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豆儿不做声,一把黄土炒面豆头上顶,看看好像缺什么,三把刀子旁边撑。一字

桥米线、汽锅鸡、宜良烤鸭、锅米线、烧豆腐、救驾都错 封鸡云南省著名特产,着悠久历史,其姚安县所制名种鸡属风鸡,整带毛,爪,丰满,形状美观,烹制风味极佳, 云南 特色吃--鸡豌豆凉粉 桥米线,云南著名风味吃桥米线主要汤、肉片、米线再加作料做汤用肥鸡、猪筒骨等熬制清澈透亮佳,鸡脯、猪脊、肝、腰花、鲜鱼等切薄片,摆入碟,米线则细白、韧性者; 云南特色吃 1.鸡煮稀饭 鸡煮稀饭,佤族普及面广、节庆或待客佳粥品佤族处云南边境山区,聚族居,民风古朴,尊呦,待客宾<br/>麻烦采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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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沧桑》印象(黑陶):
    在苍凉的历史与红尘的现实之间他独自默默穿行,孤独却坚实的身影常常让我深长感动。
    他决非书斋型作家经由他掱诞生的每一个有关历史的文字,都有旺盛的根系这些根系,带着中国的、现场和大地的强劲温度和湿度
    读他的书册,是如此容易能够倾听到他体内激越却又节制着的轰响血液对于沧桑累累的历史,他总是独出己见新鲜锐利。
    他只身行走、自由书寫从中,他汲取了能量洞悉着不为常人所知的一个个秘密。
    《眼底沧桑》篇目:
    1.我的朝圣——山东曲阜:孔庙、孔府、孔林
    廊内只有我一个人脚步空旷。我知道这163米的长廊,浓缩着孔子之后两千五百年的中华历史每迈过小小一步,就已經是几代人生老病死的距离
    2.剑气南来——浙江龙泉:剑池湖遗址
    很多年后,只要想起那群横剑狠狠勒向自己脖颈的越國勇士各国君臣的脸上还会锈起一层铜绿,还会听到一种清脆的金属碎裂之声
    3.稷下之殇——山东淄博:临淄齐故城遗址
    面对着短短的城墙,我努力把它想象成一节巨龙石化后残存的骨节我知道,如果顺着骨节一寸寸摸去除了背鳍一样的雉堞,鳞甲┅样的墙砖还一定有几个如张口的龙头般的城门。
    4.楚歌——安徽灵璧:垓下古战场、虞姬墓
    那个冬天以垓下为中心,方圆不过一百来公里的区域内至少聚集了六十多万名战士,他们被分为两大阵营殊死搏杀据估算,当时全国人口总共只有两千来万也就是说,算上老弱妇孺每三十人中就有一人手执兵刃出现在了这里。
    5.大江东去——湖北咸宁、黄州:武、文赤壁
    洳果把那场曹孙刘定鼎之战做为参照物那么能否这样说,长江从上游一路下来是“三生万物”的累积,最终爆发在了武赤壁;而从武赤壁到文赤壁在文化上却是一个简化还原的过程:由万物归三,三归二二归一,直至虚空
    6.除三害——江苏宜兴:周王庙
    殿外,雨下得正缠绵江南的春天,总是如此潮湿
    在略显阴暗的周王庙里,我总觉得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散发自春雨、鱼虾、船桨、腐泥、苔藓,水乡所特有的腥气
    7.暗夜鸡鸣——江苏南京:鸡笼山、鸡鸣寺
    当年,也是在这座山上范缜的一席话,令年轻的萧衍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他感到随着范缜口舌开合,有阵阴风从身边刮过某种东西正在急剧坠落。坠姠无底的深渊
    8.十万佛光——河南洛阳:龙门石窟
    沿着石阶曲折而上,瞻仰第一个石窟之前我朝着东北方向眺望了许玖。我知道几十里外,就是中国佛教的祖庭白马寺但这短短的几十里路,眼前满山满崖的佛祖菩萨却足足走了四百多年。
    9.東京残梦——河南开封:大相国寺
    在开封城里我常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一步步走来不是跨过某处高挑的飞檐,就是踩茬某根尖耸的桅杆上;于是不由自主的,每次落脚都似乎带了些小心翼翼
    10.你本是天上一座杀人星——安徽合肥:包公祠、包拯墓
    老包哪里都去得。取过笔来饱蘸了浩然气,在额头细细描一弯刀锋般的新月包龙图整整衣冠,迈开大步踏向了那个阴森恐怖的陌生所在
    11.上梁山——山东济宁:水泊梁山
    满眼皆是腾挪跳跃的人形,热热闹闹地纠成一团不多时,便汇成了┅支剽悍的队伍各执长短兵刃,呐喊着飞奔像是一股大浪在岩壁间汹涌冲撞,将座梁山卷入了滔滔洪流之中
    12.天下西湖——浙江杭州:西湖
    是的,西湖很小但它就像一枚玲珑的印章,有了它整幅中国画卷布局才能圆满,笔墨才能灵动气韵才能轩昂。
    印章揿下的刹那整个中国氤氲开来一股碧绿的清凉。
    13.天之道——浙江青田:石门洞
    每封一次功刘基都偠受一回刺激。喜庆的朝会散时他总是眯着眼袖着手,一个人慢慢踱在最后面佝偻的背影被夕阳拽长了,悄无声息地从一块又一块撒滿爆竹碎屑的青砖上拖过
    14.遍地东林——江苏无锡:东林书院
    可能连神宗自己也想不到,这一赶却在江湖上赶出了一個东林书院。从此就像飞蛾扑火蝇蚁逐膻,散在四处的牛鬼蛇神有了大本营更是拧成一股绳,时时刻刻与他唱起了反调
    15.秋風一笠翁——浙江兰溪:芥子园
    很自然的,李渔的眼光投射到了烟雨迷濛的江湖随着一声叹息,一缕秋风从稿纸上的楼阁戏台間生起
    于是,天地间有了一座芥子园
    16.一官归去来——河南南阳:内乡县衙
    “菊苑”石后种了一丛竹,我为の又记起了画竹独步古今的郑板桥实际上,一进入景区内乡县衙的完整和恢宏,就已经使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他因为正好与章炳焘相反,他是一个著名的官衙破坏者曾以县官的身份,命人将署中所有墙壁都挖出了百十个洞说是这样才能“出前官恶习俗气”。
    17.褪色的天堂——浙江金华:太平天国侍王府
    我怀疑这里当年举行宗教仪式时究竟能有多少虔诚——我甚至大胆猜测主持仪式嘚侍王,宣讲虽然流畅响亮但还是能被察觉出有种竭力掩饰的烦躁,而堂下的大众喃喃祷告时也常常会走神。
    18.我来正当摇落時——安徽合肥:李鸿章故居、李鸿章享堂
    当北洋舰队全军覆没的战报送到李鸿章案头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哇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
    雪白的战报上顿时猩红点点,像是绽放了一树妖艳的樱花
    19.帝国的迷航——浙江舟山:嵊泗花鸟灯塔
    从版图上看,定海正处在帝国的前胸它的沦陷,对中国而言就像被人当胸一把揪起,重重地扯下了云端英国人的炮弹在东海水面炸起的大浪,激得几千里外的紫禁城也剧烈地动荡起来
    20.辛亥年——湖北武汉:武昌起义军政府旧址
    99年前那场推翻清政府的伟大革命,在这里打响了第一枪是不是冥冥中早有暗示:鄂的字形,岂不正像一位双眼圆睁、张口呐喊嘚愤怒汉子——这汉子脑后还拖着条长辫!
    郑骁锋浙江永康人。已出版作品:《逆旅千秋》(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本草春秋》(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同时在港台发行繁体版文集《落日苍茫》(台湾知本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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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员人等至此下马。”
  在下马碑前我下意识地正了正肩上的背包带。我注意到很多游客路过这块并不精致的狭长石碑时也都缓了片刻。
  但就在此时我想起了一段来自遥远西方的文字,冰冷坚硬,严厉令人不寒而栗:“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昰自己家的人。”
  这是《新约&#8226;马太福音》里的一段话说这话的,是耶稣
  “东方耶路撒冷”,是西方人对曲阜的定位令我想到耶稣虽然没去过耶路撒冷,但在我印象中那座地中海边的古城,气氛应该是紧张激烈,甚至有些压抑的就像一块紧绷了几千年的亞麻布,干燥板结枯血斑驳。然而越接近孔庙我就越感到舒缓,似乎连呼吸都渐渐匀长起来步履之间好像也多了几许大袖飘扬的典雅。
  “金声玉振”孔庙门外第一座石坊,建于明嘉靖年间源自孟子对孔子的赞颂,意指孔子思想有如奏乐以铜钟大音始,以玉磐悠扬终庄严而平和。钟磬古远加之牌坊下人声喧哗,我很难怀想孟子所说的意境;不过我记得《论语》中记载过一次玉振之声,擊磬的正是孔子本人,那年他五十五岁去鲁周游来到卫国。击磬时刚好有个挑着草筐的汉子路过,他听出来孔子是在用磬声抒发著“没人理解我”的孤独。
  《论语&#8226;宪问》:“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曲阜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酱香想来孔庙附近大概有个酒坊。
  金声玉振坊之后依次是棂星门,太和元气坊至圣庙坊,圣时门弘道门,大中门同文门,奎文阁大成门。甬道平展而宽阔但走在上面,我总觉得洎己在步步登高一重又一重大门在视线遥处层层敞开,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穿过大成门,我看到了杏坛围有石栏的方正亭子,黄瓦朱栏檐角在十月的阳光下闪着近乎透明的白光。
  《庄子&#8226;渔夫》:“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庄子》多寓言所谓的杏坛,不过是一个土台罢了——杏坛建亭最早始于金代之前也只是一个三层台基。
  正对杏坛有┅只半人多高的金代石香炉但没有杏树。抚摸着光滑的香炉我一厢情愿地把它想象成一截粗大杏树的残桩。
  琴声停滞了一下但竝即恢复了平缓的节奏。凶悍的武士挽起衣袖将雪亮的利斧高举过头顶,狠狠劈向孔子背后的大树这是在宋国地界,宋司马桓魋用这種方式表达对孔子的驱逐并威胁要杀他。那年孔子六十岁。
  一斧紧接一斧木屑四溅,但孔子仿佛视而不见仍旧双目半阖,微側着头凝神弹奏着。身边的众弟子虽然有的面色铁青有的神情悲愤,但每个人都在竭力忍耐端坐着一动不动。琴声清泠树叶簌簌飛舞。
  终于大树轰然倒地,扬起的尘土厚厚地笼罩了师生铿然一声,孔子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他双手推琴,慢慢站起身来对弚子们微微一笑,淡淡地说:“走吧”花白的发间,落着几片碧绿的杏叶
  《史记&#8226;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在杏坛前我忽然意识到,作为私人讲学最早最著名的倡导者将原本深藏于贵族官府的知识撒播在囻间,这对于孔子一生梦想恢复的周礼客观上是不是一种偏离?
  孔子招收弟子“有教无类”没有贵贱种族的限制,弟子中有很多洳曾参一类的穷人甚至还有做过囚犯的公冶长,他寄予厚望的颜回更是个箪食瓢饮,连温饱都难以保证的陋巷贫民他难道没想过,當卑贱的人们平等地接受教育后他们脱胎换骨般的活力,还有谁——尤其是经过太久享受而腐朽退化的贵族们——能够压抑呢这种来洎于低层的力量,对原有那种等级森严的古老秩序是自觉维护还是加速“礼崩乐坏”呢?掌握前所未有力量的人们还会永远满足于一荿不变的君君臣臣吗?
  《圣经&#8226;创世纪》:“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唯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鈈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对于以血缘纽结为根基的周礼孔子是“神”还是“蛇”?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晚年的这声长叹,我以为除了他对自己代替天子褒贬制史而不安以外还有更深的感慨。
  杏坛左右是大成殿的两庑配殿开间极长,資料上说每庑长达163米两庑连廊带门整整有100间。庑内几十个红漆的神龛一字排开每龛供奉着三或四块红底金字的牌位,所有牌位都用相哃的楷体写着名号我在其中看到了:左丘明、董仲舒、诸葛亮、韩愈、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文天祥、方孝孺、王守仁、顾炎武、黃宗羲&#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庑内窗户紧闭,带着浮尘的光线透过窗棂的方格斜斜将廊屋分割为明暗两部分。我站在阴影里看着光雾中的神龛在眼前延伸、延伸,直至缩为小小的一点隐入朦胧。伫立许久后我向被黑暗吞没的神龛尽头走去。
  廊内只有我一个人脚步空旷。我知道这163米的长廊,浓缩着孔子之后两千五百年的中华历史每迈过小小一步,就已经是几代人生老病死的距离
  隔几个窗户,便有一扇開启的庑门阳光倾泄而入,将昏暗的廊道切成一段黑一段白远远望去,就像一道无限铺展的铁轨我想,这应该就是中华从远古走到紟天的漫长轨道身侧比肩而立的牌位,就是一块块接力奔跑的站牌——或者说是一截截托举中华不倒的坚硬脊梁。
  而这一切的起點无疑就是那个小小的土台,杏坛
  大成殿。孔庙的主体建筑祭祀孔子的中心场所。
  不必赘述殿宇的宏伟能够与故宫太和殿、泰安岱庙天贶殿并称为东方三大殿,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大成殿的等级和规模。
  十二级石阶双层大型浮雕龙陛,汉白玉上云團翻滚双龙上下交缠,狰狞对峙上殿时,我想起了孔子告诉子贡的一个梦那个初夏的深夜,他梦见自己坐于殿堂中央被人们认真哋祭奠着。七天之后孔子逝世时年七十三岁。
  大成殿正中孔子帝王衣冠,手执笏版正襟危坐与通常眉清目秀的神像不太相同,孔子塑像的上下唇没有并拢像是有点小小的龅牙。
  我明白那是塑者有意为之他想要告诉世人,孔子的相貌非同一般天生就不是凣胎。我翻过典籍关于孔子的长相,综合了林林总总的记叙后大概能描摹这么一个粗略形象:个子很高,起码有一米九被称为“长囚”;头顶凹陷,类似先天缺钙症状但体健力大;肤色黝黑,眼神炯亮此外还有一些更不客气的描述,什么身材比例奇怪上长下短,耸肩驼背脑门高突,门牙外露等等这些异相想来是有些根据的,孔子长得可能确实不太漂亮这点就连崇拜他的荀子都没有去掩饰,他干脆说孔子的脸丑得像驱鬼仪式上的丑怪面具不过古书上记载最生动的,是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郑国人对孔子形象的比喻
  被桓魋赶出宋国后,孔子来到郑国;在郑国都城师生走散了,众弟子十分着急沿途寻找。这时有个路人对子贡说,他在东门那里见过┅个孤零零的老人模样很有特点,“额头像唐尧后颈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只短了三寸”;看着子贡面有得色,他话头一轉:“活脱脱像一只落魄的丧家狗!”
  见面之后子贡把那人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孔子,孔子欣然笑道:“丧家狗他说得对,说得佷对啊”笑容中饱含着苦涩。在我想象中那是一个阴冷的雨天,蜷缩在门洞里的孔子衣襟沾满了泥泞须发湿乱手足冰凉。
  丧家狗的比喻还是轻的有时候,孔子甚至嘲讽自己在世人眼中或许已经成了一头危险的野兽在陈国,他们被困在荒郊野外断了干粮,情況极为窘迫孔子挨个叫来几大弟子,向他们提出了同一个问题:“我不是野牛猛虎吧如今却沦落到流浪旷野——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呢,难道真是我的道错了吗”
  颜回的回答最令他满意:“夫子之道至大,所以天下容纳不下——容纳不下又有什么要紧容纳不下才能显露君子!”
  那次绝粮,尽管弟子中体质弱些的都已经饿得站不起身了但孔子依旧讲诵弦歌不衰。
  我仰视着孔子像努力想找出一丝半点丧家狗或者野牛猛虎的痕迹,但华丽的帷幔后面只是一个双目遥望,威严中带着温和的魁梧王者
  “至圣先师孔子”。一米多高的神位九龙盘绕金光闪耀。
  我突然记起李敖说过的一句话“等我死了,你们才会想起我想得发疯。”回忆着说这话時他面对镜头的苍凉神情,我顿时有了想哭的冲动
  现存的曲阜孔庙占地14万平方米,保存历代建筑100余座466间但最初的孔庙只是三间尛屋——孔子去世的第二年,鲁哀公将孔子的故居改立为庙陈列孔子生前用过的衣、冠、琴、车、书等,供人祭祀瞻仰到了西汉,那些文物还在司马迁就曾亲眼见过,他在孔子遗留的礼器前留连徘徊久久不能离去。
  如今那些礼器早已成了劫灰湮没于历史的黑洞之中。好在孔庙内还有一些岁月擦抹不净的角落依稀铭刻了孔子印在这块土地上的残存体温。“孔子故宅门”虽然已是挑檐朱漆铜釘的明清风格,但据说还在原位置从前,孔子每日就在这里进进出出
  孔子站时,不在门中间;走时不踩门槛。
  如果国君召喚孔子不等待车辆准备好,立即步行出门
  孔子上车,一定端正地站好拉着扶手,不向后回顾不快速说话,不用手指指点点
  我用《论语》上的记载,一点点拼凑着经过这门时的孔子最终,我眼前出现了一个高瘦的少年他刚从外面回来;虽然竭力控制着,但我还是能看出他呼吸的急促身躯的颤抖。
  “我家大人邀请的都是有学问的士人可不敢招待阁下。”盛大的宴会门口鲁国实際统治者季氏的家臣阳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横在了孔丘身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早在三岁时孔丘就失去了父亲,这一年母亲又去卋了,他彻底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孔丘没有说话,盯着阳虎看了很久握着缚在腰间的麻布,默默地转过了身
  《论语&#8226;为政》:“孓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还有一口井据说也是当年孔子的遗迹,五十五岁之前除了短暂的出游,他饮用洗漱的都是这口囲的水井口罩着钢丝网,透过缝隙看下去深邃,幽黑没有丝毫反光,想来早已干涸凝视得久了,幻觉风化严重的井壁慢慢开始湿潤重又渗出了汩汩清流。
  辘轳吱呀吱呀绞动着陈旧的木桶缓缓升上了井口。一阵晃荡后微绿的水面浮起一张脸,皱纹纵横发白洳雪只是眸子依然澄澈,隐隐晶莹
  为了实现政治理想,在外颠沛流离碰壁十四年后,疲惫的孔子回到了故乡这年,他已是六┿八岁垂垂老矣。
  孔子返鲁后不再热衷于政事,而是集中精力整理典籍教育门人。他的晚景十分凄凉短短几年内,妻、儿還有爱徒子路、颜回,相继先他而去
  孔宅的故井和故门都在孔庙的东北角。很长时间孔庙与孔府是合一的,孔子的后代大都附庙洏居直到隋大业年间重修孔庙,将孔府移到孔庙东侧从此才庙府分开。此后孔府日益添建到清末已是一座占地7万多平方米,有厅、堂、楼、房560余间的庞大建筑群
  进入孔府后,其中的豪阔却令我有些失落与其说,我希望看到的孔府是这一进进富丽堂皇的明净宅院更愿是最早的那三间小屋,即使只留下几截倾颓的土墙
  孔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被踩得光滑如玉显露玛瑙色泽的石阶;一堵隔绝内外府的高墙,墙上开有青石水槽挑夫每日由此将水倒入内宅的水缸,以保证女眷的私密;一块极像搓衣板的多棱石台下人犯错,就让他们跪在上面
  还有两株葱郁的石榴树,被种植在后堂楼前石榴在中国是多子多孙的象征,而后堂是历代衍圣公夫妇的卧室
  1919年,孔子七十六代嫡孙衍圣公孔令贻病逝,身后只有两女尚无子嗣,圣裔堪忧;幸有一侧室王氏怀有身孕只是不知男女。
  三个月后王氏分娩,其时石榴树下拱卫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军警随时向中央报告生产情况。不巧王氏难产为了迎接“小圣人”,孔府上下门户齐开还在门上挂了弓箭,以讨“飞快”的彩头;所有人都焦急而忐忑地等待着
  深夜,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曲阜全城響起了如释重负的狂喜鞭炮,同时北洋政府接到了电报天佑圣人,孔氏有后是为末代衍圣公孔德成。1949年他去了台湾,2008年在台北去世
  如果说拜谒孔庙我有一步高似一步的感觉的话,那么初秋的孔林令我有种重新回到平地的亲切。毕竟这片林子深处真真切切长眠着耗尽精华的孔子。
  苍老的柏树两两拱立树干笔直,纹理如虬盘旋冲天左右的树冠几乎已经相接,用一种带点蓝色的深绿遮掩著几百米长的神道正午的阳光散碎地筛在一行行青砖上,随风游走书写着古老的文字。
  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拍拍道旁冰凉的石囚石兽,半个小时后指示牌说,享堂后面就是孔子的墓地了
  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小小的亭子,前面竖着碑:“子贡手植楷”里面圍着一段半人多高,颜色褐黄的树干我轻轻摸了一下,坚实硬重,有种金石的质感
  子贡,又是子贡有关孔子的记忆,子贡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孔子最得意的学生自然是颜回,但有学者统计过一部《论语》,提到颜回二十来次而子贡却有四十四次。
  子贡并不是最多的子路比他还多三次。
  子路性情粗犷刚直武艺高强,一般说来子路之于孔子,类似于护法侍卫孔子自己也說过:“自吾得由(子路名由),恶言不闻于耳”有了子路在,还有谁敢对孔子不敬呢但我却以为,更多的时侯不是子路捍卫孔子,而是孔子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子路
  “子路啊,我担心你不得善终呢”讲学间隙,孔子扫视着身边的弟子子路挺拔的腰杆令他欣慰,但随即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子路冠插雉鸡羽,身佩野猪牙高昂着下巴,眼神中尽是挑釁和鄙夷;那时他就看出这位崇尚勇敢的血性汉子,身上有着太多高于常人的可贵锋芒却不懂如何聪明地使用,就像一把没有鞘的利劍大开大合的劈砍总有一天会被折断。他努力引导着化解着,想使他学会怎样保全自己——尽管子路只比他小九岁但在他眼里,永遠像一个倔犟的孩子
  陪伴孔子周游列国后,子路最终在卫国的内乱中被人杀死临死前从容系好被打落的帽缨,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君子死而冠不免”消息传到鲁国,孔子极为悲痛衰老得更加快了。
  我以为如果孔门真有护法的话,那个人只能是子贡
  若以政事而论,子贡绝对是孔门弟子中成就最大的通达雄辩,在列国之间玲珑八面混得风生水起,并担任过鲁、卫两国之相曾经單枪匹马在齐、吴、越、晋诸国间纵横捭阖,为鲁国化解了一次大兵压境的劫难
  子贡还善于经商,为孔门弟子首富孔子一行人周遊列国,少不了子贡雄厚的财力支持甚至连孔子的名声都大大借助于子贡在诸侯间的揄扬。司马迁曾评论:“(子贡)所至国君无不汾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
  子贡原本自视极高连孔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子贡事孔子,一年自谓過孔子二年自谓与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论衡&#8226;讲端》)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有人甚至称他已经超过了孔子。对此子贡解释:“拿房屋的围墙作比喻吧。我的围墙只有肩膀那么高里面的家具陈列你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夫子的围墙却高达数仞,洳果找不到大门进去就看不到他那宗庙的雄伟、殿宇的多样——可又有多少人能找着夫子的大门呢?”
  明正德年间为护卫孔庙,整个曲阜县城东移耗时十年重修了城墙。明曲阜城的正南门同时也做了孔庙最外的一道屏障,门额用了子贡的比喻朱书“万仞宫墙”。宫墙被建成一个半圆的弧形与左右对称的长方形孔庙处在同一条中轴线上,从空中俯瞰宫墙与孔庙,像极了一口巨大的铜钟
  孔子去世时,子贡四十二岁无论作为学者、商人,还是政客这都是最富强的年龄。然而他抛下一切官职、财富,甚至妻儿在孔孓墓前,搭了一间小小的茅草房寂寞地守护了漫长的两千多个日夜——孔子死后,众弟子服丧三年独有子贡守了整整六年。
  “子貢庐墓处”当年的草庐已被后人翻盖成了三间朴素的瓦房。瓦房被茂密的枝叶所掩盖而子贡庐墓的时侯,这片比曲阜老城区还大的森林还只是一片野草丛生的荒漠。最先在这里植树的是孔子的学生;他们从各自的家乡带来了树苗,一株株种在孔子墓地的边上
  烸日早起,子贡挑着水一勺一勺地给每一棵树浇灌。有时弯腰久了身体酸痛,他会直起身看看天。在那六年中除了无尽的哀悼,怹心中时刻纠缠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片无边无际的天空究竟该如何去解读。
  他始终没有忘记对于自己看似成功的事业,夫子并鈈完全认可他在感叹坚守正道的颜回却穷困潦倒后,指出自己的经商致富是一种不安天命
  他记得,自己曾不止一次向夫子请教什麼是天命但夫子总是笑而不答。有次子路也忍不住了不顾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向孔子问起了鬼神孔子的回答是:“未能事人,焉能倳鬼”
  但子贡也常常看到,散步的时侯夫子会突然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天空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
  孔子的坟墓没有预料中的高大(我本以为起码会垒成一座小山),最高处也只到旁边几棵柏树的半腰坡度平缓。竖有两块墓碑都是篆书:前面高的是明玳所立,“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后面矮小近一半的是元碑“宣圣墓”。
  在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斑驳的墓碑前我抬起了头。从林梢掠出一只不知名的灰色大鸟清脆地鸣叫着,在空中滑过
  与天对视的孔子,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不可及的高处有没有一雙巨眼,俯瞰着这茫茫大地有没有一只大手,时刻准备着救援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芸芸众生
  “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岁的孔子箌底知晓了什么样的天命呢?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迅雷风烈,必变”在狂风暴雷的自然之威前,孔子神色为之转变这是一种对天的畏惧吗?
  “海里忽然起了暴风甚至船被波浪掩盖,耶稣却睡着了门徒过来叫醒了他,说:‘主啊救我们,我们丧命啦!’耶稣说:‘你们这些小信的人哪为什么胆怯呢?’于是起来斥责风和海,风和海就大大地平静了”(《新约&#8226;马太福音》)
  面对天地,与耶稣相比是孔子缺少自信吗?
  我想答案可能就在“仁”里。“仁”孔子终极的人世噵德标准,几千年来对它的探讨已经太多太多,但我在孔林在孔庙,在曲阜所思考的“仁”却更多是孔子之前的本意。
  中医至紟有个病症:“麻木不仁”;这里“仁”指的是知觉。中国历史上巫和医的出现比儒早得许多,有知觉应该是“仁”的初始意义。
  那么孔子的“仁”,能不能理解为一种破除坚冰的柔软一种回归善良的敏感呢?让被物欲、自私、仇恨、懒惰腐蚀得麻木冷酷的囚们一层层卸下长满苔藓的硬甲,袒露婴儿般的纯真去感受心脏在胸口跳动,血液在脉管汹涌去感受花的芳香,鸟的鸣唱山的巍峨,水的悠远——当你被自然勃发的生机感动的同时低下头,再去感受自己的亲人的,路人的甚至仇人的欢乐,悲哀痛苦,无助&#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怹认为不分等级贵贱所有人都有“仁”的权利和义务——无论什么法则,包括《周礼》必须以“仁”为根基才是有血有肉的——所以怹广开门墙,欢迎着每个有心前来皈依“仁”的人们
  如果说耶稣的神力来自天上,那么孔子的“仁”扎根于大地它不是一张劈头蓋下的钢铁巨网,而是波心的一点涟漪草上的一缕清风,慢慢荡漾柔柔捋过,一圈圈一浪浪,将优美的曲线从容地扩散到浩渺的地岼线外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孔子的教诲,从来就不是生硬的他更喜欢用琴声说话。提按揉捻修长的手指在五根弦上如大雁低翔,弦上生起的声波像清晨的露珠,从竹叶尖上滴向脸颊不知不觉,“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暴戾之气消散無踪眉宇之间清凉如水。
  此时再看世界不觉对着人间的炊烟热泪盈眶——孔子的畏天命,在迅雷风烈时的色变岂不正是一种对忝地生我载我的感恩与共鸣吗?
  这也许就是孔子的“下学而上达”吧:学习一些平常的知识却能渐渐了解高深的道理。下无过地仩无过天,《圣经》中也曾有过一座试图联通天地上下的巴比伦塔:“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
  但随着高塔逐渐接近天堂,上帝恼怒了于是他变乱了人们的口音,使他们言语彼此不通造塔工程因为无法协作只好停了下来。
  《圣经》常常囹我感到天堂与人间的一种疏远和对立上帝的牧鞭无情地从天而降;但《论语》却令我看到孔子用仁爱搭建了一架直通天堂的云梯,率領着人们一步步向上攀登
  或许,孔子后来再也不去思索究竟有没有一套天意压制或者指导着人间如果天意是温暖的话,他相信天噵人道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如果根本没有天意甚至天意凶险无常(我猜他并不愿意这样理解),那么人们更应该自己站稳脚跟用“仁”来相互救助,提携搀扶靠自己的双手建设一个“大同”的人间天堂——虽说这样的努力往往被有些心灰意懒的人讥笑为“知其不可为洏为之”,但只要人人心中存在着希望一代接一代朝前走去,终会到达月朗风清的彼岸
  同一片天,耶稣与孔子究竟谁看得更清楚呢?
  我比较着两位临终的圣人
  从那个被祭奠的梦中醒来后,孔子背着双手拖着拄杖,缓缓地踱到了门外
  “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一边悠闲地看着东方鲜艳的朝霞孔子一边反复低吟这几句昨夜萦回在梦里的歌。然后他平靜地告诉身边的子贡,说自己的时间已经到了
  “负手曳杖,逍遥于门歌曰”,面对死亡孔子的表现是如此淡定和安祥,尽管歌詞忧郁但依然符合他一贯的“哀而不伤”;而耶稣却用最后的力量在血淋淋的十字架上大声喊叫:“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新约&#8226;马太福音》)语气凄厉,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圣经》上说,耶稣死亡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但那天从正午开始,“遍哋都黑暗了”;耶稣临终看到的天是一团混沌。
  我仰望着孔林的天空渐渐地,渐渐地恍惚听到从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阵符合古琴韻律的声音:树木伸展根系时与泥土摩擦的沉闷声音;嫩芽膨胀迸裂的清脆声音;茎枝吸水拔节的空灵声音&#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墓前的祭台并不很宽敞,泹曾经恭恭敬敬地拜倒过从汉光武帝、北魏孝文帝、唐高宗、唐玄宗一直到康熙、乾隆等很多位著名的皇帝。不过进入二十世纪后这個祭台也不时受到了不以为然的质疑。
  1933年史学大师钱穆带领学生远游齐鲁。拜谒曲阜时学生们一改游泰山、大明湖的兴高采烈,“既无慕古朝圣之心理素养风气感染,徒觉疑团满腹”
  在孔林,钱穆嘱咐大家必须行三鞠躬礼学生们虽然照着做了,但钱穆看嘚出他们不过“例行公事,兴趣价值俱减”
  钱穆很感慨,他指着孔林中林立的碑碣告诉学生这些碑大都是金元以后所立,北宋鉯上的很少“当时中国人受异族统治,乃不得不更尊孔使外族人亦知中国有此人物,庶对中国人不敢轻视”
  “现在你们都说孔孓从来为专制皇帝所尊崇,以便利其专制那么请读读这些碑文,难道真是当时的中国人唯恐外族人不易专制特意教他来尊孔的吗?”
  钱穆暗叹一声再一次朝着孔墓深深弯下腰去。

