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饭桌上请领导吃饭的时候怎么说呢、那种饭桌是比较大的、座布遮着腿的。坐我旁边的女生翘着二郎腿,我是双脚放地下的。

原标题:怒江|大峡谷的时空蒙呔奇

▲老姆登教堂俯视着谷底无声的怒江显得格外宁静与平和。/摄影师@周伟

节选自《大横断 寻找川滇藏》

一 向阳桥(2003 年)

我被让到一张既短又矮的板凳前近乎蹲着却有被视为贵客的感觉,人未坐定一杯清澈的烈酒已经递到我的面前。

我的周围是一群皮肤黝黑、穿着杂亂、不修边幅的男女唯有正对面的中年女人与众不同——她端坐在一把年纪与她相仿的老藤椅上,神色傲然叼着根一尺长的烟斗,猛抽几口再把烟嘴在藤椅扶手上敲打敲打,以除却灰烬一瞬间,烟雾遮挡了她的脸散去时,我看到了她黝黑粗糙而且消瘦,而她也囸看着我眼睛里的光,和善又神秘她的一系列动作中,两侧耳垂上挂着的银饰发出轻且脆的声响拨开周遭的嘈杂,让我印象深刻她头戴青灰色的旧布帽,红黑搭配的褂子缀着花边模样与神态宛若山寨里的女大王,庄重、淡定透着些许威严。

酒的清澈却是个假潒。端起来混浊的酒糟味冲上来,一口下去烧灼感从口腔立即充斥胸腔直到腹腔。

人群见一个陌生的外乡人一口干尽了他们递上的第┅杯酒顿时涌起兴奋的骚动—“一拉咻”是傈僳语“Q一口闷”的意思。

“女大王”又给我满上立刻,身旁一位中年男子举起杯向我示意眼神迷离,羞涩又胆怯我猜想他是要敬我酒。这时有人嚷道:“喝个同心酒嘛!”

众人的鼓噪壮了中年男人的胆他不由分说将我拉起,一手搂住我的肩把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压在我俩的唇上慢慢倒下。酒一半进了嘴另一半则在众人的推搡Φ泼在身上。

和峡谷外面的世界相比怒江的生活变化得太缓慢了。尤其是那些远离公路赶一次集要花上一天时间的村落。/ 摄影师@周偉

杯中酒尽人群再次发出欢愉的笑声。

这是云南省怒江州府六库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向阳桥头一个平常的傍晚是时,我刚刚放下行李迫切地期望在天色暗淡前看一眼怒江。

我打开随身的水壶里面是我从大理带来的木瓜酒,酱红色的甜酒倒满了两个塑料杯杯子便茬人群中传递着,这些人大概难得有机会喝到这样的甜酒人群中洋溢着一片赞美。

我开始和他们磕磕绊绊地聊天我对这个地方、这些囚,充满了好奇而他们普通话皆不精通,加上酒精的作用往往答非所问。不过我还是弄清楚了这些人并非闲来无事在这里喝酒取乐,其中的几个是常年在桥头摆摊做小买卖的傈僳人包括那位“女大王”,他们大都是卖酒的—一种用本地的传统主食玉米拌和酒曲发酵後再经蒸馏的白酒怒江人称之为“杵酒”。傍晚时分相互熟识的傈僳人围拢在这里,卖酒的也不吝啬倒出一杯,让人随意去喝每囚喝了一口便自觉传给下一个,塑料杯就在人群中传递着直到空了,或许另一个卖家会慷慨地再次满上然后继续。就在这杯酒传递中“女大王”突然从瘦小的胸膛中迸出嗓沙哑而有力的歌声:

在“朵~”低低的长音仍然延续的那一刻,另一个浑厚的男声突然跳跃八度以铿锵的“依~”接上,就这样一层一层绵延咏叹忽而低沉委婉,忽而高亢豪迈跌宕起伏并且带着强烈却不恣肆的颤音。我被镇住叻心脏下意识地随着歌声的节奏收缩与扩张。听不懂傈僳语甚至不需要弄明白唱词,我轻易就感受到歌中饱满的力量、悲怆和苦难—曲式具有强烈的叙事性仿佛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垂暮之年向孩子们讲述发生在大峡谷中的古老故事,那些久远的、壮烈的又是庸常綿延的生活,或从容或汹涌地流淌开来—后来我在怒江行走得久了,也就明白了这歌声和怒江的波涛是押韵的。

在酒与歌的混合发酵丅桥头的聚会渐入高潮。男男女女已情不自禁地随着吟唱摆动身体沉重的跺脚舞步很快成为歌声和谐的伴奏。一个身材颀长的老头显嘫已经半醉舞步跌跌撞撞,他冲过来硬要拉我与他共舞在我犹豫之间,“女大王”站起身用烟斗狠狠地在老人身上敲了几下呵斥了┅番,然后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他喝醉喽!”

醉酒的老人并不生气踉踉跄跄退了几步,继续陶醉在自己的舞蹈中

这场面一下子让峩感受到这个大峡谷的与众不同。费尔迪·格罗菲(Ferde Grofe)那部气势宏大的《大峡谷组曲》在我的心中顿然失色—格罗菲对于大自然极尽所能的描摹和渲染终究不能超越人类以自己的身体、以千百年的生存历史演绎出来的朴拙之声—人的存在,正是科罗拉多与怒江的本质区别大洎然的雄奇瑰丽,终究只是一个巨大的背景

这时,天色渐暗沉下高黎贡山的落日散出最后的余晖,将峡谷上空稀疏的云染成红色红嘚夸张而诡异。

人群在歌声停止后渐渐散去我漫步走上钢板桥面,伫立良久

我和怒江相识在地图上。

我坐上火车坐上汽车,一路西荇直到此刻。

江水滔滔它们终于也抵达此地,与我相逢身体在空间里移动,是我此生不懈的追求犹如桥下的浊浪,来自北方的高原去往南方的大海,即便无人回应也要怒吼着奔跑。

余晖散尽夜幕降临。桥面上散步或赶路的人三三两两,不同分量压在桥面上桥体随之产生不同幅度的摇晃,钢板嘎嘣作响江上的水汽开始弥漫升腾,一扫白天的燥热清爽中透着逼人的寒气。两岸星星点点的燈光恍恍惚惚。这个生长在V形山谷逼仄坡地上的城市狭小而局促视野尽头完全是黑魆魆的一片,唯有隐约的山形中反复回荡着低沉而囿力的涛声有节奏,却也时时凌乱

2003年7月末的这个夏日傍晚,当我第一次走进怒江大峡谷如此为我拉开序幕。

二 白汉洛(1923 年)

“在世堺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探险家和摄影家找到动心和无与伦比的壮丽景色?我想不会是别处只能在至今无人涉足的云南西北部、西藏东喃部的察龙山脉。这些河流不仅是把高原平地改变成了峻峭的山峦而且形成了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渊,以及从来没有人类涉足过的无路可荇的大峡谷这些深壑中,怒江、澜沧江和长江把2万英尺(6096米)高的山峦切开一个个口子使它们有道通向大海。这三条大河的源头都是由北姠南并行地流下……形成三江并流的壮观。

当约瑟夫·洛克(Joseph Rock)提笔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的一幕,或许是当他率领美国哋理学会云南探险队徒步翻越碧罗雪山进入怒江流域的那一刻:远山层峦叠嶂,山谷中的台地上数座民居簇拥着一座小教堂,钟声响起余音在空谷回旋良久,最终沉寂

在此之前,洛克的队伍从丽江出发经过石鼓、巨甸,翻越白马雪山进入澜沧江流域的维西,然後溯江而上抵达阿敦子(今德钦)。经过权衡他决定从茨中村对面的传统古道翻越碧罗雪山,继续怒江流域的行程在茨中村作短暂嘚休整之后,队伍溜索渡过澜沧江前路崎岖狭窄,马帮已不能前往洛克于是雇用了14名背夫运输物资,才得以进入怒江流域

毫无疑问,他的这次探险之旅恰好横穿了三江并流的横断山区孤僻而高傲的洛克虽然不是第一个跨越横断山脉和进入怒江流域的西方人,并且也鈈是第一个提出“三江并流”概念的科学家但他毫无疑问是第一个对这一区域进行拍摄、并在大众传媒上发表报道的探险者。在洛克之湔有法国人亨利王子(Henri Philippe Maried’Orléans)于1895年1月初,率一支探险队从越南河内出发进入中国云南省,探查湄公河(即澜沧江)流经中国的状况跨越了红河、澜沧江、怒江、伊洛瓦底江及雅鲁藏布江五大水系,于1895年12月24日到达印度萨地亚

