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城市让你迷失,那到自然中找答案。
高中即将毕业的纪一在高考的面前发现了自身心境的变化,慢慢开始直视高中三年浑浑噩噩的自己。许是即将离开的原因,他发现原本无感的老师同学也有他们可爱的一面。
在奔赴考场前的动员会上,他发现老师的可爱;在被同桌强拉去的全班唱K中,他发现同学的可爱;对于唯一与自己相处不错的同桌,他心怀感激。但这些,他都藏在心里,未曾表现出来。
从侧面表现出的是,他对自己的自我理解不断加深,从身边一开始他并不喜欢的人身上,他明白了自己缺失的是什么,于是尽管有所阻碍,他还是在内心的强烈驱使下,与父母提出了想回老家的想法。
他一直以为,家乡才是他的净土,但回到家与奶奶交谈后,他发现自己还是错了。直到去到后山的小木屋,他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净土在哪里。能使他内心平静的,是童年的玩伴纪三与他的小木屋,那是他最无忧无虑的童年缩影。
主人公,一个18岁的高三生。五岁时父母离家外出工作,他随奶奶在农村生活,到小学六年级时被父母接去城市,之后便一直待在城市学习生活。在农村期间,有个非常好的玩伴纪三,两人家庭虽有诸多问题,但还是无忧无虑地成长着,而那段时光是纪一一直珍藏的美好。
名叫闻乾,与纪一是高二至高三的同桌关系。闻乾是个很喜欢观察别人的人,在他发现纪一的不合群后,就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揣摩这个人。凭借着他超强的社交能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终于在一年的相处下成为了纪一比较能说得上话的人。他在观察中发现纪一看似冷淡的外表下藏着颗敏感且躁动不安的心,他与这个城市这个校园的格格不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放弃心底的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让闻乾感兴趣不已。
一个初中没念完就辍学的19岁少年,是纪一最要好的小伙伴。
纪三与他爸爸一直是相互照顾的状态,因为纪三爸爸总是时清醒时迷糊,纪三还没灶台高的的时候就能烧得一手好菜了。他的生活是与社会脱节的,他不用任何通讯工具,但他自己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有纪一抱怨这点,但纪一同时也喜欢这点,只是他没说。纪三对纪一的友情是始终如一的,虽平淡如水,却细水流长,这也是最让纪一感觉舒服的关系,不需要刻意维系,但永远在那里。
纪三辍学虽有家中拮据的缘故,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不喜欢课堂的氛围,他本质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他不愿把自己束缚在任何地方,虽然辍学了,但他小木屋里的书却只增不少,除开被纪三爸爸撕坏的。这一点,也是纪一内心深处所向往的,也是纪三最吸引他的一点。
南方盛夏的夜晚空气是凝滞的,尤其在晚自习的教室里。所有人低头不语,只有头顶的风扇机械性地转着,发出催眠般的嗡嗡声。
讲台上,戴着眼镜的女老师形容瘦削,正襟危坐。虽年逾四十,但因身材小巧与过于认真严肃的模样,看起来不像老师,反而更像被老师点上台负责监督的学生干部。
黑板早被值日生擦得不染白尘,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着绿漆漆的光,但若仔细看还是有白天留下的数学大题的解题印迹,可见书写的力度不轻。
黑板靠门一侧,挂着倒计时7天的白底红字牌子,而靠窗一侧悬于天花板的大屁股电视上,定格着广播室的画面,那是白天校长作全校动员发言的地方,当时高三的学生们花了第七、第八两节宝贵的自习课时间看电视发言,当然大部分学生都阳奉阴违地在做自己的事。
这是2015年,这是高三3班的最后一节晚自习,因为接下去的一星期是自由复习时间,教室将被警戒线圈起,他们将在宿舍或家中度过最后的冲刺阶段。
因而教室里的桌上再不是小山高的书本教辅和试卷,它们都被“愚公”们移到了别处,只一人除外。在靠走廊后门一侧的窗户边,桌子上的山还是那座山,山后头藏着一个头,正睡得昏天黑地,好似永远也醒不来一般。哪知九点半的晚自习音乐一响起,他便一下从座位上弹起,那一刻的反应堪比离弦之箭。
纪一(迷迷糊糊):下课了?
