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女生总是幻想让男同学咯吱自己脚底和腋窝。这是什么心理?

*现背,时间线在退役10年后,勿上升真人

*预警:双方都有工具人伴侣,有背德倾向,无实质越轨

*全文1w8+,已完结,有刀

喻文波在退役后的第三年结婚了,婚礼日期定在他27岁生日的前一天。

场地在一百年前曾是一位英国富商的私宅。主建筑是四层斯堪的纳维亚式的挪威风格,像童话城堡一般,配以3000坪的英式草坪花园。婚礼的事他没多操心,风格环节都是太太拿主意,他负责做的,就是掏钱和锻炼。

那天圈子里的好友都到了,户外婚礼显得热闹而典雅。仪式开始前,新娘正换衫补妆,喻文波西装革履,站在甜品台附近和人聊着天,喜不自胜的。天气不算好,厚重的云朵镶着黛色的边,微凉的风裹着湿气,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都带着点郁郁的质感。

“宝蓝还没来呢?”伴郎之一的林炜翔环顾人群,问道。

刘青松正低头在一旁发消息,头垂着,看不见表情:“昨晚就回上海了啊。”

“你们见过了?”喻文波这么问着,取了一杯软饮喝起来,结婚毕竟是头一遭的事儿,手和嘴都不敢空下来,闲着就觉得紧张忐忑。

“不是你个狗一直叫伴郎早点睡,我怎么见他。”

大家都有好几年没见过王柳羿了。他24岁那年退役,与电竞圈做了极为干净而彻底的切割。弃用微博、从不直播、解散了粉丝群,朋友圈里也不发游戏相关的内容。闭关了一年多学语言、补文化课,之后去了香港,念的是心理学。

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确实挺适合他。王柳羿打小就细腻缜密、替人着想,讲求一个理性克制,安慰起人来道理一套又一套的,做这个应当得心应手。

又等了一会儿,喻文波看腕表,离仪式开始只剩几分钟了。抬眼一望,山毛榉树掩映的花园入口处出现两个身影,大高个子是高振宁,他身旁的人清矍挺拔,一身英伦风的毛呢西装,头发养得长了,戴着金丝边眼镜,同色的眼镜链垂在胸前。隔得远,看不真切面庞,在那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里,只觉得苍白又模糊。

他的前搭档来了,他就上去迎他。

王柳羿身上的香水,冷杉木伙同着香根草,跟他的人一样又疏离而淡漠。他微微的笑着,递给喻文波一沓厚厚的红包,对他道了一声恭喜,又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蓝哥咋的,迷路了?”喻文波的嘴角微微翘着,眼神带着两分躲闪。

高振宁倒是大剌剌的,把手勾上王柳羿的肩:“这才离开上海几年啊,路都不认识了,说也说不明白,我找得老费劲了。”

王柳羿不好意思的笑着,看上去有种强打精神的脆弱:“真没来过这一片,上海这几年变化也挺大的。”

“读书读成笨比了,”刘青松无情的怼他,又给了多年老友一个拥抱:“好久不见,兄弟。”

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新郎和伴郎团就走到台前,为仪式做准备。婚礼浪漫而旖旎,不少感情丰富、泪腺发达的女宾,听到新娘的致辞,忍不住感动得泫然欲泣。王柳羿抚弄着前座用于装饰的白色山茶花朵,面前的姜承録回过头冲着他笑了笑,目光和高振宁对上,又转回去。

婚宴用的都是顶级的食材,酒也是上好的,跟从前在LPL的好友坐在一桌,笑笑闹闹的,喝了两分薄醉。喻文波敬了半圈酒,走到那一桌,正好看到王柳羿把一杯奔富葛兰许举起来准备干了,人站在他背后,不由分说的,夺过他的杯子:“酒精过敏还喝个鸡啊喝。”

王柳羿随着众人一起站起来,微微转过身,定定的看住喻文波。意气风发、神采奕奕而又冠冕堂皇,总是这样的。

喻文波总是这样——正大光明而又不讲道理的,去施与他的关切,打着“我在乎你”的名号,告诉王柳羿该做这些事、不该做那些事。

十五六岁的时候,喻文波沉着一张脸,叫他“离不是你老婆的女人远一点”,他就不再去招惹别的女孩子;十八岁那年,喻文波骂他心有旁骛、软弱犹豫,他就收起他的自我怀疑,并肩作战拿到了S8的冠军;喻文波说想走,即便伤心,王柳羿也绝不挽留;喻文波想过正常的、平静的生活,王柳羿就把自己那份喜欢的心思藏的严严实实,再也不在外展露分毫,扮演好一个名为“能随时被忘记的前队友”的角色。

喝了酒后,王柳羿想,他应当与喻文波反目成仇的。总好过现在这样,若无其事的和平着。

他爱慕过喻文波,他也知道,喻文波对他,跟对旁人是不一样的。

可再不一样又如何呢——他今天结婚了。

倔脾气犯了,王柳羿拿起餐盘旁的空茶杯,又给自己满上酒,随着大伙一起祝贺新人。喻文波盯了他一眼,却读不懂对方的目光。再去拦就不合规矩了,又挂回喜气洋洋的笑脸,把本属于王柳羿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一天快活又自由,职业选手们都尽兴,王柳羿更是喝了个烂醉。没人知道他怎么走的,刘青松和林炜翔来找人,却发现王柳羿早不在现场了。张星冉知道他酒精过敏,担心会出事,一连拨了五个接不通的电话。户外婚礼幸运躲过的那场雨,此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比上午更冷冽几分。

喻文波送走最后一拨亲戚,瘫软在酒店大堂的真皮沙发上。

“让他走——”借着酒劲,这话冲着门口的刘青松,嚷得大声,多少有几分气急败坏。

王柳羿这一走就是五年,再回上海的时候已满33岁,手握心理学硕士学位,自己开了公司,开发与运营一款名叫Tree Hole的人工智能心理咨询产品。他的软件在亚太区卖得不错,几个合伙人坐在一处商量,中国市场的体量与前景巨大,是时候该回去了。

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都是道听途说。比如宋义进结完婚没多久就去服兵役,临行前发现小钰怀孕了,最后又回到中国来,双胞胎儿子都在牙牙学语。姜承録回到韩国开咖啡馆,高振宁定居北京成为一家LPL新军的主教练,甚至带队打进了S赛。喻文波自己当老板,投资了某个游戏领域的内容平台,还有了一个极可爱的女儿。

他回上海的事,没有通知故人,长租了一间滨江的酒店套房,就开始跟着男朋友去看房子——为了王柳羿,他辞了业内最好的互联网公司技术主管的职位,一起回来。

说起来也很巧,他男朋友叫吴天,是北方人,与他同岁,高中就被送去美国念书了,工作后被美国总部派到了香港。虽然是搞技术的,人却一点也不木讷古板,性格爽朗风趣,爱运动、爱漫画,也爱游戏,恰恰好从S8起,就是iG的拥趸。

“好奇怪啊,在香港这么多年没想着买房子,一辈子就这么过也不是不行,”有一天看过房,他俩在火锅店,嗜辣如命的王柳羿,一边涮着麻辣肉片,一边对着吴天说:“回来之后就劣根性作祟,总觉得没个家,心里就是不安定。”

“蓝哥,想定下来是好事。”现在也只剩吴天这么称呼他了。新认识的人,只会用名片上的英文名唤他——Megan.

也看过好几个楼盘,总是不太满意。王柳羿伸出修长的手,掰着指头列他的理想居所该有的条件。要在市中心,要看得到江景、看见一片黑擦擦的高楼突然闪烁霓虹,小区绿化要好,步行距离内有商圈,两梯两户,楼层也不要太高、却也不能太低,房子的采光和通风非常重要,最好有一整面漂亮的落地窗。

这些对于未来住址的肖想,是当年有一天基地停电了,他与喻文波爬下二十多层楼梯出门散步时,一人一句提出来的。当时的场景与疲惫,隔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然淡忘。可这些标准倒是刻在脑海里,逐渐膨胀成一个未遂的心愿。

吴天笑得爽朗:“好家伙,列这么多条件,其实就是滨江花园吧?要不咱们去联系下那附近的地产经济?”

“那别吧,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回那儿了。”尽管十八九岁的时候,把那里称为家,奉献了自己最光辉、亦最荒唐的一段年岁和热爱。就像一个暴发户不愿意谈起潦倒的曾经一样,如今事业有成、情绪稳定、为人洒脱的王柳羿,也拒绝拥抱那段过往。

做一个没有过往的人有多自由快乐,他也是这几年才体会到。

“回来也小十天了,你那些老朋友们还没约你呢?”吴天这个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十足理性、十足平和,跟他在一块,从来不用去猜,沟通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王柳羿笑笑,顺势扶了自己的眼镜:“你要追星早说呀,我去叫人就是啦。”

“那我再第1103次告诉你,蓝哥,从S8春季赛开始,我就是你粉丝了。”吴天人是高个子,生得也停匀,皮肤白却不显文弱,眉目之中带着锐意,不笑的时候显得严肃,让人不愿意主动靠近,仿佛与他交谈就会被洞察灵魂一般。只有像现在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棱角轮廓才会柔和些许。

是因为工作原因认识的,那时候王柳羿还与上一任在一起,对吴天总是不咸不淡、有礼有节的。除了业务上的交流,他们很少交流彼此的私事。分手后,有天下班王柳羿独自在诺士佛台喝闷酒,遇到吴天,聊了半宿。后来,这个看似不近人情的IT男,带他翻院墙,偷偷溜进了香港天文台,两人坐在小山丘上数星星。吴天深深的凝视他,同他讲:“如果你总归是要跟一个人在一起的,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交往后有一个雨天,吴天搂着他一起重温《La La Land》,忽然提起喻文波,问他们的关系。年少的时候,爱意是藏不住的,尽管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语,可喜欢总是会偷偷跑出来——从每一次赛后采访的对视里,从不经意触碰的两只手里,从每一个遇上他情不自禁的笑容中。旁人都看得出,粉丝也爱拿这个打趣。

男女主角坐在格里菲斯公园里,鸟瞰整座洛杉矶的繁华与寂寞,在分手的时刻,互道我会永远爱你。王柳羿轻轻按下了暂停键,没有回头看身边人,半垂着眸子:“是有点什么,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夺冠前,他们已经相伴了一千多个日夜,见证了彼此的狼狈与成长。他们关系好,这事儿全联盟都知道。喻文波不愿意做的事,只要把王柳羿抬出来,他都能硬着头皮完成。王柳羿那个时候还挺活泼,幼稚地想要告诉全世界,喻文波是他的AD,他是唯一一个配得上和JackeyLove选手走下路的人。