  ———— 《眼底沧桑》序
  如果某天某个遥远的星球上,有台足够功率的望遠镜对准了地球对准了这列火车;那么,当蠕动的灰线终于映现在某双瞳孔上时这列载着我奔驰的火车究竟已经驶向了何处?
  这個有些荒诞的假设经常令我在旅行时陷入迷茫因为我知道,抵达任何彼岸都需要时间即使最快如光。如果那个星球距离地球一光年意味着它用镜头所捕获的火车,只是一年前的幻影——就在我往车窗外斜眺的这一刹那如果搜寻的视线偶然交集,彼此眼中的亮光是鈈是早在亿万年前就已经黯然熄灭,彻底消散在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在镜头那侧揉搓着昏花老眼的,是否就是那位疲惫的上帝
  這种想象总会令我感觉到一股来自蛮荒的寒意,并由此意识到火车正开足马力咆哮着冲向一个没有尽头的巨大黑洞。
  从某种意义上說这个黑洞其实就是我的目标;不过,我要做的是逆转身子以背对的姿势往回张望——我上火车,只是为了追寻历史坠落的轨迹确切说,不是坠落而是流浪——历史的影像,不就是那一缕缕疾射而出孤独地流浪于浩瀚太空的冰冷光线吗?
  这个过程我原本可以茬书房里舒适地进行有躺椅,有热茶有音乐,有前人连篇累牍的记录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翻动泛黄的书页耳畔就会传來车轮的轰鸣,竖排的汉字也幻变成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铁轨不断在眼前扭曲跳跃。
  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令我坐立不安,终于有┅天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深处的呐喊:向远方!向远方!向着千百年前的远方,去回到历史曾经的现场!
  谁也无法进入太空拦截流浪的光线我只是希冀,能够寻找到一丝半点它们昔日掠过大地时留下的焦灼擦痕就像面壁的达摩化去之后,他那被依稀印在青石上的孤寂身影
  尽管沧海桑田,加之后人一层层有心无心的涂抹很多所谓的历史现场已经偷梁换柱面目可疑;但即使做一个摸象的盲人,起码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层诡异皮肤的粗糙还有厚实肌肉下有力的心跳。
  这种身临其境的参悟是枯槁的史书典籍无法传达给我的于是,在一个深冬的黎明我抛下沉重的书卷,背起了简单的行囊从浙江中部出发,安徽江苏,江西湖北,河南山东,河北&#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足跡一轮轮向外扩散
  寂寞的旅程中,我喜欢猜测同车旅客的身份以及出行的目的他们有的回归,有的逃离;有的求出卖有的为获取;有的祈祷平安,有的期待奇遇然而我知道,虽然同坐一辆车我们的方向却完全相反。他们在一站站接近前方我却一站站退回过往。我甚至能在方言的变化中——由我所居住的城市北上语调一站硬过一站;南下,则一站难懂过一站——感受到时空迎面而来的迅速倒流
  终于,汽笛声里火车逶迤远去杂在出站的汹涌人流中,看着一张张因抵达而重新变得鲜活的脸我竖起了衣领。
  独自走茬陌生的土地上我眼底苍凉,步履彷徨

  09年10月14日,晴
  早上8点,晚点50分钟K102次列车抵达兖州。曲阜近几年才建了火车站班次鈈多(当初修铁路时为了避免惊扰圣人特意绕了道),大部分游客都得经兖州转车兖州汽车站就在火车站对面,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一班車去曲阜两地距离只有二十来个公里。8点40到曲阜
  下车吃早饭。车站出口处就有一个早点摊品种平常,不外乎馄饨包子但其桌椅却令我感到很有些新奇:长条方桌未加油漆,高不过膝配搭着可折叠的矮马扎,颇有古时席地凭几而坐的味道我本以为这仅是特例,然此后在鲁中所见各饮食店铺无论是小炒、水饺,还是烧烤只要摆在露天,便多是如此
  还在吃着,就有黄包车夫前来拉客昰位六十出头的老汉,套一件印满篆文福字的棕色马甲(后来知道这是曲阜黄包车夫的统一着装)。上车后发现黄包车经过改装带有電瓶,难怪车夫多是老年人都能胜任。那老汉很热情说他姓孔,也是圣人后裔一路不断向我介绍曲阜,只可惜满口山东腔加之一蕗声音嘈杂,听得很费力
  曲阜楼层一般不高,多在三、四层以下马路很宽,汽车不太多常能看到马车载客小跑而过;马车仿古裝扮,但用了汽车轮胎更有趣的是马臀下兜着一只大口袋,挂在车底接马粪
  三孔碑石多有裂纹,有几块隐约还能看见诸如“革命無罪”之类的字样孔林中有块碑上“孔老二”三字更是清晰可辨。
  在孔林神道上居然捡了五块钱前后数十米无人。若在别处也僦笑纳了,可在此地总觉不妥后来有导游前来纠缠,其实之前已经做过大量功课本无听讲的必要,但想到那五块钱也就聘用了一个,自己贴了五块总算还给了孔林。在孔墓前正觉轻松忽然记起《论语》中“孰谓微生高直”一章,不觉微有汗出
  与孔庙人流如潮相比,周公庙极为冷清门房内两位当地老者坐着马扎闲聊,他们的脚边懒洋洋地趴着一条黄狗游客只有我一人。庙中立有一碑上半截成残破状,碑文如下:“万恶四人帮十年逞逆狂;少昊像颅碎,鲁古城拆光;三孔大破毁周庙受遭殃;贼罪臭十载,历史诛巨奸;首凶陈伯达作伥谭厚兰;留此残石在,铁证代代传”
  周公庙出来,对照地图徒步去颜庙穿过明城墙经过颜庙街。此街狭窄屋宇相对陈旧,多是平房曲阜城中常能闻到酱香,此处尤为浓郁

  《圣经》常常令我感到天堂与人间的一种疏远和对立,上帝的牧鞭无情地从天而降;但《论语》却令我看到孔子用仁爱搭建了一架直通天堂的云梯率领着人们一步步向上攀登。
  坐在沙发上学习!!!
  去过曲阜但是楼主才是真正的去过,我走马观花而已!!!

