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村传说之二——二姑娘寨子
　　　　　　　　　　　　　　　　　　　　　　　　　　　　　《二姑娘寨子——东门》　　濮水钓叟摄
　　　　　　　　　　　　　　　　　　　
　　　　　　　　　　　　　　　　　　　二姑娘寨子
从沟子崖向东南走约十里地，有一座山，叫二姑娘寨子。
它就像一个长长岬角形的半岛，逼得椒溪河在其脚下向东绕了一个大弯。站在二姑娘寨子上远望，河水渺远，群山苍茫，白云漫卷。随行的一位女子脱口说：“自小在佛坪长大，也去过很多地方，想不到这里竟是这样诱人！山好，树好，水好，天好，云好，这地名也好。天地之间，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美等着人去感叹，这就是游山寻水的趣味啊！”
马叔说：“别光只顾高兴了！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这样一个名字吗？”
那女子想了想说：“取名字时，肯定以为这里的山太美了，就像几姊妹在这天底下静坐，便称那边的一座山叫大姑娘，这里的一座山叫二姑娘，另一座山叫三姑娘山……也许别处还有大弟兄山、二弟兄山、三弟兄山吧？”
马叔笑着说：“好想象力啊，可是，这座寨子却不是那样取名的。”
说话间，他的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顿了很久，他才说：“山里的许多地名里，都渗透着草一样活着的乡野百姓的眼泪的。”
坐在高高的二姑娘寨上，马叔又给我们叙说了一个散发着草腥土味的故事——
在西岔河地面上，还有另一个姓秦的大户人家。听说秦家老爷是四川人，做毛皮生意发了家。做皮货生意的最大坏处就是要接触生熟毛皮。毛皮由生皮做成熟皮时，需要上锅煮，去脂、去胶，使之柔软，又需要加硝杀菌、除臭、防腐。硝是剧毒的。接触时间一久，秦老爷满身起了疱、生了疮，窜皮肿烂，冬夏不愈。医生就劝他放弃这一生意。他经四方打听，就来到了秦岭山里的佛坪，改做药材生意。由于秦家有做生意的经验积累，药材生意越做越红火，西岔河的一条石板瓦房街，有半条就是秦家的。秦家的三儿子叫秦思蜀，从小酷爱读书，一路读到十三岁，就转到洋州去上中学，后来，就送回老家绵阳去深造。二十一岁才回到佛坪。回到佛坪家里后，一来二往就和家里的使女冉二姑娘有了感情，经常乘老爷不留神溜到山上、山下去摘花、采果、吹风、看云。可是，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还是让秦老爷知道了。事情坏就坏在管家身上。原来管家在四十岁上死了老婆，膝下无儿无女，暗恋上了使女冉二姑娘。管家看见两个年轻人亲亲密密，嫉妒死了，绝望极了，就把这事报告给秦老爷。秦老爷给三儿子好说歹说，三儿子都一口咬定再也不愿和冉二姑娘分开。秦老爷就和管家商量，管家说他自有办法。
一天，管家趁秦家三儿子上县城袁家庄去了，就在夜里蒙面潜进冉二姑娘的房子，用布塞住冉二姑娘的嘴，把她糟蹋了。等秦思蜀从城里回来，冉二姑娘早已哭得、气得瘫在床上，只流泪，不说话。那天夜里，思蜀陪了二姑娘半夜，等思蜀吹灯关门离开后，管家又来了。冉家二姑娘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在管家不注意时，把一只剪刀捅进了他的胸膛。二姑娘把管家的尸体拖出房子，就进屋写遗书。她给思蜀留下了几句话——“思蜀，这辈子和你无缘了，我带着被禽兽糟蹋过的身子走了。感谢你陪我做了一段美好的梦，我已心满意足了。来生如果有缘，我们再在一起白发到老啊！”然后，就打开屋门，踏着满地凄凉的月光走了。
第二天一早，思蜀就去找二姑娘了，在檐下见到了管家的尸体，就大叫起来。
思蜀看见二姑娘的信后一切全明白了，前屋后院地找二姑娘，到了中午，才在五里外的一座山上找到了二姑娘，她已经上吊死了。
思蜀伏在二姑娘身边，哭得双眼流血，气绝昏厥。
后来，秦家就把二姑娘埋葬在了那座山上。
思蜀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身体渐渐康复了。他再也不想待在家里，就让人在埋葬二姑娘的山上搭了一座茅屋。
从此，那座山上升起了一缕孤独的炊烟。
思蜀挖断了和外界相通的小路，在山脊上筑起一圈石墙。只在朝东南的地方留了一道寨门，寨门是用石条篷着的，终日紧紧关闭着。思蜀在每天天不亮时，会沿着一条小石径下到远远的河边挑水、呆坐。
许多年过去了，没有谁再见过思蜀，人们只远远地指着那座山，称它为“二姑娘寨子”。
马叔把故事讲完了，过了很久，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在寨子的高处，我们想在乱草里找到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只看见石墙还在、石门还在，通往山下河边的石径斑斑驳驳、蜿蜒曲折，没有被漫漶的时光彻底湮灭、遗忘。
听完马叔的故事，我想：什么叫民间？就是荒凉遥远的穷乡僻壤，就是流淌着太多的血和泪水的地方，就是以大地草木为纸，书写和记录悲情的地方，就是借山形水势诉说梦想和期待的地方……越是民间，其生活越是残缺不全，越是被邪恶分割得支离破碎；越是民间，其爱情越是缠绵悲苦，也越是纯净坚贞；越是民间，人的活法越是靠近人性，越是像月光一样照耀和洗濯着后世！
正在我思绪纷纭的时候，听到同来的女孩在那边哭泣。我们过去问她，她说：“你们看，这不是二姑娘的坟吗？”在一棵比水瓮粗的野鸽子下，一个高高隆起的土堆上，野草萋迷，开满了一种淡蓝纯净的野菊花。山风四起，野菊轻轻颤抖，楚楚可怜。
我们从二姑娘寨子下来，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望了好久，默默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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