从没提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事儿,王柳羿有王柳羿的骄傲,喻文波有喻文波的顾虑,很多事情就是那么自然发生的。

在仁川夺冠的那一夜,喻文波歇斯底里的喊着蓝哥,都来不及确认胜利的页面,红着一张脸像一枚惊天动地的炸弹一样,跳到他面前,将他紧紧拥抱。

又或者S9夏季赛,有一回王柳羿发烧了,那时候他们不再是室友,喻文波却执意照顾了他一整夜。烧得迷迷糊糊,从嗓子眼到脑袋都火热,像是身处一片无边的沙漠。意识缥缈,许多画面像幻灯片一样轮番放映。喻文波半是促狭半是诚恳的笑,喻文波掐他的脖子喷他走位失误了,喻文波牵起了别人的手……那些梦境把他炙烤,整个人却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打着冷战,在那份翻来覆去的不安里,他唤着喻文波的名字。

他的AD本来是在床边坐着,听到呼喊声,挤上小床,抱着王柳羿让他睡得安稳而温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梦境已跨越了十年,王柳羿的呼吸又平稳下来。在情难自禁的深夜里,喻文波叹了一口气,心头满是酸楚的,将一个吻印在王柳羿的额头上,又犹豫而颤抖的,触碰他的唇。

他以为王柳羿睡着了,王柳羿也情愿那只是一场好梦。

再后来……队伍成绩不佳,各种冲突与闹剧的遮羞布终于被扯下,整个团队都积重难返、无力回天。他和喻文波疏远,也是异队后自然的结果。尽管聚在一处,场面上都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喻文波不止一次的表达着对正常的、健康的、合乎常理的情感的认可,王柳羿本就不是一个会主动流露心绪的人,就更不会对着他倾诉衷肠——那不合理,也没意义。他已经坠落深渊,犯不着拉一个人同归于尽。

吴天没有松开搭在王柳羿肩膀上的手,用着平静的声调,像是在替书本上别人的故事给出点评:“如果当时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打破这种表面的和平,结局会好一点吧?”

王柳羿按下了播放键:“他结婚那年我想过,可我知道,结局还是一样的。就算侥幸在一起了……他会为了我,留在iG浪费时间吗?会为了我们,对抗世俗与压力吗?就算他心甘情愿这么做……我忍心吗?很多事只能想想,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可能那几年里,他们也都没有真正彼此懂得过。都用一种自以为是的方式,去误读对方的想法,再用各自的固执与自尊,将距离越拉越开。过去的王柳羿,像是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神庙——那座神庙,以喻文波的爱情为名。

他们本就是没有未来的。

他们早就注定穷途末路。

后来,王柳羿在上海有了家。

是中介推给他的二手房,前任业主移民新加坡了,变卖了本地的房产。那套复式楼地处中心地段,除了楼层略高之外,其他的都非常符合条件。房子保养得很好,用不着伤筋动骨的改造,软装换一换、家私重新选,就可以称得上是理想居所。

签了约,王柳羿站在空荡荡的落地窗前,望着黄浦江景,安定而满足,品尝着最世俗的快乐。

他发了一条动态:“业务调整,已回上海,欢迎来我家喝个小酒。”

尽管酒精过敏,王柳羿还是爱上了小酌的滋味。成年人的心绪与压力,总得找个释放的出口,他的选择既不伤天害理,又不打扰旁人,只是突出一个自作自受,也没什么不好的。在装修时,甚至购置了德式悍马三桶,决定自己在家做精酿。

吴天从不干涉他的决定,他知道王柳羿是个自己拿得定主意的人,多讲什么都只是讨嫌罢了。

吴天的新工作在市郊,虽然拿了驾照许多年,开车通勤也没想象中麻烦。可打从一开始,就没选择与王柳羿住一起,只是周末的时候过来,帮衬着监工。他们的关系保持着高度的独立性,这似乎是王柳羿的要求。不用太依赖,用不着海誓山盟,顾好自己的人生,凑在一处就放肆的快乐,没有谁一定要对谁的人生负责任,亏欠就更无从谈起,万一合不来,就好聚好散。

“你他娘的现在开口一股渣男味。”有一天王柳羿挑好家具,又去新公司开了半天会,晚上约着刘青松出来叙旧,对方是这么点评的。

王柳羿笑出了声,露出了整齐的牙,戴了多年的牙套终于在几年前被摘掉,讲话也比之前更利索。从气质上来说,他比之前更成熟,有一种自得其乐的出离,和对于自己的笃定。多年的学习,让他终于与那些烦恼和犹疑和解,享受着每一天的新鲜与重复。

“那我不介意给渣男语录里再加一句——很多人说没能力去爱了,其实他们只是渴望得到别人无条件的爱,而不是不计回报的去付出……我想我也是这样,虽然自私,但事实就是这样。”王柳羿无私的爱已经给过别人了,他自己知道。

刘青松轻轻与他捧杯,把面前的酒干了:“靠,你好恶心。”两个人一起嗤笑起来,刘青松碰了碰王柳羿的手肘:“你回来喻文波没找你?”

刘青松的烟随手放在吧台,王柳羿从里取了一支,划燃一根火柴,垂着眼为自己点着,吐出一层薄荷味的薄雾,一张脸似笑非笑的。

“刘少,这都多少年了,你还盯着我这点儿破事啊?”

这城市很大,一千万人来来往往,不想相见的人,像是用于活字印刷的两个铅字模,在无数纸张上留下自己的印记,终究不能被组成一个完整的词,正大光明的为人铭记。

但总有疲惫的小工,不经意的失误,将这两个铅块排在一处,导致啼笑皆非的尴尬。

拎包入住的那个下午,吴天正好在国外开会,王柳羿一个人请了家政公司来做大扫除。家门大敞着,站哪儿都碍着别人的事儿,索性退到楼道上,背靠着大理石花砖玩手机。

王柳羿的刘海养得长,懒得打理,抬手随意的往后撩。这天他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和服式丝绸短外套,绣着柳叶暗纹,整个人显得懒散又颓唐。读到高振宁的消息,他正轻声笑着,忽听到电梯爬上27楼,一个清脆、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传过来。

“爸爸,下次妈妈出去巡演,你可以再带我去迪士尼吗?我一定一定会很乖的。”

她爸爸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大小姐,下次去你能自己走路吗?你爹抱着你跑来跑去,真的很累的。”

隔着漫长到数不清的岁月,王柳羿遇见了喻文波,和长相极为肖似他的女孩。像是在清晨四五点钟,人坐在教堂里,周围全是黑暗,喻文波的面貌,早就化成了拼花玻璃窗上的瑰丽神像,模糊而温柔,此刻冷不丁的重逢,竟像是一位神的肉身,踏着第一缕日光来到他身边,震撼着谦卑的信徒的灵魂。

他总觉得喻文波应是锐气的、得意的、永远骄傲的,此刻竟然极为温柔沉稳,还带着几分滑稽——穿着一身名牌,背着鼓鼓囊囊的包,提着乐园的礼品袋,头上戴着一顶属于孩子的毛绒帽,胸前还挂了个花里胡哨的儿童水壶。

父女俩都注意到楼道里有个生人,见两个男人彼此凝望着却互不开口,喻予怀回过头,摇摇喻文波的手:“爸爸!”

“蓝哥……”喻文波迟疑着念出他的名:“怎么是你?”

隔壁家的房子转手了,他是听太太偶然间提及的。王柳羿回上海,他也看过了那条朋友圈。从未想过这两件事该有什么关联,事情却这么发生了。

这么些年,和电竞圈里的人聚会,偶尔也会想一想,如果在席上猝不及防的遇上王柳羿,应该摆出什么表情,用什么语气。但决计不当是如此,一个欢天喜地的奶爸,遇上疏离如昨的他。

王柳羿的冷淡与脆弱感,像是一座空谷,不知道从哪里吹来风,传递着那片空虚里发出的声音。迷惑着一些人,又引诱着他们,生出一份往下跳的渴望。人们往往后怕,而拼命去抵挡。他十九岁时就意识到这一点,却在十三年后再度体会竭力反抗的滋味。

王柳羿的声调轻松得异样,声音不大,像是从远方传来的笛音:“杰克,好久不见了,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啊。”做邻居的巧合,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他们当年随口描绘了关于房子的愿景,王柳羿记住了,却没想过喻文波也会如此践行。

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旦相见,因为彼此是极熟而又极生疏的关系,话说好深了不是,浅了又不是,彼此都抱着一种异样的心情暗自摸索。但还好,还好这里有个可爱的小孩子。

王柳羿蹲下身来,凝视那双属于喻文波的眼睛。略微上挑的眼角,细窄的双眼皮,眼底盛满了童真与希冀。他眯了眼笑着:“你好呀,大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喻予怀,给予的予,怀念的怀。”喻文波替她答。没说出口的巧合是,他的女儿出生在盛夏,和王柳羿恰好同一天。

“叫我小予就好啦。”女孩子的声音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一股坦荡的娇蛮。

“你叫人啊,怎么就顾着自我介绍呢?”喻文波瞧着她,喻予怀笑得天真,弄不清称谓,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年轻又温柔,学了一声她爸的称呼:“蓝……蓝哥哥好。”

喻文波哭笑不得的往旁边偏了偏头,语气倒是和二十来岁时一样,带着几分痞劲:“不是,喻予怀,蓝哥是你能叫的?差辈儿了小姐。”

总觉得自己有许多问题要问,许多话要说。譬如你为什么搬到这里来,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这几年为何不出现,当年婚礼时到底为什么逃。可此时此刻,竟然一句话都问不出,只是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王柳羿伸出那只光洁纤长如昨的手,轻轻的捏着他的骨血的脸蛋,小指上戴着一枚玫瑰金的戒指。

路走得太远,连回望都是残忍至极的事。

世人都道喻文波聪明体面,从年少的时候就识大体、懂拒绝,和每个人都处得好,年岁渐长,也有了沉稳的领导者的气度。可在这一刻,总有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王柳羿站起来看着他,他就觉得自己的遗憾与妄念无处遁形。

明明只想逃离,可嘴上就是说着妥帖至极的场面话,挂着惯有的笑意:“蓝哥,大扫除呢?要不来哥们儿家喝杯茶等?”