同桌:下了下了,真佩服你,班主任的课也敢睡。
同桌(竖起大拇指):就服我纪哥,永远这么淡定!
纪一(指指桌上一堆书):帮个忙?
同桌(翻白眼):你就好好珍惜这最后奴役我的时光吧,也不知道白天干嘛去了,现在这么多,得跑两三趟了。
同桌:得嘞!纪大公子随便吩咐,小的绝无半句怨言!
高三教学楼与宿舍和食堂都是挨着的,呈向右旋转90°的“品”字形,单个的口是食堂,两个挨着的是教学楼和宿舍。于是就这么来来回回几趟,纪一两人穿梭于教学楼与宿舍间,最后奔向食堂二楼吃了一碗面线糊才算结束。
再回宿舍后就是排队等洗澡,十一点半熄灯。纪一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磨砂窗户透进白光,分不清是楼下路灯还是天上的月亮,只是照得纪一在黑暗中的瞳孔发起光,像个夜猫子,若此时舍友起来看见,定能吓一大跳。
纪一知道今晚他再不能没心没肺地入眠了,他怔怔望着头顶的床板,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高中这三年于别人而言是奋斗的三年,于他却不过是混混噩噩,得过且过。
他想起自己刚进入这所重点高中时的侥幸与雀跃。第一天报道,也是坐在如今坐的位置,只是楼层不同,走廊上还有两个他的死党等着他,和他坐在一起的恰巧是同一个初中升上来的,一切陌生中又带着一丝熟悉,叫他心潮澎湃不已,那是他在这个学校惟一一次笑得那样灿烂。之后再没有过。
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他是定向生,学校刚好有名额,而他分数刚刚达标,其他比他考得高的因为顾忌没敢报这学校,于是他阴差阳错地得了便宜。在新班级里是按成绩排号数的,他排在最后一名,一开始不觉得什么,慢慢呆久了,再加上他数学总是学不好,跟不上这些尖子生,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对学习的抗拒,他不知道这抗拒来源于他的自卑,或者说是他知道而不想承认。
之后便是成绩的滑铁卢,数学从来没及格过,时常被数学老师找去谈话,导致他一见数学老师便如洪水猛兽般避之惟恐不及,发下来的卷子除了语文和政史地其他全是空白,到要讲解或上交的时候就拿同桌的过来乱抄一通,还得注意着不能完全雷同。这与他看似无所谓的态度形成了矛盾,可见他不是真的无所谓,而是因畏惧而无视而退缩。
也许因为他太不上进了吧,高中并无深交之人,又或是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还是和初中同学玩在一处,对高中同学却不抱什么希望。
就这么自暴自弃了三年,一直觉得麻木了就好,不用想太多,除了吃其他都是妄想。但现在,在快要结束高中生活的当口上,纪一却开始思绪翻涌,高中那些模糊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他心里过了一遍,越来越清晰,也叫他越来越迷茫。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一脸面无表情的淡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因为越想头脑越混乱,头也越痛。最后,情绪一股脑地从胃里涌上头,叫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纪一慌得一下捂住眼睛,狠命擦拭,生怕夜空中有无形的眼睛盯着他,叫人看了去。
此时的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想回老家。
但也只限于想想,毕竟马上高考了。
一个礼拜的时间一晃而过,纪一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最后蛮看了一些复习材料。
一大清早,高三的同学们就都在校友楼的会议厅里集合了,楼上楼下都满满坐着学生,各班的老师守在自己班级的同学旁,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反观即将上战场的学生们,看起来却更为淡定自若。
纪一坐在会议厅的角落里,这是他第一次带书包,高中三年书全放在教室里,他都快忘记背书包的感觉了。
他还是一副死气沉沉、沉默寡言的模样,其实只是因为脑袋放空的缘故,周围同学却觉得他这是高冷。
同桌是唯一能跟他说上话的,常常告诉他班上有几个女生总是偷偷议论他,还给他冠名高岭之花。
现在莫名回想起来,突然觉得这些人有时也挺幼稚的,幼稚得挺可爱的,仅限于特定时候的某些方面。
同桌(偷偷地):欸欸欸,纪哥,后面又有女生在偷偷盯着你看呢,你说你今天不穿校服是不是就是为了引诱无知少女误入歧途的?
