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箱子里爆发出一阵呼救:“救我,快救我,我要闷死了!”
斯琴右手攥着什么东西,左手手肘狠狠撞了我一下,骂道:“快帮忙!”
我赶紧蹲下身来,仔细看她手里的东西,却是一把金黄色的小锁。原来这旅行箱的拉链,是向两边都可以拉开的,铜锁扣在两个拉链头上,牢牢锁住了这个箱子。名牌旅行箱,做工又特别严谨,就算想把拉链扯坏,也没那么容易办到。
我把雨伞递给斯琴,双手用力去掰那铜锁。这种驴牌的包箱专用的锁,我一直以为是装饰用途,掰了两下才知道,不全然是这样。没有任何工具,要徒手打开这个锁,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这个旅行箱,远远比看起来更坚固,就连斯琴这种暴力型的女人,也是老鼠拉龟,无从下口。
我忽地站起身来,在箱子旁边走来走去,打量着脚底下。哪里有块石头什么的,捡起来把锁砸烂,就可以打开箱子了。
走了两步,我突然停住了脚步。
祠堂的天井里,铺的都是一块一块的大石板,找不到哪怕鸡蛋那么大的碎石。但是,我却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
在石板上,有人用黑色的颜料,画了些奇怪的图案。祠堂里光线昏暗,大雨滂沱,我们心思又全在那旅行箱上,所以刚才根本没留意。
我抹了一下额头上的雨水,抬眼看去,才发现这些黑色图案,布满了整个天井。那是些古怪的文字,像希腊字母,又像楔形文字,一个个脚朝天井的圆心,头朝边沿,一层层扩散开去。
这么怪异的图腾,我明明没有见过,却总觉得似曾相识。我呆呆地站在雨中,一个闪电劈落,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画面。
在小李侦探所,那个放着许多塑料模特的密室里,天花板上那个圆圈,闪着诡异的红光。
我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没错,这些古怪的文字,跟那个圆圈中的一样。只是当时,这些文字都只有茶杯大小,挤在天花板的圆形图腾中,最靠近圆心的地方。
而现在的石板地上,只有文字,却没有包围着它们的大圆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幡然醒悟。这个客家围屋的外墙,就是图腾中的大圆圈!
而我们现在,就站在大圆圈的中心,就像是黑色的云雨笼罩中,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上。
正在这时,身旁却传来一声怒吼:“陆小安!”
我赶紧回过头去,斯琴早就把雨伞扔到一边,脸上雨水和怒气横流,骂道:“你发什么愣啊,淑英姐快没气了!”
的确,蜷曲在那么小的一个旅行箱里,拉链紧紧锁着,面料又不像能通风透气的样子。再加上刚才那么大声地呼救,消耗了不少氧气,到了现在,估计连呼吸都有困难了。
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推断什么阴谋,而是救人要紧!
我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在雨水里,手指插进石板的缝隙,想要抠起一块来。一下子用力太猛,指甲戳在两块石板之间,差一点就要断掉。
我痛得直吸冷气,却看见大雨之中,有个棕色的什么玩意,从屋檐下向我们飞奔而来。
这个畜生来凑什么热闹?
肥猫跑到斯琴面前,晃去满身的雨水,然后是叮铃一声,一个小小的黄灿灿的东西,掉到了地板上。
我吃惊地看着肥猫,斯琴却没顾那么多,一把抓起那钥匙,就往锁眼里捅。可是因为手滑,那钥匙就像一条滑溜溜的金鱼,拿捏不住,更不肯自己游进锁眼里。
我在旁边看得心急,却也帮不上什么,只好拍着旅行箱说:“黄小姐,黄小姐,坚持住!箱子马上就打开了!”
旅行箱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这让我突然产生一个错觉,会不会从头到尾,箱子里根本是空的?
我手下用力,推了一下旅行箱,沉甸甸的,刚好是一个人的体重。
可能就因为这一下推动,误打误撞的,斯琴终于把钥匙捅了进去,顺时针方向一扭,啪嗒,那日不死的铜锁终于打开了。
我跟她对视了一眼,一人捏住拉链的一头,向左右用力分开。大雨之中,旅行箱就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终于露出一条缝隙。
“淑英姐,你可以出来……”
斯琴双手托着箱盖下沿,猛地向上掀开。
她要说的下半句话,却牢牢地关在了嘴巴里。
我头皮发麻,向后退了一步,心脏仿佛停止跳动。
旅行箱里,不是黄淑英。
那可容一人蜷曲的空间,塞满了——黄泥。
虽然是做工精致的箱子,那么大的雨,不免也渗进了一些水。泥跟水混合在一起,像是一个小型的沼泽,底下掩埋着腐烂可怕的秘密。
我跟斯琴的视线,仿佛陷进了这个微型沼泽,再也拔不出来。
下了一个多小时的雨,就像是歌剧的序曲,用途是渲染气氛;如今恐怖的正戏上场,雨,就这样骤然停了下来。没有了噼里啪啦的雨声,一时间,周围安静得失了真。
我把眼睛撑到最大,箱子里除了黄泥,再没有其它;我的耳朵没有塞棉花,却听不见任何东西,包括那应该有的尖叫。
时间仿佛静止,压在两人、一箱、一狗之上,让所有事物都无法动弹。
这样的场景,让人难以忘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我,一分钟后,我终于忍受不住,把手插进箱子的黄泥里。
刚才差点弄断的指甲,现在已经忘了疼痛。我右手掏出一把泥,左手再舀出半捧水,指缝里渗入了一阵阵阴凉,提醒我得破伤风的可能。但是到了现在,破伤风这种小儿科问题,哪里是我关心得来的。
我不管不顾地挖着,不知道下一次伸进泥土,双手会接触到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找出些什么。
黄淑英的尸体,就算是切碎的,也说明我找到了一具冤魂不散的尸体;要不然是刚摔碎的手机、一条录音笔、扬声器什么的,说明我发现了一场煞费苦心的阴谋。无论是尸体还是手机,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存在。
不管理智能不能接受,对于刚才箱子里的声音,尸体、手机、扬声器,最起码是一种解释。
我发了疯似地挖着,有液体从脸上划过,不知道是残留的雨水,是冷汗,还是吓出来的眼泪。
斯琴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停下来。我置若罔闻地继续挖。
箱子里的黄泥,已经被我挖出来一半。我神经病发作似的跳了起来,双手抓住旅行箱的两边,把它头朝下地翻转,倒出所有黄泥。
泥土掉落在在石板上,堆成一座稀烂的山。我用力把旅行箱扔到一边,跳上那一座泥山,用力地踩着。身边有一只狗,开始大叫起来。
脚踩下去的地方,泥水四处飞溅,咬上了我的裤脚。
“黄淑英,你给我出来!”
歇斯底里中,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
“陆小安,别跳,别跳了!”
我用力挣脱了那人的怀抱,继续在地上跳来跳去。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只要我的动作够大,就可以摆脱这场梦魇,醒来的时候,躺在我熟悉的、柔软的枕头上。
我愣在那里,捂着右脸,那里火辣辣的疼。
斯琴就站在我面前,刚刚打了我的手,就在她的肩膀上。
她瞪大了眼睛,大声喊道:“陆小安,你醒醒,醒醒!”