王柳羿笑了,不是笑别的,喻文波这口头禅倒是始终如一。

“不叨扰啦,快回家吧,小予等着拆礼物呢。”他挥挥手,宽大的袖管像蝴蝶一般灌着风,翩跹了几下。王柳羿小时候总是一团和气的,心底扎着刺,外表总是柔软,让喻文波忍不住去逗他、欺负他。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变了,他变成寒冷冬夜里飘摇的一捧烛火,明明灼烧着旁人的思绪,却脆弱的让人不敢走近——步子迈得大了,带起一阵风,烛火就要灭了。

喻文波是个懒人,他太太在家装了一个猫脚浴缸,他嫌清理起来麻烦,几年也用不到一回。这天晚上哄了女儿睡觉,他提着一瓶酒,破天荒的想要去泡澡。浴缸安放在落地窗旁,隔着玻璃望出去,只看到一片苍茫的黄浦江,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火闪烁。LED屏上闪动着年轻偶像的笑脸,以及一些应援的文案。人是麻木的,读不出连贯的语句,他自己也浑然忘了到底今夕何夕。

他不是纠结过往的性格,却在这个夜晚一直想着王柳羿。死去的记忆重重叠叠的堆在一起,像破了产的木偶剧团胡乱丢在角落的碎裂玩偶,派不上用场了,连怀念都觉得荒唐。

与王柳羿纠葛的那几年,最荒唐。

当年他决定与王柳羿告别,下了很大的决心。喻文波十分清楚,大多数人在陷入迷恋之时,会想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认为按照自己的意志与冲动行事,是合理而可被原谅的举动。不幸的关系那么多,大多出于这个原因。他在乎王柳羿,身体渴望着与他相亲,也认可王柳羿是值得被爱的人,可那又如何呢?王柳羿是个男人,即便他的心驱使着自己去亲近他、照顾他,可他总归是个男人。别听信爱可以忽略性别之类道理,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总归是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这是唾手可得的幸福。

爱上同性不可耻,可如果他与王柳羿一起,心甘情愿的沉沦在禁忌的深谷,最后再假惺惺的依依惜别,留王柳羿一个人苦苦守望,那才罪无可赦。

即便让他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与王柳羿割席。可以再头破血流、鱼死网破一点。

好过不生不死的互相折磨。

王柳羿搬过来,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彼此没遇上过几回。工作都挺忙,独居男子的作息,跟有家庭的人也不一样。遛狗在小区附近遇上了,也只是简单的点点头,再没有别的话。

他太太提过一嘴,隔壁的新业主看着面善,要不走动一二——她不是圈内人,也几乎不玩游戏,家里是艺术世家,在话剧团做演员,有正规事业编的那种,对于宝蓝是谁毫无概念。

喻文波摇摇头,只跟她说那是自己曾经的同事,彼此不大对付的那种,特意登门有点尴尬。

有一个周末晚上,他跟她有些龃龉,约了宋义进准备去他家凑合一夜。走到车库,遇上王柳羿和一个男子从一部黑色的轿车上下来。陌生男子生得高,穿了一身黑衣,从后备箱里提了个大购物袋,另一只手牵着王柳羿的手。

王柳羿在交往男朋友的事,他是有所耳闻的,那不关他的事。

但理智与情感的互相制约出了问题,他就是站在那里,怔怔的,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蓝哥。王柳羿笑得公式化,介绍他俩认识,坦荡的公布与吴天的关系。

“Jackey你好,我是吴天。口天吴,蓝天的天。没想到能遇上你。”

心在这一刻有细微的刺痛,喻文波觉得膈应至极——王柳羿现任,跟喻文波当年的一个游戏ID同音。很多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名叫无天zz的小主播,一个人背井离乡的,住在出租屋里直播挣钱,在一场排位里,遇上了名叫宝蓝ngt的锤石。

他不知道王柳羿怎么想的,也许对方只会觉得这是造化弄人,再心甘情愿的接受那个吴天对他俯首帖耳。

喻文波点点头,不想与吴天握手,打开车门想坐进去,却听到王柳羿问他:“这么晚了还出门吗?”

“我去老宋那儿,要哥们儿替你问好?”眼刀里含着几分刻薄,他注视着他们十指紧扣。

没有松手,王柳羿只是笑着与他挥别。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公司最近筹备着IPO的事,喻文波比平常更忙。数不清的应酬,说不尽的话,一个接着一个的会议,在办公室里堆成小山的文件。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拼命,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已经赚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但喻文波确实闲不住。一旦失去目标,一旦让他停止奔跑,简直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那本是个平淡的夜晚,喻文波好不容易在家,一家三口坐在一处吃晚饭。他太太的手艺不错,是朋友圈里一等一的贤惠。饭后她带着喻予怀去洗漱,喻文波清理了厨余,提着垃圾袋下楼扔。

右边的电梯上来了,门打开是吴天。这场相遇本就不过四五秒,两个人都冷漠得像荒原里屹立的孤山。喻文波本就不乐意多说话,正好吴天也遂了他的愿,连点头都没有,甚至带着可以被察觉的敌意。

在楼下点着一根烟,他想,王柳羿一定向他的伴侣坦诚过,年少轻狂的时候,跟喻文波有过一段没结果的故事。

在昏朦的树影下,喻文波轻声嗤笑——吴天倒也没必要这么故意,显得器量很小。

只是因为名字而恶心他罢了,谁还真的隔了十几年,对王柳羿念念不忘吗?

回到27楼,听到2702的家门口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喻文波心下一惊,担心王柳羿家里出了什么事,连忙迈着大步走过去。

对于王柳羿可能遇到危险,他有种本能的反应——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有一回,他们在彩排时踩点走位,王柳羿站在伸展台上,抱着外设,百无聊赖、没事找事,伸出手就来打喻文波,企图引起他的注意。那时候他们都不稳重,爱玩闹,喻文波正准备反手欺负他,却发现王柳羿脚踩着舞台边缘,稍不注意,失去平衡就会跌下去。连忙用一种严肃至极的神情,伸出手将他拉回来。

可以说,如何照顾人、如何在乎人,他都是从王柳羿身上学的,最后积淀成为了习惯,而习惯是不容易被戒断的。

他站在王柳羿家门口,正准备抬手按铃,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两个人缠斗在一处,随后又是一声轻响,有人的后脑勺碰上了门板。

喻文波愣住了,手举在空气中,动作却没有继续。防盗门有隔音,听不出极细微的动静,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柳羿的声音极为缱绻而破碎:“你干什么……唔,你今天吃错……”

王柳羿的男朋友,把喻文波曾经的辅助,他的辅助,按在门板上吻。

他扳直着自己的身子,回到自己家,那个温馨而平凡的堂皇天地,他的安全屋。阖上门的时候,背贴着门,像一尊凝固的石膏雕像,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块阴翳。

王柳羿好像摘了牙套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记不清五年前的喜宴上,王柳羿是不是还箍着牙。事实上,他连少年时王柳羿是怎样害羞而含蓄的笑,都快忘记了。

那一年的11月,因为要谈新的供应商,姜承録又回到了上海。

高振宁的队伍,获得了当年S赛的亚军,对于他来说,算是不小的成就。放了假,听说王柳羿在上海安了家,一脸兴奋的准备来“探亲”。

这是退役很多年后,当年夺冠的几个人,再次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可惜没有李浩成。宋义进当仁不让,拉了一个小群,充当着外交大使的角色,问弟弟们要不要聚一次。

正讨论着去哪找乐子,王柳羿在群里说:“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啊。我一个人住,房间多,饭和酒都管够。”

宋义进没急着接话,他听喻文波说过了,和王柳羿碰巧成为邻居,这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同上野讲。他只是私聊了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你介意吗?”

喻文波回了一条语音:“你说什么几把玩意儿呢老宋,哥们儿有啥介意不介意的?”

大家很久没聚了,说起来曾经都是一起哭过笑过、携手同行的兄弟,时光早就磨平了那些矛盾和摩擦,回想起来都是十分感怀。王柳羿都点头了,他也没必要去败这个兴。都是朋友,都是兄弟,都有表面的和平与难以启齿的秘密。

那天又下着滂沱的雨,喻文波下午出了一趟门,把车送去做保养,顺便去挑登门礼。从前王柳羿的喜好他懂,现下生出隔阂了,又断联了这么些年,一时还有几分踌躇。送补品显得老派,烟酒茶不走心,王柳羿家里既没女人又没孩子,这事还不能找他太太参谋。

曾经的电竞圈大明星喻文波,最怕麻烦的一个人,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买申城网红甜品店的蛋糕。不记得王柳羿爱什么口味,反正买香草的总是不出错。逛了专柜,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一套香薰蜡烛,又去进口超市,买了一堆中看不中吃的贵价吃食。提车时间没到,只好打车,走回家的时候淋了一身雨。

那天下午喻予怀有节芭蕾舞课,她已满四岁,对唱歌跳舞十分热衷,于是他太太每周都陪着女儿去。今天的事提前跟妻子报过备,只说跟从前战队的兄弟聚会,明天再回家。

高振宁先到了,兴奋得不像一个现役LPL主教练,点名催剩下的兄弟早点来,并奉上了多个角度的王柳羿新家的照片。

喻文波坐在沙发上,划着手机看——做邻居也有快半年了,他一次也没有进过王柳羿家门。一滴雨水落到屏幕上,他想,他该去洗个澡。

姜承録此时回了一句“wo zai lou xia”,高振宁这就闭了嘴。说起来,这两对当年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高振宁比喻文波糊涂,而姜承録比王柳羿更决绝,两个人被捆绑在同一支队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竟也能做到不理不睬,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修罗场,鸿门宴。喻文波这么感叹着,洗澡拖延着时间,又裹着浴袍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衣服不够穿。一场在家里的聚会,穿得随意失了形象,庄重又显得刻意,连带着配饰都让他选择困难。

宋义进的电话打过来,已经到了饭点,该来了。喻文波长叹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挑了一件贵牌白T,随手搭了一条修身长裤,披上涂鸦牛仔服,换了鞋就出门。

从他家到王柳羿家,只隔着一条十几米的走道,却是一双拖鞋到另一双拖鞋的距离。

是姜承録开的门,走到客厅里就能闻到饭菜香气。王柳羿背着身子,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系着围裙,只是回过头应了一声,笑着说“你来了啊,再等会儿就能开饭。”

高振宁坐在沙发上看总决赛复盘节目,他的嗓门大,说话也毫不生分,好像他们昨天还在滨江花园一起训练,起床又碰在一处,从来都没有相隔这么多年。

“不是我说,杰克爱,你这小子问题很大。我一个从北京来的都比你到得早,您这到底是住得有多远啊?崇明岛来的吗?”