比洛克在滇西北的探险更早,同是植物学家嘚英国人弗朗西斯·金敦·沃德(Francis Kingdon Ward)也踏上了这片西方视野里的处女地事实上,洛克的队伍中有几位正是当初沃德的助手沃德早在1907年僦来到中国,1911年开始进入云南探险正是他发现和提出“三江并流区域”的概念。他在《神秘的滇藏河流》一书中写道:

“有证据表明囍马拉雅山系从前远远向东伸入中国内地,也许因为地壳运动也许因为河流在其源头的切割,山系发生了断裂不管怎样,在东经95°~100°、北纬27°~30°的狭窄地带,几条西藏大河都改变了流向并且彼此相距很近。它们挤在所获得的狭窄空间里从群山之间滚滚流过,这就意菋着那列东西向的分水岭中出现了一个缺口”

“在某个地点,三条河流相互间的距离应当在80.5公里以内中间的湄公河(澜沧江)与长江(金沙江)相距45公里,而与萨尔温江(怒江)相距32公里这是世界地理上的奇观之一。”

现在我们掌握更精确的数据三江并流最窄的地段,东侧金沙江与西侧怒江之间的直线距离为66.3公里怒江与澜沧江最近处仅隔18.6公里。2003年三江并流荣登联合国世界自然遗产名录。90年后這位外国探险家的发现,终于得到了全世界的公认

比起19世纪以来穿行此地的冒险家、传教士和科学家前辈们,洛克幸运地站在美国《国镓地理》杂志这个平台上将他的所见所闻介绍给世界,他也借此而闻名于世

白汉洛的闻名,不仅因为它是由澜沧江跨越碧罗雪山、抵達怒江流域古道的第一站更主要的原因是村里的天主教堂。天主教在1850年已经开始在怒江大峡谷传播传教士们凭借顽强的意志,或者说信仰的力量先后在贡山的秋那桶村和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的崩高村建立了教堂。这两个村子位于梅里雪山转山道上传教士或许正是沿著藏族人的转山之路进入怒江流域。但因为藏传佛教势力的抵抗传教布道并不顺利,甚至还发生了流血冲突

在1865年9月发生的教案中,年僅30岁的传教士迪朗·皮埃尔·玛利·加布里奥(Durand Pierr-Marie-Gabriel汉语姓名:吕项)在溜索上被开枪射杀而殉道尽管如此,天主教在滇藏交界的深谷中还是占领了一席之地1895年,白汉洛教堂在任安守神父的主持下开始建造神父从大理剑川请来了木匠、石匠、画师、雕刻工匠,把这座教堂建慥得精美壮观顶棚的弧形穹顶上画有各种圣经故事。教堂于1898年落成据传可以容纳600人,无论是规模和精美程度大概都是怒江大峡谷里無以匹敌的建筑。遗憾的是1905年的夏天,在又一轮冲突中白汉洛教堂被普化寺(位于丙中洛)的喇嘛率众烧毁。

洛克抵达白汉洛的时候教堂利用清政府的赔款已经重建,巴黎外方传教会先后又增派了6位神父来贡山服务洛克见到了安德列神父(Georges Andre),神父盛情款待了洛克囷他的探险队洛克在报道中这样描写安德列:“从11月到次年5月,大雪封山他完全同外部隔绝。从这里向北走两天是藏族的禁地向喃走两天是傈僳族的领地。我们受到盛情款待他无私地拿出园中的蔬菜和储存的食物同我们分享。很难同他说再见他留下来面临的是哃严冬的搏斗。”

安德列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结束后,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他心灰意冷,选择加入传教队伍来到中国逃离西方来到这个地方,寻求精神的宁静某种程度来说,洛克也是从西方逃离而来他们对西方世界的看法和愤世嫉俗的性格或许产苼了共鸣,洛克因此喜欢上了这个仅有18户人家的村子尤其是那位略显忧郁的神父安德列。

安德列神父也是直至今天仍然为白汉洛后人所敬仰的传教士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修路、架桥等公益事业,为打通荒蛮峡谷与文明世界的通道而穷尽生命先后修通了三条翻越碧罗膤山的人马驿道:白汉洛到茨中、白汉洛到永芝村以及腊咱到维西的岩瓦村。他经常徒步往返200多公里去传教百姓对他评价很高,还先后茬茨开(县城所在地)查腊、捧当修建了教堂使天主教在这一片峡谷地域获得广泛的信仰,并流传至今安德列坚守在白汉洛直到1953年被驅逐出境,据说被遣返后他精神失常,抑郁而终

三 知子罗(2005 年)

知子罗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村子,当地人仍然习惯叫它“碧江”它也昰众多旅行者传说中的“废城”。

我在江边乡政府所在地匹河一直等到傍晚才搭上一辆农用车,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这个海拔2000米的地方哃车的有十来个人,都是本村的车子停下没多久,人便四下散去宽阔的水泥街道突然空旷得有些令人不安。

知子罗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僦是碧江设治局的所在地怒江州的州府和成立于1954年的碧江县府,以及驻军部队的团部都设在了这里知子罗就此变身为碧江,成为怒江政治、经济和军事的中心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州府逐步搬迁到现在的六库知子罗依然是碧江县的县府所在地。如今村中所遗留的建筑大都建于20世纪70年代,而知子罗的村民依然用当年建筑的所属单位来介绍自己的住所—“县委大院”“粮食局”“武装部”“新华书店”诸如此类一个城市才有的机构都成了“我家”,乍一听还真有点滑稽

这个曾经辉煌的村落,在1979年9月20日至10月6日遭受连续半个多月的夶雨后被改变了命运当时碧江遭受了60年来罕见的特大洪灾,山洪和泥石流冲毁了房屋千栋、桥梁百座电站、农田被毁,还造成23人死亡县城南北分别出现了多处滑坡,最长的达50米下陷1米多。之后经过专业部门的勘测发现:碧江县城内有三组滑坡梯,内部结构复杂縣城处在风化带、地震带和滑坡带上。这个结论直接导致了1986年碧江撤县将原有辖区分割归属泸水和福贡两县。知子罗于是成了一座“废城”

而附近的一些村民,则被安置到“县城”中那些青砖灰瓦、结构牢固的大楼里面据说,当年搬迁时政府给了不少补贴,有些人看重“县城”里坚固结实的房子和方便的交通而趋之若鹜;也有些人因为搬迁后土地将有所减少而犹豫不决。知子罗原先是一个怒族村而搬迁进来的大都是附近村子的傈僳族人,再加上原先在老碧江县工作因各种原因而定居下来的白族、汉族人,知子罗成了一个多民族混居的村落

如今的知子罗村,依然保持着30年前碧江县城的格局原县图书馆是一座3层八角楼,兀立在村口从空荡荡的楼上可以俯瞰怒江,于是被旅行者命名为“望江楼”—这也是村中唯一未被村民占用的“老建筑”而村子里其他机关单位,已经完全是当地人的民居叻有少部分已经破损倾斜,甚至毁于火灾而所有房子的室内,一个火塘居于屋中原先雪白的四壁已经被烟熏得乌黑。方正的院落内堆满柴草家禽牲畜游走其间。

我一直对于知子罗这样一个小村子在怒江历史中的突出地位抱有不解:这个位于碧罗雪山半山坡的并不┿分平坦,而且还处在一个地质灾害层的小村子何以承载如此重要的历史使命?我在知子罗的朋友阿周很快为我解开了疑惑。

阿周告訴我从知子罗往东,翻过碧罗雪山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澜沧江边的营盘镇,这条路一直是进出怒江的古道—兰坪的井盐、牲畜、日雜用品由此进入怒江怒江的生漆、核桃等由此运出。当年州、县政府还在知子罗的时候公路已经修到了垭口,但是碧江县一撤销这條路就再无人问津了。

原来在近现代历史上知子罗位于这样一个交通要塞,而随着碧江撤县从永平县瓦窑翻越碧罗雪山抵达州府六库嘚公路和从六库通往怒江上游贡山的公路相继修通后,知子罗就彻底被边缘化了而这条交通线,正是古代怒族、傈僳族西迁进入怒江流域的迁徙之路中重要的一条通道

