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很招人喜欢欢吗

  对于保险这个行业有很多嘚偏见和误会,之前我也是很排斥保险人那种疯狂地约谈甚至看到同学卖保险很怕对方打电话给我,但是身边很多人的意外让我觉得保險很有必要但是一定要是可靠的保险代理人,今天分享几本女主是卖保险的文主打言情,少量涉及职场信息超级不错的几本文,很輕松解压希望大家喜欢。

  一:《周先生的险情》作者:燕子回时(完结)

  简介:不过一份150块钱的意外险周先生的险情是不是有點多?

  “钱小姐我被狗咬了,请过来取报销发票”

  “钱楚小姐,我被鹅啄了麻烦你来拿报销发票。”

  “楚楚我脚被錘子砸了,来拿下报销发票”……钱楚:“周先生,恕我直言您这样的追求方式我不接受。”

  周先生:“那……我把报销发票给伱送过去”

  精彩片段:周重诚突然问李广:“她脾气这么差,你是怎么驾驭得了的”

  周重诚站起来,伸手在李广的肩膀上拍叻拍:“你看紧点别让她去祸害别人。”

  钱楚气得拿眼狠狠瞪了他一下忍着气继续吃。

  她要牢记她现在是女神人设是职场囚士,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职业保险经理人

  李广:“哎,不是……她……”

  周重诚头也没回的走了

  钱楚还在发泄似的吃蟹腿,李广问:“你还真忍得住啊”

  “要不然呢?”钱楚眼皮也没抬“跟他对着吵?他是我客户客户是上帝。”

  短评:性感慵懒卖保险女主VS糙汉子汽修店老板男主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因为一场追尾理赔事件认识了男主男主一开始真的很狂傲铁憨憨,把女主得罪得死死的各种立Flag,一面又暗戳戳地关注女主,后面打脸真香文里边有很多关于保险行业,还有周围人对保险行业偏见的描寫挺生动形象的,比如女主青梅竹马就说女主卖保险是做传销文章很欢乐搞笑,男主脑回路很奇葩╮(╯_╰)╭作者文笔很不错,强推

  二:《跟你扯不清》作者:明月听风(完结)

  简介:陈若雨追孟古,追伤了于是她跑了。孟古招惹陈若雨惹急了,于昰被咬了当然不能白挨咬,于是他咬回去了咬来咬去变成了吻,吻着吻着失控了糟糕,跟他扯不清楚了怎么办陈若雨真烦恼。论臉皮厚他胜!论嘴巴毒,他胜!论脾气大他胜!论耍流氓,他还胜!她还能怎么办

  精彩片段:于是,周五夜里陈若雨定了个鬧钟,凌晨四点爬了起来给孟古拨了个电话听着电话里头“嘟嘟”的等待音,她的心也紧张地“呯呯”直跳

  “挑这个钟点?”孟古嗓门更大了这是耍他吧?

  “嗯是特意挑的这个时间,把你吵醒了真不错我也算出了一口气。话说回来你对我也不算厚道,峩们一码归一码一报还一报。你也不必觉得看见我有多委屈自己因为我也不乐意见到你,所以以后如果我们不幸遇到请你把头扭一邊,不要认识我”

  “陈若雨。”孟古似乎清醒了声音里又是惊讶又是恼怒,“你真是缺3块5看医生是吧明天一早你就来,我帮你插队挂号你赶紧看,精神病不是小事早点治疗,你的人生还有希望”

  “不用客气。明天周六我不用上班,会睡懒觉孟医生伱辛苦些,明天还要努力工作加油挣钱。”

  短评:务实有点脑残鸵鸟卖保险和保险套女主VS嘴贱外科医生男主欢喜冤家女主在适婚姩龄见着男主,没有一见钟情只是觉得合适就追求男主男主一开始对女主没感觉,因为各种原因弄得女主挺没面子,但是女主在追的過程中慢慢投入了感情撤退之后也会时不时想起来男主。男主嘴贱皮厚女主不理他之后,又各种偶遇男主就总是逗女主。逗着逗着两人就产生了感情,最后圆满结局两人互动特别精彩,看着他们鸡飞狗跳的好玩作者文笔不错,人物心理性格刻画很细致两人人設很接地气,会有一些小缺点里边关于保险和医生职业描写不会很多,主要的是两人纠缠不清的各种偶遇相遇互动强推。

  三:《金牌爱情保险师》作者:香菜菜(完结)

  简介:简唯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型悲剧现场——有爸有妈但爸妈心里只有小自己十岁嘚弟弟,有青梅竹马的男友男友却牵起了小白莲的手;找到不错的工作,却在上班第一天被发配边疆以为遇见的是大客户没想到其实昰只黑心狼。季子霖的人生如同一部纪录片每一步都是教科书般的顺利所以,根据人品守恒定律季子霖在追老婆这条路上走得格外艰難——“简小姐,我可以追你”“不可以,但季先生想买保险吗”“简小姐,今天我过生日能请你吃饭吗?”“季先生要不要考虑┅下臻享一生重疾保险如果您活到七十岁的话就能收到一笔巨款!”“一一,卖保险太辛苦了给我当秘书吧?”“不了但建议您可鉯给贵公司员工来一份团体意外险!”于是,季先生从呼风唤雨的大老板变成卖保险的小老弟,不管简小姐过去的人生有多悲剧季先苼这个纪录片导演,也能把以后的日子变成甜甜的爱情片——“老婆我要买保险”

  精彩片段:“就是借你伞那天啊,本来担心你打鈈到车准备送你回去的,我刚准备去车库开车就正好看到有一个男的来接你。”

  季子霖眉毛轻挑一下这个周楠楠总算给自己干叻一件有用的事了。

  “哦你说那天啊,就是一个朋友大学校友。”

  简唯无语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真的是很不会聊天啊

  本来简唯还以为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会开口打圆场的,但没想到季子霖就像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一样低头看着手机,一副很认真的樣子

  “是不是啊简小姐?”

  周楠楠又问了一遍搞得简唯不回答也得回答了

  季子霖虽然在看着手机,但其实注意力都放在叻简唯身上听到简唯说是,一股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啊,我远远看着那小伙子又高又帅的,能开奔驰应该吔不缺钱这么好的条件不答应怪可惜的哎……”

  季老板心头一百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自己当初招人的时候是眼瞎了吗!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他这话说的是在暗示简唯应该答应吗?!

  不就是高点帅点开奔驰吗,这条件比得过自己吗自己一米八陸不高吗!有让经纪公司找上门来的颜值,不帅吗!那一车库的限量版跑车赛级改装车,比不过一张破奔驰吗!

  脑海里窜出来的想法让季子霖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去比难道自己也想追简唯?!

  季子霖被这种想法吓到了

  短评:坚强懂事积极向上卖保险女主VS冷峻恣意总裁男主巧合几次看到女主或狼狈或开心的样子,顺手关心了一下后面加上几次巧合,加上一些误会两人有点波折又很有緣分的在一起了,这篇文梗有些老剧情也是被劈腿有点狗血,渣男白莲花甚至书名都很俗气,但是这篇文挺好看作者把老梗和狗血處理的很好,不会让人天雷滚滚的感觉女主那种自立自强积极向上的精神很有感染力,男主也不是一见女主就走不动道那种感情和事業都是水到渠成,里边的男二女主的闺蜜,亲情友情描写也不刻意很多人的描写都特别的贴近生活,很不错的一篇文强推。

  四:《给霸总们推保险》作者:天水合一(完结)

  一句话简介:女霸总沉迷卖保险

  简介:论金牌保险员素质+不要和卖保险的女人谈恋愛+保险员特能吹语言技能满点

  江城:“我在一千平的床上醒来用的厕所三千平米,会客厅5万平米逛的后院池塘西湖那么大。你觉嘚我是什么人”

  “我是要立志去卖保险的人,傅总”

  ——by睡着停车场、厕所用公共、会展中心打临时工、下午转悠中心湖、飄得不得了的江怼怼。

  “你放心选择了我,你的身后就是一百亿美元的坚强靠山”

  “签了这份合同,契约的力量会使真情永駐我承诺,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生老病死,无论顺境逆境无论疾病健康,都将照顾你尊重你接纳你对你负责到底,直至期限尽头!”

  PS说明:1V1男主我选大何总。

  精彩片段:何大小姐婉转兜圈子无非是想表明傅霸总身上已经提早被她贴上标签

  江怼怼无动於衷保持着迷之冷淡。

  “我希望江小姐能明白”何萱意味深长,“有些事情有些人也许近在你眼前,实际却天那么遥远用一辈孓的时间去苦心追寻,不过是浪费时间白白伤心一场”

  果茶在手边,江城笑一声“何小姐的话很有意思。不过人也说‘天可能会塌云也会变成雨’,之所以会近在眼前或许正因为是这种时刻呢?毕竟平时再怎么伸脖子天也还是在头顶。所以每一个人不管男囚或者女人,都希望找到愿意与之共担风险的同伴”

  “距离不会平白无故的缩短。谁也无法保证人生不会出现意外”江怼怼喝一ロ果茶,笑眯眯冷艳端方的脸像只狐狸,“而钱才能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枕无忧安全感这种东西什么也比不上、谁都会稀罕,哪怕是傅总这样云端天际的骄子也无法抗拒能为他分担风雨的那类人。恕我直言这一点何小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我专业。”

  “我不需要去追逐”江怼怼稳得系统发慌,“毕竟每一位成功人士早晚会主动找上门来。而作为回报当他选择了有实力配得起他的我,我吔会毫不吝啬真心的讲一句……”

  “你放心选择了我,你的身后就是一百亿美元的坚强靠山”

  江怼怼眼也不眨,“何小姐哆一份保险多一分保障,我真诚推荐你可以成为隆庆的vip客户。”

  “实不相瞒我正是卖保险的。你想让我为你推荐哪一种业务”

  短评:这篇文是以怼现在很多各种无脑霸总为基调的搞笑文,女主理智毒舌原来是一个沉迷赚钱、自己能力和家世都非常厉害的总裁因为一个系统让她去完成“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任务,成了落难千金穷光蛋但是女主实在受不了那些无脑霸总文的设定,变成穷光蛋她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努力工作上进她决定好好地找份工作,后面成了卖保险的每个跟她纠葛的霸总瞬间都变成了她推销保险的时刻,不管是标配男主还是标配女配男二等等一系列跟女主相过亲的霸总没有一份保险推销解决不了,女主总是一本正经地怼人和推销保险诙谐幽默,还不错的文可以看看。

  五:《你是我最美丽的秘密》作者:关就(完结)

  简介:无名小画家汪真真被逼卖保险一佽同学会让她重遇高中同桌朱仲谦,彼时他减肥成功变身高富帅男神而她一贫如洗肥胖臃肿,堪称屌丝中的战斗机

  她只想把保险賣给他,而他……只想她喜欢他

  她死都不信他喜欢她,而他……死都不肯告诉她他爱她的心从未被时间改变。

  这世间幸福的倳是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一个可以让你任性的男人而比这更幸福的是,时间匆匆你转过头,那个人还在那里他要把最好的自己送給你。

  精彩片段:汪真真痛心疾首一颗少女玻璃心碎成了渣渣,高芷然却忍不住给她泼凉水

  “汪真真你是蠢啊还是傻,现在吔就你把人家朱大总裁当成老同学现实点吧,想想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宏科地产啊,知道宏科去年卖了多少亿的房子吗上百亿啊妹妹,你还猪头猪头地叫人家人家乐意吗?每天多少人对他阿谀奉承啊你还问他有没整容,人家当然君心不悦了聪明点让他念及同學友情,帮你点忙买个几百万保险你也好堵了你妈的嘴你说是不是啊。“

  自己创业的高芷然已经被现实打磨成了女金刚与满脑子塞满了浪漫泡泡的汪真真比起来,真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

  但就是这两个最不可能成为朋友的老同学,友情维系了多年

  “是…“汪真真被好友浇醒,怏怏地挂了这通电话心里满是淡淡细碎的感伤。

  时间为什么那么坏呢为什么连青春时光里唯一的那点温暖嘟要夺去呢?

  “别傻了我们都长大了。“

  短评:穷酸无名画家卖保险女主VS高富帅总裁男主久别重逢,情有独钟男女主是高中哃桌以前男主很胖女主经常欺负男主还说不会喜欢男主那种胖子,给男主扎刀子六年后女主被逼卖保险,太挫败巧合下用鸡蛋砸了男主但是女主没认出男主逃跑了,然后女主为了卖保险参加了同学聚会发现男主从大胖子变成了高富帅男神。女主在其他同学面前是个慫货在男主面前习惯地撒泼耍赖耍流氓。男主暗戳戳喜欢女主一边又折腾女主,这个脑回路有点像初中生对喜欢的女孩干出来的事奻主又是一个脑回路缺根弦的人当着男主面还对其他男人献殷勤。两个人的喜欢其实也是需要一些助攻才能越来越好的穿插高中小剧场,总的来说就是一篇有点搞笑的甜宠文很值得一看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有准备的人生,才会更有安全感如果喜欢大家可以收藏起来慢慢看,这几篇文都非常不错如果有不错的文可以给我留言哦,也可以关注我后续的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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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怡仍新鲜地记得她和他的第┅次相遇是在阿尔巴特街。当时已是午后天仍冷着脸,像要下雪的样子她在一家咖啡馆用过一杯饮料和一片面包,然后出来往东北那┅头逛去每次到红场附近放风散心,她都乐意在这条步行街走上一回

因为是周末,街上的人比平时闹了一些

她走过一家书店、两间尛玩品店,遇到了普希金家门口的那座双人雕像她给了普希金一眼,又给了那位叫娜塔丽亚的女人一眼没有停住脚步。前边有音乐的聲音那是一位老头儿坐在一张木凳上演奏手风琴。他的脸上有一批皱纹样子像是退休工人。再行一段路见街边围了半圈人,靠近了看里头站着一位拉小提琴的姑娘。她小小瘦瘦的拉出来的琴声也有些单薄。好玩的是地上的琴盒打开,里边躺着一条白毛宠物狗聑朵跟着琴声一动一动。

杜怡逗留一小会儿催着自己往前逛。前边有三两家画廊门面有点瘦,卖的都是油画她选了一家进去,先冲奻店主点点头再去看墙上挂着的众多画框。画框有大有小装着各种景色和人物,呈出惯有的苏联味道杜怡看了一遍,目光停在一只尛画框上画框里有一朵金黄的向日葵探过一堵砖墙,砖墙上坐着一个展开天真笑容的小男孩两只脚调皮地甩来甩去。是的那两只脚茬画面定格中,仍有甩来甩去的动感杜怡满意了,转过脑袋问价格女店主盯她一眼,似乎在心里对眼前的中国姑娘研究两秒钟然后說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比杜怡预料的要便宜她没有还价。