同桌:可是就你收拾得一副少年独风流、公子世无双的装逼样好吗!
纪一(嘴角不自觉上扬):多谢夸奖。
同桌:我去,能再厚脸皮点吗!
其实并没有同桌说的那么夸张,但是纪一高中三年发育良好,身材颀长,平时穿校服还只是清隽的,如今白衬衫加浅蓝牛仔裤,就是个衣服架子,难免让人多看两眼。加上那短短的碎发微微蹭起,看似坚硬实则柔软细腻,微风吹过时,头发像田野里的麦浪般翻涌。除了没有灿烂的笑容,他妥妥就是青春的代名词。
同桌偷偷打量着这样的纪一,内心不无艳羡,而纪一无知无觉。
台上,年段长正在给大家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年段长:今天,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大家一定要意气风发地进考场!不用紧张不用焦虑,虽说十年磨一剑,咱们三年还磨不好一根笔杆子吗?我在这里提前祝大家金榜题名!
台下响起热烈掌声,年段长转脸看向身旁的毕业班教师群体,比了比话筒,老师们一个个都或挥手或摇头地拒绝了,想来是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现在个个又都紧张得没思绪了。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带着调侃,带着感激,也带着敬意。
年段长:奇了怪了,以前让发言一个个有说不完的长篇大论,今天却都害羞推辞了,你们说有趣不有趣?
同学们:有趣!哈哈哈!!!
待气氛活跃了起来,年段长看着底下一张放松的笑脸,才最终宣布大家可以准备上场了。同学们鱼贯而出,待到门口看到站成两排欢送他们的班主任时,又都慢下了脚步。
班主任今天都穿了带红色的衣服,看起来格外喜庆,同学们一个个走过,他们一声声地说:旗开得胜。
纪一经过那群可爱的老师时,看着自己惯常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也露出了笑容,突然就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上战场的将士般,并且突然有了一种不畏万难的感觉,这叫他心里涨涨的满满的,于是忍不住说了声“谢谢老师”,班主任听到这话,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他,然后释然地笑了下。
纪一点点头,就这样踏入了考场。
也许是心上没有挂碍的缘故,纪一觉得高考和平时的考试并没有多大差别。他有时候总擅长在天大的事情面前没心没肺,别人越是表现得重视,他就越不加理睬。谁都不知道,这不是酷,只是太过敏感脆弱的心需要自我麻痹与自我保护。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同学们最后一次聚在教室里。
有些人已经开始对答案了,全都一副商讨国家机密的模样,纪一就在一旁观摩着,他从来不参与此类讨论。
同桌在旁边叽叽喳喳个没完,纪一不胜其烦。
同桌:班上决定要一起去唱歌,你参不参加呀?