我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只好呆呆地看着她。
腿肚子一阵生痛,低头一看,是一只淋湿之后瘦得跟油条一样的狗,以差一点就见血的力度,咬在我的小腿上。
斯琴又捏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别发疯了,黄淑英,不在箱子里。”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差一点整个人倒下,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我。
在这个昨天才第一次听到,现在却足够亲切、足够可靠的声音指示下,我不由自主地,用力吸进一口气,吐掉,再吸气。
迷迷糊糊中,那个声音又说:“来,到屋檐下面坐。”
十分钟后,我终于慢慢醒了过来。然而,并不是在枕头上。在经过了超出限度、大脑不能接受的恐怖后,多亏了斯琴的冷静,我终于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就是,我跟一个昨天刚认识的美女,坐在我的同事、她的债主老家的祠堂里,大雨刚停,天井中有一口箱子,里面只剩下黏糊糊的一点黄泥。
而黄淑芬的亲生妹妹,黄淑英——失踪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旁边的美女。她跟我并排坐在地上,双腿蜷曲放在身前,手抱着膝盖,眼睛看着前方,默默无语。
我挠了挠头:“谢谢。”
她仿佛吓了一跳,扭过脸来说:“谢我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忘了刚才发生什么事,应该是事情超出了界限,脑袋一时接受不了,保险丝烧掉了,所以整个人在那里发疯。幸好有你,幸好你那么冷静,要不然现在估计一头撞柱子上,直接挂了。”
斯琴直勾勾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别谢我了,你以为我不怕?告诉你,老娘是女生,老娘比你还怕!刚才我也差点疯掉,只是看见你先发作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疯别疯,两个人一起疯就没治了!就这样,我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对她笑一笑,却突然鼻子发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肥猫本来懒洋洋地躺在斯琴身边,被这喷嚏声吓到,原地跳起来,向四周大吠。
我抓起衣服的下角,挤出一大把水,皱眉说:“车子上有大毛巾,我们得赶快擦擦,要不然都感冒就惨了。”
斯琴也摸摸自己的衣服,补充道:“没错,现在雨也停了,我们要赶快出山,找个有电话的地方,打电话报警。”
我双手撑着地板,慢慢站起身来,再把手递给斯琴,同意道:“嗯,总之快点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斯琴也站了起来,我转过一个身才发现,祠堂门,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
就像是老天在开玩笑,刚才那么大的雨,如今太阳探头探脑的,竟然打算从云后面出来了。乌云越飘越远了,天色越来越亮,毕竟,现在不过是下午一点多钟。
从云层中透下的几缕阳光,刚好就照在祠堂门外的方向。
我的脖子不受控制般,回头打量了一眼天井,还有那一个诡异的箱子。当务之急,是离开这箱子,离开这祠堂,离开这见鬼了的席家围屋,越远越好。
斯琴先我一步,朝着祠堂门走去,扔下一句话:“别发愣了,快走吧。”
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又不敢走得太快,想尽量表现得轻松一点,多少弥补一下刚才完全吓掉的脸。我挠着头发,刚想要打趣一句什么,突然之间,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所说的话,一句话,我跟斯琴昨晚在酒店房间,也听过一遍。
“姐姐,不要……不要!”
仿佛有一把寒冰做的刺,从后背狠狠插进我的心脏。我再也没有回头的勇气,身旁传来斯琴一声迟到的尖叫,仿佛是田径比赛的发号令,我们同时撒腿狂奔,不要命地向外跑去。
这种情况,谁不跑谁是傻叉!
老旧的房子向我们身后退去,古老的门梁在头上掠过,两分钟不到,我们跑出了祠堂门、二进门、围屋大门,来到了门口的晒谷坪上。
跑得那么激励,我突然有些担心,拍了拍自己的裤袋。幸好,车钥匙还在。
我又想到,车子不会跟黄淑英一样,失踪了吧?
马上抬起头来一看,还好,我那辆相濡以沫的红色速腾,好端端地停在晒谷场上。
只是,在速腾打开的车尾箱后面,多了个庞然大物。
一辆公交车,静静地停在晒谷坪上,跟速腾构成了一个T字型。
斯琴的反应跟我一样,站在积水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公交车。
没错,一辆公交车。现在,它停在我们的两点钟方向,车尾跟围屋大门平行。我们能看见它绿色的车身,很大长方形的窗户,车里有大概五十个座位。车尾的大窗户 上,贴着说明线路的大字,“君威华府26戒毒所”,只可惜下面的车号牌沾满了泥污,看不出具体是在哪个城市行驶。
这样的公交车,在城里六车道的柏油路上,我们每天都会看到。只是这一次,它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在这群山之下,鸟不拉屎的荒村,离最近的小小县城都有几十公里。不要说刚才那场大雨,就算是天气最好的情况下,都很难想象这样庞大的公交车,怎样通过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狭窄山路,开到这个晒谷坪上。
眼前的一切,就像LV箱子里的黄泥,让人无法理解。同时,它就那么生硬、毫不讲理、不容置疑的,摆在我们眼前。
公交车的轮胎,跟我们脚下的鞋子一样,浸在晒谷场的积水里。太阳从云层后爬出来,在地上描绘出一片实实在在的影子。
只要我走上十来步,就可以触摸到那绿色的车身,敲响沾了不少泥点的窗户,听指关节跟玻璃碰撞的笃笃声。
当然了,我是不会走上前去的。
因为,这不是一辆空车。从车尾玻璃看进去,车里的座位上,稀稀疏疏坐了十来个人。
这些人默默无语,静止不动,只留给我们黑漆漆的后脑勺。就好像这是辆正在行驶的公交车,几分钟后车一到站,他们就会一哄而下,走到我们身边来。
我跟斯琴面面相觑,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了,有一件事我们是清楚的,那就是——来者不善,走为上策。
斯琴后退了一步,像是怕被车上人听到似的,小声问:“喂,车停成这样,你能开出去吗?”
我手摸着下巴,估量了一下两车的距离,以及晒谷场上剩下的空间。掉个头再出去是不能够了,如果要逃的话,只能是把车开前一点,然后方向盘往左猛打,从公交车尾部跟围屋大门之间的三四米,硬塞出去。
前提条件是,公交车上面没有司机,或者是司机不打算拦截我们。
斯琴在旁边催促道:“快点说啊,有把握吗?我看车上的人快要下来啦!”
我咬咬牙,用力捏了一下裤带里的车钥匙。搏就搏吧!