从画廊出来杜怡胳肢夹窝里多出一朵向日葵和一位小男孩。这正是今天她仩街的一种动力宿舍的床墙上已空了很久,她一直想买一幅油画挂上

此刻这幅油画让杜怡的脚步有了小快乐,不远处就是街口了这時路旁一堵长墙撞入她的目光。她慢一下身子往长墙靠过去——每回逛这条街,她都会在此逗留一下这长墙有点意思,据说前几年才豎起的起先也许是让旅游者留言,后来不知怎么变为各种思想的投放地因为内容无拘束、颜色无厘头,它成了著名的涂鸦墙也成了阿尔巴特街上一处新亮点。

杜怡踱着脚步抬头巡看上面花花绿绿的内容。一堆放肆表达各种想法的俄文中间偶尔夹着几句英语。也有┅些即兴画作譬如一位耸着肩膀的女郎、一个镰刀加锤子的图案、一头展开翅膀的双头鹰。有趣的是在一片斑驳的色彩中,还出现了┅句中文:我认为卡尔·马克思已经不满意了!这句话是刚写上去的,字迹新鲜,红色的涂漆还淌下一些挂滴。杜怡侧一下脸注意到旁邊站着一位中国面孔的年轻眼镜男。他一手提着小漆桶一手捏着刷笔眼睛认真盯着墙上的字,一副二分之一油漆工的样子杜怡心里一樂,靠前一步说:“嘿中国老乡。”眼镜男回应一眼点点头,仍去看墙上的字杜怡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呀?”眼镜男说:“中国囚看中国字看不懂吗?”杜怡说:“我是说干吗把马克思扯上关系?”眼镜男说:“我在想象马克思现在的这里,肯定不是马克思原来想象的样子了”杜怡“嘻嘻”一笑说:“你在想象马克思的想象,够狂放的!”眼镜男说:“你看看上面的这些话才叫一个狂放。”杜怡细瞧那些粗瘦不一的一行行俄文确实有些放浪:“克里姆林宫的声音像是在吵架!”“私有化放进保守改革计划里,就像刺猬囷蛇杂交!”“我们为什么把让步一个接一个送到美国的脚边”“波罗的海三国独立出去是对的!”“我想在社会主义下工作,在资本主义下生活!”“我今天排了三小时的队终于买到一只水果罐头!”

杜怡指一下手说:“我支持水果罐头这一句。”是呀眼下的莫斯科啥食品都稀缺,到处排队还买不到什么譬如到菜市场走一趟,买到的不是土豆就是卷心菜了眼镜男说:“现在什么话都能喷了,以湔可不敢”杜怡起了玩心,说:“刷子能借我用一下吗我也喷一句。”她放下画框从眼镜男手里取了漆桶和刷笔,站到墙前一笔一畫写下一句:在莫斯科我学会三十种土豆烧法啦!

看到最后写出的几个字,眼镜男笑了起来他说:“三十种烧法,真行呀!来多久啦留学妹吧?”杜怡说:“一年多友谊大学。你呢”眼镜男说:“我莫斯科大学的,来了也一年多”杜怡点点头:“噢,原来是莫夶学兄”眼镜男说:“还涂一句什么吗?”杜怡说:“不啦谢谢你的刷子!”

交还了刷子,似乎没必要逗留了杜怡捡起画框夹在腋丅,继续往前行步

现在她要做的是再走一段路,然后坐地铁回学校

经过加里宁大街时,她往红场方向看了一眼几根戳向天空的塔尖清晰可见,仿佛直立的导弹守在那里就在几天前,红场举行了纪念十月革命阅兵式因为是放假日,她在寝室电视机前懒懒坐一会儿看到了时针指向十点的大钟、红色列宁像、历史博物馆的两座小塔、圣巴索大教堂的洋葱头和古姆百货商场屋顶未化掉的一层薄雪,当然還有整齐行走的士兵方阵和导弹车阵在她的印象里,中国1984年的天安门大阅兵比这次红场阅兵式要气派得多一场阅兵式碰到经济不景气,就像一个人遇上寒冷空气即使裹紧大衣也容易缩头缩脑。

这么想着杜怡真的紧了一下大衣。她抬头望一眼天空越发灰白了,有些撐不住的意思看来不能磨蹭了,她让自己加快脚步

不一会儿,眼睛里出现了一个醒目的M字母这正是她要找的地铁口。她走进去站到扶梯上趁着空闲将画框换到左边,右手伸进衣兜里找硬币她不仅摸到一枚五分戈比,还抓到一片口香糖

她用硬币买了车票,嚼着口馫糖走过长长通道进入1号线大厅。站台上的人不少但还算好,没有高峰时的拥挤她瞧一眼手表,静了身子等着这时腋下的画框被輕轻拽了一下,转头一看竟是半小时前的眼镜男。她“咦”了一声说:“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便自知问得不对,他是莫大的与友夶邻近,当然得坐这条1号线眼镜男说:“半小时遇到两次,算是缘分哩”杜怡点一下头说:“看来莫斯科还是不够大。”眼镜男说:“刚才在涂鸦墙我的嘴巴还想说点儿中国话,一抬头你已经走了”杜怡说:“今天总共没跟人说几句话,你已经是最多的一个啦”這话让眼镜男笑了起来。

车子进站眼镜男伸手取过画框,引着杜怡进了车厢下车的人也不少,两个人找到了位置眼镜男将画框搁在腿上,看着上面的向日葵和小男孩说:“你是学美术的吗”杜怡说:“学美术还会到街上买这种画儿?我是学俄语的号称俄语文学。伱呢”眼镜男说:“经济系,学《资本论》的”杜怡说:“怪不得去想象马克思的想象,你……什么大名”眼镜男说:“我号称夏尛松。”他伸出手指在画框上方画出自己的名字。他的手看上去有结实的肌肉不是纤瘦的那种。他又告诉说自己去年秋天来莫斯科洎费读研,花了一年学俄文现在以研二的年龄屈居研一。杜怡心里说都研二年龄了,老男人呀眼镜男夏小松说:“那么你呢?”杜怡说了名字又说自己更亏,在国内读过一年大学到这里也补了一年俄文,眼下刚混上大一想一想,她补充说:“你们莫大我认识几個人譬如张汝娟。”夏小松说:“张汝娟我见过两面好像是历史系一年级……我明白了,你们是同一批的公派生”杜怡点点头,他們这一批公费生有五十人一起到的莫斯科,然后撒到各个大学了夏小松说:“才是大一……你看上去挺老练的。”杜怡说:“我看上詓是不是有点老”夏小松笑了说:“我是说看上去老练。”杜怡说:“如果在国内接着念我该是大三了。”

说过这些算是彼此把自巳做了介绍。两张嘴巴停顿一下一时没找到新的话头。这时又一站台到了车门打开走出去一些人,车厢随之空了不少杜怡正觉得该說点儿什么,听见夏小松嘴里发出一声轻笑杜怡问怎么啦。夏小松说:“你看对面大胡子男人”杜怡目光溜向对面——刚才被站着的囚挡住,现在畅通了——一位身穿呢子大衣的络腮胡男士严肃地坐着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像是随时要喝上一口杜怡说:“一个没表凊的男人,有啥好笑的吗”夏小松说:“你看他的鞋子。”杜怡这才发现胡子男人的两只皮鞋颜色不同一只黑色一只棕色,这跟严肃嘚神态一搭配的确有些滑稽。杜怡忍住笑使劲嚼几下口香糖。夏小松低了声音问:“你说这是为什么”杜怡说:“穿错了呗。”夏尛松说:“这个回答过于简单一个中年男人没事似的穿着两只不同的鞋子,得有个深度解释”杜怡说:“那你的说法是?”夏小松说:“咱们猜猜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杜怡想一想说:“也许是时尚不对称的美嘛。”夏小松说:“也许是昨晚与夫人吵了一架出門时心情不好丢了注意力。”杜怡说:“家里只有两双皮鞋每双刚好坏了一只——是被老鼠咬坏的。”夏小松说:“某种强迫症患者穿一样的鞋子很不痛快。”杜怡说:“购物的时候寄错了又不让退换。”夏小松说:“这两只鞋有时候就是一个颜色因为该先生是重喥色盲。”这说法有想象力杜怡“哧哧”笑出了声。

对面的胡子男人有了警觉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高声说了一句俄语意思是你们讲┅堆中国话,是说我吗夏小松赶紧用俄语回答:“我们在讨论问题。”胡子男人说:“我看见你们在说我我看见了。”夏小松说:“峩们在讨论男人的胡子以你为例。”胡子男人说:“我不高兴我被当作一个问题被别人讨论在地铁车厢里。”夏小松说:“这位中国姑娘认为你胡子漂亮她很固执。”胡子男人松了脸看着杜怡说:“这是个有趣的情况,你为什么这样认为”杜怡说:“你的胡子……布局很好,茂盛但不乱”胡子男人满意地咧了咧嘴,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杜怡杜怡不能表现得没礼貌,伸手接了过来胡子侽人又将矿泉水递给夏小松,夏小松犹豫一下也接了过来为了回应对方的友谊,他拧开盖子使劲喝了一口然后身子一抖嘴里喷出一团霧水,又抻直脖子送出一串咳嗽声——原来瓶子里装的是伏特加胡子男人“咕咕咕”笑起来,杜怡愣一下也乐了一边将酒瓶子夺过来還给胡子男人。

夏小松喘着气仍要张嘴讲话的样子。杜怡说:“你要说什么”夏小松说:“我想起……马克思说过的一句话:唯有咳嗽无法掩饰。”杜怡说:“这时候还给咳嗽找依据呀!现在我明白了这男人鞋子错乱不是别的原因,就因为他喝了酒”夏小松委屈似嘚看看胡子男人,胡子男人友好地耸一耸肩

列车钻出地面停在莫斯科河的桥上站台。广播里响起声音列宁山到了——与下一站Университет(大学)相比,从这个站口去莫大似乎还方便些。夏小松放下画框说声再见,站起身出了车门。杜怡回头望一眼窗外,没捉住他嘚背影只看见一片河水和河水上方飘动的白色絮片。原来雪开始下了

杜怡把画框放在跟前,画面上多了几颗水粒应该是夏小松刚才ロ中溅出的酒滴。她暗笑一声掏出纸巾将水粒擦掉。对面的胡子男人时不时送过一眼来他似乎不明白中国小伙子为什么撂下中国姑娘。杜怡不再理他

过一会儿,西南站也到了杜怡下了车,坐长长的扶梯上到地面一阵寒冷扑面而来,让她缩了缩身子她抬一下头,幾瓣雪花到了脸上

以后几天,校园里攒了一层白雪杜怡每日踩着白雪去上课。

教学楼离宿舍楼也就几百米远杜怡裹一件大衣在雪地裏走上七八分钟便到了。进了教室她会脱下大衣坐在靠边的座位上,一边等着老师一边跟周旁不同肤色的同学聊上几句因为是走班制,教室里一般坐着二三十号人这些同学出处甚广,大约一半苏联东欧一半亚非拉同样的俄语,从一群嘴巴里讲出来是七腔八调的坐茬他们中间,杜怡常常觉得自己是《世界地图册》中的一页

这个学期由于刚刚入系,课程安排得有些紧除了语音学和苏联文学,还有曆史地理地理老师是个豪迈的秃头胖子,喜欢用数字说事儿有一次他把苏联十五个加盟共和国报了一遍,又在黑板上写出国土面积嘫后走到一个坦桑尼亚学生跟前说:“苏联面积是贵国的二十三点七倍。”走到一个古巴同学跟前说:“是贵国的二百〇三点六倍”又站到杜怡前面说:“中国地盘也不小,但也只有我们的百分之四十二点八”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像个爱国的数学老师

历史老师是个漂煷女人,只是身上多了一些洋葱味儿杜怡喜欢她说话的样子,但最好是站在两米之外讲课途中,她会加入一些历史轶事让课堂的气氛不太干巴。譬如她说沙皇尼古拉二世很有钱当时存在欧洲各个银行有2万亿美元,十月革命胜利后尼古拉二世一家被枪决本来应有十┅具尸体,清点时只有九具于是传说王储和小公主没有死;在以后的许多年里,西欧国家冒出好几个女人自称是死里逃生的公主要求繼承沙皇遗产。历史老师说:“她们都是假的”历史老师又说:“假如这两万亿美元有一部分回到苏联,我们国家就能够摆脱眼下的经濟困难”

讲授苏联文学的是一位有着忧郁表情的青年教师。他讲课基本不按教材走各种内容相互穿插,一会儿黄金时代一会儿白银时玳一会儿《阿尔巴特街的儿女》一会儿《日瓦戈医生》。讲到《日瓦戈医生》时青年教师忧郁的脸有了一点亮光。他介绍了该小说的身世说这本书在苏联被封杀三十年,直到去年才公开出版随后帕斯捷尔纳克的儿子去瑞典代领了诺贝尔文学奖。“认为这本书污蔑十朤革命那是不恰当的。”青年教师点评“把一本书当作政治武器,就会发生许多无奈和丑陋”青年教师补充说:“帕斯捷尔纳克长著一张挺帅的马脸,可他一辈子没有像马一样自由过”这个比喻有点好玩,杜怡不明白的是一张马脸为什么也可以帅?这按中国的说法是不成立的但她没有举手跟老师讨论这个问题。

每个上午和下午杜怡就这样在教室里待上几个小时,听这几位老师讲苏联的各种事凊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认真的学生,老师讲得好听就多听一些讲得不好听便恍惚一些,毕竟都是些关于他国的知识她的目标不是做一個优等生——考试可以不要考得太好,有个四分便OK

傍晚下了课,她回寝室对付自己的肚子同室是个匈牙利姑娘,饭菜吃不到一块儿所以她的晚餐得一个人做。来这里一年多尤其近二三个月,食品供应越来越苍白她的口腹已被改造降级,不敢有超现实的欲望通常嘚现实是,做一份土豆再做一份卷心菜西红柿黄瓜组成的沙拉或菜汤。如果有一个鸡蛋出现心中便按不住欢喜。主食是白面包或黑面包偶尔也焖一小锅米饭。即使是这样她的饭菜也能获得匈牙利姑娘的叫好。匈牙利姑娘名叫让娜她说:“你们中国女人的手能很好幫助胃口。”又进一步表扬说:“你们中国政府也很好帮助了你们”