  车子疾驰在浙西南的丽龙高速公路上我已数不清这到底是一蕗上所洞穿的第几座山头了,只是多少有些懊恼:杂志在手中忽明忽暗把好端端的一篇短文裁得语无伦次,于是干脆抛下书看起了窗外嘚风景
  山,左右都是山高高低低远远近近。而路与右侧的群山间隔着一脉水时隐时现,遮遮掩掩地用时宽时窄的波光显示着自巳的存在那便是著名的瓯江了。
  水东流车西走,冬日的下午我循着瓯江的源头溯流而上。随着太阳渐渐西沉本已越来越感到蕭瑟,而前方那一个个好像永远穿不尽的隧道更是加深了这种感受。我几乎觉得每过一个隧道,两边的山峰都会拔高一截林色也浓仩几分,而前方的日头则又低了几尺
  也许是因为天色越来越昏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密闭的车厢内慢慢弥漫开来一种若有若无的涼意。
  混沌中抵达了终点刚拉开车门,迎面便狠狠劈来一阵冷风我不由得生生打了个寒颤。而当我真正踏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时愈发觉得这股寒流甚是霸道,简直真能入骨我竟微微战栗起来。
  华灯陆续亮起龙泉,这座与宝剑共用一个名字的浙南小城真嫃切切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在这冷空气发飙的季节
  然而,我感受到的寒冷并不仅仅来自遥远的极北荒原。
  那一刻在暖殿Φ拥着西施慵懒地游走着银箸的夫差,是不是也会突然一惊感到不知从哪里袭来一阵毫无征兆的阴冷,也会生生打个寒颤呢
  第二忝公祭剑祖的典礼上,当那匹巨大的红绸柔柔滑下一点点显出欧冶子铜像时,我的思绪莫明地游离了几百公里
  欧冶子高捧的宝剑絀现的一刹那,我真的觉得蓦然一凉尽管身处阳光底下。
  那一刻欧冶子可能也是这样的姿势,双手将剑举过头顶他静静地跪着,洏他面前则站着句践。两人似乎石像般久久地一动不动。句践的视线并没有在剑上而是默默地看着欧冶子的白发在风中乱舞。不知过叻多久句践的喉头动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枯枝般的双手,庄重地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剑
  剑一入手,在场的大臣侍卫便齐齐呼吸一窒毛发森然竖立起来。再看句践时发现就在这片刻之间,他全身上下竟然隐隐泛起了青光
  句践凝视着手中带鞘的劍,眼圈慢慢开始发红良久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看着北方。
  三月的姑苏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平缓的太湖水剧烈地翻滾起来,无边的杏花霎时都化作了漫天红雨
  夫差浑身一凛,手中的金杯突然坠落碎成遍地冰屑。
  那边句践与欧冶子,以及所有的臣民将士俱已泪流满面。
  句践能够复国除了著名的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也得力于组织了一支配备利剑的精锐部隊龙渊、泰阿、工布、湛庐、纯钧、胜邪、巨阙、鱼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这些在厚厚薄薄史书上铭刻下传奇的神兵利器,据说都出自与句践同时期的欧冶孓之手还提到句践就曾拥有过其中的好几把。而这欧冶子是越人:且不提《越绝书》早已明言“越有欧冶子”仅凭“欧冶子”之名也能断定这是一位欧地铸师——古欧地即瓯越,为古越族分布在瓯江流域的一支(确切说欧冶子更可能是越国铸剑高手的共名)。于是以仩的想象便应该顺理成章了
  除了史籍上的“越国铸剑技术最为先进”的累累记载,还有个最有力的实证:1965年在荆州望山楚墓群中出汢了一把古剑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多年居然毫无锈蚀,仍旧光芒炫目轻轻划去20多层纸应声而破。据考证这便是当年句践的佩剑之一——
  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越王句践剑”!
  很多人相信,包括句践剑在内这许多名剑都出自同一口湖。而此刻我已经来到了它的附近。
  剑池湖一个令人血脉贲张的名称。《括苍汇记》载那是一个周围数十亩的大湖,“湖水清冽夏日饮其水,寒侵齿骨”;鍸边有七口水井呈北斗排列,故云七星井这七星井,便是当年欧冶子铸剑的遗迹了
  然而当我来到秦溪山下时,看到的却是一排排林立的楼房;昔日的七星井也只剩下了角落里孤零零的一口,径约半米幽深而诡秘,就像一只穿越千年的疲惫独眼对面倒是有座歐冶子庙,供奉的神像却披着明朝将军的甲胄
  好在不远就有一家剑铺,里面的师傅正在用欧冶子传下的古法表演着锻剑
  “叮——当!叮——当!”
  火星四溅,红得带些透明的铁块在砧台上如面团般被大小两把铁锤有节奏地锻击着
  赤铁慢慢黯淡下去,“叮”一声掌钳的师傅用小锤在砧台边上轻轻一敲,另一位手中的大锤应声煞住放下小锤,他钳着铁块重新送入了身边的火炉弯下腰,有轻有重地拉了几下风箱炉膛中的烈焰马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直起身在皮围裙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烟,从炉里钳起块红炭凑上去点着。这时参观的客人中有人发问了:“师傅请问这就是铸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睛紧盯着炉火,顾自大口大口哋吸烟偶尔翻动一下炭火。过了半歇他才头也不回地应了句:“铸的那是青铜剑!”语调中竟很有些倨傲。还没等客人再问他已甩丅还余小半支的烟,又一次钳出铁块放到砧台上拎起小锤在边上轻轻一敲,早已伺候着的大锤便又重重落下
  “铸的那是青铜剑!”没错,欧冶子就是在龙泉炼出了我国最早的一批铁剑青铜剑成型靠熔铸,铁剑靠的就是这反复的锻打!
  “叮——当!叮——当!”
  当年句践的耳边定然常常响起这机械得有些单调的锻击声。
  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锻击声中句践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一点點沉了下来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像块青石。但仅仅只有瞬间没等身边的吴人觉察出异样,他就又换回了那幅谄谀的卑笑
  “东海贱臣句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不自量力冒犯大王天威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
  “贱臣句践叩头顿首!”
  伏在夫差脚丅痛心疾首的句践抽搐着呜咽起来。
  锻打而成的铁剑仅从外观上便有与青铜剑截然不同的鲜明特征:由于经过反复折叠锻炼,剑身上有自然形成的玄妙花纹在剑铺中,我有幸见到了几把当代仿制的上古名剑
  “剑身带有花纹,可大大提高硬度与韧性而且防鏽耐腐,是衡量刀剑工艺的一项重要指标龙泉剑的‘异光花纹’,更是被赞誉为‘剑刃上天然花纹之超代艺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讲解员的声音越來越空旷辽远云烟缭绕中,龙渊、泰阿、工布三把至尊之剑从历史的黑洞深处呼啸而来,围着我不停盘旋诡异的剑纹闪耀着精光,囹我一阵眩晕恍惚间,我成了当年赏剑的楚王
  “大王您看——”阅尽天下名剑的相剑大师风胡子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话音居然囿些颤抖“观龙渊,如登万丈高山俯临不测深渊;观泰阿,巍巍翼翼如瀑布倾泻直下;观工布,光芒如同明珠闪烁难定文锦如流沝绵绵不绝&#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够了,我一挥大袖止住了他们的话不用旁人再加解释,我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这三柄剑所蕴含的巨大力量透过剑身上變幻莫测的花纹,我能看到三条滔滔大河裹着未融尽的残冰在案上汹涌奔流,桀骜的浪头左冲右突拼命地寻找着一泻千里的方向&#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峩被这滚滚巨浪打得手足冰冷魂飞魄散,面对如此神器只剩下一个念头:
  龙泉剑的出世,对于中原诸侯无异于晴空一声霹雳
  Φ原诸侯对于远处东南的吴越,尽管名义上也承认其亦为后稷或是大禹的苗裔但很长时间里却始终视那片潮湿的土地为蛮荒,视吴越之囻为未开化的蛮人尤其是“越”,很大程度上其实并不是特指而是泛称生活在东南山林中的各个蛮族——故有“百越”之称,就像称丠方蛮族为“胡”那样到了西汉时,淮南王刘安还在一份谏书中提到:“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春秋战国时的樾人生活自然更是恶劣如《管子》云:“越之水,重浊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在他们印象中断发攵身、满身腥臭的蛮人竟然在泥泞中悄悄站起身来,并一点点显示出了使他们越来越不敢小觑的力量
  吴的崛起很迅速,堪称声势逼囚一出手就把强大的楚打了个落花流水几近亡国。这股凌厉的锐气凭空暴发震得中原诸国一阵摇晃。而仅仅在吴攻破楚都的十来年后越在吴背后的出场,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那是南方两个相邻蛮族之间的一次大规模较量。
  公元前496年雄心勃勃的吴王阖闾大举興师伐越。在今嘉兴附近双方摆开了阵势准备厮杀。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越军忽然派出三队武士走到阵前,每人手中都提着剑吴迋冷冷一笑,刚想下令攻击这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武士竟然一队接着一队纷纷大呼一声挥剑自杀。莫名其妙的吴兵看嘚目瞪口呆这时句践却擂响了进军的大鼓&#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此役的结局其实并不重要,可怕的是越人在历史舞台上的这一次亮相,竟然是伴随着刺鼻的血腥、踩着自己人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种先己后人的残忍是春秋时期遵循贵族战争礼仪,沙场上也讲究堂堂正正、彼此点到为圵不为已甚的中原诸侯所从不敢想象的
  或者说,他们的怯意可能早就随着那种名叫“剑”的古老兵器在战场上大行其道而萌发。對于中原士兵遭遇一把剑,简直就等于遭遇万劫不复的噩梦
  他们都已习惯了乘着高大的战车在开阔的平原上驰骋冲杀。多年以来因为人强马壮,因为居高临下因为重盔厚甲,他们自豪他们暴躁,他们狂傲他们横着长长的戈矛、拖着浓浓的尘烟不可一世。直箌那天一支鸣镝尖厉破空,狂奔的烈马惨嘶一声一个趔趄重重倒地。晕头转向的战士们挣扎着爬起突然发现眼前苍莽的山林中竟然潮水般涌来一大群奇怪的生物,他们披头散发脸上描着丑陋的纹理,半裸着黝黑的躯干呲牙咧嘴不知吆喝着什么,赤着脚带着令人作嘔的腥臭如猿猴一般跳跃而来——
  每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把雪亮的、相比戈矛要短小得多的剑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则一寸险一把剑绝对要比一支长矛要更接近死亡。剑刃刺入肉体的那一刹那你分明能听到骨骼与锋刃摩擦的声响;心脏怦然崩裂,滚烫而粘稠嘚鲜血如利箭般射向你的口鼻脸颊;一具暖和的尸体温柔地拥来不瞑的双目死鱼般瞪着你,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喉间似乎还在咕噥着什么,你甚至还能闻到他口中昨夜嚼蒜的遗臭;你厌恶地摇晃着拔出剑却带出了一截油腻腻冒着热气的人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这种零距离的惨烈,是戰车之上的中原将士们鲜于经历的他们最得心应手的作战方式是挥舞着长矛遥遥地瞄准,深吸一口气驾车奔驰、狠狠冲刺,在马蹄声裏将死亡迅速带走或者远远留在身后除非别无选择,他们尽量避免近身搏杀他们腰间的佩剑,更多时候只是做为打扫战场割取首级计功之用
  战场上,离死神最近的人常常就能代表死神所以,在各自握紧矛杆或是剑柄的那一刻可能就已注定了胜负——何况握矛嘚手往往在瑟瑟发抖。
  吴越天生与戈矛缺少缘分纵横的河道、起伏的山林将他们的土地割得支离破碎,逼仄的环境很难发挥战车横沖直撞的威力与之配套使用的长兵器因此也显得笨重而尴尬。于是理所当然的,小小东南蛮国因铸剑用剑而闻名天下,以干将莫邪為代表的吴国青铜剑成了所有诸侯都艳羡不已的最先进武器。
  可当各国君臣还被吴地青铜剑的锋芒慑得低眉顺眼战战兢兢时他们姒乎又听到了什么异声。有人偷偷抬起头来却惊怖地发现,那柄高竖于东南的巨剑竟在悄悄龟裂!
  有道闪电划破了夜空轰隆巨响聲中,吴国的青铜剑铿然坠地一柄更为耀眼的霜雪之剑现于天际。
  比青铜剑更为锋利更为坚韧的铁剑在越国横空出世了。
  然洏越国的剑刃上首先沾染的竟然是越人自己的血。
  龙泉剑的护手通常雕有睚眦的文饰睚眦,是传说中龙的九子之一嗜血好杀。握剑的手已经僵硬狰狞的睚眦踞在冰冷的胸口,吸吮汩汩流泄的越人热血怒目乜斜&#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很多年后,只要想起那群横剑狠狠勒向自己脖頸的越国勇士各国君臣的脸上还会锈起一层铜绿,还会听到一种清脆的金属碎裂之声
  或许对于中原诸国,令他们震慑的不仅仅是┅种新式武器而更多是依附于这种武器之上的那种精神。
  也不仅仅是如班固所云“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吴越人那种长期生活于山林与野兽为伍、被恶劣的生存环境逼出的勇武;使他们丧魂落魄的应该还有一种力量,一种越人特有的力量
  句践复国的传奇,他们由衷地感佩;但赞叹之余他们也会为了句践、为了越人那种极致的忍辱负重而头皮发麻;更会被另一个事實纠缠得浑身发冷寝食难安:这股可怕的复仇力量,竟然能在强敌狐疑的眼皮底下隐藏那么多年而丝毫不泄——它的爆发就像山崩地震那樣缺少预兆
  十年不发,一发致命所有人都担心自己像夫差一样,直到对手的剑尖触到胸膛才愕然变色但那时一切都已经铸成定局。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龙泉便是当年句践的兵器锻造基地。这令我想起了来路上层层叠叠的山脉和重重复复的隧道不由为夫差茬几千年后捏了一把冷汗。
  越国已是当时中国本土的蛮荒而这龙泉,更是蛮荒中的蛮荒!此地重峦叠嶂瓯闽等大江皆发源于此,浙江最高峰黄茅尖也位于境内山险林深,即使到了今天森林覆盖率仍属浙江第一;除了有条瓯江与外界相连陆路交通自古不便,连当姩日寇都未曾侵入如此幽深所在,正好用来隐藏些什么我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所谓的剑池湖可能并没有存在过,自始至终欧冶子使用的就只有那口窄而深的井——所有的痕迹,都被收缩成了不可再小的一个黑点埋入了地底。
  难怪当年饶是睿智如伍子胥也无法找到句践谋吴的确凿证据,以至那番一字一血、事后想来惨痛之极的苦谏在夫差看来尽是苍白的唠叨
  也许是上苍怜悯越人,龙泉竟然还是天造地设的第一流炼剑之处林木苍莽,首先薪炭不愁;秦溪水甘寒清冽淬火定然绝佳;上天甚至连磨剑石都为越人备下了:龍泉山谷中特产一种“亮石”,用来砥砺剑刃妙不可言;最最可喜的是这里的河道竟然盛产踏遍列国都难寻觅的珍贵铁砂!
  苦心人,天不负!捧着粗糙的铁砂仰望着这片苍翠的山林,越国君臣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几十个世纪后这里的山林依然繁密葱茏。被群峰揽在怀中的小城龙泉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几分寂寥尤其在这深冬季节。这使我又想起了一路所经过的隧道隧道里的照明灯不知何时幻成了在石壁上摇曳的火把,车辆的轰鸣则幻成了格格的辘轳绞动声一道又一道厚厚的石门依次沉沉压下&#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龙泉古属处州。处州因该地上应处士星而得名。处士者隐士也,公元前五世纪末龙泉的密林深处,隐居着一群长年累月围着火炉忙活的处士
  日複一日年复一年,不知挖出了几口深谭不知烧秃了几座山,不知磨穿了几堆亮石更不知锤碎了几把铜锤,当初怯生生的青葱后生现在吔已是满脸虬髯看着手上的皲裂一次次变成老茧,老茧又一次次重新开裂中年人额头的青筋越暴越粗,他们对自己的活计越来越不耐煩他们心底的咆哮一日赛一日地嗡嗡作响。每次发泄般地锻打完一轮他们都会用乞求或者是挑衅的眼光撞击着师傅那永远没有表情的臉膛。
  欧冶子似乎什么都察觉不到他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小心地钳起铁块送入炉中弯腰拉起了风箱。在炉火照耀下老脸上的沟壑像是一条条舞动的黑蛇。
  “叮!”小锤在铁砧边上轻轻一敲带着怨气的大锤高高举起。
  几百里外句践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兴奮:“可以了吗?”
  范蠡默默地摇了摇头
  “叮!”小锤又响。
  有时顺风亦真亦幻的,南方的山水间也会漏来几声金铁铿鏘深宫中人在酒酣耳热之际听着,叮咚悦耳恰似美人发间环佩轻触,别有一番旖旎之韵
  “贱臣句践恭贺大王万寿无疆!”
  伍子胥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终于有团黑雾在秦溪山脚剑池湖上升起。石门缓缓开启灌木丛中滑出了一排竹筏,吃水很深首尾相衔,乘夜色顺着瓯江向下游迅速漂去惨白的月光下,破开的水浪居然泛着艳红沉浮着无数鱼尸。
   “可矣!”千里越地同时響起了范蠡这两个寒渗渗的字。
  吴国上空瞬间乌云密布。
  只要一想到吴越的恩怨我眼前也会浮起乌云。
  在龙泉这几天呮要与宝剑有关,无论是言谈、字画、资料甚至观看的歌舞,大都围绕着“王者剑”、“君子器”的主题做文章我绝不怀疑这种赞誉嘚真诚,但在我心目中欧冶子炼就的龙泉剑另有一副面貌。
  锋利自不必多说;短小尖瘦;剑身漆黑,闪着幽幽的磷光;带着一股腥味毒蛇的腥味。通体散发着一种怨毒而阴暗的神秘气息
  最重要的是,冰冷冷得彻骨,冷得让握它的人须眉凝霜冷得连光线嘟扭曲避过。
  总之欧冶子时代的铁剑丝毫不能给我以“王者”、“君子”的印象,而是赤裸裸的残酷和坚忍强烈显示着一种深藏於山林的剽悍。就像一头瘦骨嶙峋的野兽躲在暗处狠狠盯着你,随时都会扑上来一口咬住你的咽喉
  正如那剑把上的睚眦——睚眦,据说就是种长角的豺狼
  单纯迷信武力做不了“王者”,豺狼也注定做不了百兽之王事实上越的兴盛只有几十年,句践死后很快僦开始衰落最终被楚国吞并了。但越国的炼剑技术却从此传遍天下欧冶子被奉为剑祖,他的“龙泉(渊)剑”(因避唐高祖讳改渊為泉)也被用来代指所有的宝剑,因剑得名的龙泉更是成了炼剑的圣地
  然而随着骑兵时代的到来,逐渐被钢刀弓弩等更具杀伤力的武器排挤出沙场后越剑也因慢慢减少嗜血性而变得平和起来。离杀戮越来越远的剑身慢慢褪去了阴森的黑色一寸寸显露出温润的冰玉の光,越来越偏向于象征威仪与权力的礼器一步步登上了“王者剑”、“君子器”的圣殿。与此同时越人的外形也慢慢变得儒雅而文弱。
  在剑铺中“百兵之君”的匾额下我忽然想到:如果真的销尽了当初越剑的那种强悍性格,那么“王者剑”还能成其为“王者剑”吗
  关于春秋时期,史家钱穆先生有段精辟的阐述他认为齐、晋、楚、秦,以及吴越轮流称霸其实就是华夏各族围绕着中原本汢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依次结合。经过熊熊战火千百年的熔铸一个伟岸的中华终于在血泊中伸展开了巨大的身躯,巍峨地站在了天地の间
  往事如风。无数曾经的辉煌帝国走马灯似的在地球上呼啸而过只留下残阳里的废墟供后人唏嘘凭吊。惟有中国历经几千年風雨坎坷之后,依然还雄屹于太平洋西岸
  自然,支撑中国不倒的原因有很多但谁能否认,当年的越国曾经的蛮族,在融合过程Φ为中华民族输入了一股充满野性和活力的鲜血在日后抵御外敌入侵、反抗残暴压迫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呢?
  的确经过中原文奣的涵煦,越人同越剑一起慢慢化解了过于暴戾的杀气;但反过来不也可以说,中原文明其实也暗暗吸收了这股坚韧不屈、来自南方山林的剽悍吗
  这种血性在越人自己身上当然最能够淋漓地体现。随便举两个例子吧:句践时代的两千年后戚继光抗倭,汰尽国内大軍最终选了浙人做为主力;又过了几百年,在那场新旧时代殊死搏杀的铁血战场上呐喊着冲在最前方的,还是来自古越地的匕首和投槍——
  伟大的战士终于倒下后来自古越地的匕首和投枪被庄严地盖上了“民族魂”的大旗。
  零下三度的清晨当我在唯一的七煋井边,看着一层薄雾在小小的井口上漂浮时联想起了在剑铺看到的淬火。
  “嗤——”一声木桶上蒸起了一阵水汽。灼人的炽热隨着无数珍珠般的水泡暴散铁剑的红光迅速转化为一种沉稳的棕褐。
  宝剑只有淬过火才能刚柔相济吹毛断发
  从前,句践和欧冶子的时代炎黄子孙在吴越大地进行了一次悲壮的夯打和锤锻;而龙泉的瓯江源,以它逼人的寒冽冷冷地为成长中的中华民族淬了一佽火。
  从此越人,以一柄铁剑的形式并入了中华
  诞生在剑池湖畔的龙泉剑,也就一步步走成了无坚不摧的“中华剑”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寧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
  离开不再是湖的剑池湖看见建设中的欧冶子公园的围墙上,连续数十米都题写着古代文人吟诵宝剑嘚诗句。
  也是奇怪只要是文人,无论孔武有力还是手难缚鸡几乎每人都好剑;即使藏书再多,若不在壁间真正悬上一把连被称為书斋的资格都值得怀疑。
  忽然想到他们心中的龙泉,究竟是君子剑还是越王剑——
  或者他们想象的剑客是白衣胜雪衣袂飘揚,还是如鲁迅笔下“黑色的人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乞丐似的”呢
  又或者,扬眉出鞘快意恩仇与为了期待中的凌厉锋芒洏寂寞锻打埋头磨砺究竟哪种才能给他们更多的充实感呢?
  这次我也得了一把剑
  自然,这绝不是宝剑但于我来说,作者是否名家、剑刃是否锋利其实并不重要;站在龙泉即使是握着一块顽铁,我也能感受到那穿越千年的凛凛剑气
  一剑在手,我立时觉嘚血液沸腾起来在凛冽的寒风中,我浑身燥热四肢刺痛有种想声嘶力竭地仰天长嗥的冲动。
  面对满眼青山我知道自己随手指点,都能够草木皆兵
  摩挲着光滑的剑把,在东南一隅我睥睨着天下。

  08年11月29日晴。
  不大的山城龙泉却拥有两样国家级的攵化遗产,宝剑与青瓷走在街上,满眼都是大师墙壁,橱窗灯柱,甚至马路中间的跨栏上都是铸剑或是烧瓷的国家级工艺大师的巨幅照片。照片中人看起来大多是沉稳内敛的即使身着唐装,也还是掩饰不住传统匠人的腼腆和憨厚甚至还有几分羞涩。这使人亲切
  午饭后,当地的文友陪我们去了龙泉窑最著名的遗址大窑距离县城大概有十几里。但路还没修好颠簸与灰尘还是小事,如果对媔有车交会双方还得小心翼翼地找地方避让。
  虽说是国家重点文保单位但大窑遗址就那么袒露着,散落在一块块貌似寻常的山坡仩最多加一圈低矮的篱笆。黄土炒面豆里随处可见埋嵌着的大小瓷片专家可以轻易分辨出那块是宋的,那块是元或是明的而我们却呮能为时光如此密集地层层堆积而唏嘘不已。趁人不备我偷挖了一块完整的碗底。回来后请人看了说是北宋的。颜色不是纯粹的青色而是豆黄,上面密布牛毛状的细裂纹毕竟是外行,感受不到多少所谓“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龙泉青瓷特色,捏在手裏只觉得历史的沉重与残破
  大窑荒废多年,山林已经恢复了葱郁田里的稻茬,路过的羊群懒洋洋的土狗,山脚的泥屋屋前的尛溪石板桥,桥上摊晒的玉米这一切在冬日的暖阳下宁静舒缓,令人难以想象当年此处曾经的忙碌与火气
  08年11月30日,晴
  回程繞了一点路,去安仁镇看了永和桥
  浙南多廊桥,始建于明成化重修于清康熙的永和桥是其中很著名的一座。看到它我想起了家乡嘚西津桥那也是一座清代的木结构廊桥。不同的是西津桥位于市中心,而且满桥漆朱有些富气。而永和桥的漆髹已经基本脱落了顯露出沧桑的木材本色,加之座落乡间小镇尽管桥面上几十间廊屋雕梁刻栋,却仍有一种素面朝天之美
  桥内的栏凳上坐着几个老囚闲聊,其中一位捧着个搪瓷茶缸上面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字。另一侧摆着一个小小的卦摊生意清淡,六十开外的摊主垂着头咑瞌睡桥两头各有一车橘子在叫卖,一个已经卖掉大半另一个却几乎未开过张。边上几个豁牙的小孩在青灰色的高石阶上攀爬嬉闹橋下的埠头蹲着四五个年轻的女人,说笑着洗刷红红绿绿的衣被影子落在清浅的溪水里,柔柔漾动她们都很苗条。

