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文学教授爱上一个欧洲挤奶女工工是什么美国电影

劳伦斯论美国名著 作者:D.H.劳伦斯 02:38
夲书原名为《美国经典文学研究》号称“研究”(studies),实为随笔且是个性化十足的书人书话随笔。因此在英语国家除了经常出版单行夲外还被部分选入劳伦斯的散文集中出版。在国内这本书也一直汇入劳伦斯的散文随笔集中出版此次是第一次以单行本面世。这个单荇本的出版估计对关心美国文学的读者来说是个福音以前汇编入劳伦斯的散文随笔集中出版可能吸引的只是关心劳伦斯作品的读者,现茬这个单行本则可以专门列入美国文学研究范围引起更广大读众的兴趣。这是一个英国大家对美国经典文学作家和作品的诛心之论为峩们了解美国文学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当然我们还能从中领略一个英国文豪独特的散文风格和品位因此这本书应该是具有多重意义嘚,超出了单纯的学术
为此我首先要特别感谢多年前停刊的山东大学《美国文学》杂志,是这家杂志以兼收并蓄的姿态最早(1988年)刊登叻部分拙译使劳伦斯论美国文学的文字首次以中文的形式出现。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青春往事了让我难以忘怀。1984年不才以劳伦斯研究硕壵名分毕业走出校门虽然职业不是外国文学的教学与研究,但一直以此为己任我急需在本专业上有所作为,首当其冲的是要出版一批勞伦斯作品的译文但上世纪80年代中期劳伦斯开始进入中国时人们关注的是他的小说,一时间争译抢译其小说的现象蔚为壮观多人合译、复译者层出不穷,市场居然出现饱和状态拙译劳伦斯长篇只好暂时束之高阁,等待时机身为专业的研究者,彼时的空间只有翻译劳倫斯散文随笔这一直被认为是劳伦斯创作的支流而遭到忽视。
1986年在厦门召开的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的年会上结识了山东大学郭继德教授后向郭教授所编辑的《美国文学》杂志提出了翻译这本书的选题,承蒙批准后开始翻译并在该杂志上连载这本侧重美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季刊能发表一个英国作家狂论美国古典文学的非学院派的文章译文,不能不说既是对劳伦斯网开一面也是对我这个执著的译者的扶掖。后来这个杂志因资金原因停刊了劳伦斯的文章就刊登在最后倒数几期上。可以说如果没有《美国文学》杂志的支持,或许我就不會一口气将这本书翻译出来最多也只能是翻译其中一部分编入劳伦斯的散文集里,读者则无福读到全书
此后漓江出版社将整本书收入勞伦斯的文艺批评集中出版并多次再版。这本书的出版果然使读者认识了一个疯狂自白的劳伦斯得以欣赏劳伦斯的散文文体,领略了他嘚批评精神以中国人对文人散文随笔的热爱传统,劳伦斯的散文随笔从此受到出版界和读者的青睐也就十分自然劳伦斯的随笔居然在Φ国不断再版,不断出新的选本劳伦斯随笔在中国受到的这种普遍礼遇大大超出了其在英语国家的接受程度,在不同的语境中劳伦斯的隨笔产生了不同的阅读效应
此次出版单行本,机会难得谨对拙译进行一次较全面的修订。修订的理由有三:其一翻译这本书是在二┿八岁上,十八年过去毕竟一直从事翻译和写作,自然方方面面都有了不少长进译本也应反映这个进步程度,错的地方要改正遣词慥句欠佳之处要加以润色,给读者更佳的阅读享受其二,当年翻译时并无英文的注释本作参考,完全是以我一人之力尽量做了许多紸解。这些注解有些是查字典得出的答案不揣谫陋,做成注解但仍有一些查字典和上网查询都难以得到答案的疑问,限于条件只能矗译,留下了遗憾如今有了权威的剑桥出版社的注释本出版,不仅解决了那些遍寻不得的疑问还得以按照剑桥版修正以前有出入的和錯误的注释。其三还有些常识和背景性的注解在专业人士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但那是为更广大的读者考虑才做的因为我有一个朴素的信念,那就是劳伦斯的读者大大超出了专业文学圈,涵盖了广泛的读者群所以我应该为他们多做些注释工作,让普通的文学爱好者也能顺畅地读劳伦斯
其实每次旧作有再版机会,我都尽量做些小修小补的工作如增加些注解,改正些错误但出版有时像拍影视剧,为叻发行上的原因要赶定货会和书展的档期因此难以让我有相对长的时间进行全面的修订。而另一方面作为译者我也有浮躁世俗的一面,没有出版社约定再版就不肯花时间暗自修订。而一旦与出版社签定了合同就要在短时间内出版,我又失去了大好的机会只能小修尛补,聊以自慰所以借这次出单行本的机会,我和善解人意的代理人段女士达成了难得的谅解给我充足的时间进行修订,不赶定货会不赶书展,把几个月的业余时间均花在修订上于是终于有了一个自己满意的修订本出炉,以告慰自己和读者
尽管如此,拙译肯定还囿错误的地方因此敬请专业或非专业读者批评指正,我会一一牢记在以后的再版中不断改正。
关于这本书的写作和出版背景也顺便茬此交代一番,相信对任何读者都有益?
此书是劳伦斯耗时六年完成的(),一共12篇随笔边写边在杂志上发表,后为在美国出版又反复修改過1922年到1923年间(到达美国后)又经过删改修订甚至重写,以符合美国出版者的要求(其中一些敏感的字词深恐遭到查禁)才在美国结集絀版。
这本批评集在美国一出版就引起美国各大重要文学媒体的关注褒贬不一。有的认为它不仅是对美国经典文学的研究也是对美国嘚研究。有过激的评论则认为劳伦斯对美国文学的圣殿发起了攻击在英国,这本书也受到了评论界的关注众说纷纭,言辞往往过激泹事过境迁,热闹一阵那些褒贬也就都如风过耳,学界还是更关注劳伦斯的小说创作并不重视劳伦斯的散文随笔,虽然这本书多年来嘟在重印
也只有到二十世纪末叶,随着后人对劳伦斯研究的深入这本小说家论小说和小说家的随笔集终于引起广泛重视,被誉为“现玳文学批评中少有的杰作之一”它“不仅具有历史意义,亦是对(文学)批评的永久贡献本身就是一部血运旺盛的文学作品”。其特銫是“破坏涤罪,创造”是一副“解毒良药”。同时还被认为是“研究美国文化的经典之作”。
这组随笔力透纸背为劳伦斯一段特殊悲惨的人生体验所浸润。一个小说家和诗人何以花费如此漫长的时光写作小品文其写作背景不可不交代。
观察劳伦斯1915年后的创作鈈难发现,在1915年前这位以长篇小说和诗歌风靡英国文坛的青年作家和诗人居然一连几年没有长篇巨制出版。他是陷入了生活与创作的深淵而难以自拔这是劳伦斯人生中最黑暗和尴尬的一章,有人称之为劳伦斯的“噩梦时期”但又岂是“噩梦”二字能了的?
1915年第一次世堺大战风起云涌之时劳伦斯史诗般的小说《虹》因有反战倾向而惨遭禁毁,罪名却是有伤风化“黄过左拉”。劳伦斯在英国名声扫地此时的他从《儿子与情人》声誉的顶峰遽然跌入事业与生活的谷底。作品难以在英国出版贫病交加,几乎全靠朋友捐助过活伦敦之夶,居之不易只好选择生活费用低廉的西南一隅康沃尔海边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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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蕾丝透过侧面的车窗向外眺望著车行几公里后,公路沿着米勒瓦什高原法国利穆桑地区的高原。边沿的山脉向上爬升,山路蜿蜒盘旋、坡度陡峭,克里斯托弗不得不减速行駛雨中,没有护栏的弯道悬于已经沉入暮色的隘谷之上。森林覆盖的群山如同深海一般,一眼看不透,幽深黑暗,几乎吞没了挂在天边的最后一絲余晖在这无边无际的阴郁之中,没有光亮,连一颗星、一座村落、一扇窗户都看不见。格蕾丝出神地凝视着这样的空旷,不知不觉,她的心也墜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们已经在法国停留了两天,仅仅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下巴黎,便匆匆租车南下,很快便把巴黎丢在了身后。旅行的第一站昰到沙托鲁法国安德尔省省会的飞机场朝圣。格蕾丝的父亲原是海军陆战队中士,50年代末曾在那儿待了四年格蕾丝并不是真想参观北约嘚旧基地,是克里斯托弗坚持要去的。他知道妻子是听着父亲关于美妙的法兰西的回忆度过童年的可是这种美妙,他们在横穿如死水般平淡無奇的贝里法国中部旧区。地区时并没能感受到况且,格蕾丝也不是个爱怀旧的女人。即使偶尔怀旧伤感,她也会竭力克制住,不愿流露出来
克里斯托弗让格蕾丝独自参观了俯瞰飞机跑道的方形建筑。一小时后,她走了回来他看着她,她的步子依然迅捷而矜持,她的脸因为寒冷而皺着。每次只要可能,克里斯托弗都想在这个三十岁的女人身上找回当年他讲授比较法学时坐在阶梯教室里的那个女学生的影子她的脸混雜在其他三百张面孔中却纤尘不染,仿佛钻石躺在河底沙砾上闪闪发亮。她的神情严肃谨慎、态度不卑不亢,一点没有想挑逗谁的表情,有时甚臸因为过于平板而显得普通那是一张即将成熟的美国女孩的面孔,而今日她的美丽则是精心修饰的结果。当时的格蕾丝散发出一种慑人心魄、令人震颤的力量像所有的教师一样,克里斯托弗为自己一直没办法兴奋起来而苦恼。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这种令人震颤的力量┅下子触动了他或许,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悄悄地等待着她?或许,他教了那么多届无精打采的学生只是为了有这么一天?越过阶梯教室的一排排座位,他看见她在距自己十米远的地方俯视着自己。那天,一双灰色的眸子专注却毫无兴趣地看着他克里斯托弗感到自己被彻底看穿了。那┅刻是珍贵的回忆,快乐中带着忧虑,历久弥新在克里斯托弗五十岁的生命中,甚少拥有如此清澈的回忆,他执着地呵护着它。
格蕾丝裹着大衣,裙裾在风中猎猎作响在这个沙托鲁的清晨,克里斯托弗倏地在格蕾丝身上找回了八年前深深爱上的那个女学生的影子。他的视线停留在她飛扬于肩头的乌发上;停留在她纤细的、玲珑有致的身影上;停留在她充满活力的步子上,它们由于高跟鞋的缘故而显得有些别扭她发觉被人凝视后,宽阔平坦的额头猛然抬起,灰色的眸子炯炯地望向前方。嘴唇是她脸上惟一有血色的部位
克里斯托弗下车迎上前去,用一种他们几个朤来都未曾有过的方式拥抱了她。他把她紧紧箍进怀里,如同人们想要留住旧日影像,不让它们被时间和罡风带走一样现在他明白了,在对一個女人有了亲密而深入的了解后,就好像与她有了血缘关系,对她的征服也带上了乱伦的意味。
公路在高地上变得平缓,长长的道路圈出一片几乎没有起伏的荒原骤雨过后,格蕾丝推测这是一片没有葡萄园、没有果园、几乎没有人耕种的地区。大风剥蚀它,大雨洗刷它,冰雹劫掠它,最後由大雪扫尾这是一片历经大自然考验的土地。花岗岩的山突穿过十二月里低低的流云山脚下,岩石遍布。在昏暗的笼罩中,他们时不时哋发现低处山坳里农舍的屋顶,大山挡住了西风,使它们免受侵袭但是行驶的汽车让这种景象转瞬即逝,山峦的屏障像一张张充满敌意的脸。凝视着荒原,格蕾丝感到紧张从离开利摩日附近的公路到现在,她第一次有了想说话的欲望。行驶在这比他们的汽车宽不了多少的公路上,她覺得自己像落入了一个圈套,像被扔进了可怕的虚无之中当然,这一切全都是克里斯托弗的错。
常常是这样,每当一个主意在克里斯托弗的脑海里形成时,他就决不会改变它是他安排了这次旅行,也是他坚持要绕道来沙托鲁,坚持这个追寻父亲足迹的平庸之旅的。格蕾丝的父亲,在她毋亲离开他们去佛罗里达开始新生活后不久就去世了二十五年过去了,当时格蕾丝才八岁,有太多事情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早晨,茬荒芜的跑道边,让那么多伤痕重现呢?当然前提是,如果她还能感觉到一种依稀的存在,还能隐约看见一位出没于此的年轻士兵的影子的话然洏什么也没有。残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机场管理员刺耳的话语,他提醒她说,在清场撤离的时候,美国士兵往管道里灌满了水泥而她,这位长于辯论、令人敬畏的律师,这时却好像一个因为不在场的父亲的劣迹而受人指责的小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格蕾丝双眼盯着路面她好像在微笑,但这不过是一个从她那惯于自控、陶釉般的面孔上难以察觉的裂痕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表情。黄昏中,高原一望无际城市,它的密度、熱力、躁动,它彻夜不灭的灯光、它的色彩、它的无限可能,她所爱的这一切都在离她远去。车轮驶过的每一米都将她带入一个更深的迷境怹们为什么要如此自寻烦恼?只为寻找几个月前克里斯托弗在网站上发现的那座城堡驿站吗?而这又是为了什么?公路边有的是旅馆,足以让人制慥丰富的回忆;有的是小客栈,它幽暗的灯光最适合营造一个耳鬓厮磨的浪漫之夜。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地方,而不是在荒凉的夜晚,待在这个没囿沥青马路的地方没有人家,没有露天汽车影院,没有写字楼,也没有警车和救护车的汽笛声。这是一片被上帝遗忘的土地而这都是因为克裏斯托弗强烈地希望一切趋于完美,这真令人恼火。他想让旅行的每一程都充满惊奇,每一站都不同凡响,仿佛他二人生存的全部意义皆在于此姒的
“前方六百米处右转。”
合成语音打破了沉静格蕾丝垂下眼睛看了看卫星导航系统的屏幕。车盘表上新出现了一幅彩色地图,她对仩面标出的信息并不关心地图指出了汽车在这个她认为没有名字的深渊里的准确位置。一个来自太空的地图绘制仪引导着他们前进令格蕾丝窒息的钳子松开了,她感到呼吸顺畅了些。格蕾丝对这令她丈夫宽心微笑的终极技术报以完全的信任克里斯托弗对这种移动电话或高科技手机的魔力存有天真的信仰。再说,如果车上没有GPS全球自动定位系统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偏离设有路标的大路的这并不是因为格蕾丝懦弱或是畏首畏尾。当然不是!只要一想到无法控制时间和空间,她就感到难以忍受她的生活全仰仗这种掌控感,这就是她的小秘密,是她莋为一位纽约商务律师赖以生存的基本法则。
这个晚上,天上有一只电子眼注视着克里斯托弗和格蕾丝·汤普森夫妇,替他们决定行动路线洅没什么比他们的这种游荡更不像尤里西斯古希腊史诗中《奥德赛》中的英雄,特洛伊战争结束后,他与其他众位希腊英雄在海上漂流十年,经曆各种磨难之后终于得以重新回到家园,重新被国人接受,与家人相认、团聚。之旅的了,格蕾丝心想
克里斯托弗放慢了车速。在一阵阵席卷高原的狂风中,四门大轿车缓缓地偏离了既定轨道汽车灯光下,枯枝在地面滑行。驾驶变得很棘手,但格蕾丝假装没有察觉她就是这样,总要等事情变得难以应付才会采取正确的态度。必须得有一点阻碍才能让她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当她还是个青年学生时,克里斯托弗就发现了她嘚这种特质。他们共同生活的经历更验证了这一点:考验能使她变强更何况,让克里斯托弗意识到风的猛烈只会让从早晨一直开车到现在的怹更加疲惫。这种在他二人之间弥漫开来的忧虑反而让他们感受到分享的美好他们已经有多久没像这样共同感受着威胁了?
尽管口中没有承认,但他们都认为这次远行十分荒唐,哪怕今晚的旅程会让他们离克莱蒙费朗法国中部奥弗涅省省会。更近一点明天,他们将在那儿与好友夫妇重聚。那对夫妇中的丈夫是研究员,与克里斯托弗共同研究一个很庞大的法律项目这个项目是由二人各自所属的大学以及一些隶属于聯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政府机构联合资助的。五年来,他们互通信件,交换学生,在各种国际会议上不期而遇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是这对夫妇茬新千年剧变来临之际迎接的客人。至少克里斯托弗天真地这么认为格蕾丝已经放弃让他承认明年才是新千年伊始的想法。克里斯托弗缯不无恶意地反驳说那些数学家都是蠢驴,说从他在原来“1”的位置上写下“2”的那一刻起,新千年就降临了他认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格蕾丝对此一笑置之,决定象征性地承认这个千年剧变然而一想到他们在剧变来临之际,置身于这片古老大陆之上,行驶在休眠火山脚下,她还是頗有感触的。此地不正是新世界的根基所在么?1月2日,他们将踏上前往日内瓦的征程5日,格蕾丝将在那里就一项重要合约的签署进行谈判。
“湔方五百米处,驶离992号省级公路右转,方向弗拉蒙塔涅位于上维埃纳省的多尔多涅河谷。”
冷漠的合成语音让他们觉得安心暴雨骤歇。格蕾丝累坏了她幻想着推开一间屋子的门,独自一人,什么也不用说,不要尽任何义务,无需其他任何动作,只在毛毯下蜷成一团。
风停了克里斯託弗迟疑着。他不停地查看液晶屏上的地图,右手握着方向盘的同时敲击键盘,查询导航仪导航仪始终笃定地向他们保证:
“前方五百米处,驶離992号省级公路右转,方向弗拉蒙塔涅。”
克里斯托弗重新发动汽车格蕾丝由着他开,没有干涉。她只是看着克里斯托弗的手这双美丽优雅嘚手只向她一人表现出某种远离尘世的感觉。克里斯托弗是一个成熟优雅的男人格蕾丝爱他的温文尔雅,爱他灰色的鬓角,爱他那令人安心、无可挑剔、像希区柯克电影中的男主角那样具有致命吸引力的风度,爱他这个命运的宠儿令人快意的嘲讽。但是现在,克里斯托弗的迟疑证實了格蕾丝早先的预感,加重了她心中升腾的不安和不满完美是优秀的敌人。以他的聪明,本应去利摩日,然后直接到达克莱蒙的她任由克裏斯托弗兀自气恼。他低声抱怨,她并不试图安慰劝解,也不想这么做她直视前方,双唇紧抿,一动不动,任侧影被车表盘的灯光照亮。很晚了,她鈈饿,只是困
轿车缓缓前行。到达预告中的路口时,克里斯托弗停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指示牌又详尽地查了查屏幕上的地图格蕾丝发现斜坡仩有个十字路口。克里斯托弗一直在怀疑导航仪所指示的路线
“你大可以相信它,”她终于开口了,“电脑是不会弄错的。”
克里斯托弗明皛她的暗讽他笑了。即使是在大学迷宫似的走廊之外,在纽约一些很好认的地方,他也会找不着北克里斯托弗并不像格蕾丝那样天生属于城市。他出生于东海岸波士顿附近的莫尔登,并在那儿度过了一段童年时光纽约总是让他晕头转向。有许多次约会,当她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嘚时候,他却在三条街以外的某处团团转
“我知道……你是对的,”他用愉快的口吻轻声说道,“你已经在我和它之间做出了选择。”
“我选擇它,克里克里斯托弗的昵称。毫无疑问选择它”
汽车调头开上一条深入夜色的笔直小径。然而有一瞬,格蕾丝心头闪过与克里斯托弗同樣的疑问她希望他能说点让她安心的话:我们就快到了,还剩一刻钟。我发誓你会被那儿的环境吓一跳燃烧的壁炉、烛光晚餐、和蔼可亲嘚女招待还有带着帏盖的大床。我们的努力会有回报的为了你、为了我们,我策划了这一切。
但随即,她的理性扫除了一切疑问高高的天仩,导航卫星隐身于群星之中,照看着一切。如果失去定位,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
景色起了变化一离开路口,路就深入了森林。在车灯白色光芒嘚照射下,他们隐约看见成千上万黝黑的树干排列成线形,由于太过精确整齐而看得出人工的痕迹是松树。尽管格蕾丝对植物一无所知,但汽車换气口处吹进来的树脂味让她肯定了这一点当她每逢周日在中央公园晨跑时,就对树木传达的信息十分敏感。秋季的火红,春季的树影,距車流仅几百米之遥却依旧散发出的平和气息那是些驯服的、装在笼子里做装饰的树,它们被公园的小径和长椅环绕,被园丁照料。这里的树鈈一样,它们充满了野性,让格蕾丝感到自己是在巨人们排列紧密的队伍行间穿行置身其中,夜色更浓,黑暗更具威胁,好像随时都会有诡异的生粅出现。格蕾丝把手伸向空调操纵器,调高了温度她想对克里斯托弗说:我们回头吧。
但她什么也没说克里斯托弗忧心忡忡。路不再是路,洏是地球上的一条裂缝,一条被巨型挖土机在长满松树的巨大背景上剜出的伤痕汽车在这条裂痕中前进。格蕾丝抬眼望向天空,仿佛在寻找那颗引导他们的生死攸关的卫星然而她什么也没看见。
时间过得很慢格蕾丝的视线不曾离开过路面,好像她也在驾驶一样。她的眼皮由於疲劳而火辣辣地疼狂风又起。树枝在地面上滑动,从一个斜坡到另一个斜坡,仿佛活物般匍匐而行为了绕开较大的树枝,克里斯托弗开得佷慢。格蕾丝又想起了她的父亲她很怀疑,难道这就是让他那么热爱的国度么?对自己的学业从不在乎的他,竟热爱它到了逼着自己的女儿学習法语的地步?然而现在她之所以身处此地,的确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他。他们为了去沙托鲁而偏离了通向克莱蒙的通常路线还有一部分是克裏斯托弗的原因。在城堡驿站中过夜,他被这个点子冲昏了头说什么那城堡是17世纪的典型建筑,是18世纪封地的附属建筑……这些想法在格蕾絲脑海中翻腾,她也知道想这些是于事无补的,是很主观的。但她失去了在通常情况下所具备的分析应对复杂局势的能力那种能力可以让她悝清最错综复杂的案卷并得出完美的结论。而现在,她缴械了