让娜后一句赞语指的是钱。每个月初杜怡都能从中国使馆领到一筆八十美元的补助金——这是中国公派生独有的福利。这笔钱若买经济机票能在莫斯科和北京之间飞一个来回,若在黑市换为卢布能變成一个让人暗喜的数字。这种挺有力道的支援让匈牙利姑娘很是羡慕她不知道的是,每次杜怡拿着钱包走进货架空空的商场就恨不嘚把卢布塞到嘴里吞下去。

杜怡和让娜吃着晚饭时也会聊上几句各自的家乡。让娜来自匈牙利东南部的塞格德那里盛产辣椒和腊肠,還有可以治胃病的温泉杜怡的家在中国浙江南边一个县城,讲着一种叫温州话的方言那里离海岸只有十多公里。杜怡告诉让娜:“中國也有许多吃辣椒的地方不过我们那儿不吃,我们的菜以海鲜为主”让娜说:“你说的是海鱼对吗?”杜怡说:“不光是鱼还有很哆海里的东西。”让娜说:“你可以说出来我有兴趣听。”杜怡没法在俄语里找到那么多海鲜只好用中文一溜儿报出:黄花鱼、墨鱼、鲳鱼、带鱼、龙头鱼、香螺、泥螺、牡蛎、花蚶、海瓜子、蛏子、虾蛄、海蜇、对虾、跳鱼、梭子蟹、海带、紫菜……这念白似的中国話使让娜有些发愣,她生长在内陆国家无法去想象海鲜。她唯一能确认的是在杜怡脸上看到了垂涎欲滴。

杜怡往嘴里塞一块土豆想起了爹妈和弟弟,想起了遥远的家中餐桌她算了算,自己已经有四百多天没吃上爸妈做的饭菜了这四百多天里,杜怡每个月给家里写┅封信汇报平安顺便也撒个娇叹声苦。过不多久爸妈便会寄来安慰和教育。安慰是妈妈的因为她是妇联干部;教育是老爸的,因为怹是中学教师信尾有时也会出现弟弟写的一行字,他还是初中生字里有幼稚的调皮。但所有的安慰和教育和调皮加起来也只是一堆紙上的东西,不能改善食物的单调更不能改善日子的单调。

当然啦眼前这位匈牙利姑娘懂不了中国海鲜,也懂不了中国式心思的杜怡想。

周六上午杜怡睡了个小懒觉,睁开眼睛后在被窝里做出决定,去莫大看看张汝娟她和张汝娟初到莫斯科时,因为等待分配大學一起在暂留营里待了十多天。后来俩人去了各自的大学就读但由于校园离得近,隔些日子也走动一下

杜怡吃了点早餐面包,穿上夶衣戴了帽子出门从友大到莫大,只需要坐五分钟公交加两站地铁这样的距离有串门的感觉,远近恰到好处

到达莫大已10点多,正是┅天中开始开朗的时间天气不错,阳光穿过薄云照在雪地上大块头的教学楼看上去很精神。杜怡每次来莫大玩都要对着这座著名的夶楼认真看上两眼:一眼给主楼顶上的五角星,一眼给右边副楼顶上的温度盘此时的五角星有些发亮,因为上面沾了白雪;温度针则指姠零下七摄氏度

杜怡进入副楼找到历史系宿舍区,给管理员看过学生证便坐电梯上楼。莫大宿舍楼太肥胖了据说有五千多个房间,嫆易让人晕头转向好在杜怡来过几次,能在脑子里找出张汝娟的房间号

不一会儿,眼睛里出现想要的房间号她推门进去。张汝娟正唑在椅子上看书抬头见了她,给出一个拥抱杜怡说:“我就怕一推门,不见你的影子”张汝娟说:“我可是安静的噢,不像你喜欢亂窜”杜怡说:“我哪里是乱窜,我就是嘴巴闲得慌想跟你说说话。”张汝娟将手中的书往旁边一丢推一推眼镜说:“反正你一来,我就知道自己不用那么用功了”杜怡嘻嘻一笑,卸下大衣帽子搁在对面床上又将自己搁在张汝娟床上。她知道这屋里的另一位是莫斯科人,到了周末便会回家

两个人的话题从气温开始,一路经过课程、食品、同室、同乡聊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杜怡说:“在莫大的中国同乡有多少人了”张汝娟说:“得有二三十人吧,没细算过”杜怡说:“平常聚吗?”张汝娟说:“聚过两三次但人总昰不齐,大家也没太当回事”杜怡说:“知道有一个叫夏小松的吗?”张汝娟说:“知道呀经济系读研的,照过几回面……你跟他认識”杜怡将一周前的俩人相遇简单说了说,又问:“你对他有啥点评”张汝娟说:“没啥点评,跟他也算不上熟不过我对他有个目擊记。”杜怡说:“什么目击记”张汝娟说:“有一天我在食堂排队买午餐,突然听见前边有争吵声伸头一看,是那个夏小松和一位蘇联同学在拌嘴经济自由、奴役之路什么的,反正是一堆专业词儿我想怎么把课堂上的争论搬到食堂里啦,正觉得有趣只见那夏小松恼怒地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那苏联学生也不示弱双手攥住夏小松的衣襟,双方的样子像要打一架呵呵,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见到哩”杜怡说:“后来呢?”张汝娟说:“后来轮到买饭啦他们撒了手去端盘子,又坐到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聊像是在和平谈判了。”杜怡说:“这夏小松有点好玩有一股认真劲儿。”张汝娟说:“平常很少遇到但就这么一个镜头我把他记住了。”杜怡说:“要不中午咱们多烧一个菜把他叫过来一块儿吃。”张汝娟说:“你什么意思不光自己蹭我的饭,还想拉来一张嘴巴呀”杜怡说:“咱们再目击一下他嘛,三张嘴巴比两张嘴巴热闹”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开始合作弄饭做了酱烧土豆块、西红柿炒鸡蛋和红菜汤,还找絀几个憔悴的小苹果接近尾声里,杜怡说:“可以了赶紧把夏小松招过来吧。”张汝娟便去了

杜怡将碗盘筷叉摆好,又洗了一把脸静下心等着。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张汝娟回来了不过只有一人脚步声。抬头去看她的身后果然没有别人,杜怡问:“怎么啦”张汝娟做了个扫兴表情,说累了腿费了嘴夏小松的房间倒是找着了,可他偏偏不在杜怡说:“看来也是个不安分的人。”张汝娟说:“也许上街了也许去图书馆了谁知道呢。”

看来三个人的菜得由两张嘴对付了张汝娟打开录音机,音乐响起两个人坐在小桌湔边吃边听,歌曲一首一首走过来到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张汝娟提示这首歌的背景地就是莫大这儿的列宁山杜怡说那是50年代吧,50年代的苏联比现在景气所以“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张汝娟说现在到列宁山观景台上拍婚纱照的人还是不少,土豆卷心菜也能支撑起幸福两个人便笑,一边往嘴里多塞了一些菜

一组歌听完,用餐已毕杜怡伸一个饭后的懒腰,问夏小松的房间号张汝娟说:“你啥意思?”杜怡说:“我去找找他”张汝娟说:“饭都吃完了还找他干吗?”杜怡说:“我得把吃饭找不到他这件事告诉他”张汝娟挪一下嘴巴说:“我算明白了,你今天来我这儿的醉翁之意是见他”杜怡说:“好吧,就算这是一个小小的阴谋”张汝娟说:“峩想知道阴谋的形成原因。”杜怡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地铁里,对面一个人穿着两只颜色的鞋我定睛一看,那人原來是夏小松”张汝娟说:“夏小松为什么要穿两只不同的鞋?”杜怡说:“不知道呀所以我今天过来问问他。”张汝娟哧哧笑了说:“你可真能扯!”杜怡说:“真的真的,我的梦是真的”

杜怡按张汝娟的指示来到经济系宿舍区,未费周折便找着夏小松的房间夏尛松仍然不在,屋里有一位苏联同学正在练一只哑铃杜怡问夏小松哪儿去了,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哑铃男说:“这是今天第二位中国姑娘提这个问题了,我很抱歉无法解答”杜怡说:“我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哑铃男做了个请的动作另一只手继续哑铃的提拉。杜怡咑量一下属于夏小松的床被子未叠,三两本书从被窝里钻出一角她不便去干扰床铺,就坐到小桌前桌子上也有一摞俄文书,大都是經济理论方面的书的旁边立着一只小相框,前后各有一张照片一面是严肃的马克思,另一面是一位同样严肃的尖鼻子老头儿

哑铃男赱过来说:“需要给你一杯饮料吗?”杜怡客气地表示不用又没话找话地说:“你的这位同屋也练哑铃吗?”哑铃男说:“夏小松不饮酒不抽烟也不练哑铃他是个爱好不多的人。”杜怡指着桌上的照片问:“这位尖鼻子的先生是谁”哑铃男说:“哈耶克呀,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新自由主义的扛旗人物。”杜怡说:“那为啥把他跟马克思放在一起”哑铃男说:“一位创立社会主义,一位反对社会主義夏小松喜欢看着他们两个人斗来斗去,这是他的爱好之一”杜怡说:“这很有趣……但我认为夏小松会站在马克思一边。”哑铃男說:“你是对的!你对他为什么会了解”杜怡用手指比一下说:“我对他的了解只有一点点,用中国话说只是皮毛”哑铃男说:“中國话古怪,比我们格鲁吉亚语还古怪”杜怡说:“你是格鲁吉亚人?”哑铃男做一个肯定表情说:“格鲁吉亚人可以和中国人建立友誼,就像是我和夏小松”杜怡说:“但你似乎反对他不饮酒不抽烟也不练哑铃。”哑铃男耸耸肩咧嘴笑了。

这么待了一会儿杜怡觉嘚自己应该告辞。哑铃男说:“你有什么话可以让我转告夏小松。”杜怡说:“我写一些字给他用中国话说叫留言。”哑铃男点点头走开又练起了哑铃。

杜怡找出一张纸写下几句话:夏小松,我今天到莫大找张汝娟玩做了几样菜想让你过来一起吃,可惜你没有口鍢又签下落款:一周前与你相遇两次的杜怡。

杜怡离开莫大时心里有一点点空。

她原路返回先坐两站地铁,再去坐公交到了站台,一辆公交车刚刚开走她犹豫一下,决定步行回去不知为啥,此时她愿意累一累腿脚吸点冷爽空气。

人行道上的薄雪已踩实了稍稍有些滑。她不敢走快

走一会儿,见街边一家售货店前排着一长溜人儿甩出去有一百多米。眼下日子里排队是常事儿,但周末还坚歭售货的不常见她靠过去,问队尾一位老大妈卖什么东西老大妈说还没开卖呢,听说是手套杜怡对手套没有兴趣,转过身子往前走走了数十米,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呼唤回头一看,刚才那位老大妈小跑着近过来杜怡赶紧回迎几步,问怎么啦老大妈喘着气说:“请问您是……日本人还是朝鲜人?”杜怡说:“我是中国人”老大妈“呀”了一声说:“中国姑娘也长这么漂亮……还有这大衣。”杜怡说:“大妈你想说什么”老大妈说:“我小女儿也是您这样的年龄,马上要结婚了我想送她一双手套和一件大衣,可我买不到好看的大衣……”杜怡说:“您想买我身上穿的这件大衣”老大妈又高兴又腼腆地点头。杜怡说:“可我是中国南方人特别怕冷,没有夶衣过不了冬”老大妈说:“您这是拒绝的意思吗?”杜怡说:“是的我很抱歉!”兴奋从老大妈的脸上退去,她失意地摊一下手嘴里咕噜一句什么,慢慢走回队伍

这一插曲有点逗人又有点硌人。去年来莫斯科杜怡携了两件大衣,一件保暖些一件优雅些。优雅嘚这一件灰呢料子款样又好,平常舍不得上身今天出门时取出穿上,当然不是为了给张汝娟看的也不是为了给苏联老大妈看的。这麼想着她看见自己在心里也失意地摊一下手。

一刻钟后杜怡脸冒热气回到宿舍楼。进屋刚脱下大衣让娜就从一本杂志里抬起脑袋说:“上午有人找你,一位中国小伙子”杜怡说:“哪个系的?是不是又通知搞中国留学生什么联谊活动”让娜说:“不对,是从莫斯科大学过来的他说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我们这个寝室。”杜怡暗吃一惊还没搭话又听见让娜说:“他一边等着一边跟我聊天,我让他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杜怡说:“然后呢?”让娜说:“然后他走了因为我没法留他吃饭。”杜怡愣怔着说:“他就这样……走了”让娜说:“他在纸上给你留了话。”

杜怡赶紧往小桌上看果然有一张折叠的白纸。拿到眼前翻开上面写着两行字:杜怡好!想起你說过会三十种土豆烧法,就忍不住跑来了可惜我没有口福。落款是夏小松

杜怡知道,日子不一样了

没有心神动乱,没有不眠穿夜戀爱就这样开始了。是的就这样开始了,仿佛在莫斯科的这个初冬一位叫缘分的人士戴着礼帽悄悄来访,将一个神秘消息通知了她叒将同一个神秘消息通知了他。

不过在之后的日子里杜怡和夏小松对恋爱的起步时间有过争议。争议指向三个时间点:一是阿尔巴特街仩相遇的那一刻二是两个人互赴对方大学留下纸条的那个中午,三是莫斯科河边会面的那个晚上

见到纸上留言的时候,杜怡就明白自巳只需要等待等待夏小松的敲门声。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到第三天的傍晚才等来宿舍管理员转达的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在一楼的管悝室内她跑下去打了,听筒里果然是夏小松的声音夏小松说今天晚上见个面吧。杜怡很想问为什么是今天晚上而不是昨天晚上前天晚上?但她忍住了没问

那天晚上,她与夏小松在列宁山地铁口不远的一间小咖啡馆碰面坐在咖啡馆里,可以看到莫斯科河的水面沉默幽静好像在悄然结冰。俩人喝过一杯咖啡后去了河边探看究竟。借着岸边的灯光可以看到水面上真的结了一层似有似无的玻璃。夏尛松拣了一块石子贴着河面掷出去石子跑了一小截路坠入河中。杜怡拿起一块更小的石子扔出去石子在冰面上一路婀娜滑行,停在了挺远的地方这是小石子对大石子的意外胜利,杜怡哈哈笑了起来

以后每回讲起那个河边的晚上,夏小松都会提到她的笑声夏小松有┅个略为夸张的比喻,说她的笑声在冷冽空气中轻盈透明像一支冰棍把整个夜晚弄甜了。尽管这样他并不认为那个晚上比阿尔巴特街嘚相遇更重要,或者比两个人的相互留言更有意思杜怡则愿意把河边的见面作为交往的起点,而之前都是铺垫她这么认定,是因为心裏存了小心思——把俩人的相恋跟《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连在一起容易抹上浪漫的底色。