同桌:去吧去吧!你不去那帮女生非撕了我不可。
纪一:就是这样,我才不想去。
同桌:哎呀放心啦,本大仙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纪一无言以对,翻了个白眼。
当晚他们就去了KTV,还向老师发出了邀请,老师一个个微笑摇头,说不打扰年轻人的雅兴,等谢师宴再把酒言欢。
全班57个人,去了45个,有些是其他事耽搁了,剩下的都是或一心扎在学习上,或性格内向,或独来独往的,这样的大型聚会他们从不见出席。纪一原本也是不参加的,他与这个班级总是疏离的,从不与人亲近,别人亦不会主动与他交往,他原本就对这些人不抱希望,但是耐不住同桌软磨硬泡。
他的出现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眼神让纪一不怎么舒服,于是找了个角落坐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次聚会因为人没到齐的缘故,没有用班费支出,而是去的人AA制,提前把钱转给班长的。班长订了个豪华大包厢,但是45人还是显得拥挤,坐得满满当当,话筒只有五个,又找服务员多拿了才让麦霸们唱尽兴。大部分人都只是坐着听歌,吃些小零食,小团体自己聊得很开心,班长想组织全员互动也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纪一冷眼旁观,觉得甚为无趣,身旁只有同桌不停蹦跶,和其他男生耍宝的同时还不忘逗他说话,忙得团团转,纪一看他这样才稍稍缓了神情。
同桌与他对坐,身旁是一群女生,叽叽喳喳推推搡搡总往他这边望,纪一刻意与她们拉开了距离,想得些清静,却终有人耐不住踏入了他的领地。
一个平时在班上非常能活跃气氛的女生越过好几个人凑到他旁边。
女生:纪一,难得你今天来,唱首歌呗。
女生:哎呀随便唱首简单的没关系啦。
(伸手想拍纪一,被纪一躲过)
女生:你看台上吼得欢的有几个五音全的?就是和大家一起瞎玩嘛!再说我可是带任务来的(瞥了一眼女生聚集的方向),你不能让我为难啊。
纪一说不过她,忍不住看了同桌一眼,同桌耸了耸肩,面对一群女生的眼神杀,他选择了卖友求生。
纪一狠狠叹了口气,他完全可以选择拒绝,但是拒绝了他就再不能在这里待下去,谢师宴的时候也会更尴尬。虽不喜欢,也没必要端着架子,他告诉自己。
他走到立麦前的时候,台下形成两个极端,女生殷切切地望着他,男生却兴趣缺缺,除了他同桌。
他右手握着麦,左手不着痕迹地攥了攥校服裤缝。他是耳机党,且涉猎广泛,所以什么流行歌都能哼两句,但论最擅长的,还是陈奕迅的歌。且他唱歌时,嗓音总比说话时低沉,唱EASON挺合适的。
他没有唱《十年》,没有唱《你的背包》,唱的是并不热门的《苦瓜》。
他觉得再好听的歌如果烂大街就变成耳朵的灾难,所以总是从冷门歌曲中淘金。
就像你当日痛心她回绝一番美意
怎发现你从情劫亦能学懂开解与宽恕
此际回头看原来并没有事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
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
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
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青春的快餐只要求快不理哪一家
哪有玩味的空档来欣赏细致淡雅
到大悟大彻将虎咽的昇华等消化学沏茶
下半生竟再开学入迷的终于醒觉
用痛苦烘托欢乐让余甘彰显险恶
就像我一直听香夭从未沾湿眼角
仔细地看神坛里木纹什么精巧也不觉
忽尔明了了而黄叶便碎落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
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
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
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青春的快餐只要求快不理哪一家
哪有玩味的空档来欣赏细致淡雅
到大悟大彻将虎咽的昇华等消化学沏茶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
当睇清世间所有定理又何用再怕
珍惜淡定的心境苦过后更加清
万般过去亦无味但有领会留下
今天先记得听过人说这叫半生瓜
那意味着它的美年轻不会洞察吗
到大悟大彻将一切都昇华这一秒坐拥晚霞
我共你觉得苦也不太差 ”
歌词写得实在好,纪一亦唱得忘情,娓娓道来的嗓音让他的坚硬外壳化冰,沐浴在暖黄舞台灯下的他时而闭目陶醉,时而直视虚无,拿同桌的话说,就像个很有故事的男同学。一曲终了,台下安静了许久,尔后如梦初醒地喝了彩,女生眼睛亮晶晶的,男生一个个脸上也缓了下来。
其实纪一唱歌并不如何,但是他唱陈奕迅的歌时就特别得心应手,也许是音域相近的缘故,他唱起来轻松很多,有时能称得上好听。
其实只要纪一愿意,他可以是校园风云人物般的存在。但他总觉得人的精力有限,在群体中像织网般缔结关系的过程是一种自我消耗,若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支撑,迟早迷失在庸庸碌碌的物质世界与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中。这是一次与同桌深夜长谈他忍不住吐露出的心声,应是那晚月色太过朦胧,叫他忍不住放松。
而今站在众人视线下,望着那一张张脸,他又迷茫地想,他是否过于苛刻他人,也过于苛刻自己了?