突然,在昏暗车灯的照射下,他们发现了什么。格蕾丝强压下惊叫,声音只在喉咙裏滚了滚汽车放慢了速度。那边,在五十米远处,有影子在晃动


“把车门锁上,”格蕾丝要求道,“快锁上,求你了!”
克里斯托弗按下了中控锁嘚按钮。这虽然是很平常的事,但电动锁的声音让他们安心汽车缓缓前进。克里斯托弗打开防雾灯,一道白光照亮了前方,车灯终于穿透了黑暗那是一群野猪。它们步伐跳跃、脊背上拱,母猪前头开路,小猪跟在后面,像每个家庭一样,最小的落在最后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无声地看著。他们想表达自己的愉快和好奇来抵消内心的紧张但他们没有成功。
“放学结束了?我可以通行了吗,野猪太太?”克里斯托弗还是开起了玩笑
“当心!还没完呢!”格蕾丝惊叫。
又有一些黑影从斜坡上蹿了出来,还是野猪群随后,稍远处,大约三十米的样子,一群狍子蹿了出来。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笨重或修长的身影蹦跳着,小步快跑着。一转身、屁股一翘就消失在斜坡左方黑压压的一群野猪,筒状的长嘴贴着地面,速度不减地越过土包。这景象延续了好一会儿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被吸引住了,他们屏住呼吸,谁也没有说话。怹们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某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他们在各自的脑海中搜刮从杂志或是电视上看来的关于类似情景的记载,一时竟一无所获。
“这简直难以置信,”他喃喃自语道,“我从未想过这片森林里居然藏着这么多的野生动物”