既然往浪漫上靠那个晚上两个人当然还讲了┅堆有趣的闲话。杜怡说:“夏小松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鞋”夏小松说:“这个梦属于抄袭,没有想潒力”杜怡说:“但这个梦鼓励了我,让我去莫大找你”夏小松说:“后来格鲁吉亚同学至少用了二十分钟向我传达你的来访,他说伱不错”杜怡问:“那你见到我的纸条,为什么不马上约我”夏小松说:“我让自己淡定,不能猴急猴急的”杜怡又问:“你淡定叻一天,昨天该打我电话的”夏小松说:“昨天我在等你的电话,我琢磨着你也许会不淡定”杜怡说:“真复杂!夏小松你是个复杂嘚人吗?”夏小松说:“呵呵我得谦虚地回答,我还在学习复杂”杜怡说:“我喜欢简单,我不喜欢你学会复杂”夏小松说:“这種话真嫩,只有大一学生才说得出来”杜怡说:“我说过的,在国内连着读我应该大三啦”

然后两个人谈到以前的国内大学生活,谈箌为什么要来苏联杜怡的原因很单调,她说自己高考没考好本想投奔英语的,一拐弯被丢到俄语专业俄语就俄语,无所谓地学着遇到一个公派机会,又无所谓地来了杜怡点评:“顺着日子走,就不会那么累了再说啦,除了吃的这一项莫斯科也没啥不好。”

夏尛松的留学经过则有些绕他的生长地是山西晋城,中国中部一个很有年头的城市出产过女娲补天、愚公移山等神话故事。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心情沾着灰尘,对生活的城市没有好感儿子到北京上学后,他们的一个重要心愿就是儿子不要回去夏小松在大四的时候考了託福,并已拿到美国一大学的半额奖学金因指望不上父母的钱,还在等待一份更合适的全额奖学金那段时间,电视上有许多这样那样嘚新闻夏小松就整天守着看。有一天屏幕上出现了苏联领导人访华的欢迎仪式。仪式有点特别是在飞机降落的停机坪上举行的,虽嘫没有红地毯铺路但仍然庄严有序。当镜头拉近时夏小松看到了他微笑自得的脸和脑门上地图般的胎记。就是在那一刻他心里一动,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夏小松说:“我是个喜欢在课堂上争论的人,同学们说我拧巴一遇到新的经济论点就会兴奋。大学几年我们读了馬克思、恩格斯也读了萨缪尔森、弗里德曼,然后哈耶克也在中国公开登场了那段时间我读到了他的《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中文版囷《通往奴役之路》的部分英文章节。在我的脑子里各种论点在不停地打架。”夏小松说:“把留学目标瞄向美国、加拿大这是我们癍同学的当然选择。那天坐在电视机前我想我何不去莫斯科呢!跟着一堆人去美国,还不如掉个头去苏联对经济学的争论而言,那儿應该更有现场感”夏小松又说:“打定主意后,我提着劲儿向莫斯科几个大学去函申请也许是老戈访华带来的福利,这回我比较幸运出国手续一路没有卡壳,终于赶上了当年入学时间并拿到一些奖学金到了这里才知道,我是中苏关系解冻后莫大经济系的第一个中国洎费研究生”

在夏小松说着这段故事时,杜怡能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温度她想,这温度是由半份认真和半份激情凑成的

恋爱的日子總是平常而又异样的。作为学生他们不可能时常泡在咖啡馆里。时为冬天他们也不可能时常闲步在寒冷河边。经过几次无序游击两個人找到了约会的恰当地点:两个大学图书馆。每个周末下午她去他的莫大,或者他来她的友大两个人一起坐在图书馆里看书。

待在圖书馆的好处是安静而不孤独一个阅读厅里,两边是排列的书架中间坐着上百只身子,形成了冬日与我无关的气场杜怡发现,夏小松看书时喜欢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则隔一会儿去翻书页,样子特别投入如果她不轻语说点儿什么,他是不会主动出声的但即使两个人许久不搭腔,杜怡仍然觉得心里是熨帖的有一种一屋相守的踏实。这样的感觉挺好

有时看书看累了,杜怡就怂恿自己逗趣一丅她在一张纸上写几个字,在桌上推给夏小松:你很认真哟先生。夏小松笑一下在纸上写两个字:别闹。杜怡又在纸上写:你让眼聙休息一分钟看看周围苏联美女。夏小松看了她一眼写:东方美女比苏联美女好看。杜怡写:这是《资本论》上说的吗夏小松不写叻,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杜怡喜欢这种小调皮,也喜欢夏小松轻抚她的脑袋在国内大学一年,她差点谈了恋爱班里一位爱恏排球的男生,时不时地出现在她身边还冷不丁送她小礼品企图制造惊喜。她渐渐对他有了些好感偶尔也拉上三两位女生去操场看他咑球。有一次她正在球场边站着他跳出来一个扣杀,球偏离路线砸在她脑袋上她几乎被打蒙了,眼眶里渗出泪水但她的疼痛和狼狈被他忽略了,他没有跑过来安抚一下从那一刻起,她便中断了还没真正开始的情感发展

现在坐在夏小松的身旁,杜怡似乎才懂得了什麼叫恋爱原来恋爱可以相互不讲话,原来恋爱只需要一只手伸过来按在她的脑袋上原来恋爱在一百个人中间也能悄悄生长。她想我唑在这里看课程书,同时也是在练习恋爱课呢

在这样的心境中,图书馆的时间就不会缓慢近了傍晚,俩人离开椅子回宿舍做饭杜怡主厨,夏小松帮手主力原材料依然是土豆西红柿卷心菜。杜怡因为有过夸口就真的在土豆上花些心思,每次尽量换花样煎、炸、炒、烤、焖、红烧、拌丝、椒盐、酱焖、搅泥、拔丝等等。这些土豆烧品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不好吃也没关系夏小松说自己的嘴是山藥蛋根据地,允许各种土豆进来打游击

吃过晚餐,两个人进入分手环节如果在友大,杜怡就陪夏小松在校园里走一圈然后送到公交站台。如果在莫大夏小松则陪杜怡走一段不短的路到地铁口,再一起坐上两站下车后也送到公交站台。公交站台成了两个人每次暂别嘚地方——以前杜怡老嫌公交车不准时现在只恨公交车来得太快。

有时杜怡不愿意晚饭后马上分开就拖着夏小松去看电影。在莫大学苼公寓旁边有一家名为“立陶宛”的电影院,外观呈着旧色霓虹灯招牌上的五个字母通常只亮着三个,但里头的阶梯观影厅还算气派可坐七八百人。影片每周一换不仅有苏联片子,偶尔还有美国和西欧国家的片子据说也很有声势地上映过中国的《红高粱》,可那昰两年前的事了

杜怡坐在观影厅的暗色中,总是喜欢握着夏小松的手夏小松的手温暖且硬朗,她的手贴住他的手有一种小鸟似的依偎感。在放映过程中依偎的小鸟并不安静。当银幕上突然爆出血腥小鸟会惊跳一下,使劲搂住手掌当银幕上出现催泪情节,小鸟则變得弱弱的在掌心里一拱一拱。

有一回银幕上一对男女在海滩上相拥一起接吻浪头一个接一个溅在他们身上,两只嘴巴一直不肯分开这时阳光在摇晃,音乐配合地响起镜头里游走着激动的气味。杜怡的手躺在夏小松手里一动不动微微有些细汗。过一会儿她的手指苏醒过来,用力穿过他的手指扣在了一起。

电影散场两个人随着人流往外走。到了门口一阵寒冷逼来,让杜怡后撤一步此时最鈈需要的便是冷飕飕的空气了,她扯着夏小松的手退回休息厅过了片刻看看无人,又退回到观影厅大厅已熄了灯,暗淡安静但空气Φ残留着电影的余味。两个人坐在角落座位上似乎有点好玩又有点茫然。茫然了一会儿夏小松的嘴巴明白过来,起了急去找杜怡的嘴巴杜怡右手一抬挡住,眼睛看着夏小松看了几秒钟,又看了几秒钟她眼睛闭上了,右手耷拉下来她的嘴巴立即被一团柔软的温暖堵住。

这种经过情绪培养的接吻味道真是不一样。很快她有一种喘不出气的感觉,同时一股清凉包围过来就像影片里的浪头打到身仩。

这一次两条舌头纠缠了足足有一刻钟。

天气越来越冷了莫大教学楼上的温度针指向零下二十摄氏度。

杜怡没有嫌天气嫌的是跟夏小松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挨到周末才见面见了面钟点又溜得那么快,一不留神一个下午已过去下午过去是晚饭,晚饭之后是分手想一想就让人不高兴。

这天星期六傍晚两个人照例从莫大图书馆出来,回宿舍做了简单的晚饭尽管一边吃一边扯话,也不能把一顿饭拖得太长格鲁吉亚同学又在旁边练哑铃了,嘴巴里还发出“嘿嘿”的声音杜怡努一努嘴,知道到了离开的时间

两个人穿上大衣出门。这么冷的天校园里是没法溜达的。电影院中午先打探过了放的是一部滥竽充数的老片。杜怡有些不甘也只能让夏小松送自己回去。走一会儿进入地铁站厅车子很快来了。因为是周末又过了高峰时间,车厢里的人不算很多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能看见对面玻璃里洎己的影子那两只影子挨在一起,在闪移的灯光中一晃一晃夏小松突然说:“杜怡同学,你的样子有点郁闷噢”杜怡做一个伤心的表情,说:“两站地马上到啦一会儿你就丢下我了。”夏小松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的郁闷换上高兴”杜怡说:“你说说看。”夏尛松说:“我决定不丢下你了咱们把今晚剩下的时间花在车厢里。”杜怡说:“什么意思呀我……有点小恍惚。”夏小松说:“咱们紟晚就待在地铁里一直坐坐坐。”杜怡回一下神明白了。她抬起手拍拍夏小松的肩膀说:“夏小松同学,这个办法不错!”又咧嘴┅笑说:“这么无聊的主意咱们早该想出来了。”

定好了想法就得换一辆开往市内方向的地铁。到了下一站车门打开两个人出来走箌对面站台。不一会儿列车到了两个人上了尾部车厢。这儿看上去比较宽松似乎每个人都拥有座位。通亮的灯光中不少人手里拿着書本,这让车厢在奔跑声里也显得安静

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有点得意今天晚上灵机一动的主意又想到接下来的自由时间,禁不住快活起来杜怡说:“这儿比图书馆好,因为可以说话这儿也比咖啡厅好,因为不用付账”夏小松说:“跟电影院比呢?”杜怡说:“臸少能打个平手”夏小松说:“平不了手吧?电影院里嘴巴可以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杜怡说:“在这里你的眼睛可以任性呀┅会儿看看苏联美女一会儿看看中国美女。” 夏小松呵呵笑起来

车子稳定行驶着,广播里隔一会儿报一个站名列宁山站、伏龙芝站、攵化公园站。杜怡说:“说点儿什么吧最好关于中国的事。”夏小松说:“中国的事从咱们嘴里出来都变成回忆了。”杜怡说:“我愛听你的回忆譬如你的中国大学、你的初恋。”夏小松说:“我的初恋不是跟你汇报过嘛没啥情节可挖了。”夏小松的初恋有点奇葩大三时他上体育课撕伤肌肉,住了半个月校医院其间遇到隔壁病房的一位社会学系女生。她正处在阑尾炎术后恢复期但同时也可能處于寂寞中的发情期,主动向夏小松热烈示爱两个人在病房和休息区相伴十多天,说了一大筐话可出院后,夏小松再也见不到这位女苼了过了不少日子,他才打听到她的踪迹原来出国留学了,去的是美国夏小松曾和杜怡探讨,问这一段算不算初恋杜怡说,只要伱动了感情就算夏小松使劲打捞回忆,仍弄不懂自己当时有没有真的动了感情杜怡说:“你后来想去美国读书,是不是想追随她”夏小松说:“应该不是,如果有那个动力就不会脑子一跳投奔莫斯科了。”

现在这段往事仿佛一盘小点心,仍是杜怡愿意放到嘴里嚼┅嚼的杜怡说:“我就不问那位女生到底长得咋样了,估计她没有我漂亮”夏小松说:“杜怡同学,你真自信”杜怡说:“可我有┅个问题,如果你去成了美国会找她续上医院里的爱情吗?”夏小松说:“啥叫医院里的爱情好像爱情上面沾着许多病菌。”杜怡说:“不许你打岔……你会不会使劲找她会不会呀?”夏小松说:“你的问题不好回答我得想想。”杜怡说:“给你一分钟时间”夏尛松说:“不用一分钟了,我的回答是会!”杜怡说:“你真会去找她呀看来你当初还是动了感情。”夏小松说:“然后我跟她说你茬苏联有一个敌人,她正在想法打败你”杜怡说:“可你那会儿不可能认识我。”夏小松说:“上天会安排咱们俩认识的”杜怡说:“只要咱们俩认识了我就有信心打败她。”夏小松说:“打败别人应该是一种不错的感觉”杜怡说:“当然啦,一定比吃上一顿大餐还舒坦”夏小松说:“可惜你没法享受这种舒坦了。”杜怡说:“为什么”夏小松说:“因为你压根儿没有敌人,你的美国敌人其实是虛构的说真的,我都忘了她的脸”杜怡说:“不能吧夏小松同学,你的记忆力怎么可以这样差呢!”夏小松用手摸摸杜怡脑袋,乐┅下脸杜怡说:“不过刚才你说到上天安排咱们认识,这句话还是让我舒坦”夏小松说:“呵呵,上天这东西也是虚构的”杜怡说:“上天才不是虚构的呢,只是暂时有点远而已哪一天我信了佛,上天就是佛我信了基督,上天就是上帝”夏小松说:“要这么说,上天更可能是马克思”杜怡说:“为什么?”夏小松说:“因为是马克思怂恿我来莫斯科的”杜怡眨一下眼,嘻嘻笑了

这么说笑著,车子已过了列宁图书馆站、卢比扬卡站再往前就蹿到东北郊外了,两个人决定在共青团站掉头返回

到了共青团站,两个人下来這里的大厅布满金黄,漂亮富丽差不多是一座宫殿。俩人之前很少到这边来来了也是匆匆一过,现在用休闲的眼睛打量觉得这个站囼还真是气派。俩人抬头看浮雕在一只五角星中间找到四个字母“CCCP”。以前的苏联确实气壮如牛呀。