那晚后来的记忆纪一是没有的,因为他生平第一次自我诘问,第一次喝了酒,在所有人感慨他“放飞自我”的时候,把自己灌醉了。
自然是同桌任劳任怨地把他架回宿舍的,当时众人玩得太晚,早过了门禁,还是在门卫大爷的数落声中窜回宿舍的。这都是酒醒第二天同桌告诉他的。
纪一挺好奇自己喝醉的模样的,问了同桌,同桌说他喝醉了就是呆呆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倒下,痴痴呆呆地跟个木头一样,班上女同学还争相拿他当模特拍照留念了。讲这些的时候,同桌是笑着的,纪一却苦了脸。
谢师宴,拍了很多照片,纪一总是在别人的手机相册里,他自己的相册空空如也。所有人与老师一一碰杯,像朋友一样的。
而后就是学生生涯最漫长的暑假。
放假在家的纪一看似无所事事,其实正计划着一件大事。他没有打算去旅游,没有打算去做暑期兼职,也没有打算学车学游泳学乐器。他打算回老家一趟。
这个城市,是他父母的工作地,并非他的故乡。他的故乡在另一个城市的农村里。那里有他的爷爷奶奶,有他的小伙伴,还有家里无论多久未见都能认出他的狗。
吃完午饭,帮母亲收碗的间隙,纪一提出了自己的暑假安排,纪妈妈并没有什么表示,纪一心下黯然,知道母亲与奶奶婆媳间有嫌隙,每次他提出回老家都是一场艰辛的攻坚战。
如今母亲没有直接反对,纪一不动声色,怕多唠叨造成负面影响。此番就当打头阵,等午后父亲回来再正式开场。
这是个拥有着亚热带气候的城市,这个城市的夏天比冬天更让人难熬,而且漫长到连秋天与冬天的时间都要染指。
午后的阳光像高温探照灯般挂在穹顶,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又在快要高到极限时戛然而止。如此循环往复,催得人昏昏欲睡。
当然纪一除外,因为心中有所挂碍,他在房间里听着窗外的蝉鸣声,声声都像在催促着他直面母亲,闹得他书看不下去,手机玩不下去,电脑也不想打开。他烦躁地将自己摔向凉席,本想滚两圈,又觉得这么做幼稚且毫无意义,于是再度坐起,就那么呆坐着放空自己了。
不多时,纪一的父亲下班归来。玄关处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母亲的细碎念叨声一下子将差点打起盹的纪一惊了起来。他悄悄来到卧室门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待确认父亲已经在餐桌就座吃饭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下拧开了门把。
纪一父亲此时看见他出来,脸上带了点惊讶。
纪父:今天怎么舍得离开你那小天地了?
纪一(严肃地):平常也出来的。
纪一无言以对,他的父亲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有时候总叫人接不上。
纪一拖着身子磨磨蹭蹭坐到了餐桌旁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然后看了眼刻意无视他低头吃饭的纪父。
纪父无语地看了一眼正在阳台晒衣服的纪母,放下碗筷,转脸对着纪一。
纪父:就知道你这德行,没事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面前?