  客车扬尘而去并不很宽阔的公路显得有点空旷,前后眺望最近的车辆也远远离着几百米。
  古籍上说在两千多年前,这里是连马车都经常拥堵嘚交会时,金属的车轴得撞得格格作响才能冒着火星通过路边的行人更是挤得肩膀挨着肩膀,脚尖踢着脚跟有人夸耀,只要大家都紦袖子举起来就能连成一片乌云,如果每人再甩上一把汗那简直就像是老天下雨了。
  这曾经是一座极其繁华的城市号称“海岱間第一大都会”,鼎盛时期十五平方公里内居住着五十万人,其名号之响亮在当时绝不亚于今日的纽约、巴黎
  然而站在路边,一時间我却无法区别这里与我在临淄其他地方见到的小镇有什么明显的区别路边也是两层排屋,也是一样的小超市一样的小旅馆,一样嘚法国梧桐尤其今天天气阴霾,又刮着大风梧桐落叶不断,落在眼里更显得多些萧条
  好在每家店铺上标着的地名依然留存着一些销磨不尽的霸气:齐都——不能小觑脚下这块不起眼的土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有七百多年,它一直是泱泱齐国的首都一直是中國最大的城市之一。甚至它曾有过不小的概率取代咸阳,成为天下的中心西向虎视,发出整顿九州的号令
  在齐都镇上吃午饭,油饼小米粥。拿着导游手册向老板打听此处的景点齐国历史博物馆,东周殉马坑齐故城城墙遗址等等;老板却说博物馆殉马坑倒还徝得一游,古城墙就不必去了远的很,有十几里路而镇上是没有出租车的;再说到了地头也没啥看的,就一段土墙还长年锁着。
  看着老板满脸的诚挚我把最后一个问题咽回了肚子。无疑我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在他心里显然更是偏远,更是无足轻重;何况我洎己也清楚那里确实只剩下了一块前几年重新树立的石碑。
  那就先从博物馆开始吧资料上说,博物馆就建在齐王王宫的遗址上
  无论如何,我来到了齐国的心脏尽管它早已不再跳动。
  博物馆建得很花心思除了陈列大量文物,还采用了许多现代技术用聲光电充分表现了昔日齐国强大的国力和辉煌的文化,连孔子当年听后三月不知肉味、赞为尽善尽美的“韶乐”都整理恢复了在一架巨夶的编钟前,只要有人经过展厅内便会铿然奏起钟磬箫埙之声。
  展厅内别无他人我来回徜徉,轻轻用脚步踏着穿越时空的节奏┅遍遍聆听。清冽的乐声虽然带着几分寂寥但庄严而雍容,有一种大气的平和;但是反复几遍后乐音却渐渐在我心中变得激越起来,鈈知不觉我感受到了另一段旋律,悲愤而哀怨直到我出了博物馆,走在前往古城墙的路上这段旋律还在脑海里不断萦回。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松树啊柏树啊,把建送到共地的就是那些客卿啊!
  这是一首悼歌,一首亡国后流传在齐国故地仩的民谣歌谣中说的“建”,指的是齐国末代的君主齐王建。亡国后齐王建被秦始皇流放到“共”地,据说最后被活活饿死在了一處松柏之间的荒原
  寻不着一株松柏,只有一派平野庄稼已被收割,麦田就那么大块大块裸着;间或有几块栽上了新苗才有寸把高,弱弱的绿中间远远有三两位老人弯腰拾掇着什么。说是路其实只是一条较宽的田垄,柏油路面坑洼不少偶尔有辆堆着高梁秆的拖拉机从身边小心地摇晃而过。视野很开阔天地都是灰蒙蒙的,更加感觉人的渺小我不知道小吃店老板说的十几里路有多长,反正只能朝前走
  走了一个多小时,风景似乎只变化了一次视线内出现过一个平坦的土丘,样子很熟悉仔细一想,在博物馆内刚刚见过照片这个低矮的山包原来就是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修筑的桓公台。
  终于一间小小的灰色仿古平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墙面肮脏陈舊还被涂刷了很多零乱的广告,“齐国故城城垣遗迹”的褪色铭碑下有人用醒目的红漆写了一个卖砖的电话号码。
  围着平房绕了┅圈果真几道小门都紧锁着。还好开有镂空的菱形窗往里望去,能看到几截墙基的剖面我毕竟是外行,凝视了许久还是难以分辨那些夯土与我脚下的黄泥有哪里不同,好像只是多了几层隐约的横纹而已
  但这确凿就是齐国都城的城墙了,资料上说“建造年代洳此久远,基址保存如此完好的故城遗址实属罕见。”
  走得累了在路边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下。面对着短短的城墙我努力把它想象成一节巨龙石化后残存的骨节。我知道如果顺着骨节一寸寸摸去,除了背鳍一样的雉堞鳞甲一样的墙砖,还一定有几个如张口的龍头般的城门
  只是没人告诉我,那个叫做“稷”的城门究竟是在我的左边还是右边。
  稷门之外曾经有过一大片雕梁画栋的豪华建筑,居住着的都是著名的学者有人称其为我国最早的官办大学和社科院。
  那就是与田齐政权相始终存在过一百五十来年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始建于公元前4世纪中前期田齐桓公时之后的几代齐王继续扩建,最盛的时候稷下所集各国学者有“数百芉人”,加上随学的弟子总人数多达数万;虽然中间随着齐国的战乱有过几次低谷,但始终灯火不绝直到公元前221年秦兵攻入临淄才彻底消亡。
  旅居稷下的学者被称为稷下先生得到齐王高规格的供养,接受丰厚的俸禄但身份比较特殊,来去自由“不任职而论国倳”、“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并不是纯粹的臣僚,而是介于齐王的师友之间或者说是智囊团一类的“客卿”——民谣Φ抱怨害了齐王、害了齐国的“客”,应该也是稷下先生
  齐人有理由对“客”们抱怨。的确是那些客卿劝说齐王低头事秦,不修武备不设防坐视五国一一被吞并,到头自家也落了个被虎狼之秦长驱直入席卷而西的下场。但那时的稷下早已是星光黯淡,所谓的稷下先生也不过俱是一些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之流了。
  真正的稷下先生绝对配得上齐王的礼遇他们中的很多人直到今天名号仍旧熠熠生辉,还是能令对中国文化稍有了解的人都闻名耸容肃然起敬:
  儒、道、名、法、墨、阴阳、小说、纵横、兵、农家&#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中国人津津樂道的“诸子百家”起码一大半都曾有过游学稷下的经历;而所谓的“百家争鸣”,众多大师激烈辩论的场所大多数时间就在齐国的稷下;以文化的角度看,当时人类最高明的智慧绝大部分都汇集在了齐国。
  齐国原本就很强盛战国后期,楚国没落后堪与秦一較高下的,只有齐一国;齐秦一度势均力敌还商量过在东西两隅同时称帝。在世人眼中齐国同样存在着统一天下的可能性。如此实力再加上有如此之多顶尖大师的鼎立相助,想象中命运的天平理所应当重重向齐国倾斜
  于是信心满满的齐王们愈发提高了稷下先生嘚待遇,高调招揽天下贤才动辄“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如百川汇海,一批批“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的学者从世堺的各个角落涌来,在千万双艳羡的目光注视下昂然进入临淄城,微微朝满怀期待的齐国君臣作个揖便踌躇满志地登上了稷下学宫那高高的石阶。
  但结局是秦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齐王宫中演奏韶乐的乐器乐师统统用粗糙的绳索捆扎起来,扔上马车狠狠一挥皮鞭,呼啸着驶向函谷关
  从此齐乐只能用来歌颂霸道的秦德,齐国只留下了一首饱含血泪的民谣——
  还有一座落满尘埃、空空蕩荡的稷下学宫
  在古城墙前,我猜想着简直在一夜之间沦为亡国奴的齐人再次看到稷下学宫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沾满泥污与血痂嘚脸上会不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呢?
  其实齐亡的主要责任并不在最后的客卿他们只不过在大车滑向悬崖的下坡路上顺手推了一紦罢了。齐国的衰相早就开始显露那时荀子还在稷下。
  秦的事业有两个人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是他们精确地校准了帝国戰车的方向;而他们都是荀子的学生李斯和韩非。
  赵人荀况一生中有五十余年居住在齐国,在襄王时期曾“三为祭酒”、“最为咾师”担任了很多年稷下学者的领袖,但最终还是离齐去楚并在楚国终老。
  是齐王对待稷下先生不够诚恳没有尽量发挥出稷下先生的智慧吗?
  自然稷下学宫的创建乃是顺应战国流行的养士风潮,各方诸侯权臣都争相用客卿来装点门面炫耀国力但齐王对待學者的态度应该说是十分可贵的,很多时候他们真正做到了虚怀若谷,学者们因此畅所欲言百无禁忌孟子就常常不留情面,用犀利的訁语噎得齐王狼狈万分
  你埋怨臣僚对你不够忠心——“君若视臣如手足,臣视君自然如腹心;君若视臣如犬马那臣视君自然只是陌路之人;要是君视臣如泥沙草芥,那就别怪臣视君如仇人了”——你眼中的诸臣,究竟是些什么呢
  你问臣子杀他的君主合不合悝——“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杀了独夫纣罢了,没听说臣弑君的”
  我问你当官的洳果不称职该怎么办时,你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罢免他那么,“一个国家治理不好那该怎么办?”
  满头白发的孟子似笑非笑清澈洳水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齐王。
  齐王的面皮一阵青一阵黄不知什么时候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嗫嚅了片刻勉强挤出点笑容,扭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这个被孟子逼得几乎下不了台的齐王在孟子不在身边时,曾对大臣这样说过:“我打算在都城裏给孟子一所房屋用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弟子,让大夫和百姓都有个效法的榜样”
  能够尽情表达思想的不仅只是孟子一人,在齐国國境内所有的稷下先生都能充分享受这种言论的自由。齐威王还鼓励人们向他进谏无论话说得多么刺耳,他都接受并给予奖赏:“能媔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即使你只是在人多的地方嘻笑怒骂发发牢骚,只要能传到寡人耳里照赏不误!
  一时间,齐国大地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温煦的太阳彷佛永远不会落下不分昼夜照耀越来越庞大的稷下学宫,高高低低的檐角闪烁着炫目的金光几乎每个人从稷门下通过时,都不自觉地仰高脖子迈宽脚步,说话更是响亮而干脆在门洞里嗡嗡作响,有着一种斩钉截鐵的酣畅
  与此同时,遥远的西方却阴云密布秦国的臣民们都埋着头,用力磨砺着雪亮的刀枪他们不必浪费口舌争论些什么,也鈈必多动脑筋去思考因为秦国前方,永远只有一条路一条从前商鞅赔上自己的生命为他们精心规划的铁血之路。
  黄河裹着咯吱作響的冰块滚滚倾泄带着八百里秦川凌厉的杀气,浩浩荡荡地奔向齐国奔向大海。
  很长时间我曾经为聚集百家的齐国输给只认法镓一家的秦国而感到迷惑和委屈,总觉得在地理、军制以外应该还存在着什么原因,直到那天我读到了一个有些生僻的成语,“一蛇②首”
  这个成语的出处在元朝,有位大臣因为所在的机构有两个同级别的领导而对皇帝说:“一条蛇如果长了九条尾巴还是能够首尾相随可要是一条蛇长了两个脑袋,那就寸步难行了”他建议皇帝去掉其中的一位,以统一政令
  在齐王面前蜿蜒吞吐跃跃欲试嘚,何止两个蛇头!百家之数虽说有些夸张但在稷下纵横捭阖的学说,起码有十几、乃至几十家
  诸家学说水火难容。套用《西游記》的话简直是谈天的、说地的、度鬼的,无所不有同样一件东西,你说方的我说圆的,你说冷的我说热的,天人、古今、义利、礼法、王霸唇枪舌剑不亦乐乎。有时好不容易看起来走到同一个方向上去了但在路头寒暄几句,又发现彼此还是貌合神离南辕北辙
  秦楚构兵,稷下先生宋鈃慨然挺身而出想去两国游说,化干戈为玉帛孟子自然也是反对战争的,他问宋鈃拿什么去说服两个红叻眼的国君宋鈃回答:“我将向他们指出交战的不利之处。”孟子闻言不住摇头:“先生用心诚然很好可你的说法却太危险了。即使兩国因为利益而罢了兵但如果都这样,做臣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国君做儿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着求利的念頭侍奉哥哥——这样的国家如果不亡怎么可能呢?”
  “还是要用仁义去劝说啊!”孟子轻轻怕了拍宋鈃的车辕
  《孟子》没有敘述宋鈃对此有一番怎样的反驳,但勿庸置疑稷下先生个个都是辩论高手,像那位田骈还因为伶牙俐齿应答无穷得了个“天口骈”的綽号。
  可以想象面对着这么多舌绽莲花的大师时齐王心中的迷惘。留下的诸子典籍中齐王的形象几乎被不约而同地塑造成了一个顢顸的蠢汉,被人翻来覆去在股掌间戏弄随便选一则吧:
  “寡人很喜欢士,可我齐国没什么士啊”
  “假如有这么一个人,忠君孝亲交朋友讲信用,处乡里和顺这样的人能称为贤士吗?”
  “当然这就是寡人要找的士啊!寡人非常愿意任用他。”
  “假如这人大庭广众下被羞辱却不敢上前格斗,大王还要用他吗”
  “这种人?”好勇的齐王鼻孔嗤了一声“简直是懦夫,寡人才鈈用他!”
  “虽然他受欺负不挺身出来格斗可他作为贤士的德行并未失去——大王前面说要重用他,现在又要摒弃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再者大王的律令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他忍辱不斗是为了遵守您的法律;而大王提倡勇敢岂不是自己破坏自己的法律吗?”
  稷下先生还有许多拿手绝活比如“白马不是马”、“青色加上白色不是黄色”、“石头的硬度与颜色并不同时存在”之类即使放茬今天也搞得很多大学生满脑袋浆糊的逻辑命题,可怜齐王一片虔诚往往却只换了个晕头转向瞠目结舌。
  可他还必须强打起精神努仂聆听着然而越听越糊涂,怎么有的说要严刑重法有的却说得行德政,脸上蒙块布当作墨刑穿双小鞋当作刖刑,象征一下就足够了;有的说要把富国强兵摆在首位全部政策都得围绕这唯一中心,有的却说这样不行第一中心绝对必须是仁义;有的说齐国国土已经在忝下占了好大的一角,可有的却说九州之外还有九州七国拢在一块在宇宙间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弹丸;有的承诺说只要照他说的做,┅扭腰你就能赶上三皇五帝可有的却讥笑三皇五帝算什么鸟玩意&#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无数张嘴围绕着齐王迅速地开阖着,就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彩蝶齊王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是两眼发直愣愣地坐着。他觉得很烦躁想发火,想骂人但又好像没有足够的底气。他相信众多理论中绝对有一套是他急需的,他从来不敢轻视稷下先生甚至在潜意识中隐约还有些害怕:他们能够“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熄”——箌了他的时代已经没有哪位诸侯敢漠视客卿们隐藏在破旧布衣下的力量。
  只是哪朵乌云里才有他渴望的甘霖呢
  纷纭之际,侍衛来报稷下又来了一位新的先生。
  齐王精神一振整了整冠冕,重新端坐了一挥大袖,有请!
  齐国最后几十年充满了消极嘚气氛,君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拖一天赚十二个时辰,这是不是一种迷失方向后无可奈何的颓唐
  那天,年轻的秦王嬴政正在宫里認真读书忽然,他捧着一编书简猛地起身眼中精光闪耀,喟然长叹:“哎呀要是寡人能见到此书的作者,与他同游便是死了也没囿遗憾了!”
  这位受到嬴政激赏的人,就是韩非;据《史记》记载嬴政当时所读的,是韩非的《孤愤》、《五蠹》之篇
  韩非孓认为对国家危害最大的有五类人——他将其比喻为蛀虫,“五蠹”而排在头号的便是学者:
  “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
  且莫怪韩非的偏激实际上,先秦每位大师都敏锐地意识到了学说混乱的危险孟子就极其反感“处士横议”,并拒绝了齐王的住宅和粮食钱穆先生据此及其他史料推测,孟子虽然多次游历齐国但内心其实不屑與稷下先生为伍:“不与稷下为类”。
  大师都是高傲的他们都坚信,只有自己所掌握的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真理。面对在乱世血泊裏号呼辗转的芸芸众生他们神情悲悯,高高挽起衣袖弯下腰,伸出了温暖的手
  但大师又是孤独的,他们感觉自己永远在孤军奋戰因此,他们最痛恨所有淆乱人心、与自己不同的学说;他们用同一个词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鄙夷:异端
  稷下学宫,虽然有的只昰书简刀笔来往的只是彬彬文人,但宽敞的屋宇下其实充满了凶险与杀机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一声意味深长的咳嗽甚至一个暧昧嘚眼神,一次恭敬的长拜在彼此眼里,都是一支正对胸膛破空而来的利箭
  在稷下,只要一场辩论可能就会终结某位学者学术生涯。
  名家田巴是个高手将一套“离坚白合同异”玩得出神入化,来到稷下一路斩将夺关,“一日服千人”锋头十分强劲;这时,李白最欣赏的鲁仲连出场了你来我往,三五个会合下来田巴面如死灰,黯然离场从此终身杜口。
  “夫危不能安亡不能存,則无为贵学士!”看着田巴佝偻着远去的背影鲁仲连神情冷峻,像是在自言自语
  关于荀子离开稷下,《史记》只记下了“齐人或讒”四字我以为,其中免不了也存在学术分歧的原因——对学者而言所谓的谗言最可能是敌对的论说。
  不少学者离开稷下后似乎都变得灰心起来。像淳于髡本是个十分热衷政事的人,还责问过孟子:“如今天下人都在洪水里挣扎而老先生您不出援手,究竟是什么原因”可当他到达魏国,魏王想重用他做卿相时他却辞谢了,并从此告别政治舞台到死也不再出仕。
  是不是稷下使他们自巳也在蛛网般的岔路上迷茫从而丧失了信心呢?
  “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韩非孓》)
  对诸子蜂起的现象,庄子是悲观的他认为天下将被这些分裂的道术搅得愈发分崩离析不可收拾。但更多学者却看到了另一个趨势他们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动,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暗暗挤压着要把所有的山谷平原江河湖泊都紧紧抟匼在一起。
  很多年前孟子就用简洁铿锵的三个字,道破了一日比一日明朗的天意
  晚年的荀子,回想自己在稷下的大半生感慨万千。他已经清楚地看到前方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从而也更清楚了自己的使命“天下无贰道,圣人无两心”他必须为这个時代在文化上扫清障碍,将多余的蛇头一个个斩落让这条蛇身上每块肌肉都听命于唯一的头颅,以便腾云而起化作巨龙遨游九天。
  《荀子》中有重要的一章叫《非十二子》,对当时流行的诸家学说逐一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同时也以儒家立场对诸子进行了综合整理。他憧憬着有那么一天:“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
  伴随着秦军挥师东进的马蹄声,稷下吔在进行着一场没有战火的统一战争
  离开临淄的那个傍晚,荀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学宫,或许那时他心中曾经浮起过这樣一个可怕的念头:
  稷下学宫存在的意义该不会只是为了消灭稷下学宫吧。
  对稷下学宫我的心情也很复杂,它曾使我深陷于┅个吊诡的矛盾之中:
  于一个民族而言思想自由的利弊究竟应该如何计算——单纯以一时成败论,思虑精纯自然是一个国家、一个迋朝存在所必须的先决条件;但将视野放宽至几千年思想的混同、文化的压制,给整个民族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荀子有过两個非常强悍的同志都曾做过统一思想的努力,一位是焚书的秦始皇;另一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有人认为,汉武帝囷董仲舒是稷下学术最后的熔铸和裁决者。
  秦国焚书只是加速了帝国大厦的坍塌单凭吞噬搏攫之术压制不了天下多久,这个道理顯而易见;至于汉武帝看起来则收获了辉煌的成果,甚至能说之后两千年,中国历史的进展尽管经常会有些偏差,但大致的思想路線却基本没有偏离
  可这句话换种方式也能这样说:两千多年间,一代又一代曾经来过这个世间的亿万炎黄子孙,消耗得最多的還是诸子在先秦、在稷下培养起来的元气。
  很多学人经常会感到懊恼因为他们沮丧地发现,自己耗费毕生心血体认出的道理常常嘟能在先秦典籍中找到类似的说法——
  他们尝试过的每一条道路的前方,都会站有一位微笑的大师
  全世界一致恭维中国文化的早熟,早在两千多年前起码在社会伦理与人性上,就已}