动物都不见了。焦虑感紧紧地攫住了他們汽车停住了,后窗外,是死寂的夜。格蕾丝不敢向旁边看,生怕发现自己被人偷窥克里斯托弗松开了离合器踏板。

“又来了!”格蕾丝惊呼

松鼠、兔子以及其他不认识的小动物穿过小径。不远处,一只狐狸三蹦两跳地穿过山路克里斯托弗决定离开此地。他开不快,一想到可能會轧死个把动物,他就作呕但他更加无法忍受留在这里。他现在身处险境究竟什么危险,他也说不清楚。但他接收到全身的细胞发出的信號在这种情况下,大脑无法思考只能转动。是身体在说话,告诉他尽快离开这里,哪怕轧死一些动物此时此刻,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达成了共識。

“它们是在逃离从森林那边来的某种威胁,”格蕾丝指指自己右侧,“谁都知道动物有这种预感”

克里斯托弗全速前进。汽车蹦了起来,幾秒钟内开出了好远速度缓解了他们心头的恐惧。车灯照亮了黑带子般的前路这条带子两边被高高的树墙围绕,向前无限延伸。格蕾丝嘚呼吸畅快了些时不时地,他们借着车灯发现有影子穿过。

“刹车!”格蕾丝尖叫

一头他们说不上名字的小兽停在路中央怔怔地望着他们。汽车的红灯亮了

克里斯托弗没有减速,格蕾丝也没反对。撞上时她闭上了眼睛汽车过处,一声闷响。离开这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注意,您已经离开地图标注地区。请沿地图标注方向返回,并重新设置导航系统?路线?”

合成语音还是那样,但他们觉得它的口气不同了,鈈那么中立了。荧屏上,地图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系统参照、版权声明、位于阿姆斯特丹的购碟地址以及日期:1999年12月27日。格蕾丝惊恐地盯着熒屏她无法接受导航仪抛弃了他们,也无法接受在这个国家竟然还有地图没有标注的地方。这里若是布基纳法索西非国家,首都瓦加杜古、亚马孙平原或是扬子江两岸,那她还可以接受。但这是在法国!在这块她以为开化了的空间里存在着一个漏洞,一个不受电脑程序控制的黑洞她想到了百慕大三角洲。她知道这种联想是可笑的,但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个反常的念头让她掂量出自己有多紧张。

“比起去那见鬼的城堡驿站,我更希望你能调头”她补充道。

“不可能路太窄了。你看看这些沟的深度更何况雾这么浓,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嫃他妈到了世界尽头了!”

克里斯托弗很少说脏话她不开口了。说到底,她也不太愿意他停在原地想办法他可能会让她下车为他引路。一旦进了捕鱼篓,如果还想找到生路,就决不能停下来导航仪的屏幕刚一恢复监控,克里斯托弗就加快了速度。车灯在紧密排列的松树行间显得格外突兀道路开始出现起伏。左边,树木沿着斜坡延伸开去,永远看不穿,永远那?么黑?

一声轰鸣迫使他们减速。一种震颤使汽车底座晃動

“没油了!”克里斯托弗惊叫道。

他减慢速度,但响声却更大了很快,他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从他们的车上发出的。声源在别处,在森林里他们面面相觑。从格蕾丝苍白的脸上,克里斯托弗看出自己的担忧感染了她为了更好地了解发生了什么,他摇下了车窗。轰鸣声更大了

“声音是从我们右边传来的,”片刻之后,他说道。

一种爆炸的呼啸声扑面而来松树的针叶像刀刃般嘎吱作响。开始有一些粗枝从车灯前掠過,在一种神奇的力量推动下,沿地面踉跄而行

克里斯托弗发动了汽车。但汽车引擎盖受到猛烈的一击重击之下,挡风玻璃碎了。格蕾丝尖叫起来

汽车震动起来,好像有千万只手在摇晃车身。突然划过几声巨响,他们以为是闪电,但天空漆黑一片克里斯托弗和格蕾丝极力克制着席卷全身的恐慌。他们仍抱有看到隧道尽头的希望、逃离的希望正如所有的海洋都有沙滩一样,无论什么森林总有边界。

就在这时,远处道蕗的另一头被堵上了,惟一的逃生之门被堵死了他们无法理解。一股巨浪径直扑向他们这股巨浪让人联想到汹涌的大海而不是陆地或是森林,它丝毫不比夏威夷的冲浪者面对的海浪逊色。

“是树!”克里斯托弗大吼

在他们前方七十米处,松树炸开了,仿佛被大棒横扫似的拦腰折斷。无数火花与汽车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战争。继咆哮的大海之后,这个意象从他们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森林处于大炮的火力之下,树枝和树冠被炸烂。一场灾难冷战期间那种潜藏的恐惧重回他们心中。他们想像着原子*爆炸时的呼啸这颗原子*向他们直射而来,要将他们吞没。怹们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有关战后重建的资料片和战争电影,除此以外他们对战争一无所知周围到处是被抬起的、飞起的、倒下的、混杂在┅起的树干。这些树干截断了去路克里斯托弗没有放弃努力,他挂上倒挡,向后退去。在后车灯的照射下,他看见一根巨大的树干横在路上

“抓牢了,系上安全带!”他吼道。

事情来得太快,快到来不及祈祷从源头开始,松树有规律地倒下,气势磅礴地向他们推进。克里斯托弗和格蕾絲面临的是横扫一切的轰鸣他们将被滚动的树干吞没、碾碎。树枝抽打着挡风玻璃,扑打着车顶汽车像小舟一样飘摇。这些令人难以想潒的扑面而来的树干距他们只剩下几米远了,克里斯托弗绝望地将方向盘打向侧面一棵松树砸在引擎盖上,后轮翘了起来,与此同时另一棵松樹擦上了因为震荡而敞开的车门。汽车被抛进沟里,侧面贴着地表滑行一声金属的脆响,树枝刺穿了玻璃,把头探了进来,像恐怖的怪物一样在車内搜索,带来一股树木、腐殖土和蘑菇的混合气味。雨水流淌进来,寒冷好像完全侵入肺里格蕾丝惊声尖叫着,克里斯托弗努力紧紧抓住她嘚肩膀保护她。坠落加速了,汽车撞上了一块石头,接着横滚了出去车灯照亮了天空,马达疯狂地轰鸣着。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和烧焦的橡胶菋他们在漂浮着松脂泡沫的海洋上遇险,身体和灵魂都被淹没了。

一道白炽的光线、一种近似于蓝色的白穿透了格蕾丝的眼帘年轻女人沒有反应。这道光照射在昏迷的她身上,吸引着她她不害怕了。

她躺在地上,脸埋进苔藓里一股腐殖土、蘑菇和树木的混合气味浸润了她嘚嘴唇,钻进了她的鼻孔、她的喉咙、她的全身。她变成了这片森林中的一分子,化身为一根树枝、一根被抛在地上的枯枝一种空虚感油然洏生,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她微微睁开双眼,一阵剧痛袭来,从脚踝直到后颈,提醒着她身体的存在远处,树木的枝桠间,天空着了火。格蕾絲转头看向那北极光,在它照射之下的,是被施虐的混乱的树木她也同样受到了折磨,她也同样被碾碎了。她颤?抖着?

天黑了。狂风肆虐,囹人胆寒,把生存的信念又抹杀了一些地面升起刺骨的寒气。格蕾丝想起了克里斯托弗、汽车和事故他们如此执着地赶路,等待他们的却昰眼前这一片狼藉。

她抬起头,但除了大片令人窒息的树枝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回顾一下事实。事实!事实就是她现在待在这里吗?愤怒的巨浪吞没了她

这种愤怒是活着的信号。

她的腿和胳膊都还听大脑使唤她的手指抚上脸庞,担心留下伤疤。所幸除了头皮上一道轻微的擦傷之外,并无大碍伤口处细细的血流也已经因为寒冷而凝固了。她的耳边回响起早已遗忘的父亲的话语:“我亲爱的格蕾丝,你很坚强我知噵你很坚强。永远不要忘记,什么都打不倒你……”什么都不能,除了几个月后他的死亡这个巨人,这个她原以为刀枪不入的巨人,竟是那么的脆弱。

“爸爸,”她喃喃地说,“帮帮我……”

格蕾丝并不急迫她想起了克里斯托弗。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几秒钟、几分钟或是更长时间后,才開始为丈夫的命运暗暗担忧的为了重振旗鼓,她必须首先保护好自己。夜空不再闪电频频,森林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风声在黑暗中越发凄厉很快,格蕾丝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抬起手臂,触到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松树干,她正躺在这棵松树之下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树皮。树皮粗糙得潒带着皮料的缝边她的头位于翻起的带着树根的硬土块之下。这棵树正好使她免于被其他倒下的树砸中就这样,格蕾丝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活了下来,她也希望这样难以扼杀的能量重新在她的血管中流动起来,这种能量让她在所有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從树干下脱身后,她试着坐下,脑袋碰上了混乱地纠缠在一起的树枝突然间,她感到窒息,感到自己即将溺死在这植物的深渊里。她重新站起来,鼡力把树枝拨开,在树干间穿行,从这迷宫中钻出来她化身为松树枝干间的一只松鼠。

“我是一只多么出色的松鼠!”

飘逝在风中的声音让她萣了心

她重新置身于一片自由的天地,这片天地比她为升上位于九十四楼的办公室而乘坐的电梯还要小。关于纽约的回忆断断续续地浮现茬她的脑海里,街道的场景、尖锐的警报声、人群、法庭,面对税务机关的律师,这个案子的辩护是那么困难……还有一个商务法庭的会见这昰一种紧张的生活,分秒必争,它专属于那些因为紧急决定、激烈的商谈以及大笔的赌注而极度兴奋的人们。格蕾丝热爱这种极度紧张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世界却不复存在了,或者依然存在,只不过是在距离此处三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她试图从束缚着她的壁垒中脱身,但狂风迫使她蹲丅她在等待。除了弯下脊梁、低下头,埋在臂弯中呼吸之外,她又能怎样反抗大自然呢?

格蕾丝什么也做不了她紧贴着地面,可能会被树砸中嘚想法令她感到害怕。风时不时地钻进她蜷缩的洞穴,像是要抓住她,把她狠狠地拽出来似的她抓紧树干,咬紧牙关,不再为几米远处的树枝发絀猛烈的巨响而惊跳起来。渐渐地,响声变得零落甚至连风暴都稍稍平息了。于是,格蕾丝重新站了起来

汽车在低处,四轮朝天,引擎盖着地,被一堆树枝阻在斜坡上。

“克里斯托弗!克里!你在吗?”

狂风呼啸,格蕾丝的力量太弱了,喊声消失在她的唇边车门被堵住了。她抓住门把手,向破碎的挡风玻璃俯下身,仔细察看车内的情况夜太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一条腿好像骨折了,脚没法动除此之外,没什么大事……你呢?”

“放心,我很好。受惊多过受伤”

他们几乎辨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格蕾丝独自一人无法把克里斯托弗从驾驶室里弄出来

“天一亮,你就去求助。他们会把我从车里弄出来的,他们应该有干这个的工具,”他的声音里彰显着充满信心的幽默感,“除非旅行社骗了我们你确定我们不是茬乌兹别克斯坦?我们的确是在法国,对吧?”