回头看了斯琴一眼,她会意地蹲下身去,抱起了肥猫。
我低声数着:“一,二,三!”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拼了吃奶的力气,向我那辆红色速腾跑去。半路中我按开防盗锁,两人同时拉开了左右车门,迅速钻进车里,再一气呵成地关上车门。
我哔哔一声,赶紧把车门又锁上,然后把钥匙捅进插孔里。抬头看看倒后镜,却被翘起的尾箱盖挡住了,看不见公交车上的动静。不过,光听声音的话,那些人倒没有下车的迹象。
我松了一口气,把车钥匙往外扭去。嗒嗒,嗒嗒,发动机的轰鸣,却没有如预期般响起。
斯琴盯着车钥匙,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我吞了一口口水,继续扭动钥匙,车子却好像睡着了一样,不肯发动起来。低头一看油门,我这才发现,车上的地毯有点湿漉漉的。
这下我想起来了,刚才下大雨的时候,车尾箱一直是打开的,虽然被设计成打开了也能挡雨的形状,但雨下得那么大,肯定还有是进了些水。如今,车上不知道哪个部分进水了,所以怎么也打不着火。
我心里不禁犹豫,要不要下车去检查部件。但是,如果说开车我算半桶水,修车这方面,怕是连一茶杯的水平都没有。就算时间宽裕,给我钻到彻底检查个半小时,我也怀疑自己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后面传来“哧”的一声,是公交车气动门打开的声音。斯琴看了一眼她那侧的倒后镜,紧张地说:“坏了,他们要下来了。”
紧张关头,我的大脑就好像这辆车的发动机,就是转动不起来。只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左边车窗,右边车窗,还有前面的挡风玻璃,都密密麻麻沾满了人。这下子,就算车子可以打火,也没办法开了。
我环顾着围上来的这些人,有男有女,大多数是年轻人,也有一两个老人小孩。这群人身穿各种式样、普普通通的服装,乍看起来,跟城里真正的公交车乘客一样。
不过,稍微看多几秒,就可以发现他们身上的异常。无论男女老少,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微笑。甚至,连嘴角上翘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不是奸笑、淫笑、坏笑,等等不怀好意的笑,而是很快乐、友好的笑。就好像,他们中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件令人愉快的、意义深远的事情。
他们中唯一的小朋友,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穿着一套学校的制服。如今,她正站在引擎盖前,招手让我们下车。
我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又检查了一次车门,没错,是锁上的。
那个小女孩,却不顾上面的积水,爬上了引擎盖。她把双手围在嘴巴旁,做了个喇叭的形状,再贴到挡风玻璃上,对我们讲了一句话。
从她的嘴形,我看出她说的是:“哥哥姐姐,来陪我玩。”
我跟斯琴对视了一眼,很显然,她也没有下车当一回鞠萍姐姐的打算。
左边的车窗,传来敲玻璃的声音,我惊慌地回头看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一身西装,留着一丝不乱的发型,像个典型的上班族。他对我微笑着,举起了手里一件红色的东西。
塑料的锤柄,金属的锤尖。每一辆公共汽车上,都应该配备一把这个玩意。关键的时候,它可以用来击碎玻璃,从密封的车厢里逃出来。
我不知道要敲多少下,才能把我左边的车窗敲烂,我只知道,或迟或早,他们一定能把我左边的车窗敲烂。这样的话,碎玻璃会四处飞溅,如果扎到我俊俏的脸蛋,岂非毁了我的饭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窗外的年轻男子,仍然微笑着,示意我把车门打开。
我考虑了几秒,摇摇头,一边伸手去拉门把,一边对身后的斯琴说:“你带着别动,我先下去探一探风声。”
斯琴显然不同意我的做法,焦急道:“陆小安!”
我回过头去,朝她勉强一笑道:“嘿嘿,别担心,或许人家根本没恶意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车门,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啪一声把车门关上,再用手里的防盗器上了锁。
就连肥猫也不会相信,这一群“人家”会没有恶意,要不然的话,现在它就不会对着车窗狂吠不停了。看他们脸上神经兮兮的表情,说不定是个变态杀人爱好者俱乐部,今天集体来郊外野餐。
至于黄淑英,或许,已经被当了开胃菜。
见我下车,年轻男子举起逃生锤,指了指车上的斯琴。
看这家伙的样子,像是个小头目,我对他赔笑道:“这位小哥,有什么事我们男人处理就好了嘛,江湖恩怨,不涉妇孺。”
男子摇了摇头,微笑道:“伙伴,不要害怕。我们只不过,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还好他终于开口说话,要不然我真把他当成了哑巴。我想了一会儿,斟酌道:“这位小哥,敢问是去什么地方?”
男子用右手掌捂着胸口,闭起双眼,一副无限向往的表情道:“荒神赋予我们的,美好宽阔,流淌着奶与蜜之地,是大天火之后,人类仅有的居所,唯一的乐园。那里没有欺诈,没有纷争,只有永恒的宁静。”
我心里暗忖,这家伙不是嗑了药,就是给什么人洗了脑。左右张望了一下,围着车子的那十几个人,同样手捂胸口,闭着双眼,嘴巴里无声地念着咒语。
看上去,继吓不死人的黄淑芬之后,这次我们招惹上的,是一群日不死的疯子。
念完经之后,那男子意犹未尽的,睁开了眼睛。他微笑着转过头去,对右边车窗的一个穿孕妇裙的女人,点头示意。然后,那孕妇举起了手中,另一把大红色的逃生锤。
我情急之下,大喊一声:“慢着!”
孕妇停止了动作,跟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到了我身上。
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对面前的年轻男子说:“这位小哥,如果我们想去你说的那个地方,该怎么走呢?”
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指着公交车说:“伙伴,只要跟我们一起上车就好了。很高兴可以这样说,你们都被荒神选中了,这是你们的大荣幸。只要上了我们的车,从此就是我们的一份子,分享荒神赐予我们的所有福祉。”
我继续拖延时间道:“这样子啊……那跟我们一起来的女人呢?是不是也去了那旮什么地方?
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厌恶道:“不,那个女人的心底太邪恶,荒神不会允许她进入我们的乐园。她已经被我们,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我追问道:“那就是哪里?”
男子嘴角露出了笑意,指着脚下的土地。
我吞了一口口水,这样说来,黄淑英真的已经被他们杀了?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男子却仿佛识破了似的,打断道:“伙伴,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请让车里的那位伙伴现在就下来,不然的话,我们只好采取一点措施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眼前浮现出血红的逃生锤,还有飞溅的玻璃碎。与此同时,一个冒险的逃脱方法,也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敌我相差悬殊,时间紧迫,已不容我多想,这个办法,也只好一试了。
想到这里,我点头对那男子说:“好的,你等等,我叫她下车。”
我转过身去,笃笃笃,敲响了车窗玻璃。斯琴满脸疑惑地看过来,我用手指着嘴巴,无声地说:“下、车、准、备、跑。”
斯琴想了一想,会意地点点头,左手抱着肥猫,右手推开了车门。
等斯琴下来,我用防盗器把车锁好,隔着速腾红色的车身,跟她对上了眼,又把视线抛向那辆公交车。我想,她会懂我意思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那男子说:“好,我愿意加入你们。”
那男子微笑着点头,对着斯琴问:“那么,这位小姐呢?”
斯琴观察着我的脸色,点了点头。
见我们乖乖就范,男子脸上一片满意的神色,微笑道:“伙伴,欢迎你们,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在这里,你们将会获得永恒的安宁。”
我挠了挠头,再次问道:“呃,你说的,要带我们去什么乐园?”
如同刚才一样,这群人在男子的带领下,闭起眼睛,右手捂着胸口,又开始念经:“那是荒神赋予我们的,美好宽阔,流淌着奶与蜜……”
我对着斯琴猛一点头,咬牙切齿道:“跑!”
事实证明,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说起逃跑这会事,斯琴比我灵活多了。我话音未落,她已经越过了那个孕妇,向着那辆公交车狂奔。
年轻男子发觉事情不对,伸出手来拦,被我的肩膀撞了个趔趄。拔开了围过来的两三个人,眼角余光看过那边,坏了,斯琴被一个壮汉拦腰抱住。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却见那壮汉不知怎么回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难道斯琴说她练过武功,不只是吓唬人而已?
现在却不是探讨这种问题的时候,十秒钟之内,我们都跑到了公交车的前门旁。幸好我的眼神不错,刚才的远远看见门是开的,司机的置是空的,现在果然是这样。
我一下蹿上了车,斯琴紧随其后。
刚坐上驾驶席,我便高兴得咧开了嘴。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公交车的那条钥匙,正好端端地插在打火孔里。
斯琴在身后嚷道:“快!他们追上来了!”
我咬着下唇,赶紧去拧那车钥匙,随着一阵抖动,公交车稳稳地发动起来了。我找到车门的开关,用力按下,哧的一声响,把几步外的一群疯子,紧紧地关在外面。
虽然我的驾照是C牌,虽然我开惯了自动档,把手动档忘得七七八八,但这样的紧急关头,交给驾校的三千多学费,总算还对得起我。我双手前后左右,忙个不停,公交车竟然按照我的指令,快速地向后倒,腾了一个U型的弯,然后对着来时的路,突突突开了上去。
从倒后镜里看到,那一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都是些怕死的疯子,要不然随便孕妇还是小女孩,在车前来个螳臂挡车,那我是无论如何也开不过去的。
好一出智勇双全、英雄救美、虎口脱险的戏码!
