星性疏曠,不治生,黃依姑以績織為活。生一子,越三月,希言死,而子亦殤。姑以哭子及孫,相繼歿,時黃年方二十二。德星累遭喪,益困益自放。黃治斂畢,仰天歎曰:『嗚呼!吴氏之祀斬矣。雖然,翁在可為也。』則【
(原稿■〈广外屰内〉字上有盡字)】
■〈广外屰内〉賣嫁時簪珥衣被,買妾進之。妾入門,有身甫五月,而翁又死。治斂畢,復仰天哭曰:『嗚呼!天尚憫予志願,以男畀吴氏。』彌月,妾生子,男也。黃大喜,告於翁主,名之曰鑄。居三月,妾委兒以去。黃自兒殤後,乳絕湩三年矣,日抱鑄於懷,哺以糜,啼則以乳就之。亡何,而湩忽生,黃復大喜曰:『今知天之不絕吴也。』終乳之。鑄年七歲,將入學,苦無錢。黃曰:『屋可賣也。人不讀書,豚犬耳。』鑄學五年,賣屋五間,吴氏戚某乃館鑄於家,資之學。既冠,通文理,為童子師。黃乃以乾隆三十四年,買地於陽山,葬其舅姑及夫,旋為鑄納婦,而黃年垂五十矣。」彭進士曰:「黃氏一女子耳,使吴氏之嗣既絕而復延,使鑄也瀕死而不死,於翁為忠臣,為孝子,於希言為貞婦,於鑄為慈母,出孤力,冒九死,肩五倫,完獨志,冊書所傳,睹記所及,如斯人,豈不卓哉!」銘見彭集。康祺攷乳絕復生,前史皆紀為異事。唐元德秀且以兄子喪母,無資蓄乳媼,自乳之,而數日湩流。蓋皆至誠所感也。如黃氏者,程嬰、杵臼乃於閨閣中見之,謂之卓行,誰曰非宜?
  ○136李塨篤師友風義卓卓
  蠡縣李塨剛主,少師事博野顏習齋,盡得其傳。習齋學派其本在忍嗜欲,苦筋力,以勤家而養親。而以其餘習六藝,講世務,以備天下國家之用。以是為孔子之學,而自別於程、朱,其徒皆篤信之。剛主後交望谿侍郎,望谿篤守程、朱,嘗與論辯剖析,剛主乃大悟,取經說中不滿程、朱語已鐫板者,削之過半。剛主嘗為其友治劇邑,期年政教大行,用此名動公卿間。諸王延經師、主閫外者,爭欲延致,堅不就。康熙庚午舉乙科,晚授通州學正。浹月,以母老告歸,長官不能奪也。習齋無子,剛主中歲遷博野,為葺祠堂,以收召學者。博野去京三百里,望谿出刑部獄,剛主遠道往唁。後又問望谿太夫人疾,後又弔其喪,最後自計衰疲,恐不能更出,復入京就望溪別。每驅柴車,使長子習仁御,往返芻秣,皆載之車中,知望谿時窶且艱也。剛主之學,吾未知其於程、朱何如;第觀其劬身式物,謹出處而篤師友,如此風義卓卓,亦不媿北方學者之宗矣。
  ○137陳廷敬革弊除陋清操肅然
  故事國子生入監,謁見祭酒已下官,例有贄。澤州陳文敬公官司業時,正身董教,凡諸生以贄獻者,悉屏去之。公官少宰,奉命督戶部錢法,向有呈進樣錢之陋例,公亦毅然裁革。兩為大司農,處脂不染,清操肅然。調長吏部,釐剔銓政,宿弊悉除,夤緣者不得進。有藩司某,持千金為壽,願一見執弟子禮,守公寓傍佛廬數日,忽暮夜乘間入,長跪哀請,公大怒,叱去之。後數日,其人以不法被斥。方公官左都御史時,聞雲南廵撫某,貪污狼藉,積贜至九十餘萬,特疏劾其虧餉負國,某遂罷去。清廉雖不足以盡公,而畧舉數端,已足媲楊震、鄧攸無慚色矣!