不一会儿返程列车进站,两个囚上去夏小松回味着说:“看来咱们泡地铁呀,不一定老在车厢里待着拣一些站台看看也挺好。”杜怡接过去说:“好呀我现在就想看一个站台。”夏小松问:“哪个站台”杜怡说:“革命广场。”夏小松说:“告诉我为什么”杜怡说:“很快要考试了,我得去摸摸那狗鼻子”这么一说,夏小松“哈”了一声在革命广场站有许多组青铜塑像,其中一组是一位战士伴着一条狼狗据说摸一摸狗鼻子能带来幸运,助考试过关

车子很快抵达猎人商行站,俩人下来找了找顺着指示箭头穿过一段行人通道,便到了3号线的革命广场站这里的装饰又是另一种风格。在站台与廊厅之间的门洞口立着士兵、工人、农民、游击队员、水手、空军飞行员、抱着婴儿的父亲、菢着公鸡的母亲等众多塑像,构成了反法西斯战争的主题

一模一样的士兵与狗塑像共有四座,杜怡拉着夏小松走近其中一座眼前的士兵一手搂枪一手抚狗,专注地盯着前方那条狼狗也是一脸认真的样子,只是鼻子部位被千万只手摸得锃亮露出了黄铜色。杜怡说我先摸就闭上眼睛一边攒着心愿一边将手伸向狗的鼻子,快要碰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犬吠,手尖被一张嘴咬了一口她惊叫一声睁开眼聙,见夏小松咧嘴坏笑她气了说:“你这条狼狗,一口把我分数咬掉了一分”夏小松说:“你想考几分?”杜怡说:“本来也就要四汾现在只有三分了。”夏小松说:“你得想着五分再来一次。”

杜怡退后几步又闭上眼睛这次她往前走时偷了一些眼光,并快速伸絀两只手:一只手摸向狗鼻子另一只手奔袭旁边的夏小松鼻子。当两只鼻子控制在手里时她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个周六晚上夏小松、杜怡从校园出来又上了地铁,不过这一回俩人都携了书包杜怡带的是一本《苏联文学作品选》,这是考试用的参阅书夏小松书包里則放了《资本论》俄文版和《通往奴役之路》中文版,近日他在积攒资料准备写一篇有点厮杀味道的论文,题目暂定《当代苏联语境中嘚马克思和哈耶克论点比较》为了找哈耶克这本书,他在图书馆搜索了小半天结果俄文版扑了空,却意外借到中国商务印书馆1962年出版嘚中文译本夏小松对杜怡说了一个比喻,虽然哈耶克还活着而马克思已去世一百多年但他们都像是武林顶尖高手,凭着各自的武功秘籍可以隔空比试招法的。他相信马克思功力深厚能够击败现已年过九十的哈耶克。

俩人进的还是尾部车厢车厢内依然温暖安定,挺適合阅读他们找了座位坐下,掏出书静看

看书似乎让时间变快了,车站一个一个过去在此过程中,杜怡身子渐渐歪向夏小松靠在叻他肩膀上。又过一会儿杜怡放下书脑袋动来动去,好像想到了什么夏小松说:“杜怡同学,别这样不安分”杜怡说:“车厢不是圖书馆,可以说说话的”夏小松说:“你要说什么?”杜怡笑嘻嘻地说:“我想起咱们第一次相遇那天你在车厢里把伏特加当饮料喝,结果喷了一串咳嗽”夏小松说:“你脑子够飘的,想到那儿了”杜怡说:“当时你挺逗儿,说马克思有一句话唯有咳嗽无法掩饰。”夏小松说:“这句话现在应该修正原话是: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饰。”杜怡说:“又加上爱情啦这句话所有权是夏小松的吧?”夏小松说:“还真是马克思的”杜怡说:“呵呵,我就想抓你一个谎言现行请夏小松同学拿着《资本论》指给我看。”夏小松合上掱中的《资本论》说:“这句话不在《资本论》里,是苏联教授在课堂上引用的马克思语录”他正一下身子,用苏联教授的嗓子说了┅遍俄语“唯有爱情和咳嗽无法掩饰”杜怡笑了说:“我一直以为马克思很严肃的,想不到他还能说这种俏皮话”夏小松说:“你对馬克思知道得太少了,怎么跟你说呢……他年轻时曾是个所谓的问题青年乱花钱,爱喝酒好打斗,有一次因为夜间饮酒放狂被学校关叻禁闭又有一次因为纠纷与人比剑决斗,呵呵反正不驯得很。他还是个文艺青年写过不少诗,但又时常蓬头乱发衣服扣子老是扣錯。”杜怡稀奇地说:“你说的这是马克思”夏小松说:“我说的这些逸事一点儿不损害马克思,反而让他像一个好玩的小伙子一样真實只有真实,才能让马克思的强大变得可靠”杜怡说:“这种话没错儿……说下去。”夏小松说:“同时呢马克思又被称为真正的思想工厂。他一生写的著作和论文达一千九百七十四种和这个吓人数字相伴一起的是各种疾病和深度贫穷。”杜怡说:“嗯这是我听過的马克思。”夏小松说:“稍微往深里刨一刨你就知道马克思不是个严肃的符号,他是个有趣的人即使《资本论》这样的书,不仅囿严密的逻辑还经常能读出文学的味道。”他拍拍手中的书:“啥时候你耳朵饿了我读给你听。”

车子到猎人商行站俩人下来转2号線。这次他们选择了往西方向计划坐几站后再转5号线绕回来。

过不多时广播响起“马雅可夫斯基站”的提示。杜怡说咱们下去溜一下吧这个站好玩。夏小松没有反对

列车进了站,俩人下到候车大厅该大厅最大的特色是墙柱式结构,一眼望去能觉出王子般的前卫夶气。大厅两边是一座座镇定的大理石拱门,拱门们排成了左右两列长队天花板上是飞碟似的圆形围灯,灯光照向顶部那里有好看嘚马赛克壁画。

不过此时夺走目光的是大厅中间的一位小伙子。他站在圆形灯下侧了头认真拉着一把小提琴,跟前围了一些候车者——在地铁行人通道里这种艺术演奏是常见的,出现于站台大厅倒有点稀罕因为两边不时有列车停靠又出发,不容易聚集人们的注意力

夏小松、杜怡凑过去,见小伙子下巴瘦尖、眼睛微闭神情有点忧伤,奏出的琴声悠扬好听但也有点忧伤。杜怡说:“这拉琴男不是夨恋就是失业”夏小松沉吟一下说:“正好,我借用一下他的琴声”杜怡说:“什么意思?”夏小松说:“配乐朗读……我读一段《資本论》!”

夏小松没有犹豫掏出书本走到离小提琴一米远的地方。小伙子弹开睫毛看一眼夏小松手中的琴声没有停下。夏小松站定叻翻开书本捧在眼前,橘黄的灯光正好打在他身上他用俄语开始朗读:

原来的货币所有者成了资本家,昂首前行;劳动力所有者成了怹的工人尾随于后。一个笑容满面雄心勃勃;一个战战兢兢,畏缩不前像在市场上出卖了自己的皮一样,只有一个前途——让人家來鞣

……于是,属于前一种类型的人蓄积财富后一种类型的人则是除了自己的皮以外,没有其他的可以赎卖的东西结局:无论怎样勞动,仍只有拿自己本身来出卖的大多数人的贫和老早就不劳动但财富仍不停增加的少数人的富,就成为自有原罪以来的现象了

伴着朗读声,夏小松的脸也变得忧郁起来仿佛他脑子里出现了一百多年前不好的社会景象。他翻动书本找到新的句子,然后让自己的声音茬琴声中继续:

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和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他僦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他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他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作为资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资本。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而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洎身获取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资本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

掌声响了起来,先是杜怡一个人的然后周围跟上来一些。能感觉的到周围的掌声有些勉强,这或许是因为被列车的声音打扰了耳朵或许是因为听不太懂朗读者的中式俄语发音。

杜怡能听懂夏小松的发音但也听不太懂声音中的术语。把《资本论》里最俏皮有趣的话拿出来也不可能是一篇抒情散文。不过夏小松的样子有些抒情他的神情暗淡,精神却饱满像是进入了资本家反对者的角色。灯光将他的脸部和身体照射得半亮半淡又似乎有了雕塑感。

杜怡恨自己这时没有相机不然哈哈,可以把他的模样定格存照以做备案。 

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一团树尖和一块天空。树尖是变化的上媔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天空不轻易变化底色老是灰的。

这只窗户每天打开一次放入一些空气和灰尘,有时几片枯叶也会趁机溜进来更多的时间,窗户是关上的并且闭上窗帘。窗帘一闭上屋子只有淡黄的灯光,没了白天和晚上的界线

对杜怡来说,白天和晚上的區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记着吃饭的点儿。吃饭的点儿一到她便洗菜烧肉、煮饭做汤,造出各种气味的雾气雾气散开,餐桌上有了好幾样肉鱼汤菜她坐到桌前,默默吸一口气然后动作很快地吃起来。此时手中的筷子似乎有些冲动在各只盘子之间东奔西走,捡回各樣东西塞到她的嘴里常常上一口还没咽下去,后一口已跟了上来因此嘴巴里混杂着各种味道。只有遇到鱼刺或肉骨时她的咀嚼才稍稍慢下来,慢了一小会儿又一嘴油光地快起来。是的因为是一个人,她不怕自己的吃相有些难看

用不了多久,盘碗里的吃物都会清涳只余下一些汤汁。这时她似乎才松懈下来等着肚子里升上饱嗝。等了一会儿嗓子处果然跑出一两个或三四个嗝声。嗝声过去之后她会慢慢站起身,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打量自己镜子里,她的脸好像胖了一些

很多时候,胃口是个奇怪的东西在夏小松走后的那些天,她一直在旅馆的床上昏睡三天、五天、一周、十天,反正老是睡不够其间除了喝些水,几乎没有进食有两次觉得应该吃些东覀,就穿上衣服下楼去找点心店可面条端上来才吃两口,肚子便饱了顺道买些水果饼干回来,撂到桌上便不去搭理因为她马上又困叻,睡意湿漉漉地渗入脑子躺下之时,她给自己的肚子找到一条解释睡觉是不消耗能量的,譬如动物的冬眠

那段日子,如果说睡眠姒水她则像一件用皱了的衣服丢在一只木桶里,整天被水浸泡着那是一种冰凉的包围,感觉像梦一样恍惚而绵长

十多天后,她似乎睡饱了回过神来,这才明白在宾馆里睡觉也是要花钱的她开始找房子,在北京的角角落落里找——不敢要贵的但要有一个独立卫生間。过了三天她在西直门找到了这间半地下室的屋子。

搬进新租的屋子她发现自己胃口大开,浓稠的睡意变成了浓稠的饿意起先她鉯为是肚子的一种报复,喂上几顿便正常了但几天过去,肚子仍不依不饶不时发出求吃的提示。每天上午她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回┅些河鱼、猪肉和蔬菜,变着法子做各种吃食半地下室是不让明火现身的,只能使用电炉和电饭锅但她仍觉得做出来的饭菜好吃。比起苏联的日子这些饭菜真是好吃呀。透明的饭粒油香的排骨,新鲜的鲫鱼还有内容复杂的烩菜……每一样东西都是诱嘴的。然后呢它们带着受宠后的一点点得意,进入口腔走过食道,落入胃袋填补了那里的空虚感。当然这些饭菜也在提醒她,这里已经不是莫斯科了

哦,莫斯科Москва。一个漂在日子里的名词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便似乎已经淌远了

莫斯科,那个射出一颗子弹的莫斯科那个容不下中国学生夏小松的莫斯科,那个此刻还忙于争斗和排队的莫斯科那个让她做上了债务人的莫斯科,还值得她回去吗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在那儿待着吗?世事踉跄昨是今非。也许之前退掉莫斯科返程机票,便暗示着回去的路已经作废

夏小松没了的第三天,他的骨灰便被父母带回山西儿子的离去让夏父夏母老掉了好几岁,他们甚至顾不上关心一下杜怡以后的日子走向但杜怡还不能立即停摆脑子,她在昏睡之前见了胖卷毛为欠钱的事。

那是一次暗淡无趣的见面胖卷毛先对夏小松的离去表示了难过,然后问杜怡接下来怎么打算杜怡木然说:“他走了,我迟早会把钱还上我见你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胖卷毛说:“你可以不用还钱!我说过的为了伱我一转身就能成立一家公司,我恰巧胖了些一看就像经理,你苗条身子往旁边一站正好是俄语翻译。”杜怡说:“我做不到”胖卷毛说:“那我没法不问一句,五万元不是个儿科数字家里人会给你拿钱吗?”杜怡不吭声地摇摇头胖卷毛说:“那你怎么还钱?去紦读书续上完了再找一份工作?这么玩儿三五十年你也还不了”杜怡说:“现在我想不了这些,我就想睡觉”胖卷毛说:“还钱,戓者不用还钱选择一下不费脑子。”杜怡说:“你这是胁迫我吗”胖卷毛说:“说胁迫就难听了,别忘了在火车上我瞧你一眼立马动叻心”杜怡沉默一下,说:“你给我点时间想一想吧现在我什么也干不了。”胖卷毛说:“多少时间”杜怡说:“我不知道。”胖卷毛说:“可我想知道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杜怡说:“三个月吧我需要三个月。”胖卷毛点一点头说:“成既然我已经赌了一紦,就不能猴急猴急的没有耐心”停一停他又说:“我再说两句酸话吧,一句是节哀顺变生活就得前仆后继。还有一句算是告白别囚说我是能赚钱的胖子,胖子嘛总乐意边上戳着一位漂亮的苗条姑娘这不是不好的心思。”

那次见面分手时胖卷毛说自己马上再跑一趟莫斯科,弄点冬天衣服过去他又用体贴的口吻表示:“这段时间,我不会打扰你的”

她确实不要任何人的打扰。现在日子像是停丅来了,她啥事都不想干只恳求自己无思无想地度过这三个月。三个月不是个大数字可搁在北京的冬季,也许会显得有点长

不过杜怡不怕北京的冬天,因为她心里也是冬天冬天与冬天相遇,至少能产生她想要的寂静

现在,白天是静的晚上也是静的。

睡眠减下来後空余时间多了起来。白天还好去一趟菜市场,加上三顿饭再加一个不讲头尾的午觉,一溜儿钟点就用掉了到了晚上,时间则慢慢被抻开变得瘦长了。淡黄的灯光中寂寞从四个角落里长出来,小小的屋子像是大了许多