我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头也不回地夸耀道:“斯琴,我厉……”
话还没说完,身后却传来她的尖声惊叫:“小心,你后面!”
我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去,后颈立即被什么硬物击中,顿时眼前一黑,砰一声撞到方向盘上。
最后的动作是神经反射般的,右脚僵直着踩下,紧接着,所有的意识都离我而去。
这是星期天的早上,窗外的阳光很好。隔壁没有人在装修,四周足够安静,听得见云在天上走的声音。
心情很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心情很好。好像有一个期待已久的、美好的未来,正在等着我。
我伸出手来,在鼻子前扇了扇。房间里,油漆的味道太鲜艳。是不是在哪里刮上了,怎么指甲的颜色都是红的?
我想了一想,终于记起要要拿的是什么东西。把它放进手提包里,出了门,走到电梯间。
显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变大,关着的电梯门后,有一对男女调笑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井底传来。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想要发个短信。
电梯咯吱一声停下,然后两扇铁门慢慢打开。我愣了一下,鲜红的指甲停在一粒键盘上,动弹不得。电梯里的那一对男女,也同样僵在那里。
老六搂着黄淑英,脸上还挂着笑,眼神里却写满了意外,还有惊恐。
心脏真切地揪了一下,一句话从嘴巴里飘出。因为太久没开口的缘故,声音飘乎乎的,像是来自地底的某个角落。但仍然听得出,这是一把女人的嗓音。
然后,气急攻心似的,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景物却变了样。一块镀了膜的窗玻璃,挂在我的眼前,窗外倒悬着一片灰蒙蒙的天,偶尔有电线杆掠过。
一张脸伸了过来,挡住窗玻璃,惊喜地问:“你醒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嘶,只觉得头疼欲裂,喉咙里又腥又甜,一时间,竟想不起这女人是谁。
脖子后面一阵剧痛袭来,像是颈椎被撕裂了一般。我痛得呲牙咧嘴,伸手想要去摸,这才发觉到,脖子下面枕着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还有胳膊肘,不经意之间,也撞到了一个很有弹性的肉球上。
紧接着,那女人脸上凶狠的表情,让我马上回过神来。颈后又是一阵痛,我手向后摸去,皱眉问道:“斯琴,这是哪里?”
她撇了一下嘴,没好气地说:“这是我的大腿!”
我脸上一烫,连忙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
我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宽阔的真皮座位,淡雅的香水味,轻微的路噪和偶尔的颠簸,都证明我是在一辆行驶中的汽车上。却不是我的红色速腾,更不是那辆我打算抢来开的公交车。
前排的副驾驶座上,突然伸出一只雪白衬衣的手臂,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嗨,你醒啦?”
我愣了一下,失声叫道:“阿福!?”
那人探出身子并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他的招牌微笑,打招呼道:“陆先生,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驾驶座那边。椅背跟头枕之间,露出一截黑油油的长头发。看起来,开车的却是一个女生,而不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脖子有洞的老怪物。
我不禁头疼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是怎么晕过去的,在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忽一下坐起身来,紧张道:“车,我的车呢?”
阿福笑着安慰道:“不要着急,我们的汤前辈,您还记得吧?他已经把车修好了,现在正由他开着,跟在我们后面呢。您瞧。”
我扭头从后玻璃看去,果然,那辆熟悉的、亲切的、可爱的、如果弄不见了不知怎么跟公司交代的红色速腾,正好端端地跟在车后。
刚松了一口气,疑问却又像是汽车尾气,在我眼前袅袅升起。我又向旁边的车窗外,再看了一眼,没错,车子正行驶在宽敞的高速公路上——而不是狭窄的山路。
再看一眼天色,似乎已是傍晚。
我皱起眉头,这么说来,自己不但是晕了过去,而且晕的时间还不短。
斯琴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伸手接过,跟她对视了一眼,发现她的目光很复杂。
我一边拧开瓶盖,一边低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斯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个嘛,说来话长。”
我忍不住朝阿福看了一眼,他善解人意地一笑,回过头去坐好。不一会儿,车厢里响起了轻柔的古典音乐。
我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感觉整个人舒服了些。摸着仍然钝痛的后颈,先问最关心的问题:“是谁把我打晕的?”
斯琴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故意大声说:“公交车后面的座位里,还藏着原来的司机,他拿个扳手把你敲晕了。”
我接着问:“那然后呢?”
她表情复杂地说:“然后,阿福他们就出现了啊,把我们救了出来。”
我不相信道:“就凭他们几个人,能打赢十来个疯子?”
斯琴用力点头道:“那当然啦,他们是私人侦探嘛,身手很好的!”
我满腹狐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斯琴,你忘了Karen的小纸条吗?你不觉得阿……他们是一伙的吗?不是要来害我们的吗?还有,最重要的,黄淑英哪去了?”
斯琴很夸张地哈哈笑道:“哎呀,你想太多了啦!如果阿福是要来害我们,直接把我们抓去严刑拷打就好啦,哪里用这么麻烦哟。哎呀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可危急了,具体是这样子的……”
忽然间,我感觉到手掌被紧紧抓住,按在她的大腿上,前排倒后镜观察不到的地方。
然后,斯琴说书一样描绘着当时的场景,低下却偷偷用右手食指,在我的手掌心上写字。
我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一边随声附和她说的话,一边留心去揣摩她写的字。指尖在我的掌心慢慢移动,让我有一把抓住的冲动,只可惜,现在绝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有些笔画复杂的字,我摇头表示没看懂,斯琴便重新写过。两三分钟里,她所写的字,连起来就是:“别、问、别、信、别、反、抗。”
然后她哈哈笑着说:“所以嘛,别看汤大叔年纪不小,那组合拳可是厉害得很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语带双关地问:“有那么厉害?”
她点头笑道:“没错,比你想的还厉害。”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公交车那十几个疯子掳走,和落到阿福这样的阴谋家手里,到底哪种情况更危险?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在心里慢慢揣测,斯琴写的三个“别”字。
第一个“别问”,很好理解,就是怕我问得太多,暴露了一些事实,而这些事实她不想让阿福知道。这也说明,在我晕倒的时间内,斯琴并没有被阿福所迷惑,把所有一切都和盘托出。
第二个“别信”,是想告诉我获救的过程,并不像她刚才所讲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或许阿福这一伙人,采取了更为危险的手段,才赶走了那群公交车疯子;再不 然的话,就像我猜的那样,阿福跟那群人本来就是一伙的。这样说来,他们设下如此复杂的圈套,不知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至于最后一个,“别反抗”,让我有点想不通。斯琴想说的是,不要尝试反抗,因为反抗是不可能成功的?又或者她想说,阿福这伙人心狠手辣,如果反抗的话,身上会被卸下点零件?
我喝了一口矿泉水,在心里盘算着。既然斯琴都放弃了抵抗,像我这样的塑料体格,当然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了。
主意已定,精神放松了不少。本来嘛,反正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能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前座的阿福回过头来,很体贴地问:“陆先生,您脖子后面的伤还疼吗?”