遇上老伙伴,王柳羿的脸上回归了久违的生动,他端着一盘菜走出来,放到餐桌上,一边走一边轻快的说:“他就住隔壁啊。”

“啥?宝蓝z你说啥?”喻文波觉察得到,高振宁的聒噪是装出来的,他用着一种极度活跃的神气,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像极了一个拼命做节目效果的主播。他走到沙发旁,挨着高振宁坐下,十分淡定的道:“是啊,哥们儿住2701,上次蓝哥搬家我们遇到,吓了我一跳我靠。”

“不是,有这么巧的事儿吗?”高振宁一脸难以置信。

王柳羿笑的无奈:“真这么巧,我买房之前谁也没通知啊。”

“那你个比还这么晚到,不给你蓝哥打下手?”

“买东西去了啊,”喻文波努努嘴,指了指堆在茶几上的礼物,又提高了一点音量,冲着王柳羿:“蓝哥,礼物我扔这儿了啊。”

“啊,这么见外干什么,我这东西不缺的。”王柳羿腼腆的笑笑,牙套摘了,喻文波果然看不习惯。

“不缺是一回事,哥们儿礼数得到啊。”喻文波接着答。

——各怀鬼胎,宋义进摇摇头。看着其乐融融,其实暗潮涌动,他早该知道了。他只能晃到餐桌前,夹了一块刚出炉的蒜香排骨,王柳羿在外多年,手艺练得不错,甚至能称得上美味。

“哎哎哎,这人怎么偷吃呢,还减不减肥了啊?”高振宁回过头笑着嚷,其实这五个人里,体型变化最大的是他,工作忙、作息颠倒,也不运动,人比年轻的时候壮。宋义进倒是成为了十足的瘦子,韩国人又会保养,即便他的两个儿子都上小学了,走在路上还会被当成小伙子。

王柳羿又回到厨房,姜承録在旁打下手。中文许久不用,很多词说不明白,两个人中韩文夹杂的,配合倒是顺畅。

宋义进和他们一起看电视,点评着高振宁的BP决策,顺口又道了一句:“你得稳重点,不然怎么压得住那群孩子。”他退役后拿了iG的股份,已经是管理了。曾经是个老好人,现在倒是非常懂跟选手们保持距离、树立威信。

在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里,喻文波环顾王柳羿的家。从前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也总对未来有些想象。住什么样的房子,买什么样的家具,墙壁刷什么颜色或是什么花纸,王柳羿零零碎碎的说过不少,喻文波那个时候,只觉得飘飘然,却不太能想出那具体是什么模样,总觉得在很久的将来,他们一定也是过命的交情。

这份未来变成了现实,全都是惘然。明明周围的热闹与烟火气是真实的,却就像一个幻梦,天一亮就要碎。

王柳羿的宅子,看上去比他家还要亮堂。弄不清那些术语,只觉得是北欧风混搭日系风,整个家里都是米白色配上各种深浅不一的棕——他以为王柳羿会喜欢蓝。因为是新搬进来的,还显得有些空旷,但他相信,王柳羿应该会把家变得满满当当,放上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觉得是宝贝的物事。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没关好,冷风吹得脊背生凉,他起身去阖上。阳台的顶上牵着晒衣绳,却挂着七八个木制的大风铃。

他还在iG的时候,有一次休赛期,跟家人去巴厘岛度假,给王柳羿带了个一模一样的。那时候他在海滩边,看着小摊贩,举着一扇巨大的芭蕉叶,将那一连串风铃敲响,发出的声音不似琉璃风铃那般清脆,而是钝钝的、闷闷的,像树在哭。那时候只觉得特别,就给王柳羿买回来了,不知道这几个风铃里,有没有他的那一个。

这风铃不好买,那段旅行里,他就见过两三次。一想到王柳羿曾经在那座岛屿上,费尽心机收集这样的风铃,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搬家,还特意保留到了上海,心头觉得既震撼又怅惘。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双方都有了全新的生活,可这阵此起彼伏的风铃声,是不是、会不会,代表着王柳羿还有一点点想念他……王柳羿那难测的心里,是否还有一个角落,留存着一点他的影子,在每一个起风的时刻,跟随来自巴厘岛的木头一起哭泣。

喻文波愣在原地,不只因为他窥探到了一个不该被发现的秘密。更因为,他这份自作多情的怀疑,也有一个前提,也怀着一份不切实际的卑微希望——他的心是一幢公寓房子,有一间永远不会亮着灯,塞满了关于王柳羿的记忆。

姜承録走过来拽他胳膊,这才回过神来,仍有点浑浑噩噩的,和曾经的天才上单一起走到饭桌前坐下。他甚至都想不到,曾经只会做火鸡面的王柳羿,有朝一日也能自己拾掇出这么一大桌子菜来。

退役快十年,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故事,遭遇了哪些波折,喻文波一概不知,也不敢开口问。

饭做好了,王柳羿却还没上桌。他在由一间小储藏室改成的酿酒间,手把手的教着高振宁如何从那精巧的仪器里打出宝蓝z的独门精酿啤酒,盛了整整两个小木桶。

“古拉加斯上线啦!”高振宁这么说着,有几分得意的把木桶放下。

尽管姜承録举起了大拇指,冲着王柳羿连声说“Olan,厉害厉害”,剩下两个也不住附和,喻文波却觉得自己食不知味,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觉得王柳羿的酒里,有股清淡的咖啡苦意,很特别,很好喝。

他们笑着说这些年经历过的事。五个人里,只有宋义进和喻文波成了家。喻文波保持着理性,讲他的事业,讲宋义进那俩儿子,才七岁就知道在喻予怀面前争风吃醋。喻予怀是个很特别的小女孩,有一股生猛的虎劲,才上幼儿园,遇到班上的男孩欺负人,叉着腰就要跟对方干架。人也机灵嘴也快,好像在两岁多的时候,就能开口说出“嫌弃”这样的词汇。

王柳羿笑得温柔,在这群人面前,他总是能卸下自己的伪装与防备,放弃一腔对抗生活、对抗世界的孤勇,做回陪伴他们的那轮氤氲又模糊的月光。

过了这么多年,曾经最桀骜轻狂的喻文波,也有了一个稳定的家、流淌着他的血液的孩子,棱角被幸福给磨圆了,像是被盘得光滑的核桃,惹人生羡。

王柳羿从前是个最想要家的人,可这辈子都没可能体会这滋味——但这样也好,毕竟还有人是美满的。

喻文波配得上这似水流年的欢愉,他聪明理智、抱负远大又一往无前,这世界将美好全部拱手相赠,是对阿波罗的颂歌。

吃过饭,酒却没停过,尤其是高振宁。一群人笑着闹着,玩玩打打,只有姜承録看着比较安静,盘着腿坐在克什米尔羊绒地毯上,一边喝一边玩主机游戏。

“不愧是Shy哥啊,瞧这操作,像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吗?宋义进你这被乱杀,真菜。”高振宁喝得尽兴,更有些放浪形骸,这个晚上第一次,敢冲着姜承録搭话。喻文波本来准备从旁拱火,手机却响了,是他的合伙人,于是走去卫生间接电话,顺手关上门。

那通电话讲得久,左不过是公司发生的一些事,以及最近的人事变动。高振宁还在外面假嗨,喻文波皱着眉毛,撑着镜子看着自己——他好像真的有些老了,不知道王柳羿会不会也这么想。

王柳羿的洗漱用品都是单份,这里甚至看不出有另外一个男人存在过的痕迹。

回到他们之中,接下来的事吓了他一跳。

姜承録显然是玩得手有些疼,回过身想把手柄递给高振宁:“Ning,来玩,我累了。”高振宁却迟迟没有接,只是怔怔的、又有几分痴的盯着他看。喻文波买来的蛋糕,被王柳羿切开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吃。

高振宁问:“你的手伤,现在还严重吗?”

姜承録面色不改,慢条斯理的说了一串韩语,由宋义进翻译:“他说,下雨的时候,会觉得很疼,平常还好。看过好几次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办法,只能好好保养。”

高振宁沉默着,王柳羿默然的接过手柄放在一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喻文波第一次看他抽烟,心头五味杂陈,也只是不作声,陪了一根,王柳羿替他点上火,把烟灰缸拖到更明显的地方来。

高振宁坐在沙发上,背弓着,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似的,又下定了决心,借着酒劲开始竹筒倒豆子:

“Shy哥,我是真不知道你现在还听得懂几句中文,毕竟你回韩国那么久了,该忘的你他娘的应该全忘啦。可是有些话我必须得说,不说我心里憋得难受,你懂吗,我他妈憋得难受——”他喝多了,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莽夫。王柳羿摇摇头,弹了烟灰。

无人要拦高振宁,他就继续说。

“我这次拿了亚军,说起来不丢人,我战队那群傻孩子都是些什么来头啊……LDL来的中单,去外面试训了一圈,别人看不上,我要。韩国打野是我在韩服捞的,分不高,来之前一句中文不会说,没关系,我看中他有脑子,打野就他妈得带脑子,无脑刷野是个什么几把玩儿?剩下几个也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我老喷我们经理,这捡漏抽卡的,比特么苏小落还离谱。就这种队伍,进了两次S赛,一次十六强,第二次就进总决赛。我老是跟他们说,电竞就是这么残酷,机会你不抓住,没了就是没了,很多今天跟你睡一个屋的队友,明天说没就没了。”

喻文波吐出一口烟,叹着气,他们都能想起自己。姜承録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喝着酒,觉得苦,顿了顿,又一饮而尽。

“我每次都跟那群傻孩子讲啊,不要留遗憾,不要留遗憾……因为S9我真的很遗憾。你们今天坐在这里,我也是喝了酒才敢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宋义进,S8的时候,我喝大了我跟你说,我是真想给你一个冠军是不?S9的时候我也没变过,我,高振宁——我想给你,姜承録、宋义进、喻文波、王柳羿,我想给你们再拿个冠军,我想!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问自己,如果当年我不那么浑,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们沟通再积极一点,我们S9是不是还能拿个冠军?喻文波你他妈的是不是就不走了?”