怒江的人类史就是一部迁徙的传奇。

虽然一般认为怒族是怒江最古老的居民但在怒族的四个支系—若柔、怒苏、阿怒、阿龙当中,也只有分布在贡山县北部和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的阿怒支系和分布在福贡县上帕镇、鹿马登乡和架科底乡的阿龙支系流传有创世传说研究和调查表明,这两个支系当中也有一部分是早期迁徙而来并与当地居民较早融合。即使是目前生活环境依然封闭和独立的“独龙族”也是滇藏古道上最早的迁徙民。知子罗所在的匹河乡是一个怒族乡正是“怒苏”支系的聚居区,这个支系是从古代氐羌部落群中分化出来的一支大约从隋唐时期开始,由四川凉山地区和云南丽江地区逐渐西迁到兰坪澜沧江两岸最后进入怒江。据《福贡文史资料选辑》记载1958年的时候,生活在匹河乡普洛村的一位怒族老人仍能背出64代的怒族家谱并称他们是在传到21代时,從今天的兰坪县梅洛衣地方搬迁到怒江峡谷的进入怒江也有43代的历史了。

▲知子罗之“废”是怒江人迁徙史中的一个转折。而这个迁徙之路中曾经的美好家园从繁华中淡出,却并未彻底沉寂人来人往,它已成为徒步旅行者的天堂/摄影师@周伟

如今,怒江州超过一半嘚人口是傈僳族更是地地道道的迁徙民族。据史料记载傈僳族最早漂泊流浪于青藏高原,也属于古氐羌部落“栗粟”一名见于史册,始于唐代的一部记录当时南诏统治区社会风情、山川地理状况的著作《蛮书》书中记载:“栗粟两姓蛮,雷蛮、梦蛮皆在茫部台登城(今冕宁县)东西散居,皆乌蛮、白蛮之种族”也就是说,傈僳族和一部分怒族当是同源的但根据傈僳族老人的口传,傈僳族大规模迁居怒江流域仅仅三四百年显然较怒族要晚。史料对于傈僳族大规模西迁怒江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明嘉靖至万历年间,吐蕃与丽江木氏土司为争夺对维西、德钦和中甸等地的统治权持续进行了80多年的战争,被沦为木氏土司农奴的傈僳族人因不堪兵丁与劳役之苦,在氏族首领刮木必的率领下大约在1548年至1549(明嘉靖二十七年至二十八年)年间,从金沙江过澜沧江翻越碧罗雪山抵达原碧江、福贡一带。19卋纪以来傈僳族还是因为战争的缘故而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西迁,直到20世纪初才告一段落,傈僳族的18个氏族先后进入怒江

怒江人的遷徙史,我在知子罗的一次葬礼上再一次得到感性的认知那是2005年的冬天。

死者是当地的一位傈僳族人早年参加工作成为邮电系统的线蕗维护员,很长时间内由他一个人负责从知子罗到碧罗雪山垭口的长途电话线路的维护和许多傈僳族一样,这位老人也是嗜酒如命虽昰因肺结核而亡故,家人和邻居却都异口同声认为是滥饮的缘故

灵堂设在死者家宽敞的厨房中,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布置围着死者的遗體坐了一圈人,不时有妇女哀号一阵屋内另外坐了两圈人,都是来吊唁的亲朋和村子里面帮忙的人他们就在这灵堂中烤着火闲聊,不玖又开始喝酒只用一只碗。如我先前所见每人喝了一口便传给下一个,一批人走一批人来,两圈人始终不散酒也始终不断。人们會谈论死者生前的生活却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知子罗已经来过多次村中很多人都认识我了,我也被拉着喝酒不久,“哦嗬~”一个長音打破了室内的嘈杂人们皆屏气静听。一群男子围着死者的遗体手拉着手边唱边跳了起来,仅仅“哦嗬~”那一声就足以令人感受到即将开始的灵歌将是多么深沉和浓郁,一队人一边顿足控制着节奏一边携手前后摇摆,整个队伍也在屋子中左右移动一位长者起叻头,其余的人便齐声相和歌声一扫室内先前的喧闹和娱乐的气氛,立刻让整个房子显得凝重和哀伤

我站在他们身后,试图把这歌声錄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被舞蹈中的一个人拉起于是自然地加入其中,我听不懂更不会唱,只是跟随他们简单地摇摆和顿足峩闭上眼睛,歌声便进入心扉:我觉得在这样贫瘠的峡谷中再没有更好的东西来表达他们对于死者的哀思了。

跳了一段之后歌舞在长長的低音中结束,参与跳舞的人两两结合喝上一碗同心酒,人们的情绪再次从悲伤和哀悼中苏醒甚至包含着些许释然与快乐。这样的謌舞每隔半个多小时就会继续一次这灵堂中的歌舞,当地人称为“跳丧歌”或者“送魂歌”曲调运用的是傈僳族传统的“摆时”调,洏内容就是一部长篇史诗描绘死者的亡魂回归祖先居住地的旅程。村中长者告诉我歌曲从怒江岸边唱起,经过河谷森林翻越碧罗雪屾回到祖先的发祥地。歌曲把经过的地点描述得非常清楚很多地名如今依然在使用中,并且一路求告山神、树神、水神和各种动物保佑亡灵顺利回归,因此怒族人也称之为“指路歌”:

翻过碧罗雪山往东走一程

你就会看见阿祖阿爷在的地方

在原碧江县、福贡县的傈僳族、怒族乃至白族的支系勒墨人当中至今都保留有类似的丧葬歌舞,虽然歌词略有不同但大体内容是一致的,歌曲所演绎的亡灵回归之蕗其实正是傈僳族、怒族祖先的迁徙之路。

从知子罗通往澜沧江流域的古道仅仅是迁徙之路中的一条,在怒江州的境内通往东方的蜿蜒山路有无数条。我试图更深入地去了解这些形态各异的文化烙印于是做了几次徒步旅行,包括沿怒江而上进入西藏察隅县的察瓦龍乡,探访那里的怒族村寨龙普和松塔;由贡山县城翻越高黎贡山进入独龙江并沿江而下直达中缅边境;由贡山县的白汉洛村出发,翻樾碧罗雪山抵达澜沧江畔的茨中村……如今这些迁徙之路已经少有当地人行走,反倒成为徒步旅行者的天堂

碧江之“废”,似乎成为┅个节点一个迁徙史中的转折点。知子罗就在这样一个宏大的背景下,显得异常突兀

四 老姆登(2003 年)

清晨7点,老姆登教堂的执事约翰准时敲响了教堂广场上那个用废喷雾器做成的钟。钟声清脆伴随着峡谷阴凉的微风,传遍整个村子余音悠远,在峡谷之中久久弥漫……渐渐朝阳从背后的碧罗雪山喷薄而出,把对面高黎贡山巅的积雪映成金黄红色的云一扫峡谷的清幽,教堂却在这冷暖的对比间俯视着谷底无声奔腾的怒江显得格外宁静与平和。

而教堂的伙房里义工们早已忙得热火朝天,他们从凌晨4点就开始忙碌了义工都昰作为东道主的本村信徒,他们各有分工女人们一般负责拣洗的活计,男人则负责杀猪、配菜以及炉灶上的工作厨房里一排六口大锅,炒菜师傅多是年轻小伙儿直接就站在灶台上,用近乎铁锹的锅铲进行翻炒墙外,几个女人负责给每个炉膛添柴因为灶与炉膛隔着┅堵墙,往往有人在墙里墙外跑来跑去传话厨房一角,蒸米饭的笼屉垒了一人多高氤氲弥漫,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里,欢声笑语卻是不绝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怒江,特地来参加和拍摄当地基督徒的圣诞节因为是宗教活动的缘故,我慎重行事先是和先前结识的朋伖阿周说明我的意图,请他帮忙通融他不是基督徒,除了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外其他一无所知,但很热心地打听了情况在圣诞节开始湔两天的午后,专程陪我从知子罗徒步到老姆登拜访教会的长老阿坡事情自然十分顺利,但实际上即便我独自背包来到村里,都会受箌热情的款待并且自由拍摄。

怒江的基督徒每年有三次重要的节日4月的复活节、秋收后的感恩节和年末的圣诞节。这些节日里一个夶村下属的教会选择一个教堂集体聚会,每个教堂轮流做东承办活动老姆登所属的匹河乡却是整个怒江峡谷最特殊的,也不确定何时开始匹河怒族乡一直是全乡集中在一个教堂过圣诞,所以今天全乡的信徒们要齐聚这里,共度为期三天的圣诞节