我摸了摸后颈,闷声闷气道:“没什么大碍。”
阿福微笑道:“那就好。刚才我们已经帮您检查过,并没有伤到骨头,当然了,回到深圳以后,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好。”
我只好说:“谢谢关心。”
阿福点头笑道:“对了,快到吃晚饭的点了,不知道两位饿不饿?前面有个高速公路服务区,如果过去了的话,就要回到深圳才有东西吃咯。而且,如果陆先生没事的话,就能把‘他’接过来啦。”
不知道这个“他”是谁,斯琴马上开心地答应:“好啊好啊,服务区不是新开了间麦当劳吗?好久没吃了,我们去吃麦乐鸡吧!”
她用手肘捅了我一下,问:“小安,你说怎么样?”
我看着她的表情,附和道:“好啊,不过我只吃麦乐鸡,不吃麦乐鸡吧喔。”
斯琴想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怒骂道:“陆小安!”
阿福也笑了一笑,回头对着开车的人说:“圆圆,前面服务区停。”
五分钟后,我走下了停车场,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着的,是一辆深蓝色的宝马X6。日不死的,难怪车厢那么宽,座位那么舒服了。
我那辆寒酸的速腾,也在X6旁边的位置停好。左右车门一起打开,先下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向着斯琴狂奔而来。却原来,阿福说的不是“他”,小畜生肥猫,“它”也平安脱险了。
接着下来两个男人,开车的果然就是汤老妖怪,另外一个,则是没见过面的肌肉男。
肌肉男穿着美军的迷彩长裤,上身是被撑得紧紧的白色T恤,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又打开后座的门,取出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吉他盒。
代表着艺术的吉它盒,却背在五大三粗的肌肉男身上,这样格格不入的搭配,比起汤大叔脖子上的洞,还要来得诡异。
斯琴弯腰抱起了肥猫,一边摸着它的毛发,一边偷眼去看那吉它盒。从她那奇怪的表情,我用脚指头都想得出,里面装的绝不是吉它。
现在,六个人站在停车场上,阿福在给我们做着介绍:“汤前辈、圆圆,您二位已经见过了。另外这一位,也是我们的同事,名字叫阿诺。”
我心说,难怪长这身肌肉,名字都是跟施瓦辛格学的。
阿福又面向着肌肉男说:“阿诺,这两位是我们的客户,陆先生,斯琴格日勒小姐。”
阿诺竟然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一笑,伸出手来。他羞涩的表情跟身材完全不搭,看得我就要起鸡皮。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跟他握到一起。他一副小心翼翼、轻拿轻放的样子,却捏得我“啊”一声叫了出来。
汤大叔用独特的机械嗓音,毫无感情地说:“吃饭去吧,还要赶路。”
接着,阿福跟圆圆领头,我跟斯琴被夹在中间,汤大叔和阿诺殿后,一行六人走进了麦当劳。
斯琴的表现兴奋过了头,拉起我的手说:“小安,我们点东西去吧”,又对着阿福说:“这一顿我们请,好表达一点谢意。”
阿福却笑道:“何必客气,陆先生的脖子受伤了,找个地方先坐下吧,我跟斯琴小姐去点餐好了。”
斯琴脸上的失望转瞬而过,笑着说:“那也好,来,你们要吃什么?”
我举手道:“吉士汉堡,薯条,雪糕,大可乐。”
汤大叔简洁地说:“汉堡,咖啡。”
圆圆估计是在减肥,只要了一份玉米,一杯牛奶。
阿诺以一种很内疚的表情说:“板烧鸡腿堡,十个。”
我张大了嘴,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阿福却习以为常似的,答应道:“没问题,你们等一会儿。斯琴小姐,我们走。”
我忍不住问阿诺:“十个!板烧鸡腿堡!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他很害羞地答非所问:“也不是每次都吃那么多……”
圆圆接过斯琴手里的肥猫,在旁边连珠炮似地说:“当然不是每次都那么多了,如果刚训练完,你能吃更多!陆先生你知道吗,他的最高纪录是六个肯德基全家桶!今天呀,是因为陆先生跟斯琴小姐在,所以不好意思吃那么多,对吧阿诺?我没说错……”
汤大叔在旁边咳嗽一句,圆圆吐了吐舌头,马上噤了声
我勉强把下巴装回原处,一顿饭,六个全家桶!要是阿诺可以流水线量产,空投一个团到敌国去,三天就能吃垮整个国家。
我们找到一张六人的桌子,坐下的时候我发现,阿诺把吉它盒放下的动作,非常的小心翼翼。
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呢?或许就是赶走十几个公交车疯子的武器?
等餐的空隙,我提出要去厕所,汤大叔马上表示,他也有同样的需要。
在卫生间里我满怀心事,导致拉得不那么畅快淋漓。看起来,斯琴的担心没有错,想要从他们手里逃掉,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目前来说,阿福不像要对我们不利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会要我跟斯琴做什么?
回到餐桌的时候,阿福跟斯琴,经过三番两次的运输,一共弄来六个托盘。本来就不大的桌面上,堆满了食物,尤其是小山包似的鸡腿堡。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这里主要指阿诺,还有肥猫。
我心不在焉地拈起一根薯条,沾了点雪糕,再往嘴巴里送。对面却传来阿福的声音:“陆先生,斯琴小姐,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先跟您二位交代。”
我抬头看去,阿福双肘撑在桌面上,交叉的十指背面,承担着他俊朗的脸庞。在人声鼎沸的快餐店里,在逼仄的塑料餐桌上,他的神态却无比从容,仿佛置身于宽敞的办公室中。
他笑了一下,沉稳道:“其实,我们不是侦探。”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把薯条戳到鼻孔里。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事实,但从对方口里直接说出,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我心里疑惑的是,为什么阿福会向我们坦白?难道说,由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必再担心我们的反应?
我跟斯琴对视了一眼,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了同样的不解。
再看一眼其他的三人,汤大叔、圆圆、阿诺,他们却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吃个不停。
我拿起一张纸巾,擦去脸上沾的雪糕,装傻道:“你们不是侦探?难道说,你们是……隐藏身份的国际刑警?”
阿福微笑道:“您说对了一半,‘隐藏身份’的那一半。不过很可惜,我们不是国际刑警,而是……”
他用手指敲着桌面,淡然道:“国际刑警想要抓的人。”
我下意识地靠在椅背上,张望了一下左右。我们被嘈杂的人声包围着,像安坐于任何一家麦当劳,嘴巴里嚼着刚炸好的薯条,有一种庸俗的安全感。
但是,阿福所说的话,以及他脸上那诡异的笑,却把我从日常中抽离,投放到一个超现实的环境里。
国际刑警,想要抓的人。
我吞下嘴里的薯条,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你们杀了小李吗?”
阿福的眼珠朝上,思索了一会儿说:“陆先生,请您相信我们,我们没有杀他。确切来讲,我们只是……没有救到他。”
斯琴在旁边问道:“所以说,小李真的死了?”
阿福用手指敲着桌面,不动声色道:“斯琴小姐,陆先生,在这里我要对您二位的敏锐头脑,表示一点敬意。很遗憾,正如您二位所猜测的,李景华先生已经遇难了。”
原来侦探小李的原名,叫做李景华,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
阿福微笑着说:“虽然二位没有必要知道,但是李景华先生,他死得很惨。”
听完这句话,我注意到,旁边桌子的一家三口中,那位中年师奶,投过来好奇的眼光。
但是,两秒钟之后,她又回过头去,专心喂儿子吃一个苹果派。
是出于“少管闲事”的心理吧,又或者是好端端在麦当劳里吃个汉堡,听见什么“杀人”、“国际刑警”之类的词汇,根本都不会当真。
这位师奶一定没有想到,在隔她不到一米的地方,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有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嫌犯。
我故作镇定道:“是吗?有多惨?”