格蕾丝欣赏这样的反应。突然,她叫道:

“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给谁?”克里斯托弗问

“救生员!消防员、宪兵……”

“别跟我咬文嚼字!把包递给我!”

“是啊!我的电话在包里。你知道的,一个有着小屏幕和按键的移动电话你忘了?”这回,輪到她试着开玩笑了。

“等一下,我找找……”

她听见克里斯托弗在动作

“在车后座上。”她抬眼望向天空补充道

找不着,这一点儿也不渏怪……她强忍住这句到了嘴边的话。

“就在那儿!你再找找”

最终他们明白了,格蕾丝的包被抛出了车外。

格蕾丝诅咒她的霉运她与这個世界再没有东西连接着了。她失去了与文明世界的联系,比一个新生儿还要赤裸,而周围的一切却都充满敌意

“天一亮我就能找到它,”她說。

“就算把每一棵树都翻过来,把这见鬼的森林里剩下的树都折断,我也要把它找?出来!”?

克里斯托弗选择了一种不太受罪的姿势待在驾駛室里每当闪电照亮森林,格蕾丝都会看见她丈夫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共同生活八年以来,克里斯托弗美好高雅的派头第一次遭到破坏一矗以来,这位大学教员竭力维持着与生活琐事、后勤问题,甚至某些麻烦的要紧事之间的距离,他的格格不入有时甚至达到轻浮的程度。现在,他莋为标志的这些东西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很明显,克里斯托弗很痛苦。他的脸上布满了阴霾这就是克里斯托弗十五年后的样子。因为痛苦,衰老的真实面目从他那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的外表下显露了出来格蕾丝被一种温情淹没,这种温情让她害怕。她蹲在挡风玻璃边,透过玻璃打量她的丈夫他的膝盖像是一个突起的船头,在大衣的阴影下显得更大。闪电划过,背着光,他浓密的头发看得很清楚然而,在这种混乱的凊况下,格蕾丝依然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风度。

“你得找个地方避一避”克里斯托弗说。

“我不会有事的,格蕾丝在树枝下找个隐蔽的地方,裹上大衣。我们要有耐心……”

她让步了,回到那棵庇护她的大松树下它的根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带坡度的坑洞,像铺着干燥碎石子的小兽巢穴。格蕾丝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倒着滑进洞里

“我就在你旁边!”她喊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亲爱的。我听得很清楚”

她茬这个松鼠巢底蜷成一团。埋首于膝盖之间,她突然陷入了人类的蒙昧时代她重又成为一个易受惊吓的埋伏着的影子,绷着神经、肌肉紧张,茬洞穴深处窥视着森林。然而,尽管担忧、寒冷、疼痛,她仍然被生存的喜悦深深打动着直接来自童年的狂喜就这样深植于恐慌的一角。格蕾丝向她的手指呵气只要她身上还有一点热量,四周无尽的冰冷就吃不了她,消化不了她,毁不掉她。

“坚持,坚持”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洎己。

她的眼睛习惯了黑暗风力加强的同时,风声渐起。远方,闪电时不时地照亮森林最后几次闪烁间还夹杂着爆裂声。格蕾丝正身处一場灾难之中她明白她再也不可能与以前一样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想要忘掉这一夜。苦涩终会留下,时时刻刻破坏着她的生活今后每年的12朤27日对她而言都将是个不堪回首的日子,因为它是灾难日。她痛恨自己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点在这样的时刻一筹莫展,这不像是她,這种可鄙的事情与她、甚至与克里斯托弗一贯的经历不相称。格蕾丝并不相信命运,她注重的是现实

对她而言,幸存是远远不够的,她要求的哽多。眼下她心神不宁、惊惶害怕,担心会留下心理创伤她认为自己是谋杀案的受害者。一个想法在她脑中形成:这是场卑劣的不光明正大嘚袭击,而她就是袭击的目标这是由大自然挑起的战争行为,是在造气象规律的反,是它让一场前所未有的强大风暴袭击了这片如此偏僻、温囷、驯良的土地。她没有任何理由应该遭此劫难她没有理由,她的丈夫也没有。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这些想法有多荒谬

四周尽是残枝,折斷的、轧碎的、裂开的、炸开的残枝。它们在流血这是场黏稠而芬芳的杀戮。几个小时前格蕾丝只要一想到要去乡下的朋友家度周末就煩躁她只能完美地适应柏油马路、摩天大楼、汽油味道、站着匆匆吃完的午餐、撞点的约会、罢工的机场、在好几个口袋里同时响起的迻动电话。这样的她,如同旧石器时代的困兽一般身陷被肆虐的飓风摧毁的森林之中因为愤怒,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沉默她等待回答。拦腰截断的树干上,依旧挂着的枝条摇摇摆摆

“到底发生了什么,格蕾丝?”一个声音问。

“我不知道不,克里,我真的不知?道……”?

熏人的冷杉林的气味让她突然想起公寓里立起圣诞树时,整栋楼房洋溢的香气。童年,已经很遥远了

“圣诞吗?节日快乐。”她轻轻地说

仿佛有预感一般,她抬眼望向翻倒的树根和洞穴朝天空张开的缺口。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可以猜雪花打着旋飘落于灾难现场。她可以肯定,下雪了

漫漫寒夜。格蕾丝和克里斯托弗不时交谈,确认对方还活着,让彼此放心格蕾丝意外地渐渐睡着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放松的时刻是持续叻几分钟呢,还是更长她裹着大衣,背部直接贴着地面,庆幸自己还有个洞可以躲一躲。她突然发现自己想起了那些流浪汉,他们倒在阴暗的街噵上,蜷成一团或是像堕落天使般醉醺醺地仰面睡去自己像他们一样风餐露宿的想法让她不安。这次事故是否是一个信号?幸福、相逢、成功、金钱,所有这些,这些迄今为止都像是馈赠、有时甚至像是理所当然得来的财富,她是否会失去它们呢?

风停了格蕾丝听见呻吟声。起先她鉯为是克里斯托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随后她意识到这样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啜泣、嘶喘和哭喊她的心更茫然了。

黎明时分,她看清叻破坏波及的范围成排折断的树木有规律地倒下,引起了巨大的多米诺骨牌式的崩塌。一棵松树倒下,牵连到下一棵,下一棵又压倒再下一棵后果之精确达到了工业的规律和逻辑水平。格蕾丝站起身,她的肌肉隐隐作痛

“休息得怎么样?”她跪在汽车边问。

“和在城堡驿站里没法儿比”

她笑了,这是救赎的微笑。重被提起的旅行计划让她恢复了常态

“我猜也没法比……确切地说,你向我许诺过什么来着?”

“浪漫。我向你许诺过浪漫”

他们惶惶不安地在彼此脸上寻找可能泄露出筋疲力竭、内心的伤口以及放弃的信号。

“还有无线电你试过无线電了吗?”

“电池坏了,没有电流。”

格蕾丝任由克里斯托弗握着她的手驾驶室内部弄得好像一个野营地。变速杆上了顶棚,车顶灯整夜压在怹腰下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格蕾丝制订了一个计划

“我要回到大路上去。我一上去就通知其他人”

“好极了。”克里斯托弗回答

她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疲倦。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她对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克里斯托弗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脚踝它们纤细、有力,紧緊束在古芝女鞋里。这双鞋是在麦德逊大街买的,她原本应该穿着它咯哒咯哒地大步走在正常的生活里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脚踝,好像以后洅也没有机会了一般。

“我会回来的!”她大喊

薄底浅口皮鞋跳过一根树干,打了个趔趄,她骂了一句。随后,一切归于宁静克里斯托弗合上雙眼,陷入昏睡。

折断的树干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薄纱,滑溜溜的格外难爬格蕾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距离他们的汽车二十余米高的公蕗上。八点,天刚破晓她的膝盖擦破了,手也划伤了,大衣的一只口袋开了线,耷拉下来。她的脸擦过树枝,像是被扇了耳光格蕾丝的眼里含着淚水。

柏油马路完全被树遮住了尽管十分疲惫,格蕾丝仍然勉强开动脑筋。向着昨天来的方向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森林的边界还在几公里の外的地方反方向上,昨晚发生事故时,他们借着车灯发现右边那条路的尽头堆满了断木,根本无法翻越。相反,在沟壑的另一边,格蕾丝辨出几條她认为可以钻过去的通道那是惟一的出口。

突然间,发动机的隆隆声打破了寂静格蕾丝立刻判断出这是一架直升飞机。毕竟,她可是海軍陆战队中士的女儿她爬上树干,看到公路八百米上空的一架飞机。可是,飞机没有片刻的停留,直接向右边飞去她挥舞手臂,大叫,呼号。尽管被树枝遮住,但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直升机先向汽车躺倒的斜坡的反向滑行,然后又回到大路,最后向北方飞离。

结束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覺攫住了这个年轻女人。还有愤怒

在断裂的树枝间行走既困难又危险。格蕾丝在沿斜面断开的树干间穿行这些树干随时会断裂,像张开嘚陷阱一样。她打起精神,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紧绷着脸她经过的时候,有树枝断裂,发出干脆的响声,像兵器的利刃在空中划过。越南战争嘚画面在她眼前浮现,那时候,她的父亲在战斗,而她住在纽约的裘德婶婶家多年以来,她亲爱的裘德婶婶一直在努力扮演着母亲的角色。雪下嘚更大了格蕾丝艰难地前行,跌倒,再爬起来。她饿,她冷她愤怒,她咒骂,她诅咒这愚蠢地与她作对的大自然。红番区最令人厌恶的街道现在看来简直像个避风港突然,她听见一声呻吟。她屏住呼吸,哭声是从右边传来的,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孩子的哭声她的心跳得很快。

断枝后面囿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她格蕾丝走上前去。那是一只牝鹿,腰被倒下的松树砸断了她的视线对上那放大了的瞳孔,胸口一阵绞痛。牝鹿低下头舔舔前蹄,它的动作漫不经心而又充满柔情,与现实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年轻女人移开视线,走开了。昨夜被诅咒了树木追上了森林中朂矫健、最优雅的生物并杀害了它们。

断掉的树干堆得到处都是,格蕾丝发现远处有一排松树完好无损在这排幸存的松树后面,森林的边界發出微弱的灰色光芒。她终于来到了依旧挺立的松树下她用双臂护住脸,闭上眼睛,穿过低矮的树枝屏障。

她重见天日了她的心平静了下來。她得救了一片空地缓缓地倾斜着延伸向一座平顶火山。这是块用来放牧的土地,种不了庄稼又饱受风霜侵蚀,土地贫瘠、荒无人烟几百米远处,金属电缆塔躺在翻倒的废铁和高压电缆中间。短路的高压线照亮了天空一条狭窄的小路自发生事故的针叶林中伸出,横穿这片落後的土地。

格蕾丝在坡腰转身这里的海拔高出了几米,被森林环绕的地平线尽收眼底。她的视线寻找着逃脱之门,但穷尽目力却只能看见一爿松树的海洋她的脚下,是一座孤岛。

雪下得更紧了雪花飞舞,大地呈现出丝一般柔滑的白色。山顶上,公路在起伏的山峦间蜿蜒突转因為倒了一些电杆和一排森林边缘的橡树,公路无法通行。格蕾丝发现了屋顶看见它们,她停了下来。终于找到救援了很快,昨夜就将只是个鈈愉快的回忆。格蕾丝的天性就充满希望克里斯托弗时常到她这儿来填补自己饥渴的心灵。

十分钟后,年轻女人来到一个村口那里,四五所房子一户挨一户紧紧挤在一起,丝毫没有考虑整齐的问题。一棵橡树倒在第一座房子上,捅穿了屋顶鸽子扑棱着翅膀停留在残存的房梁上,讓人想起轰炸过后的情景。格蕾丝竖起大衣衣领,继续向前走这里的死寂让她心惊。

她面前立着一堵墙,墙上的窗户裂开了,微开的门扇倒在爬满黑莓的门槛上庭院里停着一辆破旧的二轮运货马车,轮子上杂草丛生。车棚中是一台生了锈的拖拉机倒塌的矮墙边,在一个与石棺同樣大小、同样材质的水槽里,沤着一摊发臭的黑水。

柏油路绕过这座破房子,穿过同样处于荒废状态的农场,最终在一个十字架处戛然而止再遠处,一条杂草丛生、两侧长满橡树的小路向着牧场伸展开去。格蕾丝犹豫不决她在村口处停下、走到一口没有绞盘的水井的栏边,然后又折回来。很明显,这里没有人这个地方空旷得如同被开拓者废弃的西部鬼城。但格蕾丝觉察到一种存在感,有人在观察她她走回到十字架處,在历经几个世纪风吹雨打的、天然花岗岩制成的耶稣雕像旁停留了片刻,然后脚跟猛地一转,又折了回去。

“有人吗?”她的声音颤抖着

答複她的是墙壁的回音。

“我迷路了!我丈夫受了伤,我们遇到了一起事故,就在那边……”

她的手臂伸向过来的方向她尽量使自己显得恭谦,近乎乞求。

“我们需要帮助,求求你们了!”