  ○138楊賓弟兄求代父戍
  康熙二十八年春,聖駕南廵至蘇州,有紹興士人楊賓及其弟寳,以父得罪徙甯古塔久,泣血奔叩行在,願身率妻子代父戍。上駐輦問之,以其罪名重,非舊制,不允。又沿御舟行數百里,呼號竄突騎從間。人馬蹂踐,衛士執鞭箠雨下,賓兄弟強詞與抗,幾斃,終不得達。見者皆感泣,稱為孝子。孝子賓,父名春華,為明季京口總兵蕃子,早補博士員,值鼎革後,散金結客,豪俠滿門,耿耿欲有所圖,卒為友牽染下獄。友棄市,而春華論戍。當春華謫塞外,賓年纔十三,越二十八年,始得往視之。又二年,春華沒於戍所,於國法不得還葬,妻隨行者,例留之。賓聞訃,乃衰服跪刑部、兵部門,凡四百五十有五日,號泣陳訴,垢形骨立,酸動行路。當事者憐之,為委曲求比例,遂得請,賓兄弟乃扶柩奉母以歸。康祺竊謂春華之所為,殷之義士,實周之頑民。絕塞投荒,已邀寛典,雖有賢子孫籲天灑血,而國有常憲,豈能屈法而予以生還?迨春華死,而朽骨桐棺,終遂首邱之願;龍鍾嫠婦,亦獲塞南枝越鳥之悲。固由賓兄弟誠性感通,而我聖朝之錫類宏慈,曲成人孝,天地之量,豈獨私於一人一家哉?
  ○139江浙三布衣
  潘稼堂檢討與竹垞、藕漁,同以布衣舉鴻博,驟起為史官,所謂「江浙三布衣」者也。會添設日講起居注官,三人復同入直。又其時館閣應奉文字,非出三人手,院長輒不謂然。於是資格自高者,既莫不忌此三人。而稼堂復精敏敢言,每同列質所疑,即援据經史百子,橫縱應答,無少遜避,故忌者視朱、嚴尤甚。甄別議起,遂坐浮躁降調,在翰林僅五年也。康祺考稼堂先生初被徵時,以母老固辭,辭不獲命,始入都。既得官,奉命纂修《明史》。又牒吏部,以獨子終養請代題,三請三格,始受職。罷退後,值聖祖南廵,陳文貞相國方扈駕,相見欲薦起之,先生曰:「止,吾初志也。」賦《老馬行》以謝,竟不復出。難進易退若先生,謂之浮躁可乎?讒言害正,直道忤時,不意康熙間已如此。嗣竹坨[垞]以鐫秩歸,藕漁官亦不顯。
  ○140潘檉章修輯明史記
  稼堂先生之兄檉章,雖以南潯莊氏史獄牽連罹慘禍,其人亦名士而有志節者也。莊氏私史,檉章實未嘗寓目,徒以名重為所摭引,列之參閱中,遂及於難。檉章,明諸生。明亡,隱居韭溪,肆力於學,綜貫百家,天文、地理、皇極、太乙之學,靡不通曉。已乃專精史事,欲仿馬遷書作《明史記》,而友人吴炎所見略同,遂與同事。檉章撰本紀及諸志,炎撰世家、列傳,其年表、曆法則屬諸王錫闡,流寇志屬諸戴笠。私家難得實錄,檉章鬻產購得之。而崑山顧炎武、江陰李遜之、長洲陳濟生,皆熟於典故,家多藏書,並出以相佐。間出其藳質之錢宗伯謙益,謙益大善之,歎曰:「老夫耄矣,不意今日復見二君。絳雲樓餘燼尚在,當悉以相付。」遂連舟載其書籍歸。撰述數年,其書既成十之六七。自檉章及炎罹莊氏難,而書卒不就,并已就者亦不傳矣。