阿福表情友好,像在说着一个优雅的笑话:“李先生他在一艘船上,被绑了起来,塞进装汽油的大桶里。然后,在他知觉非常清醒的情况下,桶里慢慢被到入水泥,直到装满整个汽油桶,直到水泥全部凝固,才被扔进海里。”
我吞了一口口水,差点把自己呛到。想象一下,比活埋还残忍的死法,受害者死前还有多么绝望,多么害怕。
斯琴却比我镇定多了,她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阿福,你讲这些,是在恐吓我们吗?如果我们不跟你合作,也会是这个下场咯?”
阿福摇头笑道:“不不,斯琴小姐,您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想要伤害你们,事实恰恰相反,我们所努力的方向,正是为了保护您二位。”
斯琴冷笑道:“保护?”
阿福点头说:“没错,保护。实际上,自从接到来自那一边的短信之后,您二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容我这样说,目前,您二位的处境相当危险。”
大概是因为我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阿福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想一想,李景华先生,作为一个精明的侦探,就是被这个漩涡所吞噬的。”
我皱着眉头说:“你以为这样讲,就可以摆脱关系吗?小李如果不是你们杀的,为什么你们在侦探所里,不告诉我们事实,反而要冒充他的同事呢?”
阿福解释道:“陆先生,刚才我说过了,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正是为了保护您跟斯琴小姐的安全。”
我被他这种镇定自如、自以为是的态度所激怒,不由得气急道:“少来了,安全个毛线啊?我问你,老六被你安全到哪里去了,还有他的女朋友Ka……”
斯琴却在桌子底下,用力捏了我一把,抢断道:“要我们相信你也很简单,只要告诉我们,小李到底是谁杀的?”
我疼得说不出话,低头去揉自己的大腿,发现斯琴正在用左脚鞋跟,轻轻敲了几下椅子腿。是太紧张的表现吗?
我抬起头来,看见阿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在我们面前,露出一种犹豫不决的神色。半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说:“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会产生半点帮助,只会招来更大的危险。即使这样,您二位仍然坚持,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我跟斯琴对视了一眼,一起点头道:“是。”
阿福抿嘴点了点头,答应道:“那好吧。我只希望听完之后,您不要后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为他就要开始坦白交代。岂料他却转过身去,对其他三个同伴说:“对不起,请你们先到门口去一会儿,十分钟后回来。”
阿福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圆圆马上站起身来,一手抱着肥猫,阿诺则先抓起三四个鸡腿堡。汤大叔脸色不悦,把电子喉咙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站起身,向着快餐店门口走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我不禁大惑不解。难道阿福所要说的秘密,连他的同伴都不知道,更没有权利知道?
阿福再一次架起双肘,把下颌放在交叉的十指上,开始了这一段揭秘之旅。
对于事实的真相,对于卷入这件倒霉透顶、惊心动魄的事故的原因,我们期待已久,没有任何理由放弃。然而,会不会像阿福所说的那样,知道真相之后,我们会感到后悔?
现在,随着阿福的嘴唇张开,想要停下,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我们,缓缓道:“杀死小李的人,叫做阿寿。”
斯琴怀疑道:“阿寿?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福点头说:“斯琴小姐,您的直觉很敏锐。没错,阿寿是我的弟弟,亲生弟弟。”
我眉头拧成了一个麻花,阿寿?阿福的弟弟?杀害侦探小李的凶手?
阿福的表情,带着回忆起亲人的温馨,微笑着说:“十年前开始,我们全家一起移民美国。从第二年起,我就再没叫过他阿寿,更没有叫过弟弟。我跟父母们,以及其他人,都称呼他为……”
阿福闭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似曾相识的陶醉,缓缓说出两个字:“荒神。”
再没什么能表达我心中的震惊,我几乎要拍案而起了!说来说去,阿福跟那群公交车疯子,还是一伙的!
我真想把桌子掀翻,把一堆垃圾食品跟各类酱汁,统统倒在他脸上——如果不是斯琴紧紧拉住我,并且麦当劳的桌子是钉牢在地上的话。
斯琴手拉着我的手,目光安抚着我的目光,轻轻但不容置疑地说:“陆小安,听他讲完。”
在斯琴的劝说之下,我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新落回去,却像坐到了针毡上。对面坐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却是杀人凶手的亲生哥哥,一群疯子的“伙伴”,还带领着几个危险的“同事”。
他仍然闭着眼睛,无限崇敬地说:“确切来讲,他是荒神在地上的代理人。然而对我们来说,敬他与敬荒神,都是一样的福祉。”
阿福的表情,那走火入魔的表情,让我确信——如果现在,他想要杀死面前的一男一女,就像他弟弟杀了小李,就像我们走在路上踩死两只蚂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候,他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中,却有一股黯淡的悲伤,低声道:“可是后来,在对荒神的旨意、对真理的理解上,在对迎接末日的方式上,我和他之间产生了巨大的、不可调和的分歧。经过漫长而激烈的辩论,没有人能说服对方,所以,我们彻底决裂了。”
阿福歇了几秒说:“之后,我带着几个意见相同的伙伴,离开美国,回到东方的故乡。在这里,我继续坚持自己的信仰,并且认识了一些新的伙伴。”
他又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遇上他,就如同我们永远猜不透荒神的旨意。为了阻止他的一些举动,为了不让他在侍奉荒神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我只能做出举措。”
讲到这里,阿福的眼睛骤然睁大,像是空调最冰冷、最强力的风,直吹到我们脸上。我不由得摒住呼吸,像是冷得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亲手杀了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是什么状况?对面坐着的这个衣冠楚楚、外形阳光的男人,说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弟弟?
还是斯琴的头脑比较有条理,找出了我没发现的疑点,在一旁问道:“阿福,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是在回国之后杀死阿寿的吧?那阿寿又是怎么谋杀李景华的,难道是先去了趟美国,并在那里遭遇不测?”
阿福收起眼里的杀气,回归了平时的温文尔雅,微笑道:“斯琴小姐,我发现您的逻辑能力,好得不像普通的女人。不过,您还是猜错了,李景华先生,确实是在国内遇难的。而那个时候……”
阿福把玩着一根薯条,不经意地捏成两段,缓缓道:“阿寿,确实已经死了。”
听他这么说,我脑子里激荡了一下。许多零碎的线索,在脑海里不断交织,却没有办法连成一线。
已经死去的人,杀了还活着的人。这种恐怖的可能性,现在想起来,是不是有些可疑的亲切感?
斯琴却不耐烦似的,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嗔道:“你就不能把话讲清楚吗?故弄玄虚的干嘛?”
阿福笑了一下,安抚道:“斯琴小姐,您别着急。想一想当初您二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因为收到了几条短信,而这些短信,是来自于一个……”
我脑子里一激灵,大声喊道:“死人!”