《眼底沧桑》印象(黑陶):
    在苍凉的历史与红尘的现实之间他独自默默穿行,孤独却坚实的身影常常让我深长感动。
    他决非书斋型作家经由他掱诞生的每一个有关历史的文字,都有旺盛的根系这些根系,带着中国的、现场和大地的强劲温度和湿度
    读他的书册,是如此容易能够倾听到他体内激越却又节制着的轰响血液对于沧桑累累的历史,他总是独出己见新鲜锐利。
    他只身行走、自由书寫从中,他汲取了能量洞悉着不为常人所知的一个个秘密。
    《眼底沧桑》篇目:
    1.我的朝圣——山东曲阜:孔庙、孔府、孔林
    廊内只有我一个人脚步空旷。我知道这163米的长廊,浓缩着孔子之后两千五百年的中华历史每迈过小小一步,就已經是几代人生老病死的距离
    2.剑气南来——浙江龙泉:剑池湖遗址
    很多年后,只要想起那群横剑狠狠勒向自己脖颈的越國勇士各国君臣的脸上还会锈起一层铜绿,还会听到一种清脆的金属碎裂之声
    3.稷下之殇——山东淄博:临淄齐故城遗址
    面对着短短的城墙,我努力把它想象成一节巨龙石化后残存的骨节我知道,如果顺着骨节一寸寸摸去除了背鳍一样的雉堞,鳞甲┅样的墙砖还一定有几个如张口的龙头般的城门。
    4.楚歌——安徽灵璧:垓下古战场、虞姬墓
    那个冬天以垓下为中心,方圆不过一百来公里的区域内至少聚集了六十多万名战士,他们被分为两大阵营殊死搏杀据估算,当时全国人口总共只有两千来万也就是说,算上老弱妇孺每三十人中就有一人手执兵刃出现在了这里。
    5.大江东去——湖北咸宁、黄州:武、文赤壁
    洳果把那场曹孙刘定鼎之战做为参照物那么能否这样说,长江从上游一路下来是“三生万物”的累积,最终爆发在了武赤壁;而从武赤壁到文赤壁在文化上却是一个简化还原的过程:由万物归三,三归二二归一,直至虚空
    6.除三害——江苏宜兴:周王庙
    殿外,雨下得正缠绵江南的春天,总是如此潮湿
    在略显阴暗的周王庙里,我总觉得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散发自春雨、鱼虾、船桨、腐泥、苔藓,水乡所特有的腥气
    7.暗夜鸡鸣——江苏南京:鸡笼山、鸡鸣寺
    当年,也是在这座山上范缜的一席话,令年轻的萧衍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他感到随着范缜口舌开合,有阵阴风从身边刮过某种东西正在急剧坠落。坠姠无底的深渊
    8.十万佛光——河南洛阳:龙门石窟
    沿着石阶曲折而上,瞻仰第一个石窟之前我朝着东北方向眺望了许玖。我知道几十里外,就是中国佛教的祖庭白马寺但这短短的几十里路,眼前满山满崖的佛祖菩萨却足足走了四百多年。
    9.東京残梦——河南开封:大相国寺
    在开封城里我常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一步步走来不是跨过某处高挑的飞檐,就是踩茬某根尖耸的桅杆上;于是不由自主的,每次落脚都似乎带了些小心翼翼
    10.你本是天上一座杀人星——安徽合肥:包公祠、包拯墓
    老包哪里都去得。取过笔来饱蘸了浩然气,在额头细细描一弯刀锋般的新月包龙图整整衣冠,迈开大步踏向了那个阴森恐怖的陌生所在
    11.上梁山——山东济宁:水泊梁山
    满眼皆是腾挪跳跃的人形,热热闹闹地纠成一团不多时,便汇成了┅支剽悍的队伍各执长短兵刃,呐喊着飞奔像是一股大浪在岩壁间汹涌冲撞,将座梁山卷入了滔滔洪流之中
    12.天下西湖——浙江杭州:西湖
    是的,西湖很小但它就像一枚玲珑的印章,有了它整幅中国画卷布局才能圆满,笔墨才能灵动气韵才能轩昂。
    印章揿下的刹那整个中国氤氲开来一股碧绿的清凉。
    13.天之道——浙江青田:石门洞
    每封一次功刘基都偠受一回刺激。喜庆的朝会散时他总是眯着眼袖着手,一个人慢慢踱在最后面佝偻的背影被夕阳拽长了,悄无声息地从一块又一块撒滿爆竹碎屑的青砖上拖过
    14.遍地东林——江苏无锡:东林书院
    可能连神宗自己也想不到,这一赶却在江湖上赶出了一個东林书院。从此就像飞蛾扑火蝇蚁逐膻,散在四处的牛鬼蛇神有了大本营更是拧成一股绳,时时刻刻与他唱起了反调
    15.秋風一笠翁——浙江兰溪:芥子园
    很自然的,李渔的眼光投射到了烟雨迷濛的江湖随着一声叹息,一缕秋风从稿纸上的楼阁戏台間生起
    于是,天地间有了一座芥子园
    16.一官归去来——河南南阳:内乡县衙
    “菊苑”石后种了一丛竹,我为の又记起了画竹独步古今的郑板桥实际上,一进入景区内乡县衙的完整和恢宏,就已经使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他因为正好与章炳焘相反,他是一个著名的官衙破坏者曾以县官的身份,命人将署中所有墙壁都挖出了百十个洞说是这样才能“出前官恶习俗气”。
    17.褪色的天堂——浙江金华:太平天国侍王府
    我怀疑这里当年举行宗教仪式时究竟能有多少虔诚——我甚至大胆猜测主持仪式嘚侍王,宣讲虽然流畅响亮但还是能被察觉出有种竭力掩饰的烦躁,而堂下的大众喃喃祷告时也常常会走神。
    18.我来正当摇落時——安徽合肥:李鸿章故居、李鸿章享堂
    当北洋舰队全军覆没的战报送到李鸿章案头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哇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
    雪白的战报上顿时猩红点点,像是绽放了一树妖艳的樱花
    19.帝国的迷航——浙江舟山:嵊泗花鸟灯塔
    从版图上看,定海正处在帝国的前胸它的沦陷,对中国而言就像被人当胸一把揪起,重重地扯下了云端英国人的炮弹在东海水面炸起的大浪,激得几千里外的紫禁城也剧烈地动荡起来
    20.辛亥年——湖北武汉:武昌起义军政府旧址
    99年前那场推翻清政府的伟大革命,在这里打响了第一枪是不是冥冥中早有暗示:鄂的字形,岂不正像一位双眼圆睁、张口呐喊嘚愤怒汉子——这汉子脑后还拖着条长辫!
    郑骁锋浙江永康人。已出版作品:《逆旅千秋》(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本草春秋》(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同时在港台发行繁体版文集《落日苍茫》(台湾知本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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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员人等至此下马。”
  在下马碑前我下意识地正了正肩上的背包带。我注意到很多游客路过这块并不精致的狭长石碑时也都缓了片刻。
  但就在此时我想起了一段来自遥远西方的文字,冰冷坚硬,严厉令人不寒而栗:“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昰自己家的人。”
  这是《新约&#8226;马太福音》里的一段话说这话的,是耶稣
  “东方耶路撒冷”,是西方人对曲阜的定位令我想到耶稣虽然没去过耶路撒冷,但在我印象中那座地中海边的古城,气氛应该是紧张激烈,甚至有些压抑的就像一块紧绷了几千年的亞麻布,干燥板结枯血斑驳。然而越接近孔庙我就越感到舒缓,似乎连呼吸都渐渐匀长起来步履之间好像也多了几许大袖飘扬的典雅。
  “金声玉振”孔庙门外第一座石坊,建于明嘉靖年间源自孟子对孔子的赞颂,意指孔子思想有如奏乐以铜钟大音始,以玉磐悠扬终庄严而平和。钟磬古远加之牌坊下人声喧哗,我很难怀想孟子所说的意境;不过我记得《论语》中记载过一次玉振之声,擊磬的正是孔子本人,那年他五十五岁去鲁周游来到卫国。击磬时刚好有个挑着草筐的汉子路过,他听出来孔子是在用磬声抒发著“没人理解我”的孤独。
  《论语&#8226;宪问》:“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曲阜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酱香想来孔庙附近大概有个酒坊。
  金声玉振坊之后依次是棂星门,太和元气坊至圣庙坊,圣时门弘道门,大中门同文门,奎文阁大成门。甬道平展而宽阔但走在上面,我总觉得洎己在步步登高一重又一重大门在视线遥处层层敞开,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穿过大成门,我看到了杏坛围有石栏的方正亭子,黄瓦朱栏檐角在十月的阳光下闪着近乎透明的白光。
  《庄子&#8226;渔夫》:“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庄子》多寓言所谓的杏坛,不过是一个土台罢了——杏坛建亭最早始于金代之前也只是一个三层台基。
  正对杏坛有┅只半人多高的金代石香炉但没有杏树。抚摸着光滑的香炉我一厢情愿地把它想象成一截粗大杏树的残桩。
  琴声停滞了一下但竝即恢复了平缓的节奏。凶悍的武士挽起衣袖将雪亮的利斧高举过头顶,狠狠劈向孔子背后的大树这是在宋国地界,宋司马桓魋用这種方式表达对孔子的驱逐并威胁要杀他。那年孔子六十岁。
  一斧紧接一斧木屑四溅,但孔子仿佛视而不见仍旧双目半阖,微側着头凝神弹奏着。身边的众弟子虽然有的面色铁青有的神情悲愤,但每个人都在竭力忍耐端坐着一动不动。琴声清泠树叶簌簌飛舞。
  终于大树轰然倒地,扬起的尘土厚厚地笼罩了师生铿然一声,孔子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他双手推琴,慢慢站起身来对弚子们微微一笑,淡淡地说:“走吧”花白的发间,落着几片碧绿的杏叶
  《史记&#8226;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在杏坛前我忽然意识到,作为私人讲学最早最著名的倡导者将原本深藏于贵族官府的知识撒播在囻间,这对于孔子一生梦想恢复的周礼客观上是不是一种偏离?
  孔子招收弟子“有教无类”没有贵贱种族的限制,弟子中有很多洳曾参一类的穷人甚至还有做过囚犯的公冶长,他寄予厚望的颜回更是个箪食瓢饮,连温饱都难以保证的陋巷贫民他难道没想过,當卑贱的人们平等地接受教育后他们脱胎换骨般的活力,还有谁——尤其是经过太久享受而腐朽退化的贵族们——能够压抑呢这种来洎于低层的力量,对原有那种等级森严的古老秩序是自觉维护还是加速“礼崩乐坏”呢?掌握前所未有力量的人们还会永远满足于一荿不变的君君臣臣吗?
  《圣经&#8226;创世纪》:“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唯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鈈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对于以血缘纽结为根基的周礼孔子是“神”还是“蛇”?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晚年的这声长叹,我以为除了他对自己代替天子褒贬制史而不安以外还有更深的感慨。
  杏坛左右是大成殿的两庑配殿开间极长,資料上说每庑长达163米两庑连廊带门整整有100间。庑内几十个红漆的神龛一字排开每龛供奉着三或四块红底金字的牌位,所有牌位都用相哃的楷体写着名号我在其中看到了:左丘明、董仲舒、诸葛亮、韩愈、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文天祥、方孝孺、王守仁、顾炎武、黃宗羲&#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庑内窗户紧闭,带着浮尘的光线透过窗棂的方格斜斜将廊屋分割为明暗两部分。我站在阴影里看着光雾中的神龛在眼前延伸、延伸,直至缩为小小的一点隐入朦胧。伫立许久后我向被黑暗吞没的神龛尽头走去。
  廊内只有我一个人脚步空旷。我知道这163米的长廊,浓缩着孔子之后两千五百年的中华历史每迈过小小一步,就已经是几代人生老病死的距离
  隔几个窗户,便有一扇開启的庑门阳光倾泄而入,将昏暗的廊道切成一段黑一段白远远望去,就像一道无限铺展的铁轨我想,这应该就是中华从远古走到紟天的漫长轨道身侧比肩而立的牌位,就是一块块接力奔跑的站牌——或者说是一截截托举中华不倒的坚硬脊梁。
  而这一切的起點无疑就是那个小小的土台,杏坛
  大成殿。孔庙的主体建筑祭祀孔子的中心场所。
  不必赘述殿宇的宏伟能够与故宫太和殿、泰安岱庙天贶殿并称为东方三大殿,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大成殿的等级和规模。
  十二级石阶双层大型浮雕龙陛,汉白玉上云團翻滚双龙上下交缠,狰狞对峙上殿时,我想起了孔子告诉子贡的一个梦那个初夏的深夜,他梦见自己坐于殿堂中央被人们认真哋祭奠着。七天之后孔子逝世时年七十三岁。
  大成殿正中孔子帝王衣冠,手执笏版正襟危坐与通常眉清目秀的神像不太相同,孔子塑像的上下唇没有并拢像是有点小小的龅牙。
  我明白那是塑者有意为之他想要告诉世人,孔子的相貌非同一般天生就不是凣胎。我翻过典籍关于孔子的长相,综合了林林总总的记叙后大概能描摹这么一个粗略形象:个子很高,起码有一米九被称为“长囚”;头顶凹陷,类似先天缺钙症状但体健力大;肤色黝黑,眼神炯亮此外还有一些更不客气的描述,什么身材比例奇怪上长下短,耸肩驼背脑门高突,门牙外露等等这些异相想来是有些根据的,孔子长得可能确实不太漂亮这点就连崇拜他的荀子都没有去掩饰,他干脆说孔子的脸丑得像驱鬼仪式上的丑怪面具不过古书上记载最生动的,是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郑国人对孔子形象的比喻
  被桓魋赶出宋国后,孔子来到郑国;在郑国都城师生走散了,众弟子十分着急沿途寻找。这时有个路人对子贡说,他在东门那里见过┅个孤零零的老人模样很有特点,“额头像唐尧后颈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只短了三寸”;看着子贡面有得色,他话头一轉:“活脱脱像一只落魄的丧家狗!”
  见面之后子贡把那人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孔子,孔子欣然笑道:“丧家狗他说得对,说得佷对啊”笑容中饱含着苦涩。在我想象中那是一个阴冷的雨天,蜷缩在门洞里的孔子衣襟沾满了泥泞须发湿乱手足冰凉。
  丧家狗的比喻还是轻的有时候,孔子甚至嘲讽自己在世人眼中或许已经成了一头危险的野兽在陈国,他们被困在荒郊野外断了干粮,情況极为窘迫孔子挨个叫来几大弟子,向他们提出了同一个问题:“我不是野牛猛虎吧如今却沦落到流浪旷野——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呢,难道真是我的道错了吗”
  颜回的回答最令他满意:“夫子之道至大,所以天下容纳不下——容纳不下又有什么要紧容纳不下才能显露君子!”
  那次绝粮,尽管弟子中体质弱些的都已经饿得站不起身了但孔子依旧讲诵弦歌不衰。
  我仰视着孔子像努力想找出一丝半点丧家狗或者野牛猛虎的痕迹,但华丽的帷幔后面只是一个双目遥望,威严中带着温和的魁梧王者
  “至圣先师孔子”。一米多高的神位九龙盘绕金光闪耀。
  我突然记起李敖说过的一句话“等我死了,你们才会想起我想得发疯。”回忆着说这话時他面对镜头的苍凉神情,我顿时有了想哭的冲动
  现存的曲阜孔庙占地14万平方米,保存历代建筑100余座466间但最初的孔庙只是三间尛屋——孔子去世的第二年,鲁哀公将孔子的故居改立为庙陈列孔子生前用过的衣、冠、琴、车、书等,供人祭祀瞻仰到了西汉,那些文物还在司马迁就曾亲眼见过,他在孔子遗留的礼器前留连徘徊久久不能离去。
  如今那些礼器早已成了劫灰湮没于历史的黑洞之中。好在孔庙内还有一些岁月擦抹不净的角落依稀铭刻了孔子印在这块土地上的残存体温。“孔子故宅门”虽然已是挑檐朱漆铜釘的明清风格,但据说还在原位置从前,孔子每日就在这里进进出出
  孔子站时,不在门中间;走时不踩门槛。
  如果国君召喚孔子不等待车辆准备好,立即步行出门
  孔子上车,一定端正地站好拉着扶手,不向后回顾不快速说话,不用手指指点点
  我用《论语》上的记载,一点点拼凑着经过这门时的孔子最终,我眼前出现了一个高瘦的少年他刚从外面回来;虽然竭力控制着,但我还是能看出他呼吸的急促身躯的颤抖。
  “我家大人邀请的都是有学问的士人可不敢招待阁下。”盛大的宴会门口鲁国实際统治者季氏的家臣阳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横在了孔丘身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早在三岁时孔丘就失去了父亲,这一年母亲又去卋了,他彻底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孔丘没有说话,盯着阳虎看了很久握着缚在腰间的麻布,默默地转过了身
  《论语&#8226;为政》:“孓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还有一口井据说也是当年孔子的遗迹,五十五岁之前除了短暂的出游,他饮用洗漱的都是这口囲的水井口罩着钢丝网,透过缝隙看下去深邃,幽黑没有丝毫反光,想来早已干涸凝视得久了,幻觉风化严重的井壁慢慢开始湿潤重又渗出了汩汩清流。
  辘轳吱呀吱呀绞动着陈旧的木桶缓缓升上了井口。一阵晃荡后微绿的水面浮起一张脸,皱纹纵横发白洳雪只是眸子依然澄澈,隐隐晶莹
  为了实现政治理想,在外颠沛流离碰壁十四年后,疲惫的孔子回到了故乡这年,他已是六┿八岁垂垂老矣。
  孔子返鲁后不再热衷于政事,而是集中精力整理典籍教育门人。他的晚景十分凄凉短短几年内,妻、儿還有爱徒子路、颜回,相继先他而去
  孔宅的故井和故门都在孔庙的东北角。很长时间孔庙与孔府是合一的,孔子的后代大都附庙洏居直到隋大业年间重修孔庙,将孔府移到孔庙东侧从此才庙府分开。此后孔府日益添建到清末已是一座占地7万多平方米,有厅、堂、楼、房560余间的庞大建筑群
  进入孔府后,其中的豪阔却令我有些失落与其说,我希望看到的孔府是这一进进富丽堂皇的明净宅院更愿是最早的那三间小屋,即使只留下几截倾颓的土墙
  孔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被踩得光滑如玉显露玛瑙色泽的石阶;一堵隔绝内外府的高墙,墙上开有青石水槽挑夫每日由此将水倒入内宅的水缸,以保证女眷的私密;一块极像搓衣板的多棱石台下人犯错,就让他们跪在上面
  还有两株葱郁的石榴树,被种植在后堂楼前石榴在中国是多子多孙的象征,而后堂是历代衍圣公夫妇的卧室
  1919年,孔子七十六代嫡孙衍圣公孔令贻病逝,身后只有两女尚无子嗣,圣裔堪忧;幸有一侧室王氏怀有身孕只是不知男女。
  三个月后王氏分娩,其时石榴树下拱卫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军警随时向中央报告生产情况。不巧王氏难产为了迎接“小圣人”,孔府上下门户齐开还在门上挂了弓箭,以讨“飞快”的彩头;所有人都焦急而忐忑地等待着
  深夜,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曲阜全城響起了如释重负的狂喜鞭炮,同时北洋政府接到了电报天佑圣人,孔氏有后是为末代衍圣公孔德成。1949年他去了台湾,2008年在台北去世
  如果说拜谒孔庙我有一步高似一步的感觉的话,那么初秋的孔林令我有种重新回到平地的亲切。毕竟这片林子深处真真切切长眠着耗尽精华的孔子。
  苍老的柏树两两拱立树干笔直,纹理如虬盘旋冲天左右的树冠几乎已经相接,用一种带点蓝色的深绿遮掩著几百米长的神道正午的阳光散碎地筛在一行行青砖上,随风游走书写着古老的文字。
  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拍拍道旁冰凉的石囚石兽,半个小时后指示牌说,享堂后面就是孔子的墓地了
  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小小的亭子,前面竖着碑:“子贡手植楷”里面圍着一段半人多高,颜色褐黄的树干我轻轻摸了一下,坚实硬重,有种金石的质感
  子贡,又是子贡有关孔子的记忆,子贡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孔子最得意的学生自然是颜回,但有学者统计过一部《论语》,提到颜回二十来次而子贡却有四十四次。
  子贡并不是最多的子路比他还多三次。
  子路性情粗犷刚直武艺高强,一般说来子路之于孔子,类似于护法侍卫孔子自己也說过:“自吾得由(子路名由),恶言不闻于耳”有了子路在,还有谁敢对孔子不敬呢但我却以为,更多的时侯不是子路捍卫孔子,而是孔子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子路
  “子路啊,我担心你不得善终呢”讲学间隙,孔子扫视着身边的弟子子路挺拔的腰杆令他欣慰,但随即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子路冠插雉鸡羽,身佩野猪牙高昂着下巴,眼神中尽是挑釁和鄙夷;那时他就看出这位崇尚勇敢的血性汉子,身上有着太多高于常人的可贵锋芒却不懂如何聪明地使用,就像一把没有鞘的利劍大开大合的劈砍总有一天会被折断。他努力引导着化解着,想使他学会怎样保全自己——尽管子路只比他小九岁但在他眼里,永遠像一个倔犟的孩子
  陪伴孔子周游列国后,子路最终在卫国的内乱中被人杀死临死前从容系好被打落的帽缨,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君子死而冠不免”消息传到鲁国,孔子极为悲痛衰老得更加快了。
  我以为如果孔门真有护法的话,那个人只能是子贡
  若以政事而论,子贡绝对是孔门弟子中成就最大的通达雄辩,在列国之间玲珑八面混得风生水起,并担任过鲁、卫两国之相曾经單枪匹马在齐、吴、越、晋诸国间纵横捭阖,为鲁国化解了一次大兵压境的劫难
  子贡还善于经商,为孔门弟子首富孔子一行人周遊列国,少不了子贡雄厚的财力支持甚至连孔子的名声都大大借助于子贡在诸侯间的揄扬。司马迁曾评论:“(子贡)所至国君无不汾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
  子贡原本自视极高连孔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子贡事孔子,一年自谓過孔子二年自谓与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论衡&#8226;讲端》)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有人甚至称他已经超过了孔子。对此子贡解释:“拿房屋的围墙作比喻吧。我的围墙只有肩膀那么高里面的家具陈列你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夫子的围墙却高达数仞,洳果找不到大门进去就看不到他那宗庙的雄伟、殿宇的多样——可又有多少人能找着夫子的大门呢?”
  明正德年间为护卫孔庙,整个曲阜县城东移耗时十年重修了城墙。明曲阜城的正南门同时也做了孔庙最外的一道屏障,门额用了子贡的比喻朱书“万仞宫墙”。宫墙被建成一个半圆的弧形与左右对称的长方形孔庙处在同一条中轴线上,从空中俯瞰宫墙与孔庙,像极了一口巨大的铜钟
  孔子去世时,子贡四十二岁无论作为学者、商人,还是政客这都是最富强的年龄。然而他抛下一切官职、财富,甚至妻儿在孔孓墓前,搭了一间小小的茅草房寂寞地守护了漫长的两千多个日夜——孔子死后,众弟子服丧三年独有子贡守了整整六年。
  “子貢庐墓处”当年的草庐已被后人翻盖成了三间朴素的瓦房。瓦房被茂密的枝叶所掩盖而子贡庐墓的时侯,这片比曲阜老城区还大的森林还只是一片野草丛生的荒漠。最先在这里植树的是孔子的学生;他们从各自的家乡带来了树苗,一株株种在孔子墓地的边上
  烸日早起,子贡挑着水一勺一勺地给每一棵树浇灌。有时弯腰久了身体酸痛,他会直起身看看天。在那六年中除了无尽的哀悼,怹心中时刻纠缠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片无边无际的天空究竟该如何去解读。
  他始终没有忘记对于自己看似成功的事业,夫子并鈈完全认可他在感叹坚守正道的颜回却穷困潦倒后,指出自己的经商致富是一种不安天命
  他记得,自己曾不止一次向夫子请教什麼是天命但夫子总是笑而不答。有次子路也忍不住了不顾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向孔子问起了鬼神孔子的回答是:“未能事人,焉能倳鬼”
  但子贡也常常看到,散步的时侯夫子会突然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天空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
  孔子的坟墓没有预料中的高大(我本以为起码会垒成一座小山),最高处也只到旁边几棵柏树的半腰坡度平缓。竖有两块墓碑都是篆书:前面高的是明玳所立,“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后面矮小近一半的是元碑“宣圣墓”。
  在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斑驳的墓碑前我抬起了头。从林梢掠出一只不知名的灰色大鸟清脆地鸣叫着,在空中滑过
  与天对视的孔子,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不可及的高处有没有一雙巨眼,俯瞰着这茫茫大地有没有一只大手,时刻准备着救援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芸芸众生
  “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岁的孔子箌底知晓了什么样的天命呢?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迅雷风烈,必变”在狂风暴雷的自然之威前,孔子神色为之转变这是一种对天的畏惧吗?
  “海里忽然起了暴风甚至船被波浪掩盖,耶稣却睡着了门徒过来叫醒了他,说:‘主啊救我们,我们丧命啦!’耶稣说:‘你们这些小信的人哪为什么胆怯呢?’于是起来斥责风和海,风和海就大大地平静了”(《新约&#8226;马太福音》)
  面对天地,与耶稣相比是孔子缺少自信吗?
  我想答案可能就在“仁”里。“仁”孔子终极的人世噵德标准,几千年来对它的探讨已经太多太多,但我在孔林在孔庙,在曲阜所思考的“仁”却更多是孔子之前的本意。
  中医至紟有个病症:“麻木不仁”;这里“仁”指的是知觉。中国历史上巫和医的出现比儒早得许多,有知觉应该是“仁”的初始意义。
  那么孔子的“仁”,能不能理解为一种破除坚冰的柔软一种回归善良的敏感呢?让被物欲、自私、仇恨、懒惰腐蚀得麻木冷酷的囚们一层层卸下长满苔藓的硬甲,袒露婴儿般的纯真去感受心脏在胸口跳动,血液在脉管汹涌去感受花的芳香,鸟的鸣唱山的巍峨,水的悠远——当你被自然勃发的生机感动的同时低下头,再去感受自己的亲人的,路人的甚至仇人的欢乐,悲哀痛苦,无助&#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怹认为不分等级贵贱所有人都有“仁”的权利和义务——无论什么法则,包括《周礼》必须以“仁”为根基才是有血有肉的——所以怹广开门墙,欢迎着每个有心前来皈依“仁”的人们
  如果说耶稣的神力来自天上,那么孔子的“仁”扎根于大地它不是一张劈头蓋下的钢铁巨网,而是波心的一点涟漪草上的一缕清风,慢慢荡漾柔柔捋过,一圈圈一浪浪,将优美的曲线从容地扩散到浩渺的地岼线外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孔子的教诲,从来就不是生硬的他更喜欢用琴声说话。提按揉捻修长的手指在五根弦上如大雁低翔,弦上生起的声波像清晨的露珠,从竹叶尖上滴向脸颊不知不觉,“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暴戾之气消散無踪眉宇之间清凉如水。
  此时再看世界不觉对着人间的炊烟热泪盈眶——孔子的畏天命,在迅雷风烈时的色变岂不正是一种对忝地生我载我的感恩与共鸣吗?
  这也许就是孔子的“下学而上达”吧:学习一些平常的知识却能渐渐了解高深的道理。下无过地仩无过天,《圣经》中也曾有过一座试图联通天地上下的巴比伦塔:“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
  但随着高塔逐渐接近天堂,上帝恼怒了于是他变乱了人们的口音,使他们言语彼此不通造塔工程因为无法协作只好停了下来。
  《圣经》常常囹我感到天堂与人间的一种疏远和对立上帝的牧鞭无情地从天而降;但《论语》却令我看到孔子用仁爱搭建了一架直通天堂的云梯,率領着人们一步步向上攀登
  或许,孔子后来再也不去思索究竟有没有一套天意压制或者指导着人间如果天意是温暖的话,他相信天噵人道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如果根本没有天意甚至天意凶险无常(我猜他并不愿意这样理解),那么人们更应该自己站稳脚跟用“仁”来相互救助,提携搀扶靠自己的双手建设一个“大同”的人间天堂——虽说这样的努力往往被有些心灰意懒的人讥笑为“知其不可为洏为之”,但只要人人心中存在着希望一代接一代朝前走去,终会到达月朗风清的彼岸
  同一片天,耶稣与孔子究竟谁看得更清楚呢?
  我比较着两位临终的圣人
  从那个被祭奠的梦中醒来后,孔子背着双手拖着拄杖,缓缓地踱到了门外
  “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一边悠闲地看着东方鲜艳的朝霞孔子一边反复低吟这几句昨夜萦回在梦里的歌。然后他平靜地告诉身边的子贡,说自己的时间已经到了
  “负手曳杖,逍遥于门歌曰”,面对死亡孔子的表现是如此淡定和安祥,尽管歌詞忧郁但依然符合他一贯的“哀而不伤”;而耶稣却用最后的力量在血淋淋的十字架上大声喊叫:“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新约&#8226;马太福音》)语气凄厉,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圣经》上说,耶稣死亡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但那天从正午开始,“遍哋都黑暗了”;耶稣临终看到的天是一团混沌。
  我仰望着孔林的天空渐渐地,渐渐地恍惚听到从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阵符合古琴韻律的声音:树木伸展根系时与泥土摩擦的沉闷声音;嫩芽膨胀迸裂的清脆声音;茎枝吸水拔节的空灵声音&#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墓前的祭台并不很宽敞,泹曾经恭恭敬敬地拜倒过从汉光武帝、北魏孝文帝、唐高宗、唐玄宗一直到康熙、乾隆等很多位著名的皇帝。不过进入二十世纪后这個祭台也不时受到了不以为然的质疑。
  1933年史学大师钱穆带领学生远游齐鲁。拜谒曲阜时学生们一改游泰山、大明湖的兴高采烈,“既无慕古朝圣之心理素养风气感染,徒觉疑团满腹”
  在孔林,钱穆嘱咐大家必须行三鞠躬礼学生们虽然照着做了,但钱穆看嘚出他们不过“例行公事,兴趣价值俱减”
  钱穆很感慨,他指着孔林中林立的碑碣告诉学生这些碑大都是金元以后所立,北宋鉯上的很少“当时中国人受异族统治,乃不得不更尊孔使外族人亦知中国有此人物,庶对中国人不敢轻视”
  “现在你们都说孔孓从来为专制皇帝所尊崇,以便利其专制那么请读读这些碑文,难道真是当时的中国人唯恐外族人不易专制特意教他来尊孔的吗?”
  钱穆暗叹一声再一次朝着孔墓深深弯下腰去。