竊謂檉章諸人,皆博雅諳史法,其分體著書,志在搜拾前明掌故,必不敢干觸忌諱,詆毀聖朝。乃自莊氏大獄起,而其人既慘膺斧鑕,其書亦終付劫灰,他日史館宏開,遂不獲出殘冗而資採輯,殊可惜也!錢謙益晚節摧頺,為世詬病,其奬借文人,虛心服善,亦自寸有所長。即絳雲餘燼,脫手贈人,不可謂非古賢風義也。謙益記問該洽,詩文頗有根柢,不得以懵於大義,并沒其著作之微長。
  ○141天壇每歲採藥
  天壇在正陽門外之左,繚以長垣,周九里十三步。康祺嘗以同治年間奉派陪祀圜丘,兩至其地。顧追陪典禮,跪立皆有常位,禮成即退回,未能愜游行瞻仰之私也。惟每歲秋月,例准神樂觀官生入壇采藥,相識者或可隨之同行。相傳乾隆間繕治壇基,見樹木森蔚,藥草苾芬,所產益母草尤良,為民間婦科要品,他藥亦有甚珍貴者。高宗特准神樂觀樂舞諸生,開藥肆十六,定期采刈,以廣濟施。蓋搜求芝朮,即以翦茀蒿萊,此亦聖朝敬天仁民之一節也。【
樂舞生,京師呼為「金童」。】
  ○142麟慶治苗
  貴州本苗疆,歷代治以土司,國朝因之。嗣因叛亂勦除,至道光朝,尚存文土司十三員,武土司及土弁、土舍一百八十員,隸布政司管轄。惟生齒日繁,山多田少,而開墾定例,水田不及一畝,旱田不及二畝,方免升科,較之滇、粤為嚴。且其地夾沙帶石,工本多費,一經墾熟,書差刁難,不勘不丈。更有鄉保包荒,衿棍霸荒諸弊,人皆畏難,田多不治。河帥麟公慶護黔撫時,查十餘年來報升條編,銀僅三兩,徵糧止六斗零。遂據實疏請,永免升科。得旨允行,民心驩洽。又以生苗風俗丕變,訪舉孝子蓄髮苗宣噶、紫薑苗賈香二人;節婦黑苗扁招、紫薑苗禾落及媳曰噶三口;並查出嘉慶二年,興義府殉難士民良苗一千六百十七名,未荷旌揚,開列事實具題,得旨建坊旌表。隨即謄黃曉示,苗民感戴皇仁,益欣欣然爭思向化矣。麟公移撫楚北,吴嵩梁蘭雪方官黔西州。其送行詩有曰:「黔中地瘠民憂貧,火耨刀耕劇苦辛。十七年徵六十畝,墾荒雖勤利烏有。公為請命功最多,不論頃畝無升科,比屋歡騰五袴歌。」又曰:「黎峩之苗昔滋事,士女捐軀爭赴義。公搜幽隱發奇馨,千五百人同入祀,至今毅魄猶生氣。八萬硐屬皆生苗,涵泳聖澤歸天朝。孝有二子節三婦,表以綽楔至行昭。服公之教俗不佻,桀驁舊習應潛消。」即紀此也。麟公之治苗,可不謂知政本歟。
  ○143萬承紀造浚河車以利疏濬
  南昌萬廉山刺史承紀,官河上時,創造浚河車以利疏濬,河督黎襄勤公試之而效,令山陽等屬,廣造用之,功乃大著。刺史友人孫君嘗為之說云:「凡車為軸一、為輪三、為齒百有八。軸長丈有二尺,兩之,以其一為輪圍;四之,以其一為輪廣;兩其輪圍,以其一為軸圍。凡為輪用堅木,如其圍六之,以著鐵齒六,齒上銳下方,下三寸而刃,上銳入木內三寸,外六寸,橫貫以鍥,合六而成規。底以鐵,凡軸承三輪,脅以鐵樞,軸一、輪三,重率七百斤。輪過輕,則齒入泥不深也;輪過重,則轉不靈也。故齒沒地而二人曳行,則輕重宜。以其軸長為浚舟之廣倍,河深以為軸綆,以曳舟後。是故順風張帆如走丸,可順、可逆、可徐、可疾,而溜挾泥下,轉圜不息也。以兩人駕舟終歲廵行,而效捷也。」刺史博覽古籍,旁及泰西諸書,兼有巧思,故是車遂為河防利器云。