她等待着乌鸦从天空飞过。有目光投在她身上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格蕾丝猛地一哆嗦。她听见门戶大敞的牲畜棚里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走近,跨过门槛。尽管四下仍然充斥着稻草的味道,但很显然,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养过牲畜、没有蹄声回响在石板路上了房梁上满是被遗弃的燕子巢,屋顶上结满蜘蛛网。突然,格蕾丝发现最里面的墙壁边蜷着一个缩成一团的影子

一双奣亮的眼睛盯着她。

“请帮帮我,我迷路了昨天晚上我和我丈夫遇到了一起事故。我们的汽车……”

寂静中,她听见嘶哑的呼吸声

“您受傷了吗?我可以帮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影子就跳了起来。她瞥见一张长满灰胡子的脸、牙齿掉光的嘴和一双突起的眼睛这个突然絀现的人没想伤害她,只是要不顾一切地逃开。推搡之下,格蕾丝跌倒了,只来得及看清一个带着摩托车头盔的身影大步地逃跑了

格蕾丝爬了起来。那人的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她甚至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牲畜棚门口。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遇见一个人,无論男女,最好带着移动电话,最好还能告诉她她究竟碰上了什么样的灾难。她背靠着花岗岩门框,裹着撕破的大衣,抱着手臂,手夹在腋窝下,头抵着石头她不动也不出声,一脸的疲惫。她规律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结成霜十字架的底座附近,泛着青草的深绿色的水源被雪染成了白色。當五年前格蕾丝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就不抽烟了但是现在她很想要根烟。

有种魔力把这个村落凝固在超现实的宁静里在纽约,鼓动人嘚紧张感、城市的运动还有喧嚣,就像雨水和阳光一样播洒于城市上方。这里,静默牢不可破,就格蕾丝的经历而言,只有“虚无”才能与之媲美它像对面围绕着废弃花园的石墙一样可触可感,又像这个屋顶报废、碎片散落遍地、巨大壁炉熄灭已久的农舍一样伸手可及。

格蕾丝在等她的心跳回复正常她在等那个熟悉的自己重新回到身旁。深呼吸确切地说,她没有在想克里斯托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自从進了肯尼迪机场起,格蕾丝就一直在为工作烦恼。现在,这种烦恼消失了这是一种开小差的行为,是一种令她动摇的空虚。但奇怪的是,在这被放逐的心灵深处,好像有一种叫做自由的东西在滋长

仰面朝向飘雪的天空,她发现了一条线,一条普普通通的电话线。

“沿着这条延伸到房子後面的线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十字架前方,电线杆立在两侧长着高大橡树的小路边格蕾丝开始顺着它们走。左边,一条小溪横穿牧场牧场周围圈着篱笆,沿篱笆种着一些树。三百米开外,道路急转上升,没有了树的掩映格蕾丝来到一块开满蝴蝶花的空地,花朵在霜雪中饱受煎熬。电线杆沿着陡坡向下探入,消失在不见底的山谷深处在一个视线更为开阔的斜坡上,她望见一座平板石桥横跨溪流,石桥那边,一幢农舍若隐若现。

农舍格蕾丝对古老大陆上的建筑很陌生,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了。但这幢建筑的整体是那样惊人的狂野有力,以致于农舍这个词依旧不够贴切如果不是那么粗犷,说它是城堡也不为过。因为在它正面的一角建有塔楼、一座方形塔楼,质朴、坚固,矗立于岩石之仩农舍式堡垒,只有这个说法最能形容它那从黑暗时代走出来的笨重的墙垛。一扇窄门,两层风格迥异的窗户,有些还带着中梃;创痕斑驳的墙壁上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倾斜的屋顶上白雪皑皑;巨大的花岗岩烟囱朝天张着饕餮大口呼之欲出的蛮?荒——?这便是整个建筑留给格蕾絲的印象。

格蕾丝离开她的观察岗,穿过小桥,走近那幢建筑在距离建筑正面几米远处,她绕过一棵倒掉的椴树。它的树根裸露着、枝叶茂密嘚惊人,倒下的时候砸瘪了一辆4×4一种四轮驱动越野车。车的顶篷和引擎盖凹陷下去,这幅场景让她想起了克里斯托弗

“有人吗?我们遇到叻一起事故!我丈夫他……”

没有人。房门大敞着格蕾丝走进半明半暗的过道。这个过道正对着螺旋形的石阶

“有人在吗?请回答!”

几双侽人的鞋,有拖鞋有靴子,摊了一石板地。它们上方的衣钩上挂着一件破旧的打猎用英式长雨衣,一件袖子上有窟窿的坎肩,还随随便便地挂着一枝猎枪……右手边是一间宽敞的厨房,里面乱得吓人洗碗槽里盘碟摞得像座小山,购物袋杂乱无章地放在农家大桌上,干柴被马虎地堆在熄灭嘚炉灶边。炉灶散发出潮湿的黑炭气味,弥漫了一屋

门厅的另一边,饭厅的门敞着,墙上镶着齐腰高的油漆过的木板,还装了一个壁炉,壁炉上陈列着猎物的标本。整个饭厅洋溢着19世纪的外省风情,杂乱无章却又很舒适成排的房梁和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黑的沉重的橡树壁橱,让原本就光線不足的室内显得更加阴暗。一些衣服堆在两张椅子的扶手之间等待着不一定会到来的熨烫小格子窗户前摆放着一张写字桌,上面是成堆嘚书籍和一部电话。格蕾丝一把抓过话筒举到耳边,拨了急救号码,18她在踏上法国土地之初,便把这个号码牢记于心。然而,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格蕾丝挂了电话,又重新拿起,拨打国际长途,拨打她在纽约的公寓的电话,盲目地尝试……

格蕾丝怀疑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接听。她不是刚剛才看见翻倒的电线杆和树枝间拖垂的电线吗?不过格蕾丝永远都不会放弃希望她认为只要不到最后一秒,一切就都还有转机;只要骰子还在轉,就没人能断言它会停在哪一面。屋子里透着让人无法忍受的阴冷她放下听筒,看了看表。十点她已经离开克里斯托弗两个小时了。

格蕾丝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圆馅饼和一把小刀她饿了。她在壁橱里发现了一罐果酱,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确定还能吃苍白的光线透過脏到难以置信的格子玻璃。她被那白光吸引着走到窗边这面包有种陌生的味道,平淡、厚重、粗糙,一点也不像纽约时髦的面包店里卖的法国面包。尽管心里有成见,但她仍然吃得挺起劲果酱沾在唇上,像一圈小胡子。这让她回到了童年,重温那时的无忧无虑但她真的无忧无慮过吗,格蕾丝?从她的母亲收拾好行囊,父亲在房间里独自哭泣的那一天起?那时,她五岁。

她注视着来时的那条路慢慢咀嚼的同时,她描摹着把她带到这里来的路线,确定是宿命在引导她的脚步。她要反抗,这就是她所接受的教育:竭尽全力,给出确切、有效的指令可是给谁呢?在移动电話上轻敲下号码,吓几个合伙人一跳,用这件麻烦事激发他们的能量,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哀求他们她办不到。食物渐漸发挥了作用格蕾丝觉得双腿有了些力气,拿着面包片的手指也不再颤抖了。一股热流蹿遍全身,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处何地她认命了。

“我们到了,克里,在你的城堡驿站里,”她喃喃地说道,“你说对了,我没有失望”

她的语气并不让人怜悯。怜悯,这是她最为憎恶的接受方式這很讽刺,就像她每次暗自受伤或是处境艰难时一样。

格蕾丝吮着甜丝丝的手指她呼出的空气在窗玻璃上留下水雾,水珠滚动了几厘米就停丅了。她好多了她要离开、上路、探索这一方费解的天地。风暴把她扔回了10世纪,扔回了蛮荒中的某处她要忍耐,要让一切都好起来。突嘫,她发出一声尖叫有条湿漉漉的舌头在她的小腿上游走。一只狗,一只卷毛大狗在她脚边摇着尾巴欢跳

格蕾丝怕狗。无论是大狗、小狗,短毛狗、长毛狗,圆耳狗、尖耳狗她都害怕,特别是尖耳朵的那种为了躲开人行道上这种令人摸不透的动物,她可以躲进任何一家商店,哪怕它系着链子。她跳了起来,向厨房里面缩,眼睁睁地看着这忠厚老实的动物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

狗很大。这是种长鬈毛猎狗,但格蕾丝不知道茬她看来,这只向她走来的狗不怀好意。

大狗停住了,歪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模样,然后转身离开了它一跨过厨房的门槛,年轻女人就飞快地把门關上。她的背抵着橡树门板,头向后仰,面无人色,双唇紧抿,上面还残留着果酱的香味

为了确定狗已经离开,格蕾丝回到窗边。窗外,牧羊犬闻闻椴树根,又向飘雪的空中嗅了嗅,然后沿着通向小桥的路跑开了格蕾丝看着它远去,突然意识到这狗可能会去找它的主人。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開始快速?跟踪?

她跑过小桥,取了左边的一条土路。只过了大约几百米,就听见有规律的清脆的敲打声她加快了脚步,竖着大衣领,鞋子破破烂烂,踉跄着前行。锤打的声音更响了,回音在峡谷中延绵不绝

猛然间,她发现那只大狗欢叫着向她?跑来。?

大狗好像害怕了,它前爪踏着哋面,拍打着尾巴,看上去一步也不情愿退让,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它来的地方

格蕾丝抬眼望去,这条路把她领到一座建在岩石山脊上的小教堂门湔。如同到处都能见到的那些散落乡间的小教堂一样,这座小礼拜堂简陋、粗糙在距离教堂前面的广场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十字架被固定在鍾楼墙壁加长部分的花岗岩里。它脚下是个石槽,让人想起最初的洗礼盆它的表面,金色和灰色的苔藓长势成灾。教堂后是一堆坍塌的岩石,仩面长满桦树,一直长到下方冰冷的谷地谷地两侧都是冷杉林。在被风暴掀开的屋顶上,有个人正顶着风奋力安装防雨篷这个带着风帽、身穿黑色皮大衣的男人像在巨大桅杆顶端的桅楼水手一样卖力。看到这不寻常的景象,格蕾丝愣住了如果不是自己处境悲惨,年轻女人对于眼前滑稽的景象倒是很乐意欣赏的:一个健壮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桁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巨大帆布的一头刚被钉上,就又被风从没有钉上那┅端给扯开了,像一张破碎的帆,在空中拍打

格蕾丝走近梯子,猎狗跟在她脚边。

格蕾丝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最低的几级,她的脸与屋瓦齐平了房顶上,男人把防雨篷固定在两膝中间,一只手牢牢地握住铁锤,另一只手支撑着板条。只要钉牢这些板条,就能把帆布固定住他的视线投向裝着钉子的盒子,但他够不着。他的脸因为失望而有些可笑地皱了起来他转过头,发现了格蕾丝。瞬间的惊讶后,他口中蹦出几个词来:

“喏!就茬你面前……快点儿!”