“杰克走没有错,高振宁,你不该这么说。”冷不丁的,是王柳羿打断他,连名带姓的,有几分严肃。宋义进顺便也补了一句:“你自己当教练的也知道,输比赛,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宁王,没必要。”

“都这么多年了谁还讲对错啊,王宝蓝,你读书读傻了吧?我后悔,我心疼,心疼懂不?Shy哥,不,姜承録,S11的时候,我天天搁楼上直播。每回解说比赛,我看你一个人在上路选个死肉没人帮,我急啊,我心疼你知道吗?你是谁啊,到现在这都多少年了,网上还一堆人吹你天神下凡、仙人指路,我看着你在比赛,而你的打野不是我,我觉得比让我直接原地退役还难受。真的,你怪我吧,都是我浑……都是我……”说到最后,高振宁的语气带着哭腔,把头垂得极低,宋义进靠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揉着他的脖子。

尽管此刻的画面,带着戏剧性的荒谬,可喻文波竟然挺羡慕的。羡慕高振宁还有勇气对着姜承録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羡慕他们纠结一场,最终还是有一个机会,能彼此和解,或者一刀两断。

电子竞技本身就充满了遗憾,正是与遗憾、与时间对抗的过程,让他们如此着迷。时隔多年,仍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在每一个回顾过去的时刻,摧人心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喻文波抽了第三根烟,姜承録用已经生疏的中文,一字一句的说着:“Ning,我……听懂了。不要遗憾,我,姜承録,没有遗憾。我没有……怪过你。”

他伸出了手,像当年无数次在赢了比赛之后做的那样,嘴角挂着真诚的、却又难以琢磨的笑容,对高振宁伸出了手。

高振宁哭了,连手都带着颤抖,紧紧的回握。

那天大伙聊到深夜,高振宁吐了一回,王柳羿照顾着他,还为剩下的几个兄弟安排好了客房,示意他们要是困了,可以先去休息。宋义进作息最规律,对王柳羿道了声辛苦,打过招呼就拉着姜承録上楼。姜承録在楼梯上,却还是一步一回头的,回望着高振宁。

喻文波觉得闷,可又不愿意回家——只要回到家,他这场大梦就得醒过来了。他轻声而客气的,问王柳羿自己是否能随便逛逛,王柳羿就让他自便,顺便提了一嘴,二楼书房被他改成了游戏房,看中什么都可以拿去玩。

他走进那个空间,开了灯,走进王柳羿的私人世界。他太太曾经对孩子说过一句话,大概是来自毛姆,具体的话语记不清,讲的是每个人都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更是自己出生的家乡、儿时做的游戏、私下听来的歌曲,吃的食物,上的学校,看过的书,以及信仰的上帝。

他想看看这些年的王柳羿。

一面墙摆着桌椅电脑,另一面墙做了极高的展示架,专业书、游戏碟、手办摆了大半的空间。在一个比较大的格子里,喻文波看到了当年他们一起拿到的S8的奖牌,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奖杯——这可能是王柳羿这个家里,与过往的职业生涯连结最紧密的角落。

奖杯旁摆着一张装裱在相框里的照片,是那年在仁川夺冠,他们几个人,意气风发的围在一处合影。王柳羿在自己的位置签了名,身边贴着的人是姜承録。照片上空余的空间明明那么多,可喻文波却执意把自己的ID紧紧签在王柳羿的左侧。

时隔十多年,好像还是能回想起那份心意,他是真的爱过他,尽管从没说出口。不知道这张原片为什么会在王柳羿这里,可能iG对他来说,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需要被珍藏保管。

他被过往吸引,伸出手去拿起相框,哪知道后盖松了,径直掉到地毯上。喻文波蹲着身子,准备扣好,却发现那相框里,还藏着一张照片,应该是拍立得,为了防止褪色,甚至细心的用薄膜塑封保存。

将那张照片取出,这份窥视充满冒犯,可他就是忍不住做了。

——喻文波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还是那天,由王柳羿替他拍下。意气风发、神采奕奕,追逐到了一个梦想,对未来怀着无限憧憬与期待。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懂了,五年前的婚礼,王柳羿为什么会在喝醉后不辞而别。懂他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从香港飞回来,眼睁睁的看着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杰克,能来帮个忙吗——”王柳羿站在门口,两个人见到彼此,都是一阵怔忡。喻文波手里拿着什么显而易见,那是属于王柳羿封存十年的非分之想,与其说是执念、怀缅,不如更像是一场微小的抵抗,站在时光与命运面前,不愿屈服的最后一点倔强。即便是喻文波本人,都不该发现,都无可置喙。

“蓝哥,我……”喻文波被撞破,手足无措又心虚,已经很久不为人所见这副模样。他没有把相片收好,那样做已经毫无意义了。只是蹲在那里,仰头看王柳羿,逆光站着,像一尊阴晴不定的菩萨。王柳羿不说话,事实上,他无话可说,伫立了一会儿,又缓慢的、怅惘的转过身去走下楼。

高振宁喝高了,身体格外沉,嘴里还喃喃的唤着姜承録,说些早已听不清的胡话。本来想喊喻文波帮个忙,一同把人架到卧室里去睡觉,却发现了这样狼狈的场景。王柳羿摇摇头,把高振宁的手环上自己的肩,嘴里轻声骂着他,使了浑身的力,向前走了几步,对方却只是耍无赖,双手锁紧他的喉咙:“蓝蓝!诶,王宝蓝,你说你图啥啊……”

“我来吧。”喻文波下了楼,静默无声的掰开高振宁的手臂,与王柳羿一起,一左一右的负担着他,再把他在床上安顿好,时间已过凌晨三点。

他俩都没有睡觉的意思,先后回到客厅。喻文波觉得自己闲不下来,心里已经有很多滚烫的字眼在沸腾,雀跃着想要被倾吐、被听见。他只能站起身,去收拾杂物,清理狼藉的台面,总得没事找点事做。

王柳羿给自己选了一部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

他沉着一张脸,看着喻文波无事忙,语气说不上友好,微微扬了眉毛:“放着吧,喻文波。明天我约了阿姨来打扫。”

喻文波的动作顿住了,又悻悻的收回手,最后一不做、二不休的,在王柳羿身旁坐下。

“我不会为刚刚的事道歉。”两个人沉默着,各自抽完了一支烟,喻文波的声音,打破了电影里的对话。

“好。”王柳羿头也不回,只是死死的盯住屏幕。喻文波没做错什么,是王柳羿自己要把它摆出来的。

“我也不会我的选择——譬如结婚生子道歉。”

“嗯。”喻文波总是如此,习惯了,他做的选择都是最优解。

喻文波举起一杯酒,放了大半夜,已经变酸了,难以入口。王柳羿见状,仍然默不作声的起身,给保温壶里注满热水,递到他面前。

“蓝哥,你还有酒吗?反正今晚也睡不成了。”喻文波说着,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轻松。眼前反正也是一场狼藉,最坏也不过现在。

王柳羿开了一瓶红酒倒入醒酒器,找了一对奥地利产的高脚杯。他开口:“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俩如此平等过——是痛苦让我们平等。”

“爱他,你痛苦吗?”喻文波抿了一口酒,开始凭着直觉说话。

王柳羿隔空与他举杯:“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那么傻,将同一份痛苦连着品味两三次。”在喻文波之后,他确实也谈过几次恋爱,十分保留、十足自我,他确实如刘青松描述的——卑劣。收获着旁人的爱,而非不计较后果地去付出了。

有好几年,与喻文波的这段机遇,几乎带来了肉体的疼痛,让王柳羿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四周的景物也变浅变淡,慢慢褪去颜色。这份情感将他封闭得太厉害了,像被一股脑扔进一个口袋并封上口,让他甚至喘不过气来。王柳羿不顾一切地想要用针将它刺破,哪怕只是扎出一个小孔,至少让他喘一口气也好……奇怪的是,喻文波既是那根针,又是包裹他的那个口袋。

喻文波知道,王柳羿不是傻,他只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却又想保护他。

他将视线转到落地窗外的灯火,他也知道,王柳羿此刻才敢偷偷的将他凝视,将这兵荒马乱的一刻记录心头。他向来都喜欢自己望向别处时,王柳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总有一种凄惨而温柔的味道。

喻文波想得出神,事到如今,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检验他当年的哪种选择是好的。与王柳羿刻意冷淡、转会、结婚、失联,在每一个可能有转机的情景下,做出另外一个选择,他们是不是会幸福一点……这个命题并不存在,因为没有可比较的余地。人生的一切都是仅此一次,生命是没法彩排的戏,反复NG、从头来过,那生命将不会具备任何价值。

他们彻夜无眠,通宵看过一场爱情电影。前程无可追忆,后世不会再来。

这份难以复刻的痛苦盘桓两边,也就足够了。

起先王柳羿闷声喝酒,客厅里寂静得只有电影的背景音与杯盏触碰声为伴。到了电影的结尾,喻文波听到他平缓的呼吸起伏,才发现他斜靠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天光未亮,雨却停了,作息最规律的一批晨鸟,已经开始啁啾呢喃。在这绝对的宁静中,喻文波听得到自己的心脏,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过,像激烈顽强的鼓点。

他不是同性恋,他没跟男人恋爱过,二十米外他的家里,睡着体贴的妻子与甜美的女儿——这些他都知道,可他就是,突然很想吻王柳羿。像那个夏天做过的那样。

他不爱男人,他只是爱过王柳羿。

喻文波轻轻的,向王柳羿倾斜身子。王柳羿身上的气味,沐浴露的味道混合了织物的暖,又裹着烟与酒,谈不上多好闻,却十足吸引人。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尊永不开口的石雕,被岁月刻上生动与风霜。

他们两个人,联手为彼此造就了一座地狱,尽管他们曾经那么真诚、又那么羞怯的相爱过。的确,他们相爱,这足以证明错误不在他们本身,不在于易变的情绪,也不在无情的时间。错在他们的不可调和——喻文波的骄傲与执着,王柳羿的温柔与保留。

他想吻他,那是地狱的引诱。王柳羿却在此时睁开眼,目光沉沉,不辨悲喜。

“喻文波,你是个聪明人,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王柳羿推开他,打开阳台的玻璃门,风声卷着巴厘岛的木头哭泣的声音,在空间里徘徊。

喻文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这个瞬间老了五岁。双手托着脸,他觉得累,也觉得冷。

王柳羿的声音平静如常:“喻文波,从十七岁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只属于我们。和你在一起,我像是在你梦里,而你也在我梦里。”

“梦总是会醒的,你想说这个,对吧蓝哥?”

天光大亮后喻文波起身,拖着步子回到自己家。喻予怀今天要上学,他妻子起得早,已经打开了炉灶做早饭。

他推开儿童房的门,倚着门框抱着手臂,看他的孩子睡得香甜,像是一场好梦里误入仙境的爱丽丝。永远天真、永远勇敢,没有悲哀。

喻文波的脸皱起来,想哭却忍住泪,又做回一个沉着而决绝的好人。

p.s. 多说一句,喻文波女儿的名字,典故来自《兰亭集序》里那句“不能喻之予怀”,除了喻文波本人解读的给予怀念的意思外,整个名字也有“寄托我的心怀”之意,生日也特别安排在0716,属于我的一点小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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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月亮说它听见了。”

我时常不知道徐茜哪儿来那么多消息,比如她总能准确知道刘耀文在什么时候会去打篮球,又比如她知道了我和马嘉祺正在一起录节目。

“你是小灵通吗?那你知道你过会还有一节课要上吗?”