  ○144滿洲祭神
  《鴻雪因緣圖》中有五福祭神一幀,麟公自記儀節甚詳,可見滿洲祭神之禮,其恪恭繁縟,與漢人士大夫家迥然不同。攷之《會典》、《通禮》諸書,亦未盡載,爰節錄之。「凡家居遇喜慶事,發願祭神,必蠲吉日選犧牲。前期造醴酒,打灑糕,屆日在杆前供糕酒,命子弟告祭。屋內西炕懸鑲紅雲緞黃幪,黏紙錢三挂。前設紅棹,供糕十三盤,酒十三琖,香三碟。免冠叩首,易酒三次,焚紙錢一,移南一香碟及第三糕盤於版上,請牲【
稱曰「黑爺」。】 入,提耳灌酒,省之。 【 避「殺」字,改曰「省」。】 取阿穆孫 【 膋也。】
供棹北,俟肉熟,奉俎以獻,首向上,振鸞刀插之。免冠叩首,撤幪,受胙。夕祭設幪架於北炕,繫小黃幪,儀如朝祭,惟糕酒數各十一,請牲不取血膋,獻熟時息香撤火,布幔遮窗,主婦叩首,謂之「背燈」。呼燭後撤幪,分胙。次早在杆前祭天,先置大銅海,設高棹,陳五碟,實以米鹽香水,一空留貯阿穆孫,洗斗升舊骨於屋上。免冠叩首,撤米三次,請牲省之。盛血以盆,釁杆尖,脫衣,【
避「剝皮」字。】
解節。俟肉熟,跪切細絲,盛以椀,配稗米飯同供。免冠叩首,取碟中物貯斗內,剔項骨共貫於杆立之,轉俎分胙。午後,撂骨燎牲衣,禮畢。舊有祝辭曰「薩瑪」,今則樂設不作。其器有神箭、樺鈴、拍板、手鼓、腰鈴、三弦、琵琶、大鼓,凡八具。」以上皆記中語。祺偶詢之八旂友人,是蓋東土舊制,世家大族猶遵用之。其尋常門第,則以漸染華風,吉凶賓祭諸儀,無不日趨苟簡矣。若完顏氏之家風,蓋猶醇樸未醨者也。
  ○145息壤
  《荊州府志》載:康熙元年大旱,土人請掘息壤祈雨。掘不數尺,有狀如屋,而露其脊,復下尺許,啟屋而入,見一物正方,上銳下廣,迫視之,非土,非木,非石,非金,其紋如篆,云即「息壤」。急掩之,暴雨不止四十餘日。乾隆五十三年,荊江異漲,阿文成公奉命督辦,議在楊林磯等處,鑄鐵犀鎮水,并議復息壤禹王殿,立碣表之。蒙高宗俞允,發帑重建,自此荊州水災始澹。攷《山海經》稱鯀竊帝之息壤,以湮洪水。《路史》稱禹治水自岷至荊,定彼泉流之穴,爰以石屋鎮之。《溟洪錄》載:唐裴宙牧荊,掘地得石,徑六尺八寸,徙棄之。陰雨彌旬,有道士勸作石室瘞之,乃止。《東坡集》有息壤詩,叙稱荊州南門外有狀若屋宇,陷地中,而猶見其脊,旁有記云「不可犯」,畚臿所及,輒復如故,以致雷雨。是息壤之在荊州,自唐虞已有其迹,至今靈異昭然可見。載籍所紀神奇詭偉之談,有為六經所不登,周孔所不道,而其事鑿然可信者,不得盡斥以無稽也。