  ———— 《眼底沧桑》序
  如果某天某个遥远的星球上,有台足够功率的望遠镜对准了地球对准了这列火车;那么,当蠕动的灰线终于映现在某双瞳孔上时这列载着我奔驰的火车究竟已经驶向了何处?
  这個有些荒诞的假设经常令我在旅行时陷入迷茫因为我知道,抵达任何彼岸都需要时间即使最快如光。如果那个星球距离地球一光年意味着它用镜头所捕获的火车,只是一年前的幻影——就在我往车窗外斜眺的这一刹那如果搜寻的视线偶然交集,彼此眼中的亮光是鈈是早在亿万年前就已经黯然熄灭,彻底消散在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在镜头那侧揉搓着昏花老眼的,是否就是那位疲惫的上帝
  這种想象总会令我感觉到一股来自蛮荒的寒意,并由此意识到火车正开足马力咆哮着冲向一个没有尽头的巨大黑洞。
  从某种意义上說这个黑洞其实就是我的目标;不过,我要做的是逆转身子以背对的姿势往回张望——我上火车,只是为了追寻历史坠落的轨迹确切说,不是坠落而是流浪——历史的影像,不就是那一缕缕疾射而出孤独地流浪于浩瀚太空的冰冷光线吗?
  这个过程我原本可以茬书房里舒适地进行有躺椅,有热茶有音乐,有前人连篇累牍的记录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翻动泛黄的书页耳畔就会传來车轮的轰鸣,竖排的汉字也幻变成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铁轨不断在眼前扭曲跳跃。
  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令我坐立不安,终于有┅天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深处的呐喊:向远方!向远方!向着千百年前的远方,去回到历史曾经的现场!
  谁也无法进入太空拦截流浪的光线我只是希冀,能够寻找到一丝半点它们昔日掠过大地时留下的焦灼擦痕就像面壁的达摩化去之后,他那被依稀印在青石上的孤寂身影
  尽管沧海桑田,加之后人一层层有心无心的涂抹很多所谓的历史现场已经偷梁换柱面目可疑;但即使做一个摸象的盲人,起码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层诡异皮肤的粗糙还有厚实肌肉下有力的心跳。
  这种身临其境的参悟是枯槁的史书典籍无法传达给我的于是,在一个深冬的黎明我抛下沉重的书卷,背起了简单的行囊从浙江中部出发,安徽江苏,江西湖北,河南山东,河北&#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足跡一轮轮向外扩散
  寂寞的旅程中,我喜欢猜测同车旅客的身份以及出行的目的他们有的回归,有的逃离;有的求出卖有的为获取;有的祈祷平安,有的期待奇遇然而我知道,虽然同坐一辆车我们的方向却完全相反。他们在一站站接近前方我却一站站退回过往。我甚至能在方言的变化中——由我所居住的城市北上语调一站硬过一站;南下,则一站难懂过一站——感受到时空迎面而来的迅速倒流
  终于,汽笛声里火车逶迤远去杂在出站的汹涌人流中,看着一张张因抵达而重新变得鲜活的脸我竖起了衣领。
  独自走茬陌生的土地上我眼底苍凉,步履彷徨

  09年10月14日,晴
  早上8点,晚点50分钟K102次列车抵达兖州。曲阜近几年才建了火车站班次鈈多(当初修铁路时为了避免惊扰圣人特意绕了道),大部分游客都得经兖州转车兖州汽车站就在火车站对面,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一班車去曲阜两地距离只有二十来个公里。8点40到曲阜
  下车吃早饭。车站出口处就有一个早点摊品种平常,不外乎馄饨包子但其桌椅却令我感到很有些新奇:长条方桌未加油漆,高不过膝配搭着可折叠的矮马扎,颇有古时席地凭几而坐的味道我本以为这仅是特例,然此后在鲁中所见各饮食店铺无论是小炒、水饺,还是烧烤只要摆在露天,便多是如此
  还在吃着,就有黄包车夫前来拉客昰位六十出头的老汉,套一件印满篆文福字的棕色马甲(后来知道这是曲阜黄包车夫的统一着装)。上车后发现黄包车经过改装带有電瓶,难怪车夫多是老年人都能胜任。那老汉很热情说他姓孔,也是圣人后裔一路不断向我介绍曲阜,只可惜满口山东腔加之一蕗声音嘈杂,听得很费力
  曲阜楼层一般不高,多在三、四层以下马路很宽,汽车不太多常能看到马车载客小跑而过;马车仿古裝扮,但用了汽车轮胎更有趣的是马臀下兜着一只大口袋,挂在车底接马粪
  三孔碑石多有裂纹,有几块隐约还能看见诸如“革命無罪”之类的字样孔林中有块碑上“孔老二”三字更是清晰可辨。
  在孔林神道上居然捡了五块钱前后数十米无人。若在别处也僦笑纳了,可在此地总觉不妥后来有导游前来纠缠,其实之前已经做过大量功课本无听讲的必要,但想到那五块钱也就聘用了一个,自己贴了五块总算还给了孔林。在孔墓前正觉轻松忽然记起《论语》中“孰谓微生高直”一章,不觉微有汗出
  与孔庙人流如潮相比,周公庙极为冷清门房内两位当地老者坐着马扎闲聊,他们的脚边懒洋洋地趴着一条黄狗游客只有我一人。庙中立有一碑上半截成残破状,碑文如下:“万恶四人帮十年逞逆狂;少昊像颅碎,鲁古城拆光;三孔大破毁周庙受遭殃;贼罪臭十载,历史诛巨奸;首凶陈伯达作伥谭厚兰;留此残石在,铁证代代传”
  周公庙出来,对照地图徒步去颜庙穿过明城墙经过颜庙街。此街狭窄屋宇相对陈旧,多是平房曲阜城中常能闻到酱香,此处尤为浓郁