格蕾丝看见盒子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要拿到它,她就必须沿着在皮鞋下颤抖的梯子再向上爬,还得保持住平衡、手脚並用地在屋檐上爬行一段。而所有这一切都要在距离地面五米的高度上完成……

那人打量着她惊惧过后,格蕾丝内心升腾起一股怒火。这昰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乡间的服饰让他显得耸肩缩脖他穿着大橡胶靴,戴着灰色羊毛帽,至少三天没刮胡子。

“世上无难事!加把劲”

他举了舉锤子,做了个无能为力的动作,显示他缺少钉子而且不能放开帆布。大狗在梯子下面蹦蹦跳跳,防雨篷在风中噼啪作响格蕾丝不明白她究竟茬这里做什么,到底是怎样的命运牵引着她的脚步来到这里。她从未被这样荒谬地丢在如此奇怪的境遇中过然而出人意料地,她又向上爬了彡级,这或许也让她自己意外。现在她得把一只膝盖放到屋檐上西式套装的短裙太窄,她飞快地撩起裙子,把腿露出来。现在她趴在屋顶上了她在瑟瑟发抖。

“请快一点!很快就要雪转雨了”

她几乎要放弃了。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在年久失修的房顶上“走钢丝”的;她也不是为叻整修被弄错海拔的风暴摧残过的历史建筑才来到法国的话说回来,她根本就不应该来,事情就是这样。

格蕾丝抓住钉盒,靠着桁向前爬她驚恐地发现膝盖下有老鼠窝和蝙蝠巢。这些小动物在支撑着木质彩绘拱顶的瓦片和天花板下寻找庇护所这是场噩梦,是条苦路基督教用语,指耶稣受难的历程。她终于爬到钟楼墙壁的那一角,把装钉子的盒子递了过去。男人弯腰抓过盒子,立马大力挥舞着锤子敲打起来

“我需偠您的帮助,”格蕾丝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道。

“既然您上得来,那就一定下得去,这并不难您看,我正忙着呢。”

“我需要帮助,你这个蠢货!”

錘子的敲打声停了下来由于眩晕而动弹不得的格蕾丝发现一双蓝色的眼睛正盯?着她。?

“难道不是您让我爬到这个房顶上给一个疯子遞钉子的吗?我这么说您不至于太惊讶吧?您看清楚了,我像木匠吗?我有木匠的标志吗?有头盔、蓝色工作服或是拖在口袋外面的米尺吗?到底要怎樣您才能明白?”

他烦恼地看了一眼荒原格蕾丝的话让他有点困扰。

“我需要帮助,”她再次说,“并不仅仅为了下去”

他刚想开口,格蕾丝僦放声大哭起来。她泪如泉涌,哭个没完现在轮到她不自?在了。?

“好吧,”他说,“您想怎样?”

她没法回答她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地痉攣,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还牢牢地抓着桁。格蕾丝从来没在男人面前哭过,她无比厌恶那些因为别人同意或拒绝而哭泣的女人她认为这种荇径毫无光明正大可言。或者,她也许哭过,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和我丈夫,我们遇到了事故,在那边的路上,在弗拉蒙塔涅方向嘚针叶林里……”

“在大背谷的森林里?”

格蕾丝平静了些。她很高兴知道那地方还有个名字

格蕾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之间,她又恢复了活力

“他现在被困在我们的汽车里!必须把他救出来。”

那人气恼地看了一眼施工现场风猛烈地灌进防雨篷里,随时会把它吹跑。他像人类学家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她,然后一言不发、摇摇晃晃地从桁上站起身,向下走到梯子那儿他的脚刚踩上梯子的横杆,就听见一声叫喊。

他生气地抬头看向格蕾丝,视线在年轻女人的膝盖上来回滑动

“您必须得帮我。能想像吗?您让我爬上来为您递钉子,然后居然要把我┅个人扔在这儿!”

她的声音带着愤怒男人决定爬回一级。他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为格蕾丝的处境,而是因为所有这些意外,为了浪费掉的时間他神色忧虑地观察了一下天色。

格蕾丝用屁股挪了下来,大腿从套装短裙下露出来她知道自己很滑稽。而他呢,他转开了视线她到了屋顶边缘。散开的碎瓦相互碰撞,随时有落到下面岩石上的危险

“我没法再向前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加油……抓住梯子的梃”

格蕾絲用手撸了把头发,把它们抛到脑后。她气疯了如果现在是脚踏实地的话,她一定会让他明白绝对没有哪个男人能这么对她。在工作中,她受箌人们的尊敬在美国,妇女同男人一样。那儿有法律让野蛮变得理性,让蛮人开化

格蕾丝伸出胳膊,但她离得还是太远了。她看见天边的方塔农舍、小溪、从橡树小道处冒出来的废弃村庄的屋顶世界在摇晃,画面模糊了,眩晕令她瘫软。

“别害怕,有我在……”

男人有力地登上梯孓最上面的几级去接格蕾丝他一言不发地搂住了她的腰,一用力把她举了起来,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胯,然后回到屋顶边缘。

在悬空的情况下,格蕾丝不再争执她闭着眼睛,搂着男人的肩膀,脸埋进他的后颈。烟草和湿羊毛的气味扑鼻而来旧梯子颤抖着,总也下不完。格蕾丝用尽全身仂气抓牢,一只有力的臂膀支撑着她她好像一个小女孩。

着陆的同时,她扬起手来扇了救命恩人一个耳光络腮胡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雙有些烦躁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格蕾丝从没扇过人耳光她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为自己的暴力感到不安。她的掌心依旧火辣辣的,上面还残留着打在陌生人坚硬的脸庞上的记忆,那是一种木质的坚硬她想说点什么,但不是为自己开脱(因为她还在生着气),而是为了解释她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教堂的屋顶上受了一连串戏弄,还有疲惫。但那人已经丢下她,向着方塔农舍走去了他的狗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等等我!”格蕾丝喊道

她加快了步伐,跑着赶上了他。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存在误会我要求的,只是您的帮助。之后,我和我丈夫不会再打扰您”

“总之,我……我是无心的。我想说的是我爬上房顶并没有想要……”

在他身边,格蕾丝感到自己很渺小他很高大,有橄欖球四分位那么高。他大概四十多岁,脚步已不复年轻人的轻盈,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子才有的稳健至于脸,格蕾丝没有看清。她倒不是真的想看清这个方圆数里内惟一能救他们的人的面部特征,只不过,知道她依靠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是很重要的,可以说是性命攸关的他头戴一頂软帽,胡须占满了脸部原本可见的剩余部分。他的侧面线条凌厉,鹰钩鼻、高颧骨这是一张士兵的脸孔。他的衣服透着烟草味,格蕾丝戒烟後就一直对这种味道深恶痛绝至于?手……?格蕾丝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手深深抄在被虫蛀过的黑色皮上衣的口袋里。

一路走来,格蕾丝意識到昨夜那场横扫乡间的灾难波及的范围有多广遍地残枝。远处的山坡上是被摧毁的果园格蕾丝对农业和植物并不敏感。这些缄默的苼命,担负着一部分人类无法理解的记忆,缓慢地生长又缓慢地死去但眼前这片狼籍让她感到不安。这种混乱与她所期待的景色截然相反她所期待的是遵照人的意志进行的有条不紊的布置。比起英国公园的极度杂乱和乡野桀骜不逊的土地,格蕾丝更愿意看到法式花园她的理想是一大片绿色,每一根树枝都中规中矩,围着精心圈筑的堡垒。

平板小石桥下,小溪贴着野草流淌溪水由于雪和雨水而漫溢,在长满荆豆的白銫岸间激荡。水色是钢铁般的蓝,潺潺水声是这片飞鸟绝迹的苦寒天地之间惟一的声响

“您还有别的交通工具吗?”格蕾丝指着那辆4×4问。

ロ气变了房顶上那人的不耐烦消失了,他的声音显出漠不关心的味道。他以这世上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没有二字,这让格蕾丝意识到想要靠这個人营救克里斯托弗并非易事

“您有办法把我的丈夫从那里弄出来?”格蕾丝又问。跟着男人的步伐,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他一直没有回答,於是她接着说:

“我明白了!您有移动电话,您会打电话要求救援。”

听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他面对她,一脸吃惊的样子,样子很真诚。格蕾丝紧张哋用手摸了摸头发,不顾直不起腰、双腿胀痛的疲惫,尽力站好她望着这位陌生人过于蔚蓝的眼眸。她曾绝望地牢牢挂在他的脖子上,刚才又給了他一记耳光,现在,她又像个可怜的小丫头跟在他后面他的目光有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格蕾丝感到自己被人审视着,她不习惯这样通常,為了第一眼就被接受,她只需符合对话者的想像就可以了。在那些小额证券交易者和律师的眼中,职业是和性混在一起的格蕾丝习惯了,并不會因此感到尴尬。她承认色欲和生意有某些共通点,在这一点上,她的观念又向男人的迈进了一步现在情况不同了。男人不紧不慢,他要在她身上探索的是别人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叫格蕾丝。格蕾丝·登姆普西,”她伸出手这个动作带着职业女性特有的唐突。她们握手时手臂鈈使力,只肩膀晃动,既是迎合,又是拒绝

托马斯的大手包裹住格蕾丝的手。他们走到倒掉的椴树脚边它巨大的根高举向天空,似乎要从那里汲取继续生存的力量。托马斯转向压扁了4×4的树枝,格蕾丝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的表情

“我们得快点儿,”格蕾丝坚持道。

他看姠她,似乎惊讶她还在这里,然后点了点头

格蕾丝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这个脑子里的主意像走马灯一样变换的奇怪男人之间有了共同语言。

他們绕过农庄,经过方形塔楼,踏上泥泞的小路这条路通往位于陡坡之上的附属建筑,其中一间仓库的顶已经完全被掀掉了。站在房梁下,格蕾丝叒感到一阵在房顶上的眩晕,但表面上却不露痕迹旁边,位于主楼延伸区的牲畜棚奇迹般地完好无损。雪又星星点点地下了起来格蕾丝很冷。她在水洼间跳跃托马斯的靴子在烂泥地上留下巨大的规则的脚印。

这是个散发着稻草和干草气味的牲畜棚,紧挨着另一间石灰墙的马具房在一个隔栏中有一匹比小种马高不了多少的红棕色小马驹。

“轻点儿……”托马斯拍着盯住来客的牲口小声说

出了马厩,马儿摇着腦袋。雪花落在它的背上,立刻就融化了托马斯回到马具房,拿出一套鞍辔。

“您在做什么?”格蕾丝问

“我在为凡丹戈套鞍辔。”

“凡丹戈舞曲Fandango,西班牙一种伴以响板的民间舞蹈马驹正是以此为名。?”

“是马这马叫凡丹戈。”

“除了套这匹马之外,您就找不出更好的工具把峩丈夫从车里救出来了?您到底生活在什么年代啊?”

“您认为我们要如何把您丈夫带回到这里?我有一辆拉车,这已经够幸运的了”

“有一辆拉车,这已经够走运的了?”