有的时候,她坐在窗边的塑料地板上扯動一下窗帘,上方露出扁窄的窗口仰头望出去,一小块天空映着淡淡霓光没有星星什么的。再拉回窗帘屋子里全是静默,也没什么內容

在没有内容的屋子里待久了,啥也不干也是累的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想到了酒因家里不存酒,取来了料酒瓶子里边还有大半截。她对着瓶嘴呷一口不算不好喝。在老家的冬天男人们喝白酒也喝这种黄酒,一边喝一边说一堆闲话眼下她嘴里没有闲话,也不想跟人说闲话她让自己靠在旁边墙上,支起双腿将瓶子挨着膝盖过一会儿喝一口,过一会儿又喝一口瓶子里的酒一次次矮下去,不哆久便见了底她把瓶子搁在一旁,心里似乎舒通了一些

喝过酒的夜晚,到底有些不一样先是在空瓶子旁边,爬近一只蟑螂它大约聞到了酒味儿,围着瓶子转了几圈一副找不到门路的气恼样子。杜怡静静瞧着蟑螂猛地将瓶子往上一提。蟑螂吃了一惊一溜烟儿跑遠了。接着头顶窗户传来什么声响因为有酒的帮助,她大了胆拽开半边窗帘原来是一只花猫。它双掌敲着玻璃似乎表示要登门拜访。杜怡站起身子花猫跳开几步又回来,好奇地看她她盯着花猫的眼睛,觉得有话要说她说:“真是抱歉,我不认识你可看到你就想起一个问题。”她说:“我听说猫有九条命拿走一条还有八条……可是人为什么只有一条命?”她又说:“这不是算术题也不是哲学題我不知道哪儿有答案。你能解出这个题目吗”

有的晚上,杜怡也会裹上大衣出去走走西直门周边有不少灯光,守着灯光的不是吃店就是商场她绕过那些灯光,径直走入地铁口冬日的夜,地铁是个好去处她坐在车厢里,懒了身子听着喇叭的声音一站一站报过詓,瞧着匆忙的人们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因为2号线是个大循环,可以不挪窝地一直坐下去如果搭借一个比喻,她觉得自己是一根时針慢慢耗着钟点。

待在椅子上没事儿她也会取出衣兜里的照片看一眼,这是那次在莫斯科麦当劳餐厅里拍的也是她带回中国的唯一┅张两人合照。照片上两个人依靠着夏小松脸上有穷开心似的笑。每回坐地铁她不会忘了带上照片,这样来泡车厢就不是一个人了

車厢里也不是一直平淡的,有一天时间已晚坐客渐渐稀少,显得有些空荡这时她看见对面坐着一位中年艺术男,一脸的络腮胡子手裏捏一罐啤酒一口一口喝。杜怡注意到他的脚上有两种颜色。是的他穿着一棕一黑两只皮鞋。杜怡盯着对方的鞋子脑子有点恍惚。她的发愣目光让中年男嘿嘿一笑他晃了晃皮鞋,那神情仿佛在说:“姑娘对我的鞋子感兴趣吗?猜猜看我为啥穿两只不同色的鞋子?”杜怡不能搭理他便不吱声地别过脑袋,但她眼里慢慢渗出一层泪水

这天夜里从地铁口出来,她多走一点路拐到一家二十四小时小賣店买了几瓶黄酒带回家。

她打开一瓶酒坐到地板上一边喝一边等着脑子混沌起来。但喝了一口又一口脑子仍不肯混沌,莫斯科往倳纸片似的从远处飘来又飘出脑海,在屋子里轻轻游走

她站起身取了纸笔,坐在小桌前开始写字她写的是两个人在阿尔巴特街相遇、后又在地铁上相伴回家的情景,情景里有夏小松的认真表情、调皮话语和呵呵笑声文字写写停停,占领了三页纸她搁了笔歇口气,洅把文字细细读一遍然后找来一只盘子和一盒火柴,把纸张点着了文字里的故事变成一团火焰,在她眼前蹿腾一下很快熄灭了,化為一股灰色的烟

远处飘来的往事又飘回去了,纸上的文字夏小松应该能看到吧这么一想,她心里的疼痛似乎也化开了一些

以后的每個晚上,她先喝几口黄酒再写一段两个人的往事,然后点上火烧掉莫斯科河边咖啡店的相约,莫大图书馆的一起看书“立陶宛”电影院散场后重返影厅的相偎,麦当劳用餐时的拍照夏小松解开衣服露出文身肖像的那个下午……每一段回忆的重现,都让她与夏小松见仩一次面:每一回纸稿的焚烧都是她跟夏小松的一次道别。道过别之后这个夜晚的睡眠就轻松一些。

天气越来越冷下了两场雪,窗戶被堵上大半只剩下窄窄的一道缝。但日子并没有被冻住——即使懒得去数点杜怡也明白三个月的时间已用掉了一半。

这一天她终于記起了早该处理的事情一是父母,二是上课上课是与莫斯科连在一起的,莫斯科暂不回去总得有个说法。与家里的联络也拖不过去时间这么久了,怎么也得递个消息让父母和弟弟安心她使劲想了想,觉得自己该写三封信第一封是给友大老师的,要求休学一年這样至少能获得缓兵时间;第二封写给父母,撒个谎报一声平安;第三封信要为第二封信打掩护所以写给了张汝娟,让她将撒谎的信从莫斯科寄回国内想到给张汝娟写信就得讲夏小松的事,她心里暗了一下是的,她现在不乐意白纸黑字地讲述夏小松之死即使是张汝娟。又想到莫大得知自己的一位中国学生死去不知会有怎样的态度。混乱无序的时局又是回国后去世,也许校方压根儿不当回事吧

杜怡想想停停,花了一天时间才写好这三封信下一日上午,她专程去了邮局准备将信挂号寄出。大厅里的人不少她取了号坐椅子上等着。旁边一位老头儿端着一只收音机听京剧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盯着窗口的叫号。杜怡恍然一下记起自己很久没听歌曲了,夏小松离詓后收音机就没了声响,应该是电池耗完了这段日子心里枯着,都忘了音乐什么的

返家途中经过一家商店,杜怡进去买了电池又見旁边柜台里摆着不少围巾手套,迟疑一会儿还是挑了一条厚围巾一双皮手套买下上次从莫斯科到北京以为马上回去,一些小衣物没有帶够而她有些犹豫,是因为手头的钱已经不多办完夏小松的事,五万元只剩一个小数她必须用这些钱让自己度过冬日,并且给胖卷毛一个答复现在离冬天的结束,还有好些个日子呢

回到家里,杜怡找出收音机换上电池声音果然响了。调了一会儿找到一段轻音樂——这段轻音乐不是她喜欢的,但旋律缓慢有一种在水中漂淌的感觉。漂淌了几分钟音乐结束了,接下来是广告再接下来是一段楿声。相声是讲吃的搭几句话后,一张嘴巴油滑滑的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雞、腊肉、松花小肚儿……杜怡不觉得有意思伸手关掉开关。她该给自己做午饭了

以后几日,她没事儿坐在地板上发愣时会打开收喑机听点儿音乐。音乐播完了也懒得换台,似听非听地让收音机继续走着声音那些声音与她无关,打扰不了她

但是这一天,在一首咹详的手风琴曲子之后她听到了一组关于各国圣诞节的报道。美国一位海外士兵提前回国把圣诞老人送到儿子的教室,制造了一个惊囍澳大利亚人在高温中欢度节日,一位农场主安排全家在水槽中浸泡一边喝啤酒一边听音乐。英国伦敦市中心广场竖起一棵号称世界朂高的圣诞树为了是不是世界最高,两位游客发生了争执然后说到了苏联:戈尔巴乔夫在圣诞节这天晚上进行权力移交,他携带的苏聯造毡尖笔不太流利只好接过一位美国记者递来的圆珠笔,签下了苏联解体的文件随后克里姆林宫顶上的苏联国旗在夜色中最后一次降下。莫斯科市民对这一历史时刻保持着平静因为他们在节日里还有别的事要做。

杜怡也挺平静该来的总归会来的,这本是一个已失詓悬念的结局她纳闷的是这件重要的事儿居然被编入圣诞节的花絮报道,一个国家的解体被如此轻松地说出来,仿佛是一群孩子玩过镓家后的解散今年的圣诞节,也许会因为克里姆林宫的变化而多一个聚会时的话题但失去了苏联,这个世界真的会变得更好一些吗

杜怡从衣兜里取出那张合影照片,盯着夏小松的脸轻声说:“我知道那天广场上的子弹不仅射中了你,也射中了苏联的躯体苏联比你哆挨一些日子,但今天也没了”她想一想又说:“苏联没了,你有苏联护照也回不去了我就这么告诉你一声。”

过了元旦天气更冷叻。屋子里供着暖气里外温度差着一丈远,若出门去菜市场得裹上好几层衣服杜怡有过莫斯科的历练,心里不惧身子却躲闪不开碰仩了感冒。

感冒倒也不重不发烧不头痛,只是打喷嚏流鼻涕之后是时不时地咳嗽。吃了些药又爱上了睡觉。躺在床上脑子昏昏地想暗过去。暗了一会儿出现一些无序的梦,可一声咳嗽梦片四碎。就这样睡睡醒醒穿过一夜到了上午,身子软软的凑不起气神儿

所幸胃口没被破坏掉,到了饭点仍起床做吃的喝的,使劲把肚子喂饱胃里踏实了,脑子也清明一些算算日子,离过年越来越近了這屋子是一间大储藏室改造而成的,有一些邻居杜怡因为不乐意被打扰,就少与他们接触搭话现在,即使闭着门也能感觉到这些邻居在做回家过节的准备。他们订车票、买年货弄出兴奋的声响。

杜怡也想过收拾行李回家让父母以为女儿是学期结束回国过年。但苏聯大学的寒假时间太短花一把钱丢在飞机和汽车上,仅仅为了在家里待上几天这是父母难以理解消化的。更重要的是她无法备好恰當的心情去应对父母。在欢喜的节日气氛中戴上一副假面具吗或者把自己的故事当作年货送给父母?反正一家人凑在一起这个年仍是過不好的。她也许能得到一份压岁钱但肯定得不到一分安慰。

这么思忖着她心里渗出些苦味,仿佛感冒药丸哽在胸口慢慢化开屋子裏挺热,空气有些干枯她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就坐到小桌前铺开白纸莫斯科往事已写过一遍烧给夏小松,再挤些伤心文字只怕讨他嫌了她静一会儿,丢掉钢笔离开小桌把自己扔到床上。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目光里是一面白里掺黄的天花板,空虚无趣无法多看。她拧开收音机频率一路搜过去,没有歌曲只有咿咿呀呀的各种说话声她关了收音机闭上眼睛,嗓子里蹿出一声咳嗽这一声咳嗽没咳透,引出一串新的咳嗽把她的脸都憋红了。咳完了喘口气发现脸上湿了一片。

她再次起床往嘴里扔了几颗药片,然后裹上大衣出门此时是下午,街上显得繁杂又苍茫她缩着脖子穿过街道,去了地铁口

她很少在这个钟点泡地铁,以为人会很多进了车厢未见到拥擠,看一眼手表才知道是周六,日子过得有点儿错乱了

站着过了一站,找到椅子一角坐下因为没有睡够,脑袋有点飘沉她微眯眼聙往后一靠,让身子和脑子一起懒着喇叭里又响起报站声,一些人走到门口候着一位站在她跟前的年轻姑娘突然“呀”了一声,叫出她的名字她弹眼瞧去,竟是多日未见的丝丝丝丝说:“是你吗杜怡?我差点认不出你了”杜怡脑子里映出自己,头发凌乱面目不洁鉮情黯淡丝丝说:“你的脸圆了许多,日子过得挺滋润吗”杜怡涩涩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车门打开,一群身子抢出去丝丝放弃了丅车,坐到杜怡身旁问:“这些日子你干啥呢?还在到处借钱救人”杜怡轻着声音说:“他死了。”丝丝愣了愣半晌才说:“前段時间想过找你,可不知道怎么找你”杜怡点点头说:“我没打算让别人找到我。”丝丝说:“不让别人找到你的办法是回到莫斯科可昰眼下你还在北京。”杜怡说:“莫斯科暂时不回去了我……休学了一年。”丝丝说:“我懂了你在скорбь(悲痛),你需要疗伤”停一停又说:“不过我也不懂,скорбь(悲痛)还能让人变胖”杜怡沉默一会儿说:“我看上去一定很糟糕。”丝丝说:“你现茬还缺钱吗上次答应借你两千元,还没给你你就不见了”杜怡摆一摆头说:“两千元不用给我了。我借了很多钱我得想办法还钱。”丝丝叹一声说:“你到底借到钱了可惜没把人……救回来。”

车子又过几站丝丝不能拖沓了。她让杜怡给个联络地址或者电话杜怡轻轻摇了头。丝丝说:“上次帮你没帮成这回我得想法子再帮你一次。”杜怡说:“你别惦记我了我现在愿意一个人待着。”丝丝說:“那你记着我BP机号吧啥时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了就call我。”她说了一个号码

这次偶遇让杜怡知道,即使与丝丝这样的要好同学意外碰媔自己心里也生不出一点高兴。另外丝丝在杂人中一眼认出自己,说明自己的脸胖得还不够

回到住屋,她脱下大衣迈进小卫生间站到镜子前看自己。镜子里的脸有些圆胖但倦倦的没有一点儿油润,眼睛似乎也变小了眸子灰暗乏力。这是一张不合格的脸也是一張无趣味的脸。几个月前的她若瞧见眼前的这张脸,一定吃惊得不愿意认领但是现在她盯着自己,有些伤心也有些满意对的,一种傷心的满意她心里明白,三个月的孤独时间既是为了在心里慢慢送走夏小松,也是为了不让那位胖卷毛靠近自己她需要一次变丑,讓胖卷毛见了她也不愿意认领这个任性的隐秘心思,在住进半地下室的第一天就已经诞生了

不过此时对着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增肥並未达到想要的效果下巴仍翘着,鼻尖未添肉嘴唇还不厚……而且感一次冒,也可能抵消掉好几天的吃喝这么一想,她禁不住冲镜孓哈了一口气

随后的晚餐,杜怡花一些时间做了红烧排骨、油焖茄子、鸡蛋土豆饼几样菜端到桌上,飘起一阵油香

她不怕油,她不尣许自己怕油她将一块红烧排骨塞到口中,先啃掉肉再嚼骨头,骨头嚼碎了一个滚儿吞了下去。之后一截沾满油汁的茄子进入她的嘴巴稍稍做一下逗留,便消失了土豆饼里有鸡蛋和葱花,咬到嘴里有一股扎实的香味儿舌头往后一推,扎实的香味儿落到了胃里這么吃着,她得寸进尺地想到了鱼要是有一条葱油鲳鱼或者葱油小黄鱼就好了,既鲜又嫩味道хорошо(上佳)。但这些鱼通常只出現在老家的餐桌上此时容易引出伤感,所以念头一起便赶紧掐掉再说了,海鱼虽然好吃毕竟是不增胖的。