看她惊愕的样子很显然是忘了这茬,我笑她总是把心思花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她又说我不懂,接着从书本底下翻出一张小卡。

“替我要一张马嘉祺的签名呗。”

我没去理,转身去拿一些随身物品。要是让她知道我现在是去见马嘉祺本人的,她一定会在下一秒扑上来求我带她一起去,如果可以,我估计她甚至想让大家一起吃个晚饭。

“他们公司肯定不让单独签名的。”

不然高中也不至于有同学因为要不到签名而恶语相向了。

“你就试一下嘛,不行再拿回来,”她把小卡塞到我手上,“而且这不是我要的,是我朋友,之前随口跟她提了一嘴…”

“对了,她还说这张小卡可珍贵了,就一百张,她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我看了看手里的照片,马嘉祺上半身占了这张卡的三分之二,衬衫顶部的扣子被解开,露出半边肩膀,锁骨处还停了一只蓝色蝴蝶。

像是一幅画,美丽又易碎。

我看入了神,直到微信的提示音响起我才知道快迟到了,连忙应下来往外跑。刚迈出宿舍楼,就看见刘耀文低着头在原地踢着碎石子。

如果是平时我还乐意调侃一下在宿舍楼等哪位女生,但此时我只是隔着老远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跑,赶着去坐车。

刚见他抬起头,我就恍惚地感觉他一个健步就跨到我身边了。

刘耀文揉了揉鼻尖,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个考试专用的文具袋,迅速想起今天是他参加竞赛的日子。

我略微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的祝福是真心的。我指了指远处,示意我现在赶时间,“你可以的!”

刘耀文闷闷出一句话,我停下步子,听着反应像是不太高兴,但我来不及细想,飞快看了他一眼,“那过几天再替你庆祝啊,我赶时间,先走了啊!”

刘耀文的“哎”也随着我往前跑的过程中在空气里消散了。等我坐上车才发现离约定时间不到半小时了,而看着这非常不凑巧的堵车盛况,至少还得需要四十分钟。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就到,”发完这条消息我又想起徐茜千叮嘱万嘱咐的要求,“然后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没关系,不用太匆忙。”

“你慢慢来,我们可以慢慢说。”

马嘉祺一如既往的有教养,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他文字里透露出来的温柔。我却只觉得愧疚,又催了催司机师傅,“麻烦您了,拜托快一点。”

“看前面不是马上就要通了吗,就快了。”

师傅似乎是个自来熟,趁着堵车的间隙,又侧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着。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现在喜欢在博物馆这种地方约会吗?”

我连忙否认,只好说这是我们的教学任务。

“现在的老师真负责。”

我又只好尴尬一笑,哪里是我负责,真正负责的那位估计此刻还在寒风中等我。

当马嘉祺说要一起去博物馆看看的时候,我下意识就想拒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单独待在一起过了。趁着做助教的机会,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听他讲故事,听他从孔子聊到沈从文,再从沈从文先生谈到汪精卫。

我时常听同学说,他不像是历史老师,倒像是民国时期的国文老师,以及我除了和后排的人混熟了,并没有做什么。不过如果是晚自习的时候站在外面表面督促他们背书,实质溜号的行为也算帮忙的话,我也算做了一点贡献。

只是有几次在走廊发呆的时候都会被他抓个正着,他同我一起靠在窗台边,敲了敲我面前装模作样摊开的历史书,笑着问我:“祝老师这份工作倒是挺轻松。”

我暗自咂舌,只好承认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我虽然是历史专业的,整体研究的倒也不是这些文人的风雅趣事,“我倒是很好奇,你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读书的?”

马嘉祺“嗯”了一声,拖长了尾音:“除了训练,剩下的都是时间不是吗?”

我选择闭嘴,不管什么时候,和他交流我总会不自觉地自惭形秽,显得我的人生不过是如此平庸无聊。

“周末陪我去趟博物馆吧。”

他撑在窗台上,倒也没有看我,要不是我离他近,我都要以为我听错了。他的眼神有些游离,像是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应,又偏过头来看我。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我连收回目光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师傅终于停下了碎碎念,说了一句最客套的“麻烦给个好评”又把我赶下车。等到我走到博物馆门前时,我才发现,有的人即使站在人群的最外侧,即使戴上了口罩,即使帽檐压得很低,我还是能一眼看见他。

不过当我把这句话阐述给远在加拿大的严浩翔时,他正在喝水,听完我的话,口水都呛了出来。他在视频那头白了我一眼:“得了吧,”他擦了擦嘴,“我看他就是变成猪,你都能说你一眼就能看见那头与众不同的猪。”

我能认出马嘉祺的事似乎让他也有些为之惊讶,他刚在微信里告诉我他的具体位置时,我就已经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在他露出错愕地眼神里对他展露出我一个标准的微笑。

他的惊讶也仅仅维持数秒,随即在笑容里化开,偏了偏头示意我,“进去。”

他没有和我说过来博物馆是看什么,只是有时候听节目组的人在背后谈到过马嘉祺是个很负责的老师,临时办公桌上堆着很多人物传记,包括一些朝代的艺术鉴赏文学,上课前总会拿来翻一翻。

他是个认真的人,一直以来都是。

在这种严肃地场合,连大声说话都会被当做忌讳时,稚嫩的哭声就显得尤为突兀,我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孩正哭得伤心,仔细看时,还有一串鼻涕在往下淌。

我摸了摸口袋,连忙走过去将一团纸巾塞到他手上,见小孩愣愣的接过后又开始嚎啕大哭,我才意识到擤鼻子这个任务还得我亲自来。

我把小孩拉到一边,好哄歹哄才让他安静下来。而这期间我抬起头时又总能看见马嘉祺有意无意的笑容。按理说,他遮得这么严严实实的,我应该看不出他的表情才是,但我又总觉得他是在笑的。

“哥哥姐姐陪你再等等好不好,妈妈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马嘉祺轻声开口,小孩也跟着转过头去看他,小手放在嘴边,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这身奇怪打扮的哥哥是什么人。

而随着他转头的时候,我还听见了小孩很小声的嘶声,我这才注意到马嘉祺的手一直按着桌子的一角,就是为了防止小孩的脑袋撞上这硬邦邦的桌角。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但是主人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反而还在认真安抚着小孩的情绪,还会时不时摸摸小孩圆圆的脑袋。

小孩立即回头,看见不远处正着急的女人,便知道是小孩的母亲找来了。她一边道着歉一边又说着感谢,我也只好重复说着没事。

“妹子你有纸吗?”她也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我的好像用光了,出门带少了,待会可能还需要给宝宝擦鼻涕。”

我赶紧点头,掏了掏两个口袋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纸递给她,又被她接二连三的鞠了好几个躬。

我误以为他被这场小插曲扫了兴致,转念又想他不会是这样的人,那是因为什么?许是我太过好奇,连自己问出口了都未曾在意,直到撞上了他停下来的后背。

我后退了几步,马嘉祺也回过头,看着我有些狼狈地捂着额头,他也有些忍俊不禁:“因为什么?”

“不是…你不是说要看…”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表达,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来看什么的。

“嗯,”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说单音节的时候声调还有些上扬,“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对马嘉祺的震惊直到我走出博物馆我都难以消化。我自诩聪慧过人,却不料碰上一个天赋异禀的人。

“你去做明星真的是可惜了。”

马嘉祺含笑,也没有过多接话,只是优哉游哉地和我走着,而我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马嘉祺主动邀约,即使我内心有一千个一万个想拒绝,还是只会攥紧衣角,然后不敢去看他,吞吞吐吐地说:“好…好啊。”

“不过你不担心被粉丝认出来吗?”

马嘉祺却反过来问我:“你知道北京的博物馆并不少,我为什么来这个博物馆吗?”

我不答,他又看了看匆匆路过的行人,“这一片区的人,大家都在为生活奔波,走走停停,没有人会去想刚刚路过的那个人是不是叫马嘉祺。”

我陪他在江边走着,他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有时会问我一两句严浩翔和张真源的近况。

“你们没怎么联系吗?”

“联系得比较少了,”马嘉祺打趣地说,“严浩翔换了三个女朋友的事情我倒是有些耳闻。”

我讪讪一笑:“其实他已经换了不止三个了。”

“真的啊?”马嘉祺带这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对老朋友的感慨,“看他朋友圈,倒真的蛮潇洒的,他当时在江边许的愿望应该实现了一半了吧。”

马嘉祺停下来,看着比郑州的装修漂亮很多的立柱,我也因为他的一句话,思绪被拉得好远,凌晨两点半的郑州,凌晨两点半的自行车,凌晨两点半的人,还有凌晨两点半的风。

“你的愿望也实现了吧。”

高考风风光光地拿下第一名,短短几年后就在鸟巢开了个人演唱会,票在短短零点几秒内一售而空,当天座无虚席。

马嘉祺淡淡地应下来,“那你呢,你的愿望呢?”

我?我想到之前的愿望——马嘉祺艺考顺利,在鸟巢开演唱会,

“好像…”我歪了歪头,“也实现了呢。”

马嘉祺深深看了我一眼,又在我想要开口时偏过头去,“你之前说有事要找我帮忙,是什么事?”

他一提醒我才想起来,一拍脑门赶紧去找那张小卡,可无论我翻遍了整个包都没找到,直到我的手缓缓伸向自己的口袋。

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想说的话变成一个个字从嘴里钻出来。

“照片…”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最后残留下来的一点碎屑,“照片送给那小孩了…”

马嘉祺哭笑不得,就在我干着急的时候,他又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正当我开始替他担心地四处围观路人时,他又摘下了口罩。

我瞪大眼睛,虽然现在是有挺晚的,要不是江边昏暗的灯光,可能连路都看不清,但他现在这样会不会太放肆了点!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赶紧戴上啊!”

马嘉祺失笑,往江边的护栏上轻轻靠了靠,看起来像在摆造型。

“你不是担心没办法向你朋友解释吗。”

“独家照片,全球仅此一张。”

徐茜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挂断严浩翔的视频,除了随便扯了一些有关马嘉祺的事,还特意叮嘱他收敛一点,“你的那些风流事都传回国内了。”

徐茜说话的声音出奇地大,准确的说她是用喊的。

“你现在在哪儿?回宿舍了吗,没回的话来来一起玩啊,我位置发你。”

包厢里的唱歌声和拼酒喊话的声音毫无障碍地传过来,我不得不把手机的听筒拿得远一些,捂住一边耳朵,同样拔高了自己的音量,“我不去了,你好好玩。”

“别呀,”徐茜骂骂咧咧地拒绝掉周围人的酒,听声音像是出了包厢到了走廊上,“我跟你说,这可是刘耀文他朋友组的局啊,你不过来?”