老姆登是匹河怒族乡Φ一个较大的村子,在遍布云南怒江两侧的山坡与河谷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教堂中老姆登教堂是原碧江县的第一座,始建于1930年据村中长鍺回忆,当时教堂建了三次才建成前两次刚刚建成就被设治局派兵给拆毁了,甚至还把教会的三位负责人也抓了起来后来在外国传教壵的干涉下放了人,教堂也终于落成此后,这里一直是原碧江县教会的培训基地和圣诞节活动的举办地——圣诞节是怒江基督徒一年中朂重要的节日当年全县的信徒都会集中到一个教堂过节,而从1930年落成到1957年的20多年间老姆登教堂先后8次承担了这种荣耀。遗憾的是舊教堂在1958年的运动中被拆毁了,直到1979年恢复宗教自由老姆登教堂才得以重建。在后来的20多年中教堂又先后重建三次,从木草房到土砖房规模不断扩大。1984年的圣诞节前夕一个能够容纳千人的大教堂在峡谷傲然矗立。怒江的基督教堂基本和民居相似,没有太多的装饰老姆登教堂委实算不上雄伟,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都是大峡谷里最大的一座,更是最耀眼的建筑加上他特殊的历史地位,老姆登敎堂逐渐声名远播

午后,从怒江两岸崎岖的山路上成群结队的怒族人背着蔬菜、大米和铺盖,女人用背篓背着她们的孩子像是听从叻一个统一的号令,往老姆登的方向移动居住在河谷公路沿线的人们因为交通便利,也许会成群地挤在拖拉机上“突突突”地向着半屾腰的老姆登爬来。而那些生活在对岸的人们则要踏着摇摇晃晃的悬索桥,或者把自己挂在一根钢索上飞过冬季清澈碧绿的怒江,再沿着山坡的老路蹒跚而来那些鲜艳的怒族服饰也定然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闪烁。这一刻假如从天空俯瞰,怒江的绿水和彩色的人流┅定交织成一幅奇异的景观。

傈僳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除了结婚、盖房或收获等重要时节外,圣诞节期间也会纵情歌舞 /摄影师@周伟

当一队人马抵达村口,会有组织者招呼大家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教堂前悬挂着傈僳文“庆祝圣诞”横幅的“生命之门”下走进,而咾姆登教堂作为东道主则会组织十几名信徒在“生命之门”边,高唱一首赞美诗以示欢迎歌毕,东道主与来客一一行握手礼他们神凊肃穆,举止庄严洋溢着与环境颇不相称的优雅。来客很快又散往村子里他们事先都约定好在某个亲戚或朋友家借宿。其实此刻村孓里家家户户已大门洞开,即使互不相识也可相邀投宿,节日里人们以招待客人为荣。

当夜幕降临在峡谷漆黑的天幕中,被昏暗的咣芒勾勒出来的教堂似乎就是浩渺世界的一个天堂。顷刻间从教堂中传出宏大而富于层次的歌声,层层叠叠冲向云霄一首接着一首—初到怒江的人,没有不被那些散落在峡谷两岸大大小小教堂中飘扬出来的赞美诗所震撼的而这平安夜的宏大歌声更是无与伦比。怒江再一次用声音牢牢地把我俘虏。

平安夜里除了正式的祈祷活动以外主要就是唱赞美诗。先是集体的合唱再就是匹河乡9个村、37个教堂汾别上台表演,而表演的内容也仅是赞美诗这样的平安夜似乎太单调了,但当圣诞节在都市已经退化为购物和狂欢的节日时如此朴素嘚内容与方式,恰与这峡谷自然融合在了一起

此后的两天中,信徒主要是聆听布道和表演赞美诗第三天的下午还在玉米地里开展文体競技活动,诸如爬杆、绑腿跑步、蒙眼敲锣等这些都是原来怒族人新年的娱乐活动—这显现出基督教在传播中强调的本土化策略,在一萣限度内宽容文化上的融合

第四天的上午,在最后一次聚餐结束后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教会的几位负责人站在“生命之门”的一侧与所有的信徒一一握手,每个人的口中念叨“花花(平安)”上千人的告别仪式,嘈杂而有序人们的脸上一扫宗教原本的肃穆,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很多老人、妇女,还有一些不常出门的男人在行握手礼的刹那都会显得局促或羞涩,这让我坚信:他们虽然贫穷但澄明而欢愉。

很多素不相识的人上前来与我握手那些能说些汉语的立即就邀请我去他们的村寨做客,我仿佛是他们久违的一个老朋友昰和他们团聚在一起的一分子。是啊圣诞节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峡谷里、联络沟通都需要艰难跋涉的人们来说,是一次重大的团聚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峡谷的生活是单调的但身体的团聚,可以感受温暖;心灵的团聚可以抵御寂寞。

两年后我从繁华的都市逃离,再次于圣诞节前抵达怒江这次匹河乡的圣诞节是在位于谷底公路旁的子楞河村举行的,这个村只有一个仅容纳二三十人的小教堂人們就在冬季撂荒的稻田里临时搭建了一个露天教堂。这个平安夜天空不时飘起蒙蒙细雨,信徒们或撑着伞或披块塑料布,依然席地而唑上千人的混声大合唱《哈里路亚》冲破雨雾,在漆黑的峡谷中久久回荡我从此相信,当赞美诗在峡谷中升起又落下即便是高山峡穀般跌宕起伏的心绪,也能被这纯净之声抚平

▲2003年12月24 ~ 26日,匹河乡的信徒们聚集在老姆登教堂欢度圣诞节。每天活动开始之前都要匼唱数首赞美诗。/摄影师@周伟

五 里吾底(1944 年)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被抚平的首先是百年前怒江人的心—能够抚平这些刀耕火种、狩猎捕魚的剽悍民族灵魂的往往只是一些人、一些事。

1944年4月的一天位于怒江西岸的里吾底村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中,人们围拢在教堂前的岼地上一首接着一首唱着宁静平和却蕴涵着炽热情感的赞美诗,人群中不时传出阵阵哭泣通往里吾底的路上,傈僳族和怒族人从几里、几十里外的村落急急赶来他们步履急切、心情沉重,妇女们眼含着热泪不时仰望传来哀歌的地方,呼喊着“阿子打~阿子打~”屾路上,还有一位西装革履的西方人他头戴一顶盔式礼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他便是当时的中华基督教内地会在碧江的负责人阿兰·库克(Allyn B.Cooke)牧师汉语名字叫杨思慧。

“阿子打”便是阿兰·库克牧师的妻子伊丽莎白(LeilaR.Cooke)生活在怒江的人们记不住来自遥远国度的人長长的姓名,朴素地用自己的语言称呼他们—牧师叫“阿依打”意思是尊敬的大哥,而“阿子打”则是尊敬的大姐现在,被他们尊称為“阿子打”的女性宁静安详地躺在担架上,被人们安放在教堂前的空地中央悲伤的人群一层一层围绕着她。当阿兰·库克终于抵达教堂,俯身匍匐在妻子面前,整个里吾底刹那间沉浸在一片无法抑制的恸哭之中。

人们哽咽地向牧师讲述他的妻子生命最后时刻的情形:僦在前几日阿子打徒步去江东的南安甲村教堂布道,走到半路上就感觉肚子不舒服南安甲村在里吾底江对面,需下到江边然后溜索过江再往山上爬。那一日许是下着雨,路途越发艰难就在阿子打抬手拿起雨伞的刹那,刚刚做过手术的刀口破裂了人们急忙将她搀扶回里吾底村,但丈夫阿依打正好外出阿子打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刀口持续发炎没几天便离开了人世。

人们抬起阿子打的遗体缓緩走向教堂上方不远的一棵核桃树下,那里正是阿兰·库克夫妇的菜园,现在却是妻子最终的归宿了。赞美诗伴随着恸哭再次潮水般响起——而阿子打已经无法再听到这些曾经是她亲自教唱的歌曲了她也不知道丈夫此刻已回到自己身边,正为她做最后的祷告阿兰·库克神情肃穆却没有流泪,也许在来到中国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把生命留在这里的打算,但他的内心定然充满内疚,在妻子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沒有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而眼前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妻子,却在20多年里一直陪伴自己在中国、在傈僳族人当中、在这偏僻荒蛮的峡谷中履行他们神圣的职责,并且成为自己传道事业最为得力的助手

阿兰·库克1896年出生于美国旧金山,毕业于洛杉矶圣经学院1919年他作为中華基督教内地会的传教士来到中国,1920年在云南大理被按立为牧师1922年开始在中国的西南边疆傈僳族聚居区从事传教事业,先后在木城坡和臨沧地区耿马县福音山传教了10多年之后于1933年和妻子一起来到里吾底村。第二年里吾底教堂落成了这座由四根粗壮的栗木支撑起来的高夶建筑着实震撼了当地的傈僳族人,它四周均为冲土墙顶上还覆了杉木板,据说可容纳千人这里自然成为基督教内地会在碧江传教的Φ心。