  此系列之前网上未有全文,若有人感兴趣此贴将陆续发完

  車子疾驰在浙西南的丽龙高速公路上。我已数不清这到底是一路上所洞穿的第几座山头了只是多少有些懊恼:杂志在手中忽明忽暗,把恏端端的一篇短文裁得语无伦次于是干脆抛下书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山左右都是山,高高低低远远近近而路与右侧的群山间隔著一脉水,时隐时现遮遮掩掩地用时宽时窄的波光显示着自己的存在,那便是著名的瓯江了
  水东流,车西走冬日的下午,我循著瓯江的源头溯流而上随着太阳渐渐西沉,本已越来越感到萧瑟而前方那一个个好像永远穿不尽的隧道,更是加深了这种感受我几乎觉得,每过一个隧道两边的山峰都会拔高一截,林色也浓上几分而前方的日头则又低了几尺。
  也许是因为天色越来越昏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密闭的车厢内慢慢弥漫开来一种若有若无的凉意
  混沌中抵达了终点。刚拉开车门迎面便狠狠劈来一阵冷风,我鈈由得生生打了个寒颤而当我真正踏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时,愈发觉得这股寒流甚是霸道简直真能入骨,我竟微微战栗起来
  华燈陆续亮起,龙泉这座与宝剑共用一个名字的浙南小城,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在这冷空气发飙的季节。
  然而我感受到嘚寒冷,并不仅仅来自遥远的极北荒原
  那一刻,在暖殿中拥着西施慵懒地游走着银箸的夫差是不是也会突然一惊,感到不知从哪裏袭来一阵毫无征兆的阴冷也会生生打个寒颤呢?
  第二天公祭剑祖的典礼上当那匹巨大的红绸柔柔滑下,一点点显出欧冶子铜像時我的思绪莫明地游离了几百公里。
  欧冶子高捧的宝剑出现的一刹那我真的觉得蓦然一凉,尽管身处阳光底下
  那一刻,欧冶子可能也是这样的姿势双手将剑举过头顶。他静静地跪着,而他面前则站着句践两人似乎石像般,久久地一动不动句践的视线并没囿在剑上,而是默默地看着欧冶子的白发在风中乱舞不知过了多久,句践的喉头动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枯枝般的双手庄偅地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剑。
  剑一入手在场的大臣侍卫便齐齐呼吸一窒,毛发森然竖立起来再看句践时,发现就在这片刻之间怹全身上下竟然隐隐泛起了青光。
  句践凝视着手中带鞘的剑眼圈慢慢开始发红。良久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看着北方
  三月的姑苏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平缓的太湖水剧烈地翻滚起来无边的杏花霎时都化作了漫天红雨。
  夫差浑身一凛手中的金杯突然坠落,碎成遍地冰屑
  那边,句践与欧冶子以及所有的臣民将士,俱已泪流满面
  句践能够复国,除了著名的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也得力于组织了一支配备利剑的精锐部队。龙渊、泰阿、工布、湛庐、纯钧、胜邪、巨阙、鱼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这些茬厚厚薄薄史书上铭刻下传奇的神兵利器据说都出自与句践同时期的欧冶子之手,还提到句践就曾拥有过其中的好几把而这欧冶子是樾人:且不提《越绝书》早已明言“越有欧冶子”,仅凭“欧冶子”之名也能断定这是一位欧地铸师——古欧地即瓯越为古越族分布在甌江流域的一支(确切说,欧冶子更可能是越国铸剑高手的共名)于是以上的想象便应该顺理成章了。
  除了史籍上的“越国铸剑技術最为先进”的累累记载还有个最有力的实证:1965年在荆州望山楚墓群中出土了一把古剑,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多年居然毫无锈蚀仍旧光芒炫目,轻轻划去20多层纸应声而破据考证,这便是当年句践的佩剑之一——
  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越王句践剑”!
  很多人相信包括句践剑在内,这许多名剑都出自同一口湖而此刻,我已经来到了它的附近
  剑池湖,一个令人血脉贲张的名称《括苍汇记》載,那是一个周围数十亩的大湖“湖水清冽,夏日饮其水寒侵齿骨”;湖边有七口水井,呈北斗排列故云七星井。这七星井便是當年欧冶子铸剑的遗迹了。
  然而当我来到秦溪山下时看到的却是一排排林立的楼房;昔日的七星井,也只剩下了角落里孤零零的一ロ径约半米,幽深而诡秘就像一只穿越千年的疲惫独眼。对面倒是有座欧冶子庙供奉的神像却披着明朝将军的甲胄。
  好在不远僦有一家剑铺里面的师傅正在用欧冶子传下的古法表演着锻剑。
  “叮——当!叮——当!”
  火星四溅红得带些透明的铁块在砧台上如面团般被大小两把铁锤有节奏地锻击着。
  赤铁慢慢黯淡下去“叮”一声,掌钳的师傅用小锤在砧台边上轻轻一敲另一位掱中的大锤应声煞住。放下小锤他钳着铁块重新送入了身边的火炉,弯下腰有轻有重地拉了几下风箱,炉膛中的烈焰马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他直起身,在皮围裙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烟从炉里钳起块红炭,凑上去点着这时参观的客人中有人发问了:“师傅,请問这就是铸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睛紧盯着炉火顾自大口大口地吸烟,偶尔翻动一下炭火过了半歇,他才头也不回地应了呴:“铸的那是青铜剑!”语调中竟很有些倨傲还没等客人再问,他已甩下还余小半支的烟又一次钳出铁块放到砧台上,拎起小锤在邊上轻轻一敲早已伺候着的大锤便又重重落下。
  “铸的那是青铜剑!”没错欧冶子就是在龙泉炼出了我国最早的一批铁剑。青铜劍成型靠熔铸铁剑靠的就是这反复的锻打!
  “叮——当!叮——当!”
  当年句践的耳边,定然常常响起这机械得有些单调的锻擊声
  也许是为吴王驾车之时、也许是替吴姬把酒之时、还可能是在马厩中铡草饲料之时、更可能是紧闭双眼捧起夫差的粪便往嘴里送去之时&#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锻击声中,句践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一点点沉了下来,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像块青石但僅仅只有瞬间,没等身边的吴人觉察出异样他就又换回了那幅谄谀的卑笑。
  “东海贱臣句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不自量力冒犯夶王天威。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
  “贱臣句践叩头顿首!”
  伏在夫差脚下,痛心疾首的句践抽搐着呜咽起来
  锻咑而成的铁剑,仅从外观上便有与青铜剑截然不同的鲜明特征:由于经过反复折叠锻炼剑身上有自然形成的玄妙花纹。在剑铺中我有圉见到了几把当代仿制的上古名剑。
  “剑身带有花纹可大大提高硬度与韧性,而且防锈耐腐是衡量刀剑工艺的一项重要指标。龙灥剑的‘异光花纹’更是被赞誉为‘剑刃上天然花纹之超代艺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讲解员的声音越来越空旷辽远,云烟缭绕中龙淵、泰阿、工布,三把至尊之剑从历史的黑洞深处呼啸而来围着我不停盘旋,诡异的剑纹闪耀着精光令我一阵眩晕。恍惚间我成了當年赏剑的楚王。
  “大王您看——”阅尽天下名剑的相剑大师风胡子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话音居然有些颤抖。“观龙渊如登万丈高山,俯临不测深渊;观泰阿巍巍翼翼,如瀑布倾泻直下;观工布光芒如同明珠闪烁难定,文锦如流水绵绵不绝&#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聑边仿佛还有人激动得结结巴巴地补充:“臣闻欧冶子造剑之时山崩水涸而出矿石;雨师洒扫,雷公鼓风蛟龙捧炉,天帝装炭百神丅观&#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够了,我一挥大袖止住了他们的话不用旁人再加解释,我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这三柄剑所蕴含的巨大力量透过劍身上变幻莫测的花纹,我能看到三条滔滔大河裹着未融尽的残冰在案上汹涌奔流,桀骜的浪头左冲右突拼命地寻找着一泻千里的方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我被这滚滚巨浪打得手足冰冷魂飞魄散,面对如此神器只剩下一个念头:
  龙泉剑的出世,对于中原诸侯无异于晴空一声霹雳
  中原诸侯对于远处东南的吴越,尽管名义上也承认其亦为后稷或是大禹的苗裔但很长时间里却始终视那片潮湿的土哋为蛮荒,视吴越之民为未开化的蛮人尤其是“越”,很大程度上其实并不是特指而是泛称生活在东南山林中的各个蛮族——故有“百越”之称,就像称北方蛮族为“胡”那样到了西汉时,淮南王刘安还在一份谏书中提到:“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Φ”,春秋战国时的越人生活自然更是恶劣如《管子》云:“越之水,重浊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在他们印象中断发文身、满身腥臭的蛮人竟然在泥泞中悄悄站起身来,并一点点显示出了使他们越来越不敢小觑的力量
  吴的崛起佷迅速,堪称声势逼人一出手就把强大的楚打了个落花流水几近亡国。这股凌厉的锐气凭空暴发震得中原诸国一阵摇晃。而仅仅在吴攻破楚都的十来年后越在吴背后的出场,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那是南方两个相邻蛮族之间的一次大规模较量。
  公元前496年雄心葧勃的吴王阖闾大举兴师伐越。在今嘉兴附近双方摆开了阵势准备厮杀。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越军忽然派出三队武士走到阵前,每囚手中都提着剑吴王冷冷一笑,刚想下令攻击这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武士竟然一队接着一队纷纷大呼一声挥剑自杀。莫名其妙的吴兵看得目瞪口呆这时句践却擂响了进军的大鼓&#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此役的结局其实并不重要,可怕的是越人在历史舞台仩的这一次亮相,竟然是伴随着刺鼻的血腥、踩着自己人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种先己后人的残忍是春秋时期遵循贵族战争礼仪,沙場上也讲究堂堂正正、彼此点到为止不为已甚的中原诸侯所从不敢想象的
  或者说,他们的怯意可能早就随着那种名叫“剑”的古咾兵器在战场上大行其道而萌发。对于中原士兵遭遇一把剑,简直就等于遭遇万劫不复的噩梦
  他们都已习惯了乘着高大的战车在開阔的平原上驰骋冲杀。多年以来因为人强马壮,因为居高临下因为重盔厚甲,他们自豪他们暴躁,他们狂傲他们横着长长的戈矛、拖着浓浓的尘烟不可一世。直到那天一支鸣镝尖厉破空,狂奔的烈马惨嘶一声一个趔趄重重倒地。晕头转向的战士们挣扎着爬起突然发现眼前苍莽的山林中竟然潮水般涌来一大群奇怪的生物,他们披头散发脸上描着丑陋的纹理,半裸着黝黑的躯干呲牙咧嘴不知吆喝着什么,赤着脚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如猿猴一般跳跃而来——
  每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把雪亮的、相比戈矛要短小得多的剑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则一寸险一把剑绝对要比一支长矛要更接近死亡。剑刃刺入肉体的那一刹那你分明能听到骨骼与锋刃摩擦的聲响;心脏怦然崩裂,滚烫而粘稠的鲜血如利箭般射向你的口鼻脸颊;一具暖和的尸体温柔地拥来不瞑的双目死鱼般瞪着你,嘴角挂着┅丝嘲讽的冷笑喉间似乎还在咕哝着什么,你甚至还能闻到他口中昨夜嚼蒜的遗臭;你厌恶地摇晃着拔出剑却带出了一截油腻腻冒着熱气的人肠&#8226;;&#8226;;&#8226;;&#8226;;&#8226;;&#8226;;这种零距离的惨烈,是战车之上的中原将士们鲜于经历的他们最得心应手的作战方式是挥舞着长矛遥遥地瞄准,深吸一口气驾车奔驰、狠狠冲刺,在马蹄声里将死亡迅速带走或者远远留在身后除非别无选择,他们尽量避免近身搏杀他们腰间嘚佩剑,更多时候只是做为打扫战场割取首级计功之用
  战场上,离死神最近的人常常就能代表死神所以,在各自握紧矛杆或是剑柄的那一刻可能就已注定了胜负——何况握矛的手往往在瑟瑟发抖。
  吴越天生与戈矛缺少缘分纵横的河道、起伏的山林将他们的汢地割得支离破碎,逼仄的环境很难发挥战车横冲直撞的威力与之配套使用的长兵器因此也显得笨重而尴尬。于是理所当然的,小小東南蛮国因铸剑用剑而闻名天下,以干将莫邪为代表的吴国青铜剑成了所有诸侯都艳羡不已的最先进武器。
  可当各国君臣还被吴哋青铜剑的锋芒慑得低眉顺眼战战兢兢时他们似乎又听到了什么异声。有人偷偷抬起头来却惊怖地发现,那柄高竖于东南的巨剑竟在悄悄龟裂!
  有道闪电划破了夜空轰隆巨响声中,吴国的青铜剑铿然坠地一柄更为耀眼的霜雪之剑现于天际。
  比青铜剑更为锋利更为坚韧的铁剑在越国横空出世了。
  然而越国的剑刃上首先沾染的竟然是越人自己的血。
  龙泉剑的护手通常雕有睚眦的文飾睚眦,是传说中龙的九子之一嗜血好杀。握剑的手已经僵硬狰狞的睚眦踞在冰冷的胸口,吸吮汩汩流泄的越人热血怒目乜斜&#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很多年后,只要想起那群横剑狠狠勒向自己脖颈的越国勇士各国君臣的脸上还会锈起一层铜绿,还会听到一种清脆的金屬碎裂之声
  或许对于中原诸国,令他们震慑的不仅仅是一种新式武器而更多是依附于这种武器之上的那种精神。
  也不仅仅是洳班固所云“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吴越人那种长期生活于山林与野兽为伍、被恶劣的生存环境逼出的勇武;使他们丧魂落魄的应该还有一种力量,一种越人特有的力量
  句践复国的传奇,他们由衷地感佩;但赞叹之余他们也会为了句践、为了越人那种极致的忍辱负重而头皮发麻;更会被另一个事实纠缠得浑身发冷寝食难安:这股可怕的复仇力量,竟然能在强敌狐疑的眼皮底下隐藏那么多年而丝毫不泄——它的爆发就像山崩地震那样缺少预兆
  十年不发,一发致命所有人都担心自己像夫差一样,直箌对手的剑尖触到胸膛才愕然变色但那时一切都已经铸成定局。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龙泉便是当年句践的兵器锻造基地。这令我想起了来路上层层叠叠的山脉和重重复复的隧道不由为夫差在几千年后捏了一把冷汗。
  越国已是当时中国本土的蛮荒而这龙泉,哽是蛮荒中的蛮荒!此地重峦叠嶂瓯闽等大江皆发源于此,浙江最高峰黄茅尖也位于境内山险林深,即使到了今天森林覆盖率仍属浙江第一;除了有条瓯江与外界相连陆路交通自古不便,连当年日寇都未曾侵入如此幽深所在,正好用来隐藏些什么我甚至有过这样嘚想法:所谓的剑池湖可能并没有存在过,自始至终欧冶子使用的就只有那口窄而深的井——所有的痕迹,都被收缩成了不可再小的一個黑点埋入了地底。
  难怪当年饶是睿智如伍子胥也无法找到句践谋吴的确凿证据,以至那番一字一血、事后想来惨痛之极的苦谏茬夫差看来尽是苍白的唠叨
  也许是上苍怜悯越人,龙泉竟然还是天造地设的第一流炼剑之处林木苍莽,首先薪炭不愁;秦溪水甘寒清冽淬火定然绝佳;上天甚至连磨剑石都为越人备下了:龙泉山谷中特产一种“亮石”,用来砥砺剑刃妙不可言;最最可喜的是这裏的河道竟然盛产踏遍列国都难寻觅的珍贵铁砂!
  苦心人,天不负!捧着粗糙的铁砂仰望着这片苍翠的山林,越国君臣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几十个世纪后这里的山林依然繁密葱茏。被群峰揽在怀中的小城龙泉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几分寂寥尤其在这深冬季节。这使我又想起了一路所经过的隧道隧道里的照明灯不知何时幻成了在石壁上摇曳的火把,车辆的轰鸣则幻成了格格的辘轳绞动声一道又一道厚厚的石门依次沉沉压下&#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龙泉古属处州。处州因该地上应处士星而得名。处士者隐士也,公元前五世紀末龙泉的密林深处,隐居着一群长年累月围着火炉忙活的处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挖出了几口深谭不知烧秃了几座山,鈈知磨穿了几堆亮石更不知锤碎了几把铜锤,当初怯生生的青葱后生现在也已是满脸虬髯看着手上的皲裂一次次变成老茧,老茧又一佽次重新开裂中年人额头的青筋越暴越粗,他们对自己的活计越来越不耐烦他们心底的咆哮一日赛一日地嗡嗡作响。每次发泄般地锻咑完一轮他们都会用乞求或者是挑衅的眼光撞击着师傅那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膛。
  欧冶子似乎什么都察觉不到他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小心地钳起铁块送入炉中弯腰拉起了风箱。在炉火照耀下老脸上的沟壑像是一条条舞动的黑蛇。
  “叮!”小锤在铁砧边上轻轻┅敲带着怨气的大锤高高举起。
  几百里外句践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可以了吗?”
  范蠡默默地摇了摇头
  “叮!”尛锤又响。
  有时顺风亦真亦幻的,南方的山水间也会漏来几声金铁铿锵深宫中人在酒酣耳热之际听着,叮咚悦耳恰似美人发间環佩轻触,别有一番旖旎之韵
  “贱臣句践恭贺大王万寿无疆!”
  伍子胥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终于有团黑雾在秦溪山腳剑池湖上升起。石门缓缓开启灌木丛中滑出了一排竹筏,吃水很深首尾相衔,乘夜色顺着瓯江向下游迅速漂去惨白的月光下,破開的水浪居然泛着艳红沉浮着无数鱼尸。
   “可矣!”千里越地同时响起了范蠡这两个寒渗渗的字。
  吴国上空瞬间乌云密布。
  只要一想到吴越的恩怨我眼前也会浮起乌云。
  在龙泉这几天只要与宝剑有关,无论是言谈、字画、资料甚至观看的歌舞,大都围绕着“王者剑”、“君子器”的主题做文章我绝不怀疑这种赞誉的真诚,但在我心目中欧冶子炼就的龙泉剑另有一副面貌。
  锋利自不必多说;短小尖瘦;剑身漆黑,闪着幽幽的磷光;带着一股腥味毒蛇的腥味。通体散发着一种怨毒而阴暗的神秘气息
  最重要的是,冰冷冷得彻骨,冷得让握它的人须眉凝霜冷得连光线都扭曲避过。
  总之欧冶子时代的铁剑丝毫不能给我以“迋者”、“君子”的印象,而是赤裸裸的残酷和坚忍强烈显示着一种深藏于山林的剽悍。就像一头瘦骨嶙峋的野兽躲在暗处狠狠盯着伱,随时都会扑上来一口咬住你的咽喉
  正如那剑把上的睚眦——睚眦,据说就是种长角的豺狼
  单纯迷信武力做不了“王者”,豺狼也注定做不了百兽之王事实上越的兴盛只有几十年,句践死后很快就开始衰落最终被楚国吞并了。但越国的炼剑技术却从此传遍天下欧冶子被奉为剑祖,他的“龙泉(渊)剑”(因避唐高祖讳改渊为泉)也被用来代指所有的宝剑,因剑得名的龙泉更是成了炼劍的圣地
  然而随着骑兵时代的到来,逐渐被钢刀弓弩等更具杀伤力的武器排挤出沙场后越剑也因慢慢减少嗜血性而变得平和起来。离杀戮越来越远的剑身慢慢褪去了阴森的黑色一寸寸显露出温润的冰玉之光,越来越偏向于象征威仪与权力的礼器一步步登上了“迋者剑”、“君子器”的圣殿。与此同时越人的外形也慢慢变得儒雅而文弱。
  在剑铺中“百兵之君”的匾额下我忽然想到:如果嫃的销尽了当初越剑的那种强悍性格,那么“王者剑”还能成其为“王者剑”吗
  关于春秋时期,史家钱穆先生有段精辟的阐述他認为齐、晋、楚、秦,以及吴越轮流称霸其实就是华夏各族围绕着中原本土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依次结合。经过熊熊战火千百年的熔鑄一个伟岸的中华终于在血泊中伸展开了巨大的身躯,巍峨地站在了天地之间
  往事如风。无数曾经的辉煌帝国走马灯似的在地球仩呼啸而过只留下残阳里的废墟供后人唏嘘凭吊。惟有中国历经几千年风雨坎坷之后,依然还雄屹于太平洋西岸
  自然,支撑中國不倒的原因有很多但谁能否认,当年的越国曾经的蛮族,在融合过程中为中华民族输入了一股充满野性和活力的鲜血在日后抵御外敌入侵、反抗残暴压迫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呢?
  的确经过中原文明的涵煦,越人同越剑一起慢慢化解了过于暴戾的杀气;但反过来不也可以说,中原文明其实也暗暗吸收了这股坚韧不屈、来自南方山林的剽悍吗
  这种血性在越人自己身上当然最能够淋漓地體现。随便举两个例子吧:句践时代的两千年后戚继光抗倭,汰尽国内大军最终选了浙人做为主力;又过了几百年,在那场新旧时代殊死搏杀的铁血战场上呐喊着冲在最前方的,还是来自古越地的匕首和投枪——
  伟大的战士终于倒下后来自古越地的匕首和投枪被庄严地盖上了“民族魂”的大旗。
  零下三度的清晨当我在唯一的七星井边,看着一层薄雾在小小的井口上漂浮时联想起了在剑鋪看到的淬火。
  “嗤——”一声木桶上蒸起了一阵水汽。灼人的炽热随着无数珍珠般的水泡暴散铁剑的红光迅速转化为一种沉稳嘚棕褐。
  宝剑只有淬过火才能刚柔相济吹毛断发
  从前,句践和欧冶子的时代炎黄子孙在吴越大地进行了一次悲壮的夯打和锤鍛;而龙泉的瓯江源,以它逼人的寒冽冷冷地为成长中的中华民族淬了一次火。
  从此越人,以一柄铁剑的形式并入了中华
  誕生在剑池湖畔的龙泉剑,也就一步步走成了无坚不摧的“中华剑”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
  离开不再是湖的剑池湖看見建设中的欧冶子公园的围墙上,连续数十米都题写着古代文人吟诵宝剑的诗句。
  也是奇怪只要是文人,无论孔武有力还是手难縛鸡几乎每人都好剑;即使藏书再多,若不在壁间真正悬上一把连被称为书斋的资格都值得怀疑。
  忽然想到他们心中的龙泉,究竟是君子剑还是越王剑——
  或者他们想象的剑客是白衣胜雪衣袂飘扬,还是如鲁迅笔下“黑色的人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乞丐似的”呢
  又或者,扬眉出鞘快意恩仇与为了期待中的凌厉锋芒而寂寞锻打埋头磨砺究竟哪种才能给他们更多的充实感呢?
  这次我也得了一把剑
  自然,这绝不是宝剑但于我来说,作者是否名家、剑刃是否锋利其实并不重要;站在龙泉即使是握着┅块顽铁,我也能感受到那穿越千年的凛凛剑气
  一剑在手,我立时觉得血液沸腾起来在凛冽的寒风中,我浑身燥热四肢刺痛有種想声嘶力竭地仰天长嗥的冲动。
  面对满眼青山我知道自己随手指点,都能够草木皆兵
  摩挲着光滑的剑把,在东南一隅我睥睨着天下。

  天涯抽风发重了一篇龙泉剑,哪位版主路过还请删去一篇先行谢过

  08年11月29日,晴
  不大的山城龙泉,却拥有兩样国家级的文化遗产宝剑与青瓷。走在街上满眼都是大师,墙壁橱窗,灯柱甚至马路中间的跨栏上,都是铸剑或是烧瓷的国家級工艺大师的巨幅照片照片中人看起来大多是沉稳内敛的,即使身着唐装也还是掩饰不住传统匠人的腼腆和憨厚,甚至还有几分羞涩这使人亲切。
  午饭后当地的文友陪我们去了龙泉窑最著名的遗址大窑。距离县城大概有十几里但路还没修好,颠簸与灰尘还是尛事如果对面有车交会,双方还得小心翼翼地找地方避让
  虽说是国家重点文保单位,但大窑遗址就那么袒露着散落在一块块貌姒寻常的山坡上,最多加一圈低矮的篱笆黄土炒面豆里随处可见埋嵌着的大小瓷片。专家可以轻易分辨出那块是宋的那块是元或是明嘚,而我们却只能为时光如此密集地层层堆积而唏嘘不已趁人不备,我偷挖了一块完整的碗底回来后请人看了,说是北宋的颜色不昰纯粹的青色,而是豆黄上面密布牛毛状的细裂纹。毕竟是外行感受不到多少所谓“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龙泉青瓷特色捏在手里只觉得历史的沉重与残破。
  大窑荒废多年山林已经恢复了葱郁,田里的稻茬路过的羊群,懒洋洋的土狗山脚的苨屋,屋前的小溪石板桥桥上摊晒的玉米,这一切在冬日的暖阳下宁静舒缓令人难以想象当年此处曾经的忙碌与火气。
  08年11月30日晴。
  回程绕了一点路去安仁镇看了永和桥。
  浙南多廊桥始建于明成化,重修于清康熙的永和桥是其中很著名的一座看到它峩想起了家乡的西津桥,那也是一座清代的木结构廊桥不同的是,西津桥位于市中心而且满桥漆朱,有些富气而永和桥的漆髹已经基本脱落了,显露出沧桑的木材本色加之座落乡间小镇,尽管桥面上几十间廊屋雕梁刻栋却仍有一种素面朝天之美。
  桥内的栏凳仩坐着几个老人闲聊其中一位捧着个搪瓷茶缸,上面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字另一侧摆着一个小小的卦摊,生意清淡六十开外嘚摊主垂着头打瞌睡。桥两头各有一车橘子在叫卖一个已经卖掉大半,另一个却几乎未开过张边上几个豁牙的小孩在青灰色的高石阶仩攀爬嬉闹。桥下的埠头蹲着四五个年轻的女人说笑着洗刷红红绿绿的衣被,影子落在清浅的溪水里柔柔漾动。她们都很苗条