我的声音太大,即使在吵杂的快餐店里,也有些排众而出。周围的几张桌子,向我头来好奇的目光,不过几秒之后,又都收了回去。
阿福轻轻地鼓掌,赞同道:“没错,往生者,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死人。”
我靠在椅背上,浑身上下泛起一股凉意。
在这事件的开头,带我们进入到恐怖之中的,那一个引子——
我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事情到了这里,似乎终于要有一个解释。既然有一种所谓的科学技术,可以让死掉的人发短信,询问活着的人晚上要吃什么,那么,自然也可以发短信指挥活着的人,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干掉某个倒霉的侦探,
就算是愚钝如我,在经历了这么一段恐怖后,也可以大致地猜出,侦探李景华先生,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是因为他拥有一项技术,一项带来厄运的技术。现代灵媒,跟死去的人联系的专业技术。
我紧紧皱着眉头,阿福微笑不语,斯琴也陷入了沉默。接下里,就让我好好整理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
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老六找到了小李,并且通过这种技术,问出了他死去的前女友留下的存折密码,取出了里面的三十万元。
按照我们之前的猜测——老六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贪图小便宜,没有交剩下的8000块尾款,小李便报复老六,让黄淑芬不断地骚扰他,弄得他只好仓皇出逃,去一个没有现代通讯的地方。
我以为老六跟Karen去的地方,会是他的老家。现在看起来,这个猜测是正确的,只是老六已经提前离开,或者给谁捉走了。要不然的话,荒废的围屋中不会有一间房,留下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一群公交车疯子,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至于跟我们一起去围屋的黄淑英,她同样受到了短信骚扰,来自她的亲生姐姐。我暂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黄淑芬要这样子去恐吓她,难道说在她生前,两姐妹已经反目成仇?
思绪已经拉地太远,好了,先回到小李侦探所这儿。有一天,一个不同寻常的客户找到了他,需要他利用手中的现代灵媒技术,跟某个“往生者”联系。或许,小李也意识到了客户的身份特殊,在接不接这个业务的问题上,有过几番考虑。
但是,客户用丰厚的金钱回报——足以让他搬去新的、宽敞的办公场地的一大笔钱——打动了他。最后,他对这个特殊的客户,做了同样做在黄淑芬身上的事情。
然后,这个特殊的客户——死去后仍然能发号施令、控制一群疯子般信徒的阿寿——或许是出于保密的考虑,下了一道残忍的命令,对小李实行杀人灭口。
而在知道了这个事实后,为了免受阿寿的报复,或者是为了再“杀”一次阿寿,阿福跟他的几个伙伴,驻扎进小李的侦探所,并且伪装成所里的工作人员,试图挖掘出一些秘密。
他们研究着所里的仪器、图腾,等等一切东西,可是由于重要资料被阿寿下令销毁——第一次见面时,阿福拿不出老六的客户资料——所以,他们的收获并不大。
于是,阿福、汤大叔、阿诺还有圆圆,为了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掌握“现代灵媒”的技术细节,从而彻底地除掉阿寿,他们伪装成侦探所的员工,守株待兔的,等着以前的客户上门。
就在这个时候,我跟斯琴两个倒霉蛋,拨通了老六的笔记本上,那个日不死的电话号码。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就算前面是死路一条,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是为啥而死了。
我转过头去,看一眼旁边的斯琴。她仍然低着头,苦苦思索的样子。本来依她的逻辑能力,应该比我更快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或者,她想到了我所遗漏的、更为严重的问题?
她还有更多要想,我还有更多话要问阿福,可是这个时候,十分钟已经到了。阿诺跟汤大叔一左一右,中间是抱着肥猫的圆圆,正一齐朝着我们走来。
阿福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爽朗笑道:“陆先生,斯琴小姐,您二位都吃饱了吧?我们是时候再出发了,最好在七点钟之前回到。”
我紧张道:“回哪里?你要把我们扣押起来吗?”
阿福摇头道:“陆先生,您不要担心。到了深圳之后,斯琴小姐回她家,至于陆先生您,当然也是回自己家了。”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怎么可能会这么好?
我想了几秒,认命道:“监视的话,能不能派圆圆来负责我?你知道,我不习惯跟别的男人共处一室……”
阿福细细地擦着双手,哈哈笑道:“陆先生,您想太多了。这三位同事会跟我一起,回到侦探所里,去研究新得到的线索。”
我皱着眉头道:“啊?就这样子吗?那你们不……不保护我了?”
阿福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循循善诱:“陆先生,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早日研究出结果,去除危险的根源,就是对您二位最好的保护。而且,我可以向您二位保证,在48小时内,任何人……”
阿福加重语气,重复道:“任何人,都不会上门打扰。您二位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到街上逛逛,放松一下也可以。”
我追问道:“那,48小时之后呢?”
阿福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到了那时,我会安排同事,到您二位的住所去接人。接下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相信陆先生和斯琴小姐,一定会全力协助我们做好。因为这件事,不单只关系到你我,还关系到许多无辜的生命。”
我心里暗骂,早知道没那么好放我们走,给我猜中了吧,两天之后,还不是要拿我们的小命去冒险?而且说得好听,48小时内不会上门打扰,他们不暗中监视跟踪,那才有鬼呢!
不过,他最后说的那些……许多无辜的生命,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我不说话,阿福居高临下地问:“陆先生,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犹豫不决,支吾道:“这……”
斯琴却撑着桌子,啪一下站起身来,果断道:“好,那就这样吧。”
阿福笑着称赞道:“斯琴小姐,您真是干脆。那……”
这样的状况,我也不好再叽歪下去,只好咬牙道:“嗯哪,就这样说定了。”
阿福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们马上出发。”
斯琴接过圆圆手里的肥猫,我也站起身来,跟着他们朝外走去。
天色已经黄昏,麦当劳里人来人往。我看着擦肩而过的这些人,他们吃完汉堡之后,回到温暖的家,有亲人在的地方。为什么我跟斯琴要奔赴的,却是如此凶险、充满未知的道路?
走到快餐店门口的时候,斯琴突然抱歉道:“哎呀呀,我要去上个厕所。”
阿福一个眼色,圆圆马上喊着:“我也去我也去!”
斯琴把肥猫交给我说:“帮我抱一下。”
我伸出手去接,在肥猫毯子一样的卷毛下,我们的手碰到一起。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一个纸团,硬刮刮的。
我不禁一愣,从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处于阿福及其同党的监视下,根本没有机会写字,更缺乏纸和笔。斯琴塞给我的这个纸团,上面会是什么内容呢?
阿福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微笑着问道:“陆先生,怎么啦?”
我急中生智,皱紧眉头道:“哎呀,这里怎么湿湿的,不会是把狗尿撒到我身上了吧?”
其实我心里明白,衣服上湿漉漉的一块,是刚才可乐杯凝结的水珠,不小心沾到上。肥猫似乎不满意我冤枉它,朝我吠了两句。
我把肥猫递给旁边的阿诺,一边把手伸进裤兜,一边焦急道:“纸巾,谁有纸巾?”
阿福掏出一块方格的手帕给我,我伸出手来之前,早已把那小纸团,漏在了裤兜里。
擦了会儿衣服,斯琴跟圆圆也从厕所出来了。一行六人连同一只小狗,就这样走向停车场。
圆圆打开了X6的前门,我刚想往后座里钻,阿福却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奇怪道:“干嘛?你要坐后面啊?”
阿福笑着说:“陆先生,您跟斯琴小姐住得不近,对吧?我们在这里兵分二路,汤前辈跟阿诺送您回家,我跟圆圆送斯琴小姐回去。照现在的时间算,七点钟都能回到。48小时就从这里算起,我们后天的七点钟再回合。您说,这样安排好吗?”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语气里,却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从现在开始,就要把我跟斯琴分隔开,免得我们两人合谋,坏了他的好事?
我支支吾吾的,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斯琴却打开了另一边的后车门,爽朗笑道:“好好好,就这样吧,更节省时间。”
我疑惑地看着斯琴,从她刚才塞来的纸条,我知道她还有许多事情——许多我没有想透、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同车呢?
要知道,我们现在都没有通讯工具,如果回到深圳之后,被软禁在各自的住所,就好像是茫茫人海中的两个孤岛,无法互通音讯。按照古人的说法,简直就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了。
如果可以坐在同一辆车上,即使不能谈话,就算像来时一样在掌心写字,也是很有效的沟通方法啊!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诺却扶着速腾的门框,羞涩地招呼我说:“陆先生,我们走吧。”
我最后看了斯琴一眼,转过身,慢吞吞地朝速腾挪去。脑后传来斯琴的声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对了阿福,黄淑英后来怎么了?”