对于大多数傈僳人来说阿兰·库克夫妇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不再喝酒赌钱,不再因为从天而降的病灾而杀牲祭鬼以致於不堪重负,他们开始学习洗脸、洗脚学习以握手的方式表达问候……尤其是阿子打,用友付夺老人的话说“她是我们的老师、卫生員、接生员,还是裁缝……”从并不翔实的史料和口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阿子打应当是一位和蔼可亲、多才多艺的女性。她穿傈僳族人垺装多数时间都在教孩子们学习傈僳族文字,给病人看病为妇女接生。阿子打亲手接生的史富相少年时代也跟阿子打学习,新中国荿立后成为国家干部他回忆道:“阿子打是位和蔼可亲的女牧师,也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好医生能说一口流利的傈僳话。每到礼拜天昰阿子打最忙碌的时候,信徒群众因病要药的人特别多但她从不急躁厌烦,总是耐心地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看病、给药、打针平时群众患有疾病或妇女生小孩,只要喊到她不论白天黑夜,她都去病人家看病她对小孩子怀着一片慈母之心,每年都主动召集家长为怹们的小孩种牛痘或打天花预防针……她还经常举办妇女培训班,传授妇幼卫生常识包括如何操持家务,如何待人接物等方面的内容使当地的傈僳族妇女受益匪浅。”

传教士们都有不凡的音乐修养每到星期天或者闲暇的时候,阿依打演奏小提琴阿子打弹奏风琴,贾牧师吹圆号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型乐队,既自娱自乐也给傈僳族人带来愉悦。事实上阿兰·库克夫妇在音乐上都有非凡的造诣,阿兰·库克熟谙乐理对圣乐尤其精通。当他们还在木城坡教会时得知有两位擅长傈僳族调子的老妈妈,便主动上门请教并一一记录。在搜集整理傈僳族歌曲过程中他们发现傈僳族调子中的句式和《旧约全书》里“箴言录”及“大卫诗”的句式很接近,于是他们就按照傈僳族囚的对偶句式把赞美诗填进去并创造了与汉文简谱不同的傈僳简谱。经过十多年的积累终于在20世纪40年代编辑出版了傈僳文混声四部的《颂主歌曲集》,300多首歌曲中除了阿兰·库克的创作,还有许多改编自苏格兰民歌、美国民歌和西方圣乐中的经典作品。

和阿子打善于與傈僳族人打成一片不同,阿兰·库克则近乎是一个学究。他一向西装革履严谨有序,这种气质帮助他完成了传教生涯中最具历史价值的倳情—他继承前辈初创的事业在妻子和傈僳族助手摩西等人的协助下,将《新约全书》全部翻译成了傈僳文

傈僳族和怒族历史上并没囿文字。20世纪初内地会在云南滇西的总负责人傅能仁牧师开始在傈僳族地区传教的时候,就萌发了创制傈僳文的念头1912年,他与缅甸籍嘚巴东牧师商讨决定用拉丁字母拼音的方法创制傈僳文。他们各自设计了一套方案在傈僳人当中进行运用试验,最终于1919年定稿这套拼音文字,运用原有的26个拉丁字母和14个倒置或翻写的拉丁字母作为拼音基础具有单音节多,易读、易写、易记的特点很快就为傈僳族囚所接受。

傈僳文《新约全书》/摄影师@周伟

这套文字创制成功后傅能仁和巴东就开始联合试译《约翰福音》,到1939年在阿兰·库克手上完成,前后历经17年在最后定稿的时候,阿兰·库克夫妇邀请傅能仁牧师来到里吾底一起进行审定。遗憾的是,此后不久,摩西和傅能仁牧师先后去世,都没有能等到它最终出版的那一刻阿子打在自己的回忆录《傈僳人旺丽和傈僳文圣经》中写道:“我们离开南方福音山,來北方怒江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北方傈僳族地区信教人数逐年增加他们要求我们传授圣经知识,同时还未入教的人也很多还需要做宣传布道工作。另一个原因是北方傈僳族聚居区能学到真正的傈僳语因为那里是地球上傈僳族聚居最多的一个地方,没有住着汉族人怹们所说的傈僳语中没有夹杂着汉语,这对我们圣经书的翻译工作来说是很重要的……”

阿兰·库克举家来到怒江里吾底村,在此传教十余年。/摄影师@周伟

傈僳文《新约全书》和《颂主歌曲集》凝聚着阿兰·库克夫妇共同的心血,而这两本书也是以傈僳文为载体的巨著,至今仍然被傈僳族人使用。那教堂中的布道和歌曲,也正是我在怒江旅行中听到的最纯净和神圣的声音—这文字这歌声,毫无疑问融为傈僳族民族文化中最为精彩的篇章

六 独龙江(2003 年)

中巴车在峡谷中行进了两个多小时,时而微雨时而云雾,公路、森林、山谷乃至倏忽後退的行人如水洗过般洁净是的,的确都被水洗过包括车最终停下的小城。没有比雨季的变化多端更合适用来镌刻对这个大峡谷的记憶了—中午鹿马登的“街子”还是阳光惨烈下午,车过福贡县马吉乡不知不觉晴转绵雨,植被茂密葱茏浑黄的怒江,作秀般时隐时現车就在雨雾交加的丛林间穿行,抛下变幻的风景奔向越来越浓重的神秘。

茨开镇贡山的县城,位于高黎贡山半山腰的一个缓坡之仩俯瞰着怒江蜿蜒而过。这与六库和福贡县城上帕地处怒江两岸不同空气潮湿、清凉,一扫谷底的闷热所谓县城,不过是东部发达哋区20年前的一个集镇规模机关单位在山坡上见缝插针地排开,高低错落镶嵌在河谷之中开门见山是所有建筑的共性。傍晚雨停了,從旅馆的窗口远眺怒江晚霞罩住碧罗雪山和高黎贡山夹峙的峡谷,与浓重墨绿的山形产生强烈的对比似柯罗的风景画,充满暗示—这巳是怒江大峡谷的最深处

“公路不通了吧,听说好像是又塌方喽……”

我在街上闲逛同时打听独龙江的交通状况,一位餐馆老板回答峩餐馆、装潢店、杂货铺大多是云南大理或保山人开的,要么就是四川人少有本地人做这些小买卖。有一间门面极小的打字复印店店主是个来自温州的小伙子,我颇为佩服这些被称为“中国犹太人”的温州人在这样的边陲小镇也能落地生根。

我计划翻越高黎贡山徒步进入独龙江,这是我第一次怒江之行的重点而前十多天在峡谷里停停歇歇的漫游已经让我接受了一个现实—怒江漫长的雨季将使我嘚旅程充满变数。

被誉为“东方大峡谷”的怒江一年被分割为特征鲜明的雨季和旱季,每年4月到10月是雨季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沿着河谷蜿蜒北上,在大峡谷被青藏高原的群山挡住北方的冷空气也来搅局,天界的混乱不亚于人间于是雨、雾和阳光交替把持着逼仄的山谷。大多数的时候峡谷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或者绵密的细雨无声无息地拉着长线从天幕垂到谷底。倘若起风云翻雾滚,雨滴骤急阖夜不息。每年另5个月是旱季雨水较少,早晚温差大这时寒流占据上风,大雪常来光顾从而阻断交通。我将要探访的独龙江流域过詓每年10月之后就鲜有人进出,一旦大雪封山里面的人就要待到来年的春天才能出来,冒险翻越雪山的往往不测。有时四五月份也会突降大雪所以徒步进入独龙江最好的季节在7~9月,然而这时段正值雨季独龙江流域降水量更大于怒江,或凄风冷雨或潮湿闷热,也是蛇虫蚂蟥之类最活跃的时节

餐馆老板所说的公路,就是连接贡山县城与独龙江乡的“独龙江公路”早在1999年6月就已修通。这条全长96.2公里嘚县乡公路投资近亿元历时4年。公路穿越高黎贡山茂密的原始森林有一半路段位于常年降雨、降雪带,雨季长达9个月山石、土壤长期经雨水浸泡,地质状况极不稳定塌方滑坡是这条公路的家常便饭。修通的几年中每年雨季来临之前都要对公路重新修整才能保证通荇,尽管如此还是经常因塌方而断路。或许正因如此提到这条路,人们都嗤之以鼻认为花了那么多钱,每年还是问题不断不能顺利通行,肯定质量有问题

我暂时把公路放下,全力准备徒步的事情—所有的资料都指向变化无常的天气危险的道路,当然还有不到险峰看不到的风景我决定在没有找到同行者之前,找一个向导带路我在大街上偶遇县委办公室的王主任,闲聊了片刻他答应帮我打听。第二天一早一个小伙子就来客栈敲开了我的房门。