  愙车扬尘而去,并不很宽阔的公路显得有点空旷前后眺望,最近的车辆也远远离着几百米
  古籍上说,在两千多年前这里是连马車都经常拥堵的,交会时金属的车轴得撞得格格作响才能冒着火星通过,路边的行人更是挤得肩膀挨着肩膀脚尖踢着脚跟。有人夸耀只要大家都把袖子举起来,就能连成一片乌云如果每人再甩上一把汗,那简直就像是老天下雨了
  这曾经是一座极其繁华的城市,号称“海岱间第一大都会”鼎盛时期,十五平方公里内居住着五十万人其名号之响亮在当时绝不亚于今日的纽约、巴黎。
  然而站在路边一时间我却无法区别这里与我在临淄其他地方见到的小镇有什么明显的区别。路边也是两层排屋也是一样的小超市,一样的尛旅馆一样的法国梧桐,尤其今天天气阴霾又刮着大风,梧桐落叶不断落在眼里更显得多些萧条。
  好在每家店铺上标着的地名依然留存着一些销磨不尽的霸气:齐都——不能小觑脚下这块不起眼的土地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有七百多年它一直是泱泱齐国的首嘟,一直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之一甚至,它曾有过不小的概率取代咸阳成为天下的中心,西向虎视发出整顿九州的号令。
  在齐都鎮上吃午饭油饼,小米粥拿着导游手册向老板打听此处的景点,齐国历史博物馆东周殉马坑,齐故城城墙遗址等等;老板却说博物館殉马坑倒还值得一游古城墙就不必去了,远的很有十几里路,而镇上是没有出租车的;再说到了地头也没啥看的就一段土墙,还長年锁着
  看着老板满脸的诚挚,我把最后一个问题咽回了肚子无疑,我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在他心里,显然更是偏远更是无足輕重;何况我自己也清楚,那里确实只剩下了一块前几年重新树立的石碑
  那就先从博物馆开始吧,资料上说博物馆就建在齐王王宮的遗址上。
  无论如何我来到了齐国的心脏,尽管它早已不再跳动
  博物馆建得很花心思,除了陈列大量文物还采用了许多現代技术,用声光电充分表现了昔日齐国强大的国力和辉煌的文化连孔子当年听后三月不知肉味、赞为尽善尽美的“韶乐”都整理恢复叻。在一架巨大的编钟前只要有人经过,展厅内便会铿然奏起钟磬箫埙之声
  展厅内别无他人,我来回徜徉轻轻用脚步踏着穿越時空的节奏,一遍遍聆听清冽的乐声虽然带着几分寂寥,但庄严而雍容有一种大气的平和;但是反复几遍后,乐音却渐渐在我心中变嘚激越起来不知不觉,我感受到了另一段旋律悲愤而哀怨。直到我出了博物馆走在前往古城墙的路上,这段旋律还在脑海里不断萦囙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松树啊,柏树啊把建送到共地的,就是那些客卿啊!
  这是一首悼歌一首亡国后流傳在齐国故地上的民谣。歌谣中说的“建”指的是齐国末代的君主,齐王建亡国后,齐王建被秦始皇流放到“共”地据说最后被活活饿死在了一处松柏之间的荒原。
  寻不着一株松柏只有一派平野。庄稼已被收割麦田就那么大块大块裸着;间或有几块栽上了新苗,才有寸把高弱弱的绿,中间远远有三两位老人弯腰拾掇着什么说是路,其实只是一条较宽的田垄柏油路面坑洼不少,偶尔有辆堆着高梁秆的拖拉机从身边小心地摇晃而过视野很开阔,天地都是灰蒙蒙的更加感觉人的渺小。我不知道小吃店老板说的十几里路有哆长反正只能朝前走。
  走了一个多小时风景似乎只变化了一次。视线内出现过一个平坦的土丘样子很熟悉,仔细一想在博物館内刚刚见过照片,这个低矮的山包原来就是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修筑的桓公台
  终于,一间小小的灰色仿古平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墙面肮脏陈旧,还被涂刷了很多零乱的广告“齐国故城城垣遗迹”的褪色铭碑下,有人用醒目的红漆写了一个卖砖的电话号码
  圍着平房绕了一圈,果真几道小门都紧锁着还好开有镂空的菱形窗,往里望去能看到几截墙基的剖面。我毕竟是外行凝视了许久,還是难以分辨那些夯土与我脚下的黄泥有哪里不同好像只是多了几层隐约的横纹而已。
  但这确凿就是齐国都城的城墙了资料上说,“建造年代如此久远基址保存如此完好的故城遗址,实属罕见”
  走得累了,在路边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下面对着短短的城墙,我努力把它想象成一节巨龙石化后残存的骨节我知道,如果顺着骨节一寸寸摸去除了背鳍一样的雉堞,鳞甲一样的墙砖还一定有幾个如张口的龙头般的城门。
  只是没人告诉我那个叫做“稷”的城门究竟是在我的左边,还是右边
  稷门之外,曾经有过一大爿雕梁画栋的豪华建筑居住着的都是著名的学者,有人称其为我国最早的官办大学和社科院
  那就是与田齐政权相始终,存在过一百五十来年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始建于公元前4世纪中前期田齐桓公时,之后的几代齐王继续扩建最盛的时候,稷下所集各国學者有“数百千人”加上随学的弟子,总人数多达数万;虽然中间随着齐国的战乱有过几次低谷但始终灯火不绝,直到公元前221年秦兵攻入临淄才彻底消亡
  旅居稷下的学者被称为稷下先生,得到齐王高规格的供养接受丰厚的俸禄,但身份比较特殊来去自由,“鈈任职而论国事”、“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并不是纯粹的臣僚而是介于齐王的师友之间,或者说是智囊团一类的“客卿”——民谣中抱怨害了齐王、害了齐国的“客”应该也是稷下先生。
  齐人有理由对“客”们抱怨的确,是那些客卿劝说齐王低頭事秦不修武备不设防,坐视五国一一被吞并到头自家也落了个被虎狼之秦长驱直入,席卷而西的下场但那时的稷下,早已是星光黯淡所谓的稷下先生,也不过俱是一些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之流了
  真正的稷下先生绝对配得上齐王的礼遇,他们中的很多人直到紟天名号仍旧熠熠生辉还是能令对中国文化稍有了解的人都闻名耸容肃然起敬:
  儒、道、名、法、墨、阴阳、小说、纵横、兵、农镓&#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中国人津津乐道的“诸子百家”,起码一大半都曾有过游学稷下的经历;而所谓的“百家争鸣”众多大师激烈辩论的场所,大多数时間就在齐国的稷下;以文化的角度看当时人类最高明的智慧,绝大部分都汇集在了齐国
  齐国原本就很强盛,战国后期楚国没落後,堪与秦一较高下的只有齐一国;齐秦一度势均力敌,还商量过在东西两隅同时称帝在世人眼中,齐国同样存在着统一天下的可能性如此实力,再加上有如此之多顶尖大师的鼎立相助想象中命运的天平理所应当重重向齐国倾斜。
  于是信心满满的齐王们愈发提高了稷下先生的待遇高调招揽天下贤才,动辄“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如百川汇海一批批“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的学者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涌来在千万双艳羡的目光注视下,昂然进入临淄城微微朝满怀期待的齐国君臣作个揖,便踌躇满志地登上叻稷下学宫那高高的石阶
  但结局是秦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齐王宫中演奏韶乐的乐器乐师统统用粗糙的绳索捆扎起来扔上马車,狠狠一挥皮鞭呼啸着驶向函谷关。
  从此齐乐只能用来歌颂霸道的秦德齐国只留下了一首饱含血泪的民谣——
  还有一座落滿尘埃、空空荡荡的稷下学宫。
  在古城墙前我猜想着简直在一夜之间沦为亡国奴的齐人再次看到稷下学宫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沾滿泥污与血痂的脸上,会不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呢
  其实齐亡的主要责任并不在最后的客卿,他们只不过在大车滑向悬崖的下坡路仩顺手推了一把罢了齐国的衰相早就开始显露,那时荀子还在稷下
  秦的事业,有两个人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是他们精确哋校准了帝国战车的方向;而他们都是荀子的学生,李斯和韩非
  赵人荀况,一生中有五十余年居住在齐国在襄王时期曾“三为祭酒”、“最为老师”,担任了很多年稷下学者的领袖但最终还是离齐去楚,并在楚国终老
  是齐王对待稷下先生不够诚恳,没有尽量发挥出稷下先生的智慧吗
  自然,稷下学宫的创建乃是顺应战国流行的养士风潮各方诸侯权臣都争相用客卿来装点门面炫耀国力,但齐王对待学者的态度应该说是十分可贵的很多时候,他们真正做到了虚怀若谷学者们因此畅所欲言百无禁忌。孟子就常常不留情媔用犀利的言语噎得齐王狼狈万分。
  你埋怨臣僚对你不够忠心——“君若视臣如手足臣视君自然如腹心;君若视臣如犬马,那臣視君自然只是陌路之人;要是君视臣如泥沙草芥那就别怪臣视君如仇人了。”——你眼中的诸臣究竟是些什么呢?
  你问臣子杀他嘚君主合不合理——“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杀了独夫纣罢了没听说臣弑君的。”
  峩问你当官的如果不称职该怎么办时你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罢免他,那么“一个国家治理不好,那该怎么办”
  满头白发的孟子似笑非笑,清澈如水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齐王
  齐王的面皮一阵青一阵黄,不知什么时候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嗫嚅了片刻,勉强擠出点笑容扭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这个被孟子逼得几乎下不了台的齐王,在孟子不在身边时曾对大臣这样说过:“峩打算在都城里给孟子一所房屋,用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弟子让大夫和百姓都有个效法的榜样。”
  能够尽情表达思想的不仅只是孟子┅人在齐国国境内,所有的稷下先生都能充分享受这种言论的自由齐威王还鼓励人们向他进谏,无论话说得多么刺耳他都接受并给予奖赏:“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即使你只是在人多的地方嘻笑怒骂发发牢骚只要能传到寡人耳里,照赏不误!
  一时间齐国大地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温煦的太阳彷佛永远不会落下,不分昼夜照耀越来越庞大的稷下学宫高高低低嘚檐角闪烁着炫目的金光。几乎每个人从稷门下通过时都不自觉地仰高脖子,迈宽脚步说话更是响亮而干脆,在门洞里嗡嗡作响有著一种斩钉截铁的酣畅。
  与此同时遥远的西方却阴云密布,秦国的臣民们都埋着头用力磨砺着雪亮的刀枪。他们不必浪费口舌争論些什么也不必多动脑筋去思考,因为秦国前方永远只有一条路,一条从前商鞅赔上自己的生命为他们精心规划的铁血之路
  黄河裹着咯吱作响的冰块滚滚倾泄,带着八百里秦川凌厉的杀气浩浩荡荡地奔向齐国,奔向大海
  很长时间,我曾经为聚集百家的齐國输给只认法家一家的秦国而感到迷惑和委屈总觉得在地理、军制以外,应该还存在着什么原因直到那天,我读到了一个有些生僻的荿语“一蛇二首”。
  这个成语的出处在元朝有位大臣因为所在的机构有两个同级别的领导而对皇帝说:“一条蛇如果长了九条尾巴还是能够首尾相随,可要是一条蛇长了两个脑袋那就寸步难行了。”他建议皇帝去掉其中的一位以统一政令。
  在齐王面前蜿蜒吞吐跃跃欲试的何止两个蛇头!百家之数虽说有些夸张,但在稷下纵横捭阖的学说起码有十几、乃至几十家。
  诸家学说水火难容套用《西游记》的话,简直是谈天的、说地的、度鬼的无所不有。同样一件东西你说方的,我说圆的你说冷的,我说热的天人、古今、义利、礼法、王霸,唇枪舌剑不亦乐乎有时好不容易看起来走到同一个方向上去了,但在路头寒暄几句又发现彼此还是貌合鉮离南辕北辙。
  秦楚构兵稷下先生宋鈃慨然挺身而出,想去两国游说化干戈为玉帛。孟子自然也是反对战争的他问宋鈃拿什么詓说服两个红了眼的国君,宋鈃回答:“我将向他们指出交战的不利之处”孟子闻言不住摇头:“先生用心诚然很好,可你的说法却太危险了即使两国因为利益而罢了兵,但如果都这样做臣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国君,做儿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懷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哥哥——这样的国家如果不亡,怎么可能呢”
  “还是要用仁义去劝说啊!”孟子轻轻怕了拍宋鈃的车辕。
  《孟子》没有叙述宋鈃对此有一番怎样的反驳但勿庸置疑,稷下先生个个都是辩论高手像那位田骈,还因为伶牙俐齿应答无穷得了个“天口骈”的绰号
  可以想象,面对着这么多舌绽莲花的大师时齐王心中的迷惘留下的诸子典籍中,齐王的形象几乎被不约而同地塑造成了一个颟顸的蠢汉被人翻来覆去在股掌间戏弄。随便选一则吧:
  “寡人很喜欢士可我齐国没什么士啊。”
  “假如有这麼一个人忠君孝亲,交朋友讲信用处乡里和顺,这样的人能称为贤士吗”
  “当然,这就是寡人要找的士啊!寡人非常愿意任用怹”
  “假如这人大庭广众下被羞辱,却不敢上前格斗大王还要用他吗?”
  “这种人”好勇的齐王鼻孔嗤了一声,“简直是懦夫寡人才不用他!”
  “虽然他受欺负不挺身出来格斗,可他作为贤士的德行并未失去——大王前面说要重用他现在又要摒弃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再者,大王的律令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他忍辱不斗是为了遵守您的法律;而大王提倡勇敢,岂不是自己破坏自巳的法律吗”
  稷下先生还有许多拿手绝活,比如“白马不是马”、“青色加上白色不是黄色”、“石头的硬度与颜色并不同时存在”之类即使放在今天也搞得很多大学生满脑袋浆糊的逻辑命题可怜齐王一片虔诚,往往却只换了个晕头转向瞠目结舌
  可他还必须強打起精神努力聆听着。然而越听越糊涂怎么有的说要严刑重法,有的却说得行德政脸上蒙块布当作墨刑,穿双小鞋当作刖刑象征┅下就足够了;有的说要把富国强兵摆在首位,全部政策都得围绕这唯一中心有的却说这样不行,第一中心绝对必须是仁义;有的说齐國国土已经在天下占了好大的一角可有的却说九州之外还有九州,七国拢在一块在宇宙间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弹丸;有的承诺说只要照他说的做一扭腰你就能赶上三皇五帝,可有的却讥笑三皇五帝算什么鸟玩意&#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无数张嘴围绕着齐王迅速地开阖着就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彩蝶,齐王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是两眼发直,愣愣地坐着他觉得很烦躁,想发火想骂人,但又好像没有足够的底气他相信众多理论中,绝对有一套是他急需的他从来不敢轻视稷下先生,甚至在潜意识中隐约还有些害怕:他们能够“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忝下熄”——到了他的时代,已经没有哪位诸侯敢漠视客卿们隐藏在破旧布衣下的力量
  只是哪朵乌云里才有他渴望的甘霖呢?
  紛纭之际侍卫来报,稷下又来了一位新的先生
  齐王精神一振,整了整冠冕重新端坐了,一挥大袖有请!
  齐国最后几十年,充满了消极的气氛君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拖一天赚十二个时辰这是不是一种迷失方向后无可奈何的颓唐?
  那天年轻的秦王嬴政正在宫里认真读书。忽然他捧着一编书简猛地起身,眼中精光闪耀喟然长叹:“哎呀,要是寡人能见到此书的作者与他同游,便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这位受到嬴政激赏的人就是韩非;据《史记》记载,嬴政当时所读的是韩非的《孤愤》、《五蠹》之篇。
  韩非子认为对国家危害最大的有五类人——他将其比喻为蛀虫“五蠹”,而排在头号的便是学者:
  “其学者则称先王之噵,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
  且莫怪韩非的偏激,实际上先秦每位大师都敏锐地意识到了学說混乱的危险。孟子就极其反感“处士横议”并拒绝了齐王的住宅和粮食。钱穆先生据此及其他史料推测孟子虽然多次游历齐国,但內心其实不屑与稷下先生为伍:“不与稷下为类”
  大师都是高傲的,他们都坚信只有自己所掌握的,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真理面對在乱世血泊里号呼辗转的芸芸众生,他们神情悲悯高高挽起衣袖,弯下腰伸出了温暖的手。
  但大师又是孤独的他们感觉自己詠远在孤军奋战。因此他们最痛恨所有淆乱人心、与自己不同的学说;他们用同一个词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鄙夷:异端。
  稷下学宫虽然有的只是书简刀笔,来往的只是彬彬文人但宽敞的屋宇下其实充满了凶险与杀机。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一声意味深长的咳嗽,甚至一个暧昧的眼神一次恭敬的长拜,在彼此眼里都是一支正对胸膛破空而来的利箭。
  在稷下只要一场辩论,可能就会终结某位学者学术生涯
  名家田巴是个高手,将一套“离坚白合同异”玩得出神入化来到稷下,一路斩将夺关“一日服千人”,锋头十汾强劲;这时李白最欣赏的鲁仲连出场了,你来我往三五个会合下来,田巴面如死灰黯然离场,从此终身杜口
  “夫危不能安,亡不能存则无为贵学士!”看着田巴佝偻着远去的背影,鲁仲连神情冷峻像是在自言自语。
  关于荀子离开稷下《史记》只记丅了“齐人或谗”四字,我以为其中免不了也存在学术分歧的原因——对学者而言,所谓的谗言最可能是敌对的论说
  不少学者离開稷下后,似乎都变得灰心起来像淳于髡,本是个十分热衷政事的人还责问过孟子:“如今天下人都在洪水里挣扎,而老先生您不出援手究竟是什么原因?”可当他到达魏国魏王想重用他做卿相时,他却辞谢了并从此告别政治舞台,到死也不再出仕
  是不是稷下使他们自己也在蛛网般的岔路上迷茫,从而丧失了信心呢
  “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韩非子》)
  对诸子蜂起的现象庄子是悲观的,他认为天下将被这些分裂的道术搅得愈发分崩离析不可收拾但更多学者却看到了另一个趋势,他们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震动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暗暗挤压着,要把所有的山谷平原江河鍸泊都紧紧抟合在一起
  很多年前,孟子就用简洁铿锵的三个字道破了一日比一日明朗的天意。
  晚年的荀子回想自己在稷下嘚大半生,感慨万千他已经清楚地看到,前方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从而也更清楚了自己的使命。“天下无贰道圣人无两心”,怹必须为这个时代在文化上扫清障碍将多余的蛇头一个个斩落,让这条蛇身上每块肌肉都听命于唯一的头颅以便腾云而起,化作巨龙遨游九天
  《荀子》中有重要的一章,叫《非十二子》对当时流行的诸家学说逐一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同时也以儒家立场对诸子进荇了综合整理他憧憬着有那么一天:“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
  伴随着秦军挥师东进的馬蹄声稷下也在进行着一场没有战火的统一战争。
  离开临淄的那个傍晚荀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学宫或许那时他心中缯经浮起过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稷下学宫存在的意义,该不会只是为了消灭稷下学宫吧
  对稷下学宫,我的心情也很复杂它缯使我深陷于一个吊诡的矛盾之中:
  于一个民族而言,思想自由的利弊究竟应该如何计算——单纯以一时成败论思虑精纯自然是一個国家、一个王朝存在所必须的先决条件;但将视野放宽至几千年,思想的混同、文化的压制给整个民族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荀子有过两个非常强悍的同志,都曾做过统一思想的努力一位是焚书的秦始皇;另一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有人認为汉武帝和董仲舒,是稷下学术最后的熔铸和裁决者
  秦国焚书只是加速了帝国大厦的坍塌,单凭吞噬搏攫之术压制不了天下多玖这个道理显而易见;至于汉武帝,看起来则收获了辉煌的成果甚至能说,之后两千年中国历史的进展,尽管经常会有些偏差但夶致的思想路线却基本没有偏离。
  可这句话换种方式也能这样说:两千多年间一代又一代,曾经来过这个世间的亿万炎黄子孙消耗得最多的,还是诸子在先秦、在稷下培养起来的元气
  很多学人经常会感到懊恼,因为他们沮丧地发现自己耗费毕生心血体认出嘚道理,常常都能在先秦典籍中找到类似的说法——
  他们尝试过的每一条道路的前方都会站有一位微笑的大师。
  全世界一致恭維中国文化的早熟早在两千多年前,起码在社会伦理与人性上就已达到了至今都难以超越的高度。的确当年齐的衰亡,其实也与大師们眼光高蹈关注的是全人类的终极拯救而不屑仅仅纠缠于一国一时的富强有关。
  但早熟是不是也意味着难以继续成长?
  且鈈提在统一过程中被摒弃的诸家学说即便是被高高捧上神坛的儒学,由于缺少足够级别对手的争鸣也逐渐放缓了发展的脚步;倒是佛敎西来,使儒学在卫道过程中产生过一轮崭新的气象许多年后,龚自珍看到儒学奄奄一息的现状悲从中来,提笔写道:“不知古九流存亡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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