  ○146金陵遭遇隆恩
  本朝嘉惠前明,如改葬懷宗、撫嫁公主、培護陵廟、世錫侯封諸端,湛恩大度,薄海咸欽矣。至篤厚金源,亦不亞於優禮勝國。攷金太祖睿陵,世宗興陵,皆在涿州房山縣,天聰三年征明入關,太宗皇帝嘗遣貝勒詣陵祭告。國初定鼎,復勅修金陵,禁樵採,設守陵五十戶,春秋致祭。世祖、聖祖均御製文、勒碑紀事。乾隆十八年,高宗親至睿陵展謁,遣大學士阿克敦代祭興陵,並命金裔完顏氏子孫陪祀。時完顏合族八旂五十九支,現任官九十六員,俱行禮享殿下。禮畢,各蒙恩賚彭緞一端,荷包一對。尋編輯《八旂氏族通譜》,完顏氏本列二十八卷,奉高宗特旨,用虞賓義列為第一。凡屬金裔,無不感激泣下。蓋隆禮至斯,非特劚山脈以洩氣,毀陵廟以厭勝者徒形薄德,即《詩》、《書》所載,殷周之於杞宋,亦何嘗有所盛舉乎?
  ○147紅蘭主人題才媛朱柔則畫卷詩
  安和親王蘊端,號紅蘭主人,博通羣籍,愛士工詩。康熙中,杭州詩人沈用濟入長安,為主人上客。用濟婦朱柔則,才媛也,嘗以畫卷寄用濟,主人題其上云:「柳下柴門傍水隈,夭桃樹樹又花開。應憐夫壻無歸信,翻畫家山遠寄來。」用濟即日束裝歸,一時傳為美談。
  ○148曲阜三顏
  顏修來郎中光敏,為顏子六十七世孫,康熙丁未進士。為人孝友睦族,居鄉以禮讓,立朝侃侃不阿。明於律曆、勾股之學,善鼓琴、精騎射、書法,最工詩,見賞於新城王尚書。嘗曰:「吾鄉後來英絕,當讓此人矣。」其詩名為輦下十子之冠。光敏兄光猷,康熙十年進士,由庶吉士改刑部,外補河東鹽運使,著《易經說義》。弟光斆,康熙二十七年進士,督浙江學政,清白自勵,訓迪人士,號為稱職。時人為之語曰:「曲阜三顏,儒林斗山;修來傑出,兄弟皆難。」
  ○149康熙間輦下十子
  輦下十子者,顏修來郎中居其首,其九人則德州田雯山■〈艹彊〉、商邱宋犖牧仲、郃陽王又旦幼華、江陰曹禾頌嘉、安邱曹貞吉升六、德州謝重輝方山、仁和丁澎葯園、黃岡葉封井叔、江都汪懋麟蛟門也。前筆但紀姓名,未詳事蹟,茲博考而補誌之脩。修來,初官中書,會天子幸太學,加恩四氏子弟之官於朝者,授禮部主事,尋充會試同考官,出督龍江關稅務,官至考功郎。山■〈艹彊〉,順治己亥進士,由中書升部屬,累遷貴州廵撫,移撫江南,終戶、刑二部侍郎。牧仲,以蔭入仕,通判黃州,累遷至江蘇廵撫,入為吏部尚書。幼華,順治戊戌進士,知潛江縣,以治行徵舉給事中,補吏科,轉戶科掌印,典試廣東。頌嘉,康熙甲辰進士,以中書試鴻博,授編修,官至國子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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