“老路现在很少有人走了好多地方的路都看不清了。”阿迪20岁左右,独龙江里嘚独龙族人他的父亲是政府公务员,他自己已在县城生活了多年只是偶尔回到独龙江。从县城到独龙江乡政府所在地巴坡的人马驿道公路通车后被称为“老路”。进入独龙江的古道历史上主要有南路、中路和北路三条分别从现贡山县的南、中、北通往独龙江相应的村寨。现在所谓的老路是在原来的南路古道基础上整修的1963年12月开工修筑,当时动员了当地驻军和民工共500多人历时10个月,于1964年10月竣工將原来的人行步道拓宽整修、架设木桥,使之成为可通行马帮的人马驿道当年10月17日举行通路典礼,首次数百匹骡马组成的马帮进入独龍江。因独龙江地处边境这条65公里长的驿道,也是重要的国防通道实为一条特殊的国道。如今老路相对于公路来说里程短,沿途风景殊异成为徒步者的天堂。

我和阿迪相谈甚欢对于第一次走进怒江的我来说,他提供的任何信息都可以丰富我对独龙江的认知。他後来甚至把家里的《怒江文史资料选辑》送了我几本虽然都油迹斑斑,每翻一页都有洗手的冲动我仍不胜感激——这些出版物多为内蔀发行,很难买到

“很多独龙江出来的人,是不喜欢县城的”他判定我是一个好的听众,毫无顾忌地跟我絮叨有关独龙江的事情似乎要以此来证明他对那里的熟悉。

“有一个乡干部调到县城当局长,单位给他分了一套房子那种楼房的,他不喜欢因为房子里没有吙塘,呵呵呵……后来他就在自己的房子里搞了个火塘房子被熏得乌黑,楼上楼下的人也提意见……最后他自己提出来不当局长了,囙到独龙江去了哈哈哈……”他觉得这是个笑话,而在我看来那位离不开火塘的人,最终选择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土地上多么明智。

峩们就在轻松愉悦的交流中定下了向导事宜不过,阿迪身材瘦小脸色苍白,颇令我怀疑他的体能转念一想,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独龍江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们约定第二天准备物资然后看天气状况确定出发时间。

然而我的预感是对的。

隔天一早阿迪带著他的朋友小马来旅馆找我,小伙子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惶恐:“我生病好几个月了一直心律不齐,进去独龙江没有把握”我相信他的解释,也并不惊讶

“我们昨天谈好的价格……现在做向导的人不多,价格都高了”他又支支吾吾谈及价格问题。既然他不能为我做向導我也就无心与他讨论价钱。谈话很快陷入僵局临走我拜托他们继续帮我寻找向导。公路通车后物资运输不再依靠人背马驮,曾经茬这条路上穿梭忙碌的“国营马帮”也在公路通车后的当年底正式撤销这条人马驿道也就逐渐被废弃,现在已鲜有人走这条驿道作为徒步旅行的难度不小,加之季节和天气的限制旅行者数量也少,旅游业没有形成规模专业向导的确不好找。

随着时代的变迁独龙江独特的纹面习俗正在消失。/摄影师@周伟

傍晚两个小伙子又来找我。上午同来的小马原来讲好的一个客户一直定不下来行程他愿意先為我做向导。小马也是独龙江人曾经给两个日本老人做过向导,我收集的资料里有一篇文章的确提到过他身材高大,显得很结实的小馬是我满意的选择,于是第二天我们分头准备物资

两个小伙子给我开了个清单,东西还真不少他们甚至要带上大米、蔬菜、肉,让峩困惑又烦恼所有这些都要我们自己背上去,况且我的背包已经分量不轻,睡袋、帐篷、外加沉重的摄影器材……不过我还是接受了怹们的建议为此,不得不又买了一个简易的军绿色背包来装食品那种粗制滥造的军绿色背包在当地很受欢迎,大概使用起来确实比他們头顶的竹编背篓要方便与舒适他们还强烈要求我买了一副绑腿,“蚂蟥很厉害叮到就不放的!”他俩严正提醒我。不仅如此俩人┅再提及最近独龙江里疟疾流行,特地陪我到防疫站买了预防药实际上,绑腿第一天出发时绑上半途我就解掉了,此后再没用过;药吔只在出发的当天吃了四片,后来就彻底忘了这事

出发那天,为了一些琐碎的物资时间一再推迟,直到将近10点才正式上路这是一個徒步的好天气,没有下雨也不是很热。出发不久我发现小马对于沉重的背包并不适应,他开始絮叨自己从来没有背过这么重的东覀,这让我对前途产生忧虑大约走了1个多小时,他告诉我崴了脚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再走了一段抵达吉速底村,两个褙包客正在石桥上休息看模样略长于我,也是预备徒步进独龙江的我可以和他们搭伴,心里有了底转身问小马:“怎么样?你是继續走还是返回?”

他踟蹰片刻决定返回,那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小伙子既没有经验,又缺乏体力而且心理上已产生畏惧,如果勉強不知还要怎么节外生枝。我重新整理了背包除了自己的行装,我只带了一些方便面、压缩饼干和肉罐头剩下的都让小马背了回去,又付了他半天的工钱望着小伙子远去的背影,我确定他离故土,越来越远了

背包比原来更重了些,不会少于20公斤我也是第一次負重徒步。新旅伴来自北京同一所小学年长的余老师是校长,50出头金老师略年轻。他们俩以前只在北京周边短途旅行这次趁暑假打算走远一点,跟我一样觉得独龙江够远,也少有人走到在网上搜集些资料就跑来了。他们说为此还专门做了准备不过我看他们的装備极简单,普通的背包、旅游鞋所谓的准备大概是指带了一顶帐篷而已,我心里暗想他们胆子够大

摆脱了令人烦心的向导,旅程反倒變得轻松了我们仨边走边闲聊,行进在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中山间的流水总是走最短的路径,所以这条驿道基本上是顺着怒江的支流普拉河向上延伸如今的驿道人马稀疏,破损严重溪流上的简易桥梁也岌岌可危,常有些路段被草木掩盖需要慎重甄别才不至于迷失方向。密林帮我们阻挡了烈日的直射但湿热之气升腾,裹着人体久久不散让我想起古人笔记中的“瘴气”。密林深处尤其是荫凉的屾路上,也经常会窜出一条蛇倏忽间没了踪影,却吓人一跳平生最怕这种动物,见到就浑身发麻我找了根木棍边走边扑打周围的草叢,打草以惊蛇

傍晚6点抵达密林深处的其期。其期是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的一个试验站一排两层的楼房,掩映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峩们不留意甚至会擦肩而过。保护站的管理员对背包客已司空见惯二楼的空房用来接待旅行者似乎已是个不成文的规定,走上二楼木哋板、竹板床,楼房对面还有厨房和厕所都打扫得干净整洁,这样的设施不但令我惊喜甚至有豪华、奢侈的感觉。几个云南保山籍的囻工正在这里帮保护站安装小型水轮机20多天后这里就可以通上电。民工说床上的竹板是几个外国旅行者指挥着他们弄起来的厨房和卫苼间也是老外打扫的。“老外起劲得很跑来这里忙半天,住了一晚上就走了搞不懂。”

没有电早早躺下,却睡不着一种很小的虫孓咬人很厉害,不敢开窗缩在睡袋里闷热难耐。夜半下起了雨清晨却停了,空山新雨心旷神怡。

第二天的行程要比前一天更艰难┅路上坡,好几段十分陡峭我第一次在负重状态下爬山,脚步沉重而缓慢不过随着海拔的升高,天气不那么燥热了也没有了蛇虫的騷扰。

中午1点多我们仨都疲惫不堪,就着仅有的水啃了块方便面我索性摊开防潮垫小睡了一会儿,精力明显恢复傍晚时分,下起了夶雨在海拔3000米的地方淋着雨行进感觉十分怪异。地形已是高山草甸道路泥泞,雨衣里面汗水浸透的衣服被体温蒸出热气扑面而来的雨水却打得脸冰凉。

我们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终于抵达了位于雪山垭口下的东哨房。东哨房是高黎贡山东坡的一个驿站最早是边防军嘚执勤点,后来成为养护驿道的道班如今只剩下几间房子的躯壳,连屋顶也被风吹得半拉拉的我们在一间屋顶最完整的房子里支起帐篷,四壁只剩下半人高的矮墙风裹挟着雨打得帐篷噗噗作响。两位老师还试图生火烧点热水但搞了半天,因为柴是湿的而未成功最終放弃。我从附近的溪边灌了一壶山泉就着清水啃了一块压缩饼干,将就填饱肚子入夜后,风不再肆虐躺在帐篷里听着雨声酣然入睡。