突如其来的话,让纪父顿了一下,而后沉默。他们家的婆媳问题于纪父而言,实在是头疼到碰都不敢碰的,毕竟他是夹在中间的那个。
纪一不是会看眼色的人,或者说他不愿退缩,于是他接着话题。
纪一:老爸,我想奶奶和爷爷。
自从初中的叛逆期之后,与父母产生了太多的摩擦,纪一对父母就总是淡淡的。性格所致,他无法像别人一样粘着父母,他总是特别独立,从不会主动给父母打电话,在学校住宿也不会天天想着回家。相对的,父母其实也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但今天,破天荒地,纪一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现出自己的需求,这让纪父不得不动容。
纪父:唉,上一次回去还是初中吧?
纪一:嗯,家里狗都生小狗了。
纪父:算了算了,你回屋去吧,我和你妈说。
纪父:说什么谢……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不习惯呢?
说完这句,纪一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纪父望着儿子沉默的背影,有那么一刻想落泪。
纪父(喃喃自语):我知道,我们给的从来不是你想要的……
傍晚时分,纪母敲开了纪一的门,纪一从电脑桌前站起,无声地望着母亲,纪母一脸复杂地回看着他。
纪母:真的这么想回啊。
纪一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于是默默无言。纪母看他这样,没再多说,带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纪一就落实了下午没做的事,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他第一次这样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
那晚,在家从来没胃口的纪一吃了三碗饭,许是纪母酿的苦瓜味道恰到好处,格外下饭。
纪一不喜欢坐车,因为他严重晕车。从这个城市回老家的车就一班,且还是隔天,他不能不赶。他是一旦决定了就要行动的人,不然冲动会让他寝食难安。
早晨七点多,纪父将纪一送至车站,叮嘱路上小心后就赶着去上班了。
8:10检票,一上车纪一就强迫自己入睡。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不是可以倚靠的人,于是车一上路,他的头就与车窗不停地相互问候。
到老家需要大半天,纪一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一片汽车发动机的杂音里半梦半醒,思绪浮浮沉沉。
下午一点,汽车到达县上车站,纪一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去镇上的车马上要开了,广播里说那是经过他们村的最后一辆车。拖着行李和纪母硬塞的水果,纪一向着即将驶出车站的小巴飞奔而去。
又经过两小时的奔波,最终穿着白球鞋的那双脚终于踩在了老家湿润的泥土上。
路边田野里依稀可见忙活着的村里人,大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面前扛着锄头经过他的是纪一的一个叔辈张叔,他不确定地频频回头看,最终停下。
纪一(边拖行李往前走边转头):张叔,是我。
张叔:哈哈哈好久没回来了,都快认不出了,越长越周正啊!
纪一:没变啊,叔我回啦。
张叔:好嘞,你奶奶见你回来肯定高兴!
张叔这么一说,纪一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路的风尘仆仆虽然遭罪不少,但他此刻的脚步却无比轻盈。
一路走回家,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纪一一一应了,称呼也一个不落地对上了,这费了他不少精力。待到家门口,纪一忍不住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滴。
听到门口动静,纪奶奶脚步匆匆地从后厨赶了出来,说话声高亢。
纪奶奶:啊哈哈哈,是我孙子回来了吗?
纪奶奶:回来也不打电话说!我还是听你爸昨天讲的!怎么突然回来啦?
纪奶奶一脸嗔怪地接过纪一的行李,将纪一往里带,脸上的笑带动着眼中的光在晃。
纪一望着奶奶一头未染风霜的黑发,觉得一切都没变,刚刚好。
把行李放到卧室,纪一随着纪奶奶到后厨。在要坐下前,纪奶奶拉住了他,拿抹布仔仔细细地把椅子擦了又擦,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这让纪一眼神黯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微笑掩过。
纪一看着奶奶用柴火灶熬着大锅的草药汤,就那么盯着,时不时地给灶膛添添柴。
纪奶奶:下午你叔叔刚处理的整鸭,晚上多吃点知道吗?外面的东西都没滋味,他们那些出去的回来不知道多爱吃家里的菜呢。
纪一:是啊,外面的肉不香,蔬菜还带着苦。
纪奶奶:瞧瞧瞧瞧,可把我孙子苦着了!回来就尽情地吃!