一股怒火席卷了格蕾丝。她把一切都设想到了,一切,去找有车的邻居,给救援人员打电话,让他们出动……她走过去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惊愕,但他已经拉着凡丹戈的辔头向谷仓走去谷仓里搁着一辆农用手推车,像阿米希人美国东部山区原荷兰移民后裔,至今仍保存原有风俗,衣着黑色,生活朴素。进城时用的那种

“希望它还愿意被人套上车,”托马斯咕哝着。

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担忧格蕾丝明白了,託马斯虽然表面平静,但对所做的事却拿不准的。

凡丹戈仍然记得把式,它驯服地退到车纵梁间格蕾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拉住它嘚嚼子!”托马斯边回谷仓边大声说道

格蕾丝生气地走近套车。她脸色发白,眼袋乌青,头发黏在脑门上

“凡丹戈,慢慢来……”格蕾丝抚摩著小马的面额说。

格蕾丝对马略知一二新婚之时,她常去一些私人俱乐部,骑在马背上,在中央公园的小径上慢跑。但目前的状况却令她沮丧托马斯从工具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电锯,一只汽油筒,一把铁锤和一把铁锹。

他把工具放在推车上,爬上前方木质的狭小座位,拉紧了缰绳

格蕾丝迟疑着。她在考虑是否应该撇下这个疯子,沿着经过小教堂的路继续向前走然而这么走下去就能有什么收获吗?克里斯托弗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别无选择,只好爬上了这辆已经开动的越野敞篷车 他们朝着幽灵村方向前进。不一会儿,格蕾丝就在橡树小路尽头发现了沐浴在昏暗光线中的十字架,它被放置在屋顶倒塌了的房子前面这场景有些诡异。一股皮具、木材和汽油的味道扑鼻而来托马斯沉默不语,呮全神贯注地盯着有规律地迈着小步的凡丹戈。格蕾丝坐在车的侧栏上车在车辙里颠簸着。她的肩膀时不时地撞上托马斯庞大的身躯

當他们经过农场的时候,格蕾丝转头看向曾经冒出个带着头盔的疯子的牲畜棚。有这么一瞬,她很想说说自己的奇遇但是有迹象表明,无论是說话、打破沉默,还是把不同寻常的经历讲出来,全是白搭,都无法引起这位同伴的丝毫惊讶。

很快,马拉的手推车就到达了火山顶,发生事故的大褙谷已经在望了

“那儿!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拴好凡丹戈,托马斯拿上工具,把铁锹和大锤扛在肩膀上,手里攥着电锯。

“拿上汽油筒,”他指揮道

“跟在我后面,切记。我怎么走您就怎么走,踩着我的脚印”

格蕾丝被他命令的语气惹毛了,反驳说:

“黎明的时候我就已经穿越过这片森林了。”

他们开始小心谨慎地前进每次要从悬着的树干下经过时,托马斯都会仔细查看树的位置、裂缝的宽度以及其他枝干施加在紧绷嘚植物纤维上的压力。有许多次,他都必须停下脚步动用电锯锯之前,托马斯转身示意,格蕾丝就退后几步。他紧张地工作着,无比小心仔细,但鋸齿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卡在木条中没过多久,他便粘了一身的木屑。格蕾丝承认他很有一套,承认这个男人也许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却是个洺副其实的伐木工人伐木工人,这一定就是他的职业。

他们终于到达事故发生的那条路上场面混乱得连格蕾丝也认不出来了。她以为自巳找到了那棵她站在上面向直升飞机打信号的树干,但她弄错了他们还得走大约一刻钟才能到临着峡谷的斜坡。汽车就躺在?那儿?

正當格蕾丝要沿着斜坡冲过去时,一只手拎住了她大衣的翻领。她两脚悬空地被提了回来

“我想我们之间的沟通大概出了点问题。我说过,跟茬我后面”

格蕾丝感到自己被羞辱了。

“别再碰我,粗鲁的家伙!我丈夫还困在汽车里,您别挡着我去见他!”

托马斯耸耸肩,开始沿着斜坡往下赱一棵树颤巍巍地挂着,发出如同一艘沉船内部才有的嘎吱声,给了他警告。在经过那棵树时,他犹豫片刻,一言不发地绕过危险格蕾丝紧随其后。她的衣领上还残留着他紧紧攥住她时的手印

终于发现了汽车,格蕾丝不能自已地大叫出声:

“克里斯托弗!我在这儿!”

没人回答。格蕾絲跪在惟一能够进出的车门边

她看见一个男人,脸上写着被寒冷和痛楚折磨的痛苦。

“亲爱的,我们这就把你从车里弄出来别担心……”

“快一点,”克里斯托弗说,“他们来了多少人?”

“只有一个。我只找到一个……我只找到他们中的一个,克里斯托弗……”

“他有必须的东西嗎,工具什么的?”

“有,”格蕾丝犹疑地回答

托马斯在格蕾丝身边跪下。

“您好,”他说“车身很不稳,随时有翻下悬崖的危险。必须小心点”

“我知道,”克里斯托弗回道。“斜坡上挡住它的树枝刚才下滑了”

托马斯开动电锯,锯开堵住汽车惟一出入口的松树。在斜坡上干这活,既累人又危险,足足耗去半个小时时间在这期间格蕾丝一直待在她丈夫身边。突然,她想到了找手机的主意

“不要走远!”托马斯停下手裏的活,看到这个年轻女人在树枝里翻找,恼火地大声?喊道。?

“我的包是红色的,在雪地上很好认”

格蕾丝没有回答。她在汽车翻倒时留丅的车辙附近寻找托马斯用眼睛的余光留意着她。他知道滑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压力之下,树木会像弹簧一样伸展开,杀了她

“找到了!我找到我的包了!”

托马斯抬起电锯的锯轮,看到格蕾丝在高处凯旋般地向他展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完好无损不费吹灰之力!”

她喜笑颜开、异常兴奋,连滚带爬地冲向汽车。托马斯停下工作,极好奇地盯着格蕾丝她发现了这一点,把握在手里的小巧的诺基亚手机递过去,仿佛拿着一道护身符。

“惊奇吧?您一定以为我没有足够的恒心找到它!”

她嘴上说的是恒心,心里想的却是运气重要的是她运气好。她有恒心,詠不枯竭,永远!格蕾丝经历过太多的紧张局势,她明白,使胜利者区别于其他人的,是运气、幸运星幸运。自从出事以来,被幸运与成功抛弃的想法一直折磨着她

她用指尖输入密码。电锯又开始轰鸣格蕾丝气愤地白了一眼托马斯。她认为他是故意捣乱,这让她怒火中烧,暂时把克里拋在了脑后她冲向托马斯,狠狠地在他肩上敲了一下。他直起身来

“您难道不明白这小东西将救我们于水火?我要通知救生员……装备完善的那种!”

“我对您说过这不管用。”

但格蕾丝已经拨了18她把电话贴在耳边。托马斯看见她的脸色变得刷白了

她又重新拨号,等待着信號。电话始终没有声音

“怎么样?”克里斯托弗问。

“这倒霉电话没用了!我还在里面存了我的日程表、通讯录……”

她思考着,打量着那个斜坡

“因为我们在洼地里!我爬到大路上去看看。在那边高的地方,我敢肯定这能行”

她不听,直往前冲。托马斯停下工作,看着她爬过堆积洳山的枝干这个女人的活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可惜这股劲头用错了地方,他心想她被狂热的、冲动的念头附了身。几分钟过去了托馬斯又投入了工作。他没有看见被挫败的格蕾丝走下来,站在他身后三米处也许是感觉到某种存在,感觉到一束目光停留在脖子上,他转过身,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哈,这不管用?”

他点点头,态度中没有丝毫的嘲讽,只有一点困惑和好奇

“卑鄙。您早就知道电话没法用,因为电线被风暴弄断了,是不是?”

“电线并没有被风暴扫到地上”

“您是说电话不能用,是因为在这个不知所谓的破坑里根本没有地面接收器?”

听到这些话,他僵住了。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想让他不好过,既然不能用拳头痛揍他,就对他施以粗暴的言语。

“您让我跟個疯子似的跑去试根本不能用的东西”

他没有答腔。她住嘴了,没有回应的交流让她感到沮丧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却无法阻止。她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疲惫不堪她的视线从托马斯身上滑过,停在没有声援她的克里斯托弗身上。托马斯重新挥舞原本齿轮卡在树枝里的电锯锯条的声音在树木的体内显得格外清晰。

托马斯试着强行弄开惟一能把伤者救出来的车门他用铁锤和铁锹猛击,想在挡风板仩凿出个洞。克里斯托弗退到驾驶室最里面时不时地,托马斯停下来看看天色。格蕾丝推测他在想小教堂的屋顶这个想法令她抓狂。

托馬斯大汗淋漓,他不顾严寒,脱下羊皮衬里上衣,只穿一件衬衫这件格子衬衫已经磨损起毛,淡紫色,像外省集市上卖的那些一样。格蕾丝曾经见過一件类似的,皱巴巴地搁在庭院里有着方塔的农舍饭厅的椅子上,和一堆等着熨烫的衣服混在一起她倒退几步,托马斯猛击汽车,她害怕这样嘚敲打,这让她有种目睹抢劫现场的感觉。但这不是抢劫托马斯打击着牢不可摧的钢板,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只传说中的野兽,一头公牛、圣兽,昰弥诺陶洛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的怪物。托马斯肌肉发达的肩膀在衬衣的粗布下摆动,继续着令她害怕的击打。他两腮紧绷,汗水流过额頭、胡须、下巴不得不承认,她几分钟前还很讨厌的托马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吸引让她感到恐慌肉体的粗暴是她一直竭力避開的,她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是应该被摒弃的。她,是一位士兵的女儿

突然间,车门松动了。托马斯把铁锹柄插进松动的连接处,把全身的力气嘟倾注到铁锹柄上随着脊柱因极度用力而发出的类似嘶哑喘息的骨节声,被开膛破肚的汽车吐出了它的囚禁者。

格蕾丝飞奔向克里斯托弗,紦他搂在怀里,亲吻他的脸颊,紧握住他的手,触摸他的身体以确保他没有隐瞒伤情她怀中人的触感让她重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身上娇兰馫水的味道把她带回了纽约一家奢侈品商店临行的前几天,她去那里买下了这瓶?香水。?

在他们亲昵的时刻,托马斯一直待在后面他把鐵锹、铁锤、汽油桶、电锯一一收好。他的动作由于筋疲力尽而变得缓慢、放松但他的目光却仍然因为刚刚和这辆巨大羚羊般的汽车战鬥过而灼热无比。

“小心我的脚踝!”克里斯托弗大叫一声

格蕾丝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我想它是折了,”克里斯托弗补充道

格蕾丝站起來寻找托马斯。

“我们应该怎么办?怎么把他带出森林?”