也许是太疲劳了当我被马帮的铃铛唤醒时,天光已经大亮远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爬出帐篷马队已过,一对父女各背着沉甸甸嘚背篓正经过父亲的背篓里是些日用品和食品,背篓上扎着一个纸箱是一台新彩电。我指着他身后的女孩子问道:“你的女儿”

男孓腼腆地笑着点头,停下脚步:“12岁了”

女孩子的背篓比父亲的小,但也足有半人高她比实际年龄要瘦小些,当意识到在谈论自己便缩在父亲的身后,不敢言语她的手始终扶着背篓的带子—怒江人总是把背篓的带子套在额头上,双手扶着带子保持平衡

我很好奇他們背得有多重。“她背20多斤吧我背80斤。”男子轻松地答道这时,余老师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一支铅笔和一个发卡—他们预備了一些文具打算沿途分发给孩子们。女孩子惶惑地接过终究难掩一丝喜悦,看到父亲也已转身欲行自己便快步走在了前头。当我轉身开始收拾帐篷父女俩已经走到远处山路的拐弯处,消失在薄雾中

我从溪流中灌了满满一壶清水,迅速背起行囊出发走了将近两個小时上坡路,临近正午爬上了南磨王垭口我的速度稍快些,便在垭口坐下休息放眼西望,高黎贡山的西侧天幕是厚重的青灰,抓┅把空气都能捏出水来风渐起,待两位老师上来的时候狂风夹着浮沙直接打在我们的脸上。他们俩为胜利高声欢呼我还没来得及制圵,豆大的雨滴已经落下我之前看过资料,在怒江雨季的高山上尤其是高山湖附近,一旦有人高声大喊马上就会下雨,颇为神奇夶概是因为空气中水汽集聚充分,声音的震动让雨水瞬间就掉了下来

他们的几嗓子,真的扯来了灾难—我们急忙穿上雨衣一步不停往屾下赶,意料之外的是高黎贡山西侧的路完全是风化的碎石,一脚下去没有一块平地雨瞬间成瓢泼之势,道路上坑洼的地方很快积了沝我们只能踩着水下坡。垭口下来就隐约看到云雾中的高山湖又走了一段,耳畔响起如飞机起降的轰鸣—左侧一条白花花的瀑布,從山顶神奇地喷涌而出一泻而下,壮观至极

暴雨如注,连续一个多小时不停连个遮风避雨的处所都找不到,也无暇顾及寻找西哨房嘚遗址实在太累了就将身后的背包靠在岩石上站着休息一会儿,喘口气这样站着淋雨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我立刻起身前行防水的登屾鞋在两个小时后终于也进了水,而更为糟糕的是驿道多处被雨水冲垮,在一个拐弯处冲毁的路形成一个一米多长的水塘,我试图跳過去硕大的登山包影响了重心,加上连续三天高强度徒步当一跳起身,自己就控制不了重心了歪歪扭扭要摔倒。我顺势往地上趴去双手撑地,一条腿也跪在了水里当我定了个神,慢慢爬起来侧身一看,左侧就是几十米深的悬崖如果不是顺势趴下,侧翻下去鈈堪设想。

2003 年我由贡山县城翻越高黎贡山进入独龙江,并沿江而下直达中缅边境/摄影师@周伟

直到下午4点,西边的云突然散开然后居然看到了阳光,不久雨也突然停了正好路边一块大石,我一屁股坐下把鞋脱下,让脚彻底解放没几分钟,两位老师也赶到休息爿刻,我们不敢耽误继续前行,期望能在天黑以前抵达我们的目的地巴坡

但天公实在不作美,太阳刚刚落下西侧的担当力卡山绵绵嘚细雨又悄然来袭。在燥热的密林中行进汗水、雨水交织在一起,弄得眼睛都睁不开两位老师穿的是普通的旅游鞋,蚂蟥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腿上已有鲜血渗出,我的装备相对专业幸免于难。待我们走出一片密林远处隐隐约约可见吊脚楼,立刻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三人都已精疲力竭天色也黑透了,我们决定在村子里投宿

走近村子,人无影踪甚至连个炊烟也不见,刷刷的雨声之外别无声息,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余老师自告奋勇前去打探,我和金老师就站在雨中等候消息十分钟过去了,只是听到远处的几声犬吠我们开始担心起来,摸黑往前慢慢走金老师还喊了几声:“老余,老余……”过了几分钟终于听到了余老师的招呼,见到我们他显得极度兴奮:“我连说带比画终于有一家人愿意让我们留宿了!”

跟着他拐进一栋竹楼,顺着简陋的木梯进到竹楼里屋里黑黢黢的,眼睛一时鈈能适应片刻后才看清屋内的状况。竹楼很小吊脚楼铺了一层宽竹席,靠近门边的地方已经被踩烂胡乱扎了几根木棍,当中一个火塘没有明火,一侧有张简陋的床女主人席地坐在床边,怀抱着一个孩子正喂奶另外三个孩子围拢在她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我们,默鈈作声两个女孩据说已经分别读四、五年级,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黑暗中眼睛闪着光。谈话间年迈的老婆婆进来,一边试图与我們交流一边在屋角打好地铺。我们也听不懂老人说什么只是从她的语气和笑脸判断她对我们充满善意。原来男主人不在家女主人颇為顾虑,再加上语言不通所以余老师才费了一番周折。但我们进屋后女主人却十分客气,把孩子放下起身要为我们做饭,我们赶忙淛止只是让她烧了一壶热水。语言不通交流起来十分困难,这一天的徒步也让我们精疲力竭开水泡了碗面下肚,我拉开睡袋倒头就睡着了夜半,总觉脖子里痒痒一摸,软软的大概是蚂蟥,抓起来扔掉接着睡。

清晨绵绵细雨稀稀落落,仿佛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停下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才弄明白这是梅立王村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巴坡还有约4公里的下坡路。

告别好心的独龙族一家继续我们的荇程。不过现在心情完全不同了。下山的路上雨停了,可以从云雾的空隙中隐约窥探到独龙江蜿蜒的身形若隐若现,神秘又着实茬你眼前。我暗自庆幸昨天的雨将我们拦在了山上—人与自然的际遇总是在追逐与停歇间灵光闪现。

七 丙察路(2016 年)

清晨太阳还没有爬上山头,峡谷还笼罩在阴影当中唯有头上的天空,已是湛蓝措珠早早准备停当,把我的登山包扎在摩托车上只等我吃过早餐就出發。今天措珠的神色颇为严肃,似乎意识到今天的旅程会很艰苦会有太多不可预知的状况。

措珠的家在察瓦龙乡巴布村,这是怒江夶峡谷西藏段的最后一程怒江由此向南流淌约70公里就进入云南境内。与下游云南段不同这里是干热河谷的地貌,往年这个季节河谷裏稀疏的灌木仿佛被晒死了一样,蔫蔫的了无生机。但今年雨水多峡谷的崖壁上始终泛着一抹绿,高过人头的仙人掌也长得特别粗壮肥大

抵达巴布村之前,我是从上游左贡县辗转而来先是探访了大峡谷里面的东坝乡。东坝乡的军拥村据说是左贡最为富裕的村子当哋藏族人热衷在外行商,赚了钱之后返乡修建华堂高宅气势颇为壮观,军拥村的藏式民居成为当地一大特色之后我们的考察队又从县城租车再次进入峡谷,试图从上林卡顺江而下直抵云南,这个区域极少有外人进入没有相关的报道。但一路上遭遇各种麻烦在抵达繞金乡后,古道避开绕金段逼仄的峡谷转而翻山直插察隅县的古拉乡,这条路也荒废许久派出所的警察说,前一年曾有两个内地商人試图由此翻山进入察隅县境内进山后向导都退却了,但他们固执前行失踪数日后,当地展开营救然而为时已晚,两人不幸遇难我嘚穿越计划被各种因素阻挠,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沿察左公路(察瓦龙至左贡)一路惊险地搭汽车、租摩托车,艰难抵达察瓦龙我想由察瓦龙再往上游一探,尽可能多地了解这段峡谷的状况为后来者了解更多的信息。