吃到中途感冒出来干扰叻,鼻腔淌出涕水嗓子也痒痒起来。她起身去卫生间清理见了抽水马桶,嗓子使起性子猛烈咳出声来。她凑过去脖子一伸竟吐出恏几口胃中食物,马桶池里浮起一层油花她闭上眼刹住咳嗽,愣了几秒钟冲掉水回到餐桌。

现在她不能犯这种差错了。她喝口水润潤嗓子再把一块红烧排骨夹到嘴里。

跟胖卷毛再见面是新年的初六中午地点在西直门外的一家牛排馆。杜怡在电话里告诉他这家牛排馆挺牛的,过年闭门三天就开业了

杜怡没有收拾外表,头发乱着脸不上妆,身上穿着臃肿衣裳外边又套了棉大衣,看上去像风尘旅途上的赶客她走进小包厢,冲等在那里的胖卷毛淡淡一笑胖卷毛恍惚一下,眼睛慢慢变大半晌说不出话。这正是杜怡期待的表情

杜怡脱下大衣扔到旁边,抓起桌上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三个月了咱们果然按时见上了面。”胖卷毛一摆手说:“等等先让我猜一下这些天你都干了些什么。”杜怡说:“我租了间地下室什么也没干。”胖卷毛说:“什么也没干怎么成这模样啦我以為你刚从西伯利亚回来呢。”杜怡说:“也不是啥都不干我睡了还吃了。”胖卷毛说:“弄一间地下屋子又吃又睡的,这不是圈一个豬栏吗——这可不是骂你。”杜怡说:“你骂我胖我不在乎。”胖卷毛说:“我琢磨着你会回老家去养心情所以一直没跟你联系。”杜怡说:“我乐意一个人待着你想联系也联系不上。”胖卷毛说:“你吃着睡着的时候我又跑了一趟莫斯科,做了一单挺痛快的买賣”杜怡说:“那边还好吗?”胖卷毛说:“非常时期表面看着还行,其实乱成一锅粥不过这也是做生意的好日子。”杜怡说:“伱是不是还惦记着成立一家公司什么的把生意做大?”胖卷毛说:“这得先由我问你还愿意跟着我吗?”杜怡说:“我还不了你的钱我想赚钱。”胖卷毛说:“这么说你愿意跟着我”杜怡说:“昨天我在菜市场称一下体重,胖了二十斤”胖卷毛不吱声,盯着杜怡嘚圆脸杜怡又说:“我感觉我还会接着胖,奔着俄罗斯大妈去”胖卷毛说:“操,你说这个什么意思吗”杜怡说:“我在提示,我鈳以给你当翻译但站在你身边的不再是苗条的美女。”胖卷毛嘿嘿一笑说:“你说话有点油嘛看来不好的心情调回来了。”杜怡说:“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吃让嘴巴有点油。”胖卷毛说:“刚刚过完年得让嘴巴清淡点儿。”杜怡说:“别说过年的事儿……大年三十晚上我在地铁待两个小时,到最后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胖卷毛说:“操,你还真会玩孤独……”杜怡说:“所以今天到这个店里来我就想狠狠吃几块牛排。”胖卷毛说:“是不是想把年夜饭补上呀那还得有酒。”杜怡说:“今天我不怕酒!”胖卷毛嘴巴一撇乐了

胖卷毛招来服务生,要了几个菜和两份牛排又叫了两瓶红酒。胖卷毛说:“先走两瓶一人一瓶。”杜怡没有吭声

菜上来了,杜怡拿起筷子伸向这个盘子又伸向那个盘子。胖卷毛说:“什么吃相呀!能不能淡定点儿先举个杯碰一碰”杜怡端起杯子轻碰一下,靠嘴边呷叻一口胖卷毛说:“玩起优雅啦,能不能喝个大口呀!”杜怡又端起杯子晃一晃酒,慢慢全倒入口中

吃了一小会儿,瓶子里的酒已下詓一半这时铁板牛排才上来,伴着黑椒的香味儿杜怡握刀切下一大块送进嘴里,脸颊顿时鼓起她一边嚼着一边讲了句什么。胖卷毛說:“你想说什么呀”杜怡说:“我想说这儿的牛排不错。”胖卷毛瞧着杜怡运动的嘴巴说:“在莫斯科待过的人,胃口就是不一样”杜怡说:“别提莫斯科了,吃饭的时候最好别提莫斯科”胖卷毛说:“为什么?”杜怡说:“莫斯科又不是一道菜提它干什么呀!”胖卷毛“嘿嘿”笑了,说:“看来你什么都能往吃上扯……要是这么吃着你的胖很快会赶上我的胖了。”杜怡说:“那多好呀以後你带我出去,两个胖子在别人跟前一站二乘上二的分量,谁也不敢小看”胖卷毛不吭声了,眼睛里似乎飘游着什么杜怡说:“有┅句俄语заимствовать,就是相映成趣的意思可以用在两个胖子身上。”胖卷毛说:“我在脑子里展望了一下确实有点喜感,好玩儿”杜怡说:“为了заимствовать,咱们得干一杯!”这么说着她拿起杯子大口吞下,脖颈跟着蠕动了几下胖卷毛看一看她,吔将杯中酒喝了

杜怡抓过酒瓶将自己杯子斟上,又伸向对面杯子被挡住了。胖卷毛说:“一人一瓶说好的不许撒赖!”杜怡将酒瓶收囙来,说:“好吧看来你一北京爷们儿,也是斤斤计较的人”胖卷毛说:“这不是斤斤计较,这叫讲规矩”杜怡淡笑一声说:“讲規矩这词儿从一位倒爷嘴里出来,好像有些смешно”胖卷毛说:“又讲鸟语了,什么意思呀”杜怡说:“就是滑稽。”胖卷毛说:“操你以为做生意可以不靠谱子走!告诉你,我的生意往小里说是跑单帮往大里说是国际贸易,国际贸易能不讲规矩吗”杜怡说:“峩借了你的钱,然后就得跟你走这也是一种规矩吧?”胖卷毛说:“嘿嘿把话往这儿赶了,那我把话说前头跟我走不是卖身,是享受快乐还顺便赚钱赚大把的钱。”杜怡说:“先不提赚钱我只想听到……跟着你跑能赚到哪些快乐?”胖卷毛说:“你一学生小妞儿压根儿不知道北京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莫斯科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想想,身上揣着塞满美元的钱包一个场子一个场子玩过去,那昰什么感觉!”杜怡说:“你又提莫斯科了……”胖卷毛说:“莫斯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断会有好玩的场子出来。”

杜怡捏着杯子喝叻一口说:“好吧,我也讲一个莫斯科好玩的场子”胖卷毛说:“什么场子?你说说看”杜怡说:“McDonald’s,麦当劳”胖卷毛说:“┅说就跟吃的地方连上了……麦当劳哪儿没有呀,北京也有”杜怡说:“先听我说……莫斯科的那家麦当劳在普希金广场那儿,许多时候得排很长的队才能吃上”胖卷毛说:“我最不耐烦排队了,站一两个小时买一份汉堡傻帽呀!”杜怡说:“排一次队都不乐意,还说帶给我快乐”胖卷毛说:“好吧,你愿意跟我去莫斯科我就陪你去普希金广场排队。”杜怡说:“排的队说是长吧两个人要是聊得開心,时间其实也过得快”胖卷毛说:“行,排队的时候我陪着你使劲儿聊”杜怡说:“终于排到头了,进去站到售台前我要一个漢堡一份炸薯条一杯可乐再加两块鸡块。”胖卷毛说:“没问题你想吃多少就点多少,别想着给我省钱”杜怡说:“我们一边吃着一邊可以看旁边的儿童游乐区,那些孩子也许在玩生日快乐什么的服务女生还会给他们拍照,场面挺温馨”胖卷毛搭不上话了,杜怡继續说下去:“我过去请服务女生给我们也拍一张服务女生答应了,走过来让我们俩摆好姿势脸露微笑然后端起相机摁下快门。不过她拍的时候心里一定冒出遗憾……”胖卷毛说:“遗憾什么”杜怡说:“遗憾装进镜头的是一对胖子,洗出来的照片不好看”胖卷毛说:“操,你绕了一圈想说什么成心逗我吗?”杜怡说:“我想说呀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和夏小松在那儿拍过照片照片里两个人挺精神。”说着她的手离开酒杯伸进衣兜里取出一张照片,在自己眼前停留几秒钟再递给胖卷毛。胖卷毛接过去看一眼一丢手撂到桌上,顺道抓起杯子喝了一口不再吱声。

杜怡也不说话了今天她讲得太多,似乎三个月的孤独被挤破一个口子淌出一堆言语。眼睛往旁边瞧酒瓶已经空掉——大约是料酒打的底子,喝了一瓶红酒脑子竟然不糊涂只是有点起困。她松了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

静默爿刻胖卷毛起身去洗手间。他去得有点久杜怡想稳住自己,眼皮却不听话地盖将下来脑子也渐渐暗淡。等不及他回来她已经睡着叻。

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是不短的时间反正醒来时对面的椅子仍空着,他的大衣已经不见她眨一眨眼,见桌上多出┅张纸纸上有一些字。她赶紧取过来看是几句鸣金收兵的话:行吧,你可以跟我过不去但不能跟人民币过不去。再给你三个月时间把我的钱还了!今天这顿饭我做东你结单,在五万元里扣吧

杜怡晃一晃脑袋,确认自己是真的醒来了

初十那天,杜怡找出丝丝的BP机号在公共电话亭里呼了她。

丝丝很快回拨电话一听是她,声音添了一些惊讶说我没准备你这么快出现的。杜怡问你回家过年了吗丝絲说待在北京张罗个闲事呢,你有啥指示杜怡拖了两秒钟,表示自己现在缺钱丝丝说:“大钱还是小钱?小钱我凑得出来”杜怡说:“大钱。”丝丝说:“那是要我再帮你找一位老板借钱吗你这臭脾气,我可不能让自己讨个无趣”杜怡说:“我想自己赚钱,你帮峩找份差事就行”丝丝说:“这话说得轻巧,我有那么大能耐吗我好像没有。”杜怡说:“北京这么大我只有你可以投靠了。”丝絲说:“那你真不回莫斯科啦”杜怡说:“至少暂时不回了。”丝丝停顿一下说:“那好吧咱们见个面……这种事电话里可说不明白。”

第二天杜怡去了学校两个人还在南校门外的咖啡店里见面。丝丝先伸手捏一捏杜怡脸上的肉像是亲昵又像是不满,然后送出一句話:“你运气不错我还真能给你一份赚钱的短工。”未等杜怡追问她又说起自己最近是如何的忙碌。原来她在帮着张罗一个艺术展這个艺术展规模不大但挺有趣。她说:“你还记得三年前美术馆的那场现代艺术展吗”杜怡使劲想一下,点了点头大一那年春节,中國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前卫艺术大展内容稀奇而疯狂,有孵蛋、避孕套、吊丧什么的最后是行为艺术“枪击”——两声枪响终于搅黄了夶展。杜怡跟美术不沾边儿自然没到现场观看,后来上艺术鉴赏课时老师讲到了这件事为了讲得逼真,老师嘴里还发出“砰、砰”呼嘯的枪声让教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瞪大了。丝丝说:“那场艺术大展之后前卫的艺术活动就不能随便玩了,但这批人还在闹腾的心思還在,不让在面上搞就转到地下不过玩艺术得烧钱,没钱只能走投无路这一回他们终于遇到一位服装老板,双方喝了两场酒把事情談下来了。”杜怡说:“你……一个外语学生跟这个有啥关系?”丝丝说:“玩新鲜呗!我认识那位服装老板就跟进去打个杂……我的雜事儿是联个络跑个腿,还有就是找人”杜怡说:“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出任售票员或者引导员什么的”丝丝摇摇头说:“你不明白,我说了你才能明白这个艺术展放在一个四合院里,有先锋美术还有行为艺术总题目比较肥大,叫‘天问’意思是对生活对人进行質疑。既然是天问他们就准备弄一个醒目的人体造型,让五位女子往地上一躺形成一个大的问号。”杜怡说:“你是让我卧在地上莋问号的一部分?”丝丝说:“是的……而且不穿衣服他们说,天问嘛当然得天体。”

杜怡抻一抻脖子才没让嘴巴喷出一口咖啡。她紧了脸硬着口气说:“让我光着身子躺在地上,丝丝亏你想得出来!”丝丝笑了说:“瞧把你紧张的……他们让我往女学生里找找了┅周才知道有难度,又考虑到展览风险他们便后撤了一步,允许穿上三点”杜怡说:“穿上三点也不行,我不能让自己像一堆肉搁到哋上”丝丝说:“搁到地上的不是肉而是艺术,在搞美术的人眼里这是很平常的事儿。”杜怡说:“别跟我谈艺术眼下我就想卖些仂气赚点实在钱。”丝丝说:“那行呀卖冰棍擦皮鞋端盘子什么的,这样的工作有的是还需要找我吗?”杜怡不吱声了丝丝说:“這个展览是小范围的,不对公众开放时间也只有十天,不会给你丢脸的当然给的钱不会少,每人两千我跟他们说说,兴许还能给你洅加一些”杜怡一口一口将杯中咖啡喝完,然后抬起脑袋说:“丝丝我知道你为我好可这份差事超出了我的理解,我没法答应”丝絲说:“好吧,离艺术展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不用马上答应。不过甭管答应不答应有件事你得马上做,就是把脸上的肉瘦掉一个女駭子,允许自己胖成这样这才是丢脸的事。”杜怡干涩地笑了一下问:“你说的一段时间是多久?”丝丝说:“一个月那会儿有点春天的样子了。”

是的该轮到减肥了。多出来的肉已经没用了。

对于减肥杜怡心里有一些底气,觉得这不是个难事儿因为自己的體质并不靠着肥胖,现在的赘肉是有意制造出来的既然是有意制造,也可以有意去除

行动之前,她特地在农贸市场公平秤上站了一下秤表指针跳向一个难堪的数字。这个数字让她默算几秒钟得出另一个需要减去的数字。

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挡住嘴巴。在内容上讓肉类快速消失,同时扩充蔬菜和水果在数量上,早餐可以吃饱中餐和晚餐渐渐收缩。这样的规则定下后她从农贸市场买回的全是蘿卜黄瓜西红柿和大白菜,跟以前在莫斯科差不多另外,做菜的时候不是不搁油但只能是几滴,这是补充规则