纪一:知道啦。爷爷干嘛去了?
纪奶奶:那个死老头子能干嘛,不是在田里就是菜园子里吧。
纪爷爷是上门女婿,比奶奶大了十二岁。奶奶虽操劳,但那头发一根银丝也没有,爷爷却已经是满头白发,身躯也早已佝偻。爷爷与奶奶两人不算合拍,经常互看不顺眼,大部分时候是奶奶看爷爷不顺眼,总要数落他几句,爷爷大多时候不作答,偶尔反驳,纪一也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方式。倒是爷爷和叔叔,总是动不动就掐起来,这让纪一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纪奶奶:摘花菜去了,今晚市底下的运菜车会来,多摘些就多卖些,省得长过了烂在地里。
纪一:噢,这样啊。那我的同伴们,都回来了吗?
纪奶奶:那些小孩子啊,总嫌村里无聊,出去念书了就不爱回来了,放假了也是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寒假过年才能热闹些呢。
纪一:这样……吗?看来家里变化也挺大的。
纪奶奶:可不是在变化嘛!你看好多家都在建新房子啦,土房换水泥房,两层换三四层,还有在县里买房住出去的嘞。咱们家这个房子,台风一来就漏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
纪一:总能换的吧……奶奶,我去纪三家看看。
纪奶奶:一回来就惦记着那小皮猴,你就不能少跟他玩吗?那么野又不爱读书,你别跟他学坏!
纪一(偷偷低语):很遗憾,我没机会学坏……
纪一到屋里换下了白球鞋,穿上人字拖,迫不及待地往后山而去。
纪三是纪一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小时候可以说是村里大人最头痛的问题小孩,很多家长不让自己小孩跟他们玩,但他们太会玩太会野,总能吸引一堆迷弟迷妹,因此三不五时就会有家长到纪奶奶面前告状,纪奶奶是个护孙子的,总把家长的怨气望纪三身上引,说都是纪三带的头,纪一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和纪奶奶作对不吃饭。
纪三家里就纪三和纪三他爸两个人,纪三妈妈在他出生没多久就跑了,自那后纪三他爸精神就变得不太正常,闹出许多让村里人头疼的事。纪三七岁时,纪三爷爷奶奶实在受不了闲言碎语就跟纪三伯伯到城里生活去了,眼不见为净。纪三爷爷奶奶本想带着纪三走的,但是纪三爸爸死活不肯,差点为这事发疯,于是就不了了之了,剩纪三和纪三爸爸两人相依为命。纪三爸爸死活不住在村里,对村后山的猎户屋情有独钟,那原本是个废弃的屋子,村里人看不过,只好帮他们重新盖了,而他们村里的屋子则当了公共仓库。
纪一来到后山,看见小木屋升起的袅袅炊烟,看见门口正在劈柴的纪三,才发现真正让自己不停回忆不住向往的,一直都是这个小木屋。
纪一慢慢走向纪三,轻轻地开口,带着些欢快。
纪一:纪三,我回来了!
纪三正专注劈柴,冷不丁跳出个声音,斧头差点劈歪。他停下动作,望着纪一。
纪一:怪你自己——为什么就是不用手机?
纪三:没钱,也用不着。
纪一:我常常想给你打电话,总打不成。
纪三:打电话干嘛,见面实在。
纪三:劈柴,你不是看到了?
纪三(停顿一阵):我挺好的。
纪一(放松地笑):那就好。诶,接下来三个月,带着我玩吧。
纪三:你奶奶会让你来我这?
纪一:放心吧,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