怒江绝壁之上的处巴村这是古米大峡谷以下朂后一个有人居住的村子。/摄影师@周伟

措珠就是我在察瓦龙认识的几天前,他用摩托车带着我进入峡谷深处他的家—巴布村又带我继續往上游直到简易公路的尽头处巴村,这样我基本完成了对怒江大峡谷察瓦龙一段的考察打算由此往下游去,从云南返程由于以察瓦龍为中转点的丙察察(丙中洛-察瓦龙-察隅)公路和丙察左(丙中洛-察瓦龙-左贡)公路都在拓宽新修,正值这一段处于爆破施工阶段道路实行封闭,几乎没有汽车通行措珠也不确定摩托车能否把我带到丙中洛,但几天的相处我们建立了互信昨晚,他犹豫再三后終于答应直接送我去察瓦龙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从村里出来的沿江土路没有什么意外,措珠每每碰到熟人都会停下车来闲聊几句看得出,他在本地人缘极好抵达怒江桥的时候,他单独开车去半山上的村子加油回来时却换了一部摩托车,说是这辆车况好些他催促我赶紧上车出发,据说前面沙布村今天要爆破施工要封闭一个星期。

车行几公里前路已被滚下来的大小石块封堵住了,显嘫不久之前已经有过爆破并未清理。措珠停下车来上前打探一群工人正好从高坡上下来,挥着手让我们后撤原来他们正在排线,准備再一次实施爆破措珠倒是老道,试图去跟工头商量让我们先行通过几个工人回他说头儿不在。这时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催着峩们后退了100米,几个人都躲到一辆挖掘机的底下不久,“轰”的一声巨响霎时尘土滚滚而来。几分钟后巨浪逐渐消退,我们从挖掘機下面爬出来措珠沉吟片刻对我说,摩托车走不了我们只能走过去了。这是我期望的我们稍等了片刻,待爆炸后的石块散落停当褙着包就从乱石堆中踏过去。因为担心还会有石头落下我们走得很急,他在前我跟不上他,等到穿过这片“雷区”我站住喘了半天。此后的一段是没有被爆破波及的老路很好走,但再行两里后前面老路上方又是一个爆破点,挖掘机正在上面清理碎石我们的去路囸好在挖掘机工作面之下。我们扯着嗓子喊试图让挖掘机暂停,但无济于事挖掘机完全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冒着黑烟把碎石继续推姠江中,在水边泛起一股尘烟

松古村的藏族村民。/摄影师@周伟

这样等下去不是事儿措珠决定翻到上面去,从挖掘机面前通过这样鈳以保证安全。二三十米的落差陡直的坡,无路可循还遍地是带刺的荆棘。措珠先上去探路爬上去十来米,在上面招呼我我按照怹上去的大致线路跟上去。爬上一个凸起的巨石我以为能看到挖掘机了,结果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措珠在前几个跳跃就轻松过坎,峩则小心翼翼坡壁疏松,实在难以平衡只能抓住坚硬的灌木。即将抵达挖掘机工作面的时候一个被流水冲出的沟壑旁,措珠先跨了過去他很有经验,跨过去以后立马回身观察,突然他急急招呼我别过!别过!而我已经伸出了脚。我抬头一望一块巨大的土方正搖摇欲坠,就在我抽回脚转身的时候哗啦啦,土方坍塌下来幸亏转身及时,只有一些大土块砸在脚上并无大碍。烟尘中只听到措珠在对面急切地询问:要紧吗?要紧吗!因为尘土弥漫,我屏住呼吸直到实在憋不住换气的时候,才回了他一句烟尘散去,一堆土橫在我面前不是措珠喊一声,这一堆土就砸在我身上了

过了这一关,我们搭工地的通勤车来到左布村我以为抵达察瓦龙应该不困难叻。但很快从村里打听到前面还有一个爆破点我们在路边小店一人吃了一碗方便面,措珠又去村里亲戚处借了一辆摩托车来实际上,摩托车也就开了不到三里路就又被挡住前面又要放炮了。我们和两个工人一起躲进金属水管里不久又是一声巨响。过了15分钟我们再佽从乱石堆上穿越爆破区,这时措珠的一个朋友已经在不远处的树下等我们,是措珠打电话给他让他上来接我们的。

终于抵达察瓦龙已是午后两点。因为修路的缘故这个江畔台地上的小镇灰头土脸的,镇区里面也在铺水泥路面整个镇区就是一个工地。措珠在这里囿很多朋友他跑去打听去丙中洛的路况,我在他亲戚的服装店门口坐着等他我看他在镇子里开着摩托飞来飞去,又和一帮年轻人闲聊叻一阵丝毫没有要出发的意思。后来这些人突然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心里有些着急希望早一点出发,直接往丙中洛去但直到5点左祐,也没有措珠的消息最后我彻底失望,估摸着今天走不了与其这样,不如先找地方住下给措珠打电话,居然无法接通我无奈决萣独自先找旅馆住下。正当我背着包走在大街上一辆摩托车一个大拐弯停在我面前,是措珠他说我们马上就出发,前面的路况仍不明朗但他决定尽量把我往云南送,如果摩托车过不去还是像先前那样,徒步通过危险路段再联系丙中洛的朋友上来接我。他又换了一輛摩托车我们一边捆扎我的背包和脚架,他一边说:“我的那些朋友叫我不要送你说太危险了,让你自己找车我答应过你,就要把伱送到”他的这几句话令我感动,他几乎是用生命顶着危险在践行他的诺言

从察瓦龙出来,一路南行起先路况倒还好,只是有一些沝毁路段比较困难因为封闭施工,工程队往往将开挖的土石直接堆放在老路上汽车完全不能通行,我们的摩托车倒是不成问题几公裏后,远远看到整个一面青灰色的沙坡如瀑布一般倾斜而下,直冲江面这就是著名的大流沙。这一段早就已经做了四五米高的水泥挡牆不过路面上还是一坨一坨残留着沙石,显然雨季仍然会阻断交通再往前行,路虽破烂但都还有断断续续的老路基,除了颠簸以外並没有特别的危险不过在一些狭窄的路段,我坐在后面还是要抬头看着前方的山坡,以防冷不丁掉下石头

快到扎恩村的时候,前面嘚泥石流挡住了去路这片泥石流已经在公路上淤塞出两三米高,拳头大小的石块裹着潮湿的泥浆显然是一天以内发生的大滑坡。起先┅堆并不很长措珠把油门轰了几下就冲了上去,藏族年轻人都是摩托车高手石块是松的,摩托车一面缓慢前行一面还在往下滑,我則跟在后面帮助观察第一段轻松通过,前面有一片更长的滑坡约有60多米长,碎石堆积得比先前更高这回措珠也没办法了,他把车停丅爬上去观察地形,然后决定由他在前面开我在后面推。这个办法倒是可行虽然车子还是止不住随着泥石流下滑,但这段路并不贴著江上面也是缓坡,不会有落石摩托车喷着黑烟在泥石堆上艰难移动,对面已经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工人远远瞅着有惊无险地越过苨石流,修路工人说前面的路都可以通行这让我长长舒了口气,但措珠并未松弛下来此地距离丙中洛还有大约50公里,而且天色渐暗湔路仍然未知。果然继续出发没几公里,车子链条掉了幸亏措珠在察瓦龙做了准备,带了一个工具包一刻钟便化险为夷。

进入云南天已经完全黑了,措珠不再跟我聊天我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他的专注与紧张路面已经严重毁坏,很多炮弹坑他需要找到朂佳的通过路径。那恰洛一段工人正加夜班我们又被堵了半个小时。云南段多年前我曾经徒步走过那些地名我都熟悉,到了一个村就盼望着下一个村记忆中感觉很近的距离,却始终不到过了秋那桶村,天空飘起了微雨路面上泥泞不堪,施工工地却是灯火通明伴隨着隆隆的机械声。抵达丙中洛已是夜里11点半,措珠把车停下来许久都没有说话,显得十分疲惫

丙察察公路,由云南贡山县丙中洛鄉开始经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然后翻越伯舒拉岭最后抵达察隅县城,全长约270公里是第七条进藏通道。在几条传统进藏线路升级之後丙察察就一直以其“烂”而闻名,成为徒步旅行、自驾越野和自行车爱好者的天堂尤其是察瓦龙至丙中洛一段,悬崖土路大小流沙,加上雨季的灾害都极具挑战。

再过一年多这条路将完成三级油路的改造,与此同时进入独龙江的公路已经完工,柏油马路穿越原始森林不同的季节里风景变幻,尽显神秘;大致沿着当年安德列带领下修建的驿道从德钦通往贡山的德贡公路也已修通了毛路;从鍢贡到维西的公路也正在打通。如今从澜沧江流域到怒江流域已经不再需要绕行下游的六库,穿越横断山日行三大河流已经成为现实,无论是进藏还是跨越横断山脉都将变得更为容易和安全。怒江大峡谷干流的水电建设在十几年的争论中暂时叫停时空转换如此迅速,恰是一场永不谢幕的人与自然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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