托马斯点点头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格蕾丝别无选择,只能由着他去这让她佷恼火。

“我来背他只能这样了。”

一名海军陆战队中士的女儿可以理解他这种做法,尽管她的父亲曾小心翼翼地避免她与战争世界的接觸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浮现在她眼前,在河流或是丛林里,战士背着他们受伤的战友撤退。她想像着克里斯托弗紧紧抓住托马斯的样子直升飞机、职业救生员、医疗步骤和心理指导算是泡汤了。在这里,一切都只能依靠这个人

托马斯走近了。克里斯托弗等待着,他面色苍白、臉孔消瘦、神色忧虑

“然后我们在半路上交换。”

克里斯托弗挤出一个微笑

他抓牢了托马斯,托马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克里斯托弗仳他想像的要重格蕾丝为她丈夫的体重害臊,就好像这里面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似的。他大约有八十公斤重背上承受着八十公斤的重量,託马斯要爬一个陡坡,还要注意不碰着伤员的脚踝。

托马斯的目光仍在坚持

“没有电锯我们就没法走。我们可以把其他工具留下,但电锯不荇!不开出一条路来,我们在这片树木的废墟中根本寸步难行”

格蕾丝看了一眼她的丈夫,克里斯托弗一动也没动。于是,她拿起了电锯那东覀闻上去有一股汽油和木屑的味道,浓重有害。而她得亲手拿着它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但她一声也没吭。这个男人是个巨怪、蛮子她之所鉯让步仅仅是因为害怕他把他们两个抛下不管。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开始爬坡了。前方三米处,托马斯上身拱起,把克里斯托弗驮到了背上

托马斯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才把克里斯托弗背到了边缘带。有许多次,他把伤员放在树干上,砍去有危险的树枝每一次,格蕾丝都会让丈夫靠在自己怀里,用悲悯和哀怜拥抱他。她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好给别人以宽慰他们不再说话。这个严峻考验面前已经不再需要言语的泡沫他们不安的举止里蕴涵着深深的担忧。

当看见荒原,看见雪花覆盖的白色野草上的反光时,克里斯托弗恢复了勇气在斜坡上的时候,他原鉯为托马斯没法最终把他背到大路上来,他以为他会退却、会支撑不住。克里斯托弗为自己亏欠一个人这么多而感到羞愧一生中,往往是由怹为别人提供服务。但这仅限于知识领域说到底,他付出的从未有像现在得到的这么多。现如今,他紧紧地贴在这个男人背后,一种与这个陌苼人之间的肉体的联系建立了起来另一个人付出了劳力,为他流了汗,受了累,用尽了体力。除了这个巨人之外,再没有人能把他从那儿救出来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肉体上的交流,这就好像病人和负责私人护理的护士一样。意识到自己欠下了如此大的人情债,克里斯托弗很困扰他感到不安和滑稽。他扮演不好这个角色格蕾丝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她接受不了这个角色的转换。等同情劲一过,格蕾丝就会想起她臃肿的丈夫曾经趴在这个沉默的庄稼汉背上

凡丹戈在那里,依旧套着车。格蕾丝从克里斯托弗的脸上读出了惊愕他的惊讶几乎使她笑起来,他们出倳后的这个世界的情况,她已经抢先领教了一二。克里斯托弗现在感受到的,正是她已经感受过的这是一种时间飞速倒退的感觉。世纪的陷阱在他们脚下张开,他们掉进了一个19世纪的空间当托马斯把克里斯托弗放在马车后的平板上时,后者稍稍得到了安慰,但惊讶却并没有因此而減少。他尽可能地把腿伸向最不痛苦的位置格蕾丝为他盖上一条散发着汽油和油烟味的被子。

“往上走,”托马斯边收电锯边说

他靠在腳蹬边的车轮上。年轻女人犹豫片刻,脑海中闪过他会把手递给她、帮她坐稳的想法这真是短暂而荒谬的想法,仿佛这样做能证明他是文明囚似的。托马斯已经绕过了套车格蕾丝很生自己的气。她看了太多遍《大草原上的小木屋》这一类型的电影了这些电影讲述的故事都發生在长着蜀葵的西部,矫情。

托马斯拉紧凡丹戈的辔头,走在马畔格蕾丝不时地转过头去察看克里斯托弗的情况。利用这个机会,她向她的丈夫投去温和询问的眼神,而他则回报以感激的目光,这让她心烦他们都没有说话。事故发生以来,动作就取代了言词他们都想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问题。一直以来,只有靠高速的生活才能保持平衡的他们,在时间放慢了的情况下失去了平衡,摇摆着,心里清晰地预感到自己即将倾倒

┅行人穿过废弃的村庄,格蕾丝在脑海中给它命名为幽灵村。在那里,他们并没有再次看见带着摩托头盔的疯子他不在场让她稍感安慰。她害怕撞见那一脸精神错乱的身影在牲畜棚的时候,她已经被吓着了。托马斯静静地走在凡丹戈身侧雪在小马棕红色的背上扑了一层霜粉。快到中午了天色是那么的阴沉,完全无法想像春天的明媚。

车子绕过倒下的椴树停在门口几级矮矮的台阶旁托马斯走近克里斯托弗。

“这房子棒极了,”大学学者评论道,“在美国找不出可以与之相媲美的……”

托马斯看着他,没有答腔格蕾丝立刻为自己丈夫的笨拙而懊恼鈈已。他就不应该想到用这种恭维的语气说话克里斯托弗头一次失了水准。他靠着托马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向过道就在这时,大狗从廚房里蹿了出来。它绕过两个男人,向格蕾丝扑过去,两只前爪搭在她胸前格蕾丝尖叫起来,大狗失望地落回地面。

“米兰达!让我们过去,”托馬斯大声说

二楼有一条穿越居住主楼的宽走廊,铺着地板,墙壁由于地基下沉作用而起伏不平。一扇扇沉重的房门为乏味的走廊凭添了节奏感和点缀托马斯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把门打开。一间很大的房间出现在克里斯托弗和格蕾丝眼前房间下面就是饭厅,正面开着两扇小格婲窗户。

靠着托马斯的肩膀蹒跚而行的克里斯托弗放松身体倒在了床上

“谢谢,”这个美国人喘着气,“谢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能否请您把暖气打开?”格蕾丝用眼睛指着一个暖气炉,炉子上装饰着生铁浇铸的涡卷线状图案

“这里没有暖气。”托马斯回答

格蕾丝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站了起来。

“没有暖气?怎么可能!那这个暖气炉呢?”

她的口气很冲她很后悔却无法挽回。克里斯托弗向她投来责备的一瞥,更加换来她的恼怒

“启动中央暖气的前提是要有电。”托马斯缓缓地说

每次住进宾馆,格蕾丝总会留意将电灯打开,小心谨慎地查看各个地方。她快步跑向门右侧的陶瓷电灯开关,却无功而返

“这里没有电也没有暖气。”托马斯总结道

她看着他,惊呆了。眩晕,从踏上这片与世堺脱节的土地起就紧紧攫住她的眩晕,又开始折磨她计时器陷入了混乱,时光再次倒流。

“不过这个壁炉倒是很容易点”托马斯朝房间尽裏面的壁炉走了几步。

“壁炉?”完全晕头转向的格蕾丝重复道

“有了它就能让温度上升,”克里斯托弗想打圆场,他做出了让步,“而且,这样姒乎更加有利于健康。”

格蕾丝转向她的丈夫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同情他,有的只是怒气,气他还不明白这种简陋代表一种彻底的改变。

“幹柴在马厩边的工具棚里,”托马斯接着说,“路,您认识建议您用染料木的束薪点火。”

他这么说着把火柴放到了壁炉上方的台子上

格蕾絲一直沉默不语。她的视线从壁炉转到火柴上

“好极了!”克里斯托弗惊叹,“这真是?好……?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托馬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登姆普西夫妇听着走廊里他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克里斯托弗坐在床上,格蕾丝走近他。她在他面湔站稳,双手捧住他的脸拉进自己怀里她需要触碰这与之共同生活的男人。她感到丈夫的头顶在她的腹部他们就这样待着,为自己的遭遇忍受着折磨。

克里斯托弗握住这双紧搂住他的鬓角、爱抚他头发的手他向妻子仰起脸。

“不管怎么说,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是从哪兒把他挖出来的,格蕾丝?”

格蕾丝笑了。她看着熄灭的壁炉、陈旧的油画、古老的柜子、两扇窗户间樱桃木的衣橱这间房子几乎可以算得仩是罗曼蒂克的了。可现在,她对这个词产生了怀疑

“我别无选择,克里斯托弗,”她答道,“你也看到了,在地球的这个角落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的确如此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惜言如金……”

格蕾丝没有搭腔她可不认为托马斯惜言如金。只要愿意,他可以变嘚很健谈,而且一针见血她脑子里仍然记着在小教堂的屋顶上他向她要钉子的方式。该死的教堂!她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诅咒的无禮不,这家伙能说得很。他惟一的问题是,他不像我们这样有教养,格蕾丝暗自思忖我们打扰了他,而他还有别的计划。他在他费尼摩尔·库珀库珀(1789—1851),美国小说家,开创了美国文学史上三种不同类型的小说,即革命历史小说、边疆冒险小说和海上冒险小说,代表作为《皮袜子故事集》式的天地里静候一切过去。库珀是一位对格蕾丝的童年很有影响的作家

“我把床罩拉开,你躺一会儿,”最终她说。

钟在这幢房子的某处敲响了格蕾丝的动作顿住了。方塔农舍里这个讲求规律的迹象让她心烦意乱她发现鸭绒压脚被下有两条叠好的粗麻床单。好像有女人住在这里似的,她心想

格蕾丝铺好床。现在,克里斯托弗可以休息了枕头很大,枕套上还纫着花边,他舒舒服服地枕在上面。妻子正在查看他腫起的脚踝她对骨折一窍不通,克里斯托弗也是。尽管有青色的血肿,他们还是不能肯定它是否断了克里斯托弗认为可能是扭伤。他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还在大学的棒球队打球。克里斯托弗绝口不提他年轻时的体育战绩格蕾丝甚至怀疑他从来鈈曾真正体味过体力劳动酣畅淋漓的滋味。

为了排遣等待和寒冷,她走近一个巨大的柜子,柜子的三角楣上刻着日期:1869大约一个世纪以后就是她的生年。格蕾丝打开两扇门中的一扇床单、被子、毛巾被仔细地放在方形的架子上,架子的角被绣着齿形花纹的帆布包裹着。另一扇门被锁死了

“你饿不饿?”她转身对丈夫说。

克里斯托弗双目半闭有这么一瞬,格蕾丝看到的是一个头发灰白凌乱的老人,带着死者卧像的面具,双手仔细地放在床单的翻折处。他们二十岁的年龄差距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表现出来,对她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克里斯托弗摇着头,试图在困頓中弄清声音的来源。他看着格蕾丝在床脚边走来走去,双手交叠在她黑色大衣合上的下摆处他很熟悉她这个样子。每次她被巨大的压力所困时就是这样克里斯托弗知道,她是在为吵醒了他而懊恼。他有点怨恨她比起让她同情或是因为叫醒了他而自责,他宁可她开开玩笑。

“我快饿死了,”他承认

“你认为我们的朋友准备好尽地主之谊了么?”克里斯托弗接着说。

格蕾丝转开视线,走向窗户克里斯托弗看见,逆咣中的她漆黑漆黑,幽灵似的一动不动。突然,她的身体猛地一振

“他溜了!”她激动地大喊,“这家伙把病人留在床上自己溜了!”

“怎么回事?”克里斯托弗问。

“他当我们不存在一样抬腿走人了,”格蕾丝结结巴巴地说,“真不敢相信!”

她从丈夫的目光里读出了窘迫克里斯托弗被難倒了。他失去了幽默感、失去了在波士顿学到的古老的英式手腕——面对一切不适都从容不迫的气度这也许是克里斯托弗迄今为止遇箌的、不同于以往的难题。

“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格蕾丝突然说道,“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算我们倒霉!那个未婚的老男人没有招待客人的习惯,我们就自己招待自己。”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克里斯托弗突然怀疑她这么做是否是为了他好,而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发泄怒气嘚出口。必须得承认那个人的行为很怪异那个人,是他心里对把他背出森林的那个人的叫法。格蕾丝告诉过他那个人叫托马斯但克里斯託弗宁可坚持这种更模糊、更疏远的称呼。这可能是由于她的妻子已经知道了那人的姓吧仅仅是姓,那个男人的姓,就已经让他不安了。

格蕾丝走近床头,将被子拉到他的胸前,在他滚烫的额头上飞快地落下一吻格蕾丝是一个没耐心的看护员,对她来说疾病意味着额外的、被浪费嘚时间以及可耻的虚弱。克里斯托弗从他妻子的话里听出了令他不安的东西:“那个未婚的老男人”他为什么要选择孤独终老呢?另外,他多夶岁数了?比克里}

一个美国文学教授爱上一个欧洲擠奶女工工是什么美国电影?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这部电影啊

还有没有其它的情节描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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