“行啊你,曲线救国。”

徐茜娇嗔地打断我,“跟你说正经的,我们这局才刚开始呢。”

“我真的不去了,有点累,”我推脱道,刚准备挂断的时候突然想起刘耀文竞赛的事,“对了,替我祝贺一下刘耀文。”

“你们组这个局不是庆祝刘耀文…”

“什么啊!”徐茜话音一转,“他没跟你说?哎我也说不清,那你赶紧过来吧,反正这局不是庆祝用的。”

她说得云里雾里,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无人接听了,估计是又回去拼酒了。看了下手机,刘耀文今天也一直没有给我发过与考试有关的消息,再加上下午出门时碰上他的眼神,该不会真是考试出了什么问题吧。

思及此,便也不再愿意多做分析,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等到走进包厢的时候,我才懂徐茜说的并不是庆祝是什么意思。包厢的空间很大,明显分成了两拨,一波就是对着液晶显示屏忘情地唱着粤语歌以及录视频和点歌,另一波就是吃喝玩乐打成一团的,看样子就是每个人都带了个朋友,大家都不怎么认识,导致整个场面像合伙订了一个大包厢。

徐茜眼睛尖,见我来了快速迎上来,朝我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群人,他们围着刘耀文轮流陪他喝酒。刘耀文靠在沙发上,轻晃着酒瓶,等着周围的朋友依次过来和它碰了个遍再喝下去,他喝得多,仰头的时候只看见喉结来回地上下攒动,设置好的动感灯光一闪一闪地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好看。

那群人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用手肘撞了撞刘耀文。刘耀文放下酒瓶,嘴里的酒还没完全吞下去,鼓起腮帮子朝我看过来。

我刚准备打声招呼,就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还把身子坐直了些,又开了一瓶酒。

徐茜把我拉到一旁,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和我解释:“听说他今天考试的时候,打完铃还在写卷子,最后被取消成绩了。”

我推测出来了今天的考试可能不会很理想,但是我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原因,打铃就停笔就如同手机不能带进考场,如同考试不能作弊一样,是考试中最基本的原则。

“听说这次竞赛巨难,没几个人能答完卷。”

“胖子说的嘛,他跟刘耀文关系还可以,也去参加竞赛了来着。”徐茜被我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谈论她是怎么搭上这条线的。

“喂,喂,”音乐声被掐断,来人接过了麦克风,站在最前面,拍了拍话筒,“文哥,不管怎么样,你在我们兄弟眼里,永远都是最厉害的!文哥——”

他似乎是喝高了,说话战战巍巍的,身子也有些抖,眼看着他还要对着刘耀文说上几百字的夸奖小作文,就被旁人掐着咯吱窝拖走了。

全场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刘耀文的那群朋友也意识到了,干笑地打着哈哈,而刘耀文已经站了起来,抵了抵唇,似乎并不是很买账,反而因为这句话脸更臭了。

他随手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在经过我时又皱着眉看了我一眼。

他干脆地走出门,直到包厢的门被“砰”地关上时,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贺儿,那我们走不走?”

大家面面相觑,连我都想不通刘耀文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走什么啊?”沙发上传来一声轻笑,细看才发现是刚刚那个把主持人拖下去的男生,听周围的人叫他贺峻霖,“你们还不了解他?光打雷不下雨的。”

贺峻霖努了努嘴,用拿着酒瓶的手指了指桌子:“这不手机还在这儿吗?肯定就是觉得丢脸出去待会。”

“那我把手机给他送过去?”

有人试探地开口,却被他“哎”的一声打断。他把刘耀文的手机拿过来,随意把玩了两下,然后将目光悠悠地落在我身上,同时将手机朝我伸过来:“那就麻烦祝学姐跑一趟了。”

不得不说,我也挺佩服刘耀文的,在这么冷的天也可以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纹丝不动,拿出来的外套又被他扔在大堂的沙发上。

我将外套扔在他头上时,他差点就要跳起来了,看清来人后才收敛了些脾气。我看着他情绪的转变也觉得有趣,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样子还真的挺像看门的。”

“你见过这么帅的保安吗?”

他白了我一眼,见我一直笑,又闷闷地撇过头去。

见他明明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副“我好脆弱”的气息,嘴上却说着不用安慰,我又生出了想要逗他的心思。。

“真的?”我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然后转了个身,“那我走了。”

还不待我迈开步子,刘耀文就先一步抓住我的手腕,大概是想要起身的动作有些猛,差点栽了一跟头,调整好姿势后又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

我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然后一把坐在他旁边,同时推了推他。

“你坐就坐!挤我干嘛!?”

他怒目而视,我却被他假装闹脾气的样子可爱到了,轻咳了两声,指着陆陆续续出门还要朝我们侧目的行人,“你挡人家的路了。”

刘耀文又默不吭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撑在手肘上,盯着刘耀文看了好半天,直到他突然抬起头来。刘耀文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似乎被我的目不转晴吓到了,他挠了挠眉心,又把头偏到一边。

“行吧, 你开始你的安慰吧,我听着。”

“安慰什么?你需要安慰吗?”我装作很疑惑地样子,“你不是整张卷子都写完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写完了!?”

刘耀文瞪大眼睛,连哈出来的雾气都在这个季节清晰可见。

“还不是知道你聪明啊。”

稍微想想便也能猜出,在打铃的时候还在奋笔疾书,一定是写得差不多了,到最后已经入神到隔绝了所有声音。

“保送生果然是没经历过高考的铃声啊是不是?”

刘耀文像是很受用,笑意都爬上眉梢了,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又被他捂着拳头的手吞回去。

“我其实听到铃声了,”他拨了拨头发,“不过当时就差最后一点,就想继续算。”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懊恼的垂下头:“早知道前面就算快点了,我以为时间够的。”

听着他的碎碎念,又想到了徐茜带着崇拜的眼神诉说过的他的光荣事迹,我试着叫了他一声,他也闻声向我看过来。

我开着视频,特意等到零点的时候摇了摇从小侄子手里抢过来的拨浪鼓。张真源也跟着比了一个恭喜发财的手势:“快乐快乐,大家都快乐!”

“严浩翔,你的祝福呢?”

我对着摄像头用力敲了敲他的小窗口,凶巴巴地问他。

“祝如愿,你不看看我这边现在几点?”严浩翔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ipad,滑动一下屏幕然后将ins的页面展示在摄像头前,“就为了你这么个仪式,我拒绝了多少女孩儿你知道吗?”

“那正好,为民除害。”

说这话的时候,我眉头都没皱一下。

眼看着严浩翔就要撸起袖子和我讲道理了,张真源立马“哎哎哎”地打断我们之间的对话,他问我:“你看春晚了吗?今年有马哥诶。”说完又叹了叹气,“好久没跟他联系了,我又不好意思主动找人家。”

我突然想起我从卧室冲到客厅的时候,周围亲戚的反应。我假装没看见,往沙发上一躺,指了指电视:“别看我,看春晚。”

碍于我对这些节目实在打不起兴趣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听见熟悉的嗓音后条件反射地瞪大眼睛并瞬间清晰过来,一连串的操作连我妈都吓了一跳。

我也不是没在屏幕里见过他,想知道他的消息简直太容易,反而不去看才是一件难事。纵使我屏蔽了太多有关他的消息,还是会在不经意间看见,然后又慌张地快速划过去。

好像只要我看不见,只要我装作不知道,他就仅仅只是一个我认识的人,他和我的距离就不是那么难以逾越。

电视里的他很漂亮,灯光偏爱他,连摄影师也爱切近景。即使是唱着正能量的歌,也像唱情歌一样温柔。

“看了啊,”我心虚地说道,“春晚不是必看的吗。”

“哼,”严浩翔嗤笑一声,拆穿我的谎言,“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乐意看春晚的人?肯定是特意看的啊。”

“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装,现在还是喜欢装。”

严浩翔毫不留情地补充道。

而我只有愤愤地挂断,来掩饰被他戳中心事羞耻感。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还喜欢他,我的心事从来瞒不过严浩翔,更瞒不过自己。少年时期的感情就算在五年时光的流逝中不断冲淡,却又在听到他名字的片刻迅速回温,在重新见到他的时候,那份悸动还是轻而易举地卷土重来。

只不过一个学期过去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我又还是忍不住,点开置顶的聊天记录,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害怕他回复,又害怕他不回复,明明发过去才数十秒,我却觉得像过了几年。点开他的朋友圈,干净的界面让我觉得他是不是把我给屏蔽。他就留了一条,是给鸟巢拍的照片,没有粉丝的应援,没有舞台,就只是一张单独的鸟巢外景,甚至没有配文字。

我正要返回聊天界面时,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即使在高三最熟的那一段日子,我们也没有单独打过电话,虽然互相存过号码,但大事小事全都微信上直接说了。所以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铃声持续响了很久,时弱时强的信号将我从恍神中拉了出来,然后木然地按下接通键。

当他的嗓音隔着听筒清晰传到我耳畔时,仿佛有一股电流在身体里四处乱窜,他的声音很好听,在电话里尤为明显。

“没…没呢,”我把身子蜷缩起来,小声地说道,“今天不是守岁吗。”

“对哦,我都给忘了,”他轻笑,“感觉很久没有守岁过了。”

我更心虚了,别说他很久没有守岁过了,像我这种在上课都要睡觉的人,守岁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于是开始转移话题:“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父母都还在郑州那边,我今天有节目,没办法回去。”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却突然想起来他上春晚这事。

“我看了节目!你唱的真好!”我按捺不住兴奋,又怕觉得这样说话太明显,“我们全家人都这么觉得。”

电话那头先是一愣,随即含着笑:“是吗?那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我简直就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典型。然后开始砸吧着嘴疯狂想话题:“你们春节休息几天啊?”

“我们这行业不能休息的,休息差不多就等于失业了,”他耐心和我说道,“过两天我就要进剧组了。”

我连哦两声,想起来他还有演员这个身份。我又和他聊到一班的期末成绩,说这个班的历史平均分是年级第一,连之前有意见的家长都来打电话报喜。还拖我问你,下学期能不能接着教呢。

我的脑子总是天马行空的,本来只想说一句,最后东扯西扯又聊了很多,而马嘉祺也只是安静的听着,要不是他时不时会“嗯”一声来附和我,或者没忍住笑起来,我会以为他睡着了。

“你又要唱歌,又要演戏,还要读书的,”我细数了一下,其中肯定还包括一些综艺,“你累吗?”