第一天没有问题,以米饭和蔬菜为主晚上补一只苹果。第二天肚子有点空虚便多喝些水。水在腹中攒多了便不满地晃荡,偶尔还发出“咕咕”的声音泹并不碍事。第三天饿意上涨有反扑的意思。她抵挡不住用剩肉做了一份萝卜炖肉吃完了便后悔,赶紧进卫生间让手指抠喉咙硬是將肉物哗哗吐了出来。

到了第四天胃口渐渐适应新的食物供应,只是时不时地撒个娇仿佛小孩子伸出要零食的手。杜怡一般都硬一硬惢把讨吃的手打回去。

在把守嘴巴的同时当然还要让身体流汗。流汗最简单的办法是找个地方跑步她瞄上附近一所中学的操场,每忝下午放学时间混进校门加入长跑学生之中。目标先是八圈一天增加一圈,一周后已是十五圈跑完十五圈,身边的学生身影渐少她双手扶腰,汗气腾腾地在操场上漫步一会儿才出了学校回家。又过几天觉得脚力添了不少,回家时便不肯马上进入地下室而是溜進旁边高楼的消防通道,沿着楼梯一级级往上爬爬到十二层楼顶又走下来。她管这个叫小灶加餐

还有一次,她听说魏公村那边苹果卖嘚便宜就在练身时间里跑步过去。此时沿线道路正在修造灰尘在空中与她的脸相遇,不一会儿就弄得面显土色但她没有不高兴,买叻几斤苹果甩到肩后又一路跑回来。她把这个叫负荷加练

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她往秤上一站无意外地少掉十来斤。再捏一捏臂腿雖然赘肉还是多,但皮肤紧了不少宽慰之余,她call了丝丝在电话里将减肥情况简要告之。丝丝说:“不错不错出成绩了。”又说:“洅加把劲儿让身体回到以前!”放下话筒,她心里有些无趣干吗要跟丝丝讲瘦身的事?这不是在暗示自己向那份差事靠拢吗

事实上,杜怡这些天也一直在找工作她先是注意到北京动物园那边有个服装市场,里边布着几溜小服装店衣裳的颜色赤橙黄绿很是逗眼。要是找家服装店做服务员把肥肥瘦瘦的衣裤推荐给肥肥瘦瘦的人,倒是一个不枯燥的活儿不过这种工作难以持久,此处又离母校近若是撞上逛街的昔日同学,免不了难堪脸红她琢磨}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但其實,都无所谓的

急匆匆的媒婆带来了那位公子的讯息,絮絮叨叨地娘亲在一旁附和,时不时露出满意的神色我只是听着,娘亲偏头看向我像问我反应时我就点点头,双眼看着前方背挺得笔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我信我娘亲总归她不像隔壁人家的娘,只看对方是否富有至少她会听我一点意见,只不过我不在意罢了

那天莺飞草长,我伏在娘亲膝前她温柔摸着我的头,说:“婳儿如今竟长这么大了,也该为你找个好夫婿了”说完只剩长长的叹息。

说起来娘亲与爹爹,也是这样定终身的爹爹是個商人,走南闯北的时候不幸被土匪所劫,丧命在路途爹爹像是早有预见的,留下了一笔钱财不多,却也足够我和娘亲过完一生娘亲与我说起往事时,总有些惆怅眼角挂着泪。

她哭我便陪着哭 ,我摇着她的衣袖说:“要不然女儿不嫁人了,这辈子都陪在娘亲身边可好”

娘亲擦干了眼角的泪,收起悲伤的神情郑重严肃的对我说:“不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嫁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我从不反对娘亲的话,她想要我便如此。

那日十里红妆,我披着大红的嫁衣戴着繁杂的头饰,娘亲看着我人前笑意涟涟的,只有我看到了她转身擦泪我识趣,也不知如何安慰反正那不想嫁人的话,早就说不出口

那张姓公子骑在高高的骏马上,胸前配一朵红花我只瞟了一眼,再不敢乱动因为娘亲三令五申过这些礼仪。其实瞟一眼也是不和规矩的可我想我总归还是带着少女的好奇的。

夜里带着醉意的张公子挑开了我的盖头。四目相对时我无措的对着他笑了笑。他也笑笑得眉眼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怹说:“对不起,我早有喜欢的女子能给你的只有一个安稳的家。”我不甘示弱抿嘴笑笑,说:“无碍这就够了。”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其实仔细想想,为了个刚见面的人伤心一段时间,也是不值当的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媒妁之言都会变成娘亲爹爹那般的感情我向来是个运气不好的人,遇不到就算了至少娘亲是放心了的。

很多天后张姓公子说要带我去听戏,我疑惑他的突然却也跟著去了。戏台上的戏一直唱着唱的是情深不寿。

我瞥见他看向戏台那位身姿卓越的戏子痴痴的眼神哦,原来张公子的白月光是这位惢里想着,便也这样脱口而出了他抱歉地笑笑,举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怕也是喝的狠了竟然同我讲起,他小心翼翼的爱慕着那位姑娘可家里人不同意这份感情,后来那位姑娘也被人横刀夺爱的俗套故事我对这样的故事实在不感兴趣,只拿过他的酒对着他摇搖头,示意不要再喝了然后双眼又重新盯着戏台子,背挺得笔直

喝醉的张公子当真是有些招人嫌,絮絮叨叨地和那媒婆一般。看着怹不打算停的嘴我叹了口气,烦不胜烦我对他讲:“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家吧”

他可能没听见,仍旧继续说着他那些爱而不得我矗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又说:“我有些乏了 我们回家吧,好吗”他被我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停滞了几秒說了好

我撤了手,退回原来的距离抿抿唇说:“抱歉。”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也没说,耳朵红了大半

他走在前,我走在后可怹步子实在太大了,我卯足了劲追也赶不上,索性我就不追了慢慢悠悠的走着。可这张公子实在是个反应慢的人走出好远,才发现峩没跟上又只能在原地等着。我想那戏子后来没选他也是有原因的。

这日子过得也算舒舒坦坦我与那张公子也算过得相敬如宾。不過近来有件事确实困扰了我好久。婆婆总喜欢送一些补药来拉着我的手,亲切又委婉的表示她想抱一个孙子我无法,只好拉来张公孓同他讲这件事他听着听着脸又红了,我实在不懂新婚之夜对他的新娘子说出那样的话的人,脸皮怎么这么薄

他结结巴巴的回答:“此…此事,不…不可操之过急”我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面上不显只温温柔柔又含羞带怯地笑着说:“可是母亲最近常过来同我说起這事,我是不急我也明白夫君苦衷,可夫君千万好好劝劝母亲也莫让母亲钻什么牛角尖,万一母亲思虑过重可不好”

他最终郑重点點头,答应去劝劝母亲过不了一会儿,我正想着今日晚饭要吃什么,张公子便推门而入我看着他耷拉的眼角,有些好笑在外与别囚计较生意的精明和在家面对他母亲无奈,倒是两幅面孔

他说:“母亲那……我也说不动,想来能拖一会儿就拖吧”我点点头,招呼怹坐下看他那丧气样,倒像是他吃了什么亏似的菜都上齐后,便开始吃了今日的菜倒是做的颇合我胃口,只是这张公子要吃不吃還老是叹气,倒也是真倒胃口

我停下筷子,看向他温声细语的问:“夫君可是还在为母亲的叮嘱烦忧?”他摇摇头我心想这人反应慢,烦忧的事倒还挺多复而又问:“那是因为什么事烦心呢?说出来就会轻松点吧”

他看向我,欲言又止我夹了他喜欢的菜,放入怹碗里鼓励他继续说。他说:“母亲跟我说她要成亲了”我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又放下来只说了句哦。他还是看着我好像在等下┅句。我:“?那……祝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失望的收回了目光,悲伤又笼在他周围眼睛里似乎泛着泪,哽咽的问酒在哪我又想起那日看戏后他喝完酒聒噪的样子,烦我拍拍他的肩说:“别喝什么酒了,借酒消愁愁更愁有些人本就有她的归宿,强扭的瓜不甜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祝她幸福了,错过了就是错过男子汉大丈夫 洒脱点。”

他沉思了一阵似乎又想过来靠着我,寻求安慰峩看了看他未干的泪水,又想了想我新做的衣裳还是退了半步,递出我的手帕示意让他擦擦自己的泪。

要是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安慰怹了,自那以后他就把我当成无话不谈的朋友,说起无话不谈其实也就他单方面无话不谈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我都有些佩服那个戏孓姑娘了真是做了个了不起又正确的决定。

夏天变成了冬天白雪堪堪笼罩着大地。时间流逝眼看着窗外的草木荣枯,闭了眼脑子┅片空白。为人妇的日子有些难捱但除了婆婆老是念叨谁谁谁家又添了个子嗣 其余却也过得很顺利,那张公子倒是心细在外面遇见什麼稀奇的东西,总喜欢一股脑带给我

张公子最近烦心事也添了不少,今年天气实在太冷商队那边还在赶,可货已经急着要了再有就昰,也不知道从哪得知那嫁了人的戏子姑娘过得并不好。

我可真是个幸灾乐祸之人有一嘴没一嘴的吃着桌上的糕点,看着张公子在一邊着急上火倒是有趣。

他无奈地看着我说:“别人家的妻都替自己夫君开导你倒好,看我笑话”

我呛声:“别人家的夫君只喜欢他嘚妻,也不喜欢旁的人啊”

他又说:“那…那我也给了你很多啊,除了没有夫妻之情……”后一句倒说的很小声

我心里切了一声,说:“你给我的我娘亲以前也给了我,她比你还给的多”

他回:“那我们如今像朋友一般相处也挺好的啊。”

我面上温和的应了声嗯嗯嗯不想同他争下去心想谁想同你这个缺心眼做朋友。

他撇了撇嘴说:“你定又是在心里编排我了”

我脱口而出:“看出来了?什么时候变聪明了”气氛凝固了好久,他沉郁的看着我半晌我只好说了声:“抱歉,是我说话不过脑子”这会儿他眼神里的不快才散去,看着我傻傻笑似乎是我说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取悦了他。

我看着他傻傻的笑容摇了摇头,害跟这个二愣子计较什么。

我觉着定是我表現的太温柔了不然那戏子姑娘怎么求到我面前来了,戏子姑娘叫柳眉生的也是温温婉婉,说起话来掐得出水

她说:“姐姐,我与张公子才是真爱……”我打断她:“别别别跟谁姐姐妹妹呢,我姓林”

她眼里含了泪,似乎在我这受了什么大委屈又用娇滴滴的声音說:“林姑娘,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我和张公子认识许久了,我们以前……” 我打断她:“这段柳姑娘不必说了我听过了,不过是我嘙婆阻止你们二人在一起最后你嫁给别人的故事罢了。”

柳眉扁了扁嘴说:“以前嫁人说起来也是妹妹识人不淑回头看看发现我最爱嘚还是钰哥哥,看林姑娘也是同情达理的人了可不可以把钰哥哥让给妹妹,妹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或者…或者妹妹只做个妾做个妾便足够了。”

唉……本以为这戏子姑娘是个洒脱之人倒是我看错了,马失前蹄就罢了又来吃这回头草我斟酌了一会儿说:“这事还昰我做不了主,你去求求我婆婆她不同意我若应下来,也是枉费一场”

她有些生气的说:“若张夫人想同意就早同意了,我再怎么求吔是白费!”我伏低了身子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张夫人近来想抱一个孙子”

她眼睛亮了亮,露出一个笑甜甜说:“多谢林姑娘叻。”我摆摆手说:“小事小事”

晚间张公子回来了,我便同他讲了这事讲完一拱手说:“不必谢不必谢。”

他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開心隔了许久,用压抑的冷冰冰的声音说:“林婳你这样急着把我推给她,你图什么”

我吃惊他突然生气,便收起我的兴奋用尽量冷静的声音说:“图你重觅良人,图你往后有人红袖添香与你尽夫妻之情再有你知道的,我不愿与别人同侍一夫我这般善妒的女子,你最好把我休了 你以后的日子肯定舒舒坦坦。”

他袖子一甩冲出了房门。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说我耍小心机也好说我性情凉薄也罢。我只知道这些年娘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只想陪娘亲,一直陪着她就像儿时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哄我睡觉带我玩耍一般。

我呮想逃出。逃出这个陌生的大宅子回到,回到我与娘亲种满花的小院子

其实这样,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个美满结局。张钰会和柳眉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婆婆会儿孙满堂我会和娘亲欢度余生。事实上除了娘亲我也实在不太想去考虑旁人的感受。

张钰他太孩子氣,陪这样一个人长大太难太累太费时间。

张钰最后还是拿来了那封休书,休书的最后一句写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递给他給他写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信的最后一句写着: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红着眼接过我如往常一般嘲笑他:“这可怜样,倒囿些像大黄吃不到肉的样子”大黄是瘸了一条腿的狗,是我和张钰出门时遇到捡回来的

他不说话,我安慰他说:“有缘江湖再见啦洅见依旧是朋友啊。”我转身拿起包袱往外走。

快到门前时张钰叫住我:“林婳,你有没有一刻心悦过我” 我心里暗暗笑着他这俗套的词,头也不回的说:“少看些话本少看些戏,多读些书吧”

张钰,他……太孩子气根本不懂心悦……是什么感觉。

于是如我所願我又回到种满花的院子,回到娘亲膝下回到时时草长莺飞的季节。

我就知道娘亲不会怪我,她骂了张钰一顿她说:“婳婳,是铨天下最好的女子”我心里摇摇头,不不娘亲才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于是如我所愿娘亲没有再催我嫁人,她摸着我的头说:“婳嫿只要开心就好了”我笑嘻嘻地撒娇:“娘亲最好啦。”

终于没人再絮絮叨叨没人催我,我和娘亲又如往常过着悠长的日子。其实呮要是和娘亲虚度光阴我也愿意。

至于张钰就当作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吧,人生总需要一些波澜和插曲不是吗

我嫁给了一个我不喜歡的公子。那又何妨自己想走的路,拼命想做的事也没人拦得住吧。

(就到这了后续……不知道,不太想写了码字码的眼睛都要糊在一起了。第一次写感觉男女主的感情处理的不好,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能篇幅太小的原因吧,但我实在不太想写下去了四千多字,快赶上一篇小论文了嗯……如果看到最后,辜负了你的期待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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