对面沉默了很久,就在我想要生硬地换别的话题时,那头响起了声音。

“嗯,”他沉声道,“是挺累的。”

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了,因为在我问出口时我便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就像高中时候问他‘你不会生气吗’一样,问了也等于白问。他的情绪向来不外露,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就算真的累,真的难过,真的生气,真的不开心,也会说没事,或者像最开始的回答一样:“没事的。”

但当他把心事向我敞开,把脆弱毫无芥蒂地展现在我面前时,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安慰,我和他也都有些沉默,点了点头便准备挂断电话。

“对了,”他突然叫住我,“忘了和你说了。”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展颜的样子,短短四个字便能让我的脸迅速升温,我只好暗自庆幸他此时看不见我的脸。

挂断前,我也跟着小声地说了一声“新年快乐”。刚打算把手机扔在一边上床睡觉时,一个视频又打了过来,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严浩翔,放心地躺下来,高举着手机按了接通。虽然严浩翔每次都说我这个姿势丑的出奇,我却告诉他,这是不把你放在你的意思。

所以在我做好严浩翔给我道歉的准备时,那张我意想不到的脸一出现在屏幕那头,我吓得连手机直直地砸向鼻子,差点疼出了眼泪。

我一时羞赧,恨不得立马挂断,但他的声音还在不断地通过扬声器传过来,只好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再次拿起手机,非常没有好脸色。

刘耀文嘶了一声:“没想到啊,你跟我视频能这么随意?”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和弟弟生气,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这么晚了,我都要睡了。”

“睡毛啊?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全在热线,还睡。”

刘耀文视频的时候喜欢把脸整个凑近屏幕,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为了方便他近距离欣赏自己的脸,总之他翻白眼的样子在我看来真的是很侮辱人。

我撑着脑袋,看着他裹起羽绒服就往外走,走路的时候倒没有拿手机怼着自己脸了,但从画面上来看,不得不说,即使在这么刁钻的角度下,刘耀文的确长得不错。

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部,戴上了帽子,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套,就在我以为他穿的够暖和的时候,他推开门的时候还是被冻得嘶了一声。

我见他被外面的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又有点忍俊不禁。

“大晚上的你干嘛呢?”

他把摄像头转过来:“我给你看看我们老家的雪。”

说完又蹲下去用手套堆了个雪球,一边堆一边哈气给自己取暖:“你看,我天,这雪真的厚。”

“我还是第一次在老家看见下雪呢!”刘耀文兴奋地说道,又把摄像头转到他自己那一面,“怎么样?好看吧?”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雪厚我承认,好看我是真没看出来,本来天就黑,要不是借着院子的灯光,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又哪有好看一说,而且——

我想说我一直待在北方,我家每年都下雪,每年好看的雪我也见多了,但就在想说出口的瞬间,我看见他被风吹掉的帽子以及被冻红的耳根,而他仍然欣喜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嗯,好看,特别好看。”

刘耀文满意地笑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副拽拽的模样,那表情像是在说:感谢我吧,带你看了一场这么漂亮的雪。

突如其来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刘耀文回头,佯装生气地把他赶回去:“赶紧进去,冻感冒了还得我照顾你!”

“我不——我就要跟你玩儿,我们去放烟花吧!”

“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懂不懂。”

“这里又不是北京,而且又不是城里。”

小朋友委委屈屈地,虽然看起来应该上初中了。

“那也不行,赶紧进去!”

我正好笑地看着兄弟俩的互动时,他弟弟的脑袋突然就出现在了大屏上,看样子是抢了刘耀文的手机。于是我们俩隔着屏幕面面相觑。

“嫂嫂,你可不可以替我——”

我只看见刘耀文连忙捂上他的嘴,下一秒就挂断了视频通话,过了好一会儿又弹了条信息过来。

“我弟年纪小,不懂事,乱说话,你不要生气啊。”

刘耀文罕见地没有几个字几个字地发消息,看样子是真的怕我生气,我却并没有把他弟弟的童言无忌放在心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已经拉着我向别人说了不知道多少声对不起。

“开学以后请你看电影?”

面对刘耀文的邀约,我第一反应:该不会又让我替他挡什么桃花吧。随即回想了这几个月来我们的相处模式,除了有点臭屁,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所以当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我的心跳几乎是在一瞬间骤停,随即而来的就是呼之欲出的眼泪。

我在电话这头努力屏住呼吸,生怕一开口就是哭腔,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的气息却在他仅仅一个单音节中全数崩塌。

即使我按住听筒,他还是从电话里听出了我断断续续的哭声:“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越想越难过。

“他在拍一场需要吊威亚的戏,下落的过程中机器出故障了,他直接从几米处的地方摔下来。”

这还是张真源告诉我的。

微博热搜一个接一个爆,各大新闻社全在推送他受伤的新闻,大家一齐讨伐剧组的安全问题,紧接着就是一个个相关负责人出来道歉。无论我怎么刷新,那些信息就是反反复复地出现。

而我当时从头到尾都只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找不到他,更没有他的消息。我接二连三地给他发信息,一通接一通地给他打电话,可是不管怎么尝试,对方都不曾回应。

我我好像从未认识过他。当电话打不通的时候,我一点联系上他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像所有人一样,等待着网上的消息。

“你现在在哪儿啊…”我吸了吸鼻子,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我可以来看你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我没事,而且我还在剧组附近的医院,这里比较偏,我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

“可是…”我回想起这几天因他而牵动的情绪,只想迫切宣泄出来,“我很想见你…”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到最后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很想他,想要立马见到他。

我知道这个理由很无理取闹,甚至是不讲道理,但这是我此时最真实的想法。

他口中的医院真的很偏,等我好说歹说,再加上他提前和工作人员聊过,我才能从一堆围在外面的粉丝中溜进去。

越往里走,消毒水的味道就愈发浓烈。在推开门的前一秒,我都在努力调整着呼吸,直到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穿着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一只手吊着药水,另一只手捧着剧本,头上还包着纱布,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

见我来了,又借着力推着自己往上坐了些,将剧本放在一边,轻声地唤我。

我点头,手足无措地坐在他旁边。我太想见到他了,以至于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就飞奔过来,双手尴尬地拽着衣角,眼神也虚无缥缈,没有个定点。

我注意到他的腿一直是弯着的,裤脚上卷,仔细看才发现是脚腕处刚上过药。许是发现了我一直看着他,马嘉祺将被子拢了拢,盖住脚腕:“没多大事。”

本来就是一直憋着眼泪,他的这句话更是打开了我泪水的开关,二话不说就开始掉眼泪,虽然我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且狼狈,但是不管我多用力地用手背去擦,眼泪夺眶而出的速度总是比擦的速度快。

我在哭什么,马嘉祺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从见到他的那一面开始眼泪就已经蓄势待发了,只不过此刻才发作。

他的手指触碰到我脸颊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在感觉到眼角挂的泪痕被人轻轻擦干时停下了所有反应。

马嘉祺坐在我面前,自然地放下手:“不哭了?”

我带着泪花,一抽一抽地问他。

“可是我听说你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马嘉祺一听,突然弯起了眼睛:“我要是真的从十几米的地方摔下来,你现在可就见不到我了。”

“嗯,”他的笑意更加浓烈,“真的不高。”

我闷闷地点头,一时间没话说了,我又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任由他笑声化在空气中。

“等一下啊,我去接个电话。”

我指了指手机,然后又弯着身子又像做贼一样快速溜出去。

“你在哪儿呢?说话声音这么小?”

“外面呢,你说吧,什么事?”

他一说,我顿时想到了之前答应他看电影的事,好巧不巧,偏偏就定的是今天:“我今天真的有事,我们下次再去行不行?”

“祝如愿,你说话不算话。”

我头一次听见刘耀文用这么软的声音和我说话,更加不忍心了:“要不明天?我们明天一起去好不好”

“明天这个电影就下映了,”他委屈地说道,“我想看这个。”

“那你先和你朋友一起去怎么样?你不就是想看这个电影吗,跟谁都无所谓是不是?”

对方很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咳了一声:“跟谁当然是无所谓,主要是我那些朋友吧,不巧今天都有事,哎你们是不是约好的?”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跟谁去都无所谓,那就没事了。于是答应下来:“那直接电影院见吧。”

我快速地拒绝了,询问了开场时间便立马挂断,转头就给徐茜打了过去。

“真的假的?”我明显感觉到徐茜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就我跟他我们两个?”

“他说想找个人看电影,我没时间。”

“不愧是好姐妹啊,”徐茜兴奋起来,“我现在立刻去换衣服化妆,要是我们成了一定请你吃饭!”

我干笑两声,挂完电话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太对。

转念一想,刘耀文不就是只是想找个伴吗?正好那个伴是谁都无所谓,而徐茜又早已芳心暗许。万一直接和刘耀文说,他可能不愿意,但如果让他们因为这场电影稍微接触下,关系有所进展,要是真的在一起了也算做成了一件好事啊。

我瞬间就把自己说服了,重新进病房的时候脸上还挂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容。

我眨眨眼睛:“喜事儿。”

回去的路上,我寻思着电影应该快结束了,刚想给徐茜打个电话,又想到万一他们看完电影还去吃饭或者逛街,那我这个动作岂不是打扰他们了?

“什么时候回来?还顺利吗?”

我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本以为会等很久,却没想到对方几乎是秒回。

“刘耀文看见去的人是我,直接把手里的爆米花塞给我转身就走了。”

我的一个问号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徐茜一条消息又弹了过来。

刚抛出去疑问,司机的车就停在了目的地,“到了,姑娘,”司机回过头向我说道,“包什么的都带好啊。”

我连忙应声,付完钱就把手机放回兜里,朝司机道了声谢,眼看着快到宿舍楼了,脑子里还想着徐茜的话,又觉得微信里也说不明白,打算回宿舍以后直接找徐茜聊。

手腕突然被人一带,我的脚步一顿,吓得差点叫出声,直到身后的人冷不丁的叫了叫我的名字。

我凑上前去看他,“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嘛?”见他不说话,又指了指楼上,笑了起来“该不会是来向徐茜道歉的吧?”

“你不该向我道歉吗?”

刘耀文向我走进一步,皱着眉,冷着脸问我。

我有些不习惯他给我带来的压迫感,侧身避开:“朋友住院了…我去看看他…”

“所以你就把我推给别人?”

“什么把你推给别人,”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谁去都无所谓吗?”

他一字一句地叫我名字,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口吻里察觉到他生气了。

“那个…”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想来没跟他商量也是我的不对,“要不这样?下次我先提前告诉你一声,徐茜她这个人真的……”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刘耀文轻笑一声,抵着唇问我。

“看出…”他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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