阿福安慰道:“已经报警了,请您放心。”
斯琴又换了个话题问:“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用回手机啊?”
阿福不太愿意答似的,敷衍道:“等解决完这件事情,斯琴小姐,我们上车吧。”
斯琴问的最后一句话,更加离题八百里:“阿福你上次说,白噪音下一阶段的实质……”
接下来的,是先后两次砰、砰,关门的声音。阿福在车内会不会答她,会怎么答她,我可是猜不出来。
我也不想去猜。因为,斯琴留下来的最后的暗示,我已经全部收到了。
黄淑英的结果,手机,下一阶段的实质性伤害。这些,都是设问。
钻进速腾之前,我用力捏了捏裤兜里的小纸团。答案,就在其中。
这本书已经签了出版合同,如出版审查无问题,预计在交稿后2个月出版。
刚才算了一下,更新到这里是115千字,预计更新多5千字,即总共120千字的时候,就要暂停更新了。整数估计在150~160千字之间,也就是还有30~40千字的内容,作为结局。
也就是说,按照目前每天一千多字的进度,再更新个四五天,木有了。书出版之后,会回来填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贴子里合眼缘的同学,会送上签名书一本,这也是一贯作风。第一本书送出了80多本,第二本书也送了30多本,这一次,呃……
国际惯例:谢谢天涯,谢谢鬼话,谢谢辛苦看贴的同学,谢谢联系过我的编辑们,山顶上的朋友你们好吗?会唱的跟我一起唱啦……
阿福算得很准,当我提着被雨浸湿的行李,站在自己的公寓楼下时,刚好是晚上七点钟。
他们总算有信用,把我送到楼下停好车,钥匙交还给我,便准备走人。没像我担心的那样,留下一个人来看守我。
我转念一想,或许我不在的这一两天,他们早就把摄像头啊、窃听器啊什么的,统统都装好了。不过也算了吧,反正我没女人可以带回家,也不怕他们拍成光碟啥的,以此来要挟我。
我站在大堂门口,跟他们挥手告别。汤大叔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的,颇为忌惮地看了几眼阿诺,还是悻悻然罢了。看起来,他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等他们俩上了的士,我便转身迈向大堂。今晚值班的,还是我那个相熟的保安,他帮我拉开玻璃门,打趣道:“咦,玩够了,一个人回来啊?”
我看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脸,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以为这段时间里,我是跟那个长腿美女一起出去,荒淫无度、声色犬马了吧?
其实要说起来,这两天一夜里,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岂止是“玩够了”,简直是玩出火了!够了,太够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进电梯里,看着两扇门缓缓关上。明知道回房看更好,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把裤兜里的小纸团掏了出来。
展开之后的纸团,只有半个巴掌大。我定睛一看,一个大大的黄色M字,却是从麦当劳托盘的宣传资料上,右下角的地方撕下来的。
我在电梯的白炽灯下面,把皱巴巴的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可是无论正面还是反面,愣是连一个字都找不见。
这张小纸片,是斯琴特意留给我的,上面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这样想着,我把纸片举到头顶,对着白炽灯看。没有,还是没有。
如果硬要说起来,纸片上唯一有人动过的痕迹,就是大M字下面,那一排麦当劳的英文名。本来应该是“McDonalds”的,被抠掉了几个字眼,变成了“McDond”。
McDond,这是什么鬼意思?如果这就是斯琴留给我的信息,那不是欺负我英文太烂么?
正在挠头的时候,楼层到了,电梯门左右打开。我耸耸肩膀,把纸片又揉成一团,重新放回裤兜里,走出了电梯。
到了自己房门口,把钥匙掏出来,心里想着,出门时是一男一女外加一狗,到现在回家,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咯。
屋子里黑透了,我开了客厅的灯,先把行李扔到地上,再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这两天下来,确实累透了。
下午淋了一场雨,幸好在昏迷的时候,斯琴用阿福车上的毛巾,帮我细细擦干了,这才不至于感冒。但是身上的衣服被雨淋过,总觉得酸酸的难受。
心里明明知道,要赶快去洗个热水澡,再换一身干净松软的衣服,却陷在沙发里,动也不想动。眼睛,不由自主就闭上了。
我一个激灵,双眼霎时间睁大,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声音,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刚才仓猝的一声响后,现在是绵长的水声。水花从莲蓬头洒下,冲刷在地上,还有人身上的声音。再仔细一看,浴室的磨砂玻璃后面,透出模糊的白光。
动静其实很明显,只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太累,心思又在别的地方,才会没注意到。
一、征书名,选出五个最靠谱的;
二、猜谜,斯琴留给小安的纸条,是想暗示什么?前五个猜中的。
三、各种我觉得想送的,暂定十本,前面已经定了两本,还剩八本。
以上符合条件的同学,都可以得到签名书一本,并且由我负担快递费。(国外的同学、快递无法到达地区的,另外商议)
出版以后会公布送书名单,收到书的都上来吱一声,谢谢。
又及:那个谁,“泪断剑情多长”,你倒是把地址联系电话站短给我啊。
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斯琴。毕竟她在我家洗过澡,而那一次,门口也是突然多出了个人。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斯琴已经被阿福挟持着,回到她跟Karen合租的,那个又旧又破的房子里。
我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往裤兜里搜,想要拿手机报警。
我怕被人发现似的,摒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到电话机旁。电话线已经拔掉了,如今,就算是害怕黄淑芬,好歹也要先打个110。
拿起电话之后,黄淑芬倒是没来,可是,别的谁也找不到了。听筒里都是忙音,不知道是电话线故障,还是给阿福那群人剪断了。
浴室那里,依然传来不停的水声。我放下话筒,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要是斯琴在就好了。
该死,才认识了多久,难道我已经陷入了情网?不过就算我再怎么陷,斯琴也不可能会出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只能靠自己了。
我环顾了一下客厅,想要找件趁手的武器。像港产片里一样,拿个玻璃烟灰缸往人头上敲,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错就错在,我这辈子硬是没学会抽烟。饮水机上面的那个水桶,倒是挺够分量的,可惜我也不太举得起。
我像做贼一样,轻轻走过浴室的玻璃门,钻到了厨房里面。这里的凶器琳琅满目,害得我挑花了眼。菜刀?我不想鲜血溅上英俊的脸庞。砧板?太重。擀面杖?我没这玩意。平底锅?平底锅……那就平底锅吧!
我右手抄起锅,左手握拳给自己鼓劲,努力挤出个凶狠的表情。日不死的,管你浴室里的是人是鬼,只要敢出来,看老子不拍扁你的脸!
小贴士:目前唯一得到名额的同学,她的职业是医生。
其实我觉得,不难猜啊,前文那么多暗示,还有另外一个“谜题”,也是靠纸条上的答案来解谜的。
大家都知道,一本书只能有一个书名,要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所以请各位起书名的时候,拿出认真考虑过的“一个”书名,而非说“一堆”随口而出的书名。QQ群里有一位同学说《天黑请关机》,这个虽然不完美,但起码有点意思。希望大家认真帮我想想,认真,谢谢。
就在这时,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下来。叭叽,叭叽,腿踩在地板积水上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用毛巾擦身子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个人唱歌的声音。
“……别的那样哟,别的那样哟,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我手执平底锅,愣在了浴室门口。这一个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脸上装出来的凶狠,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儿八经的凶狠!
我把平底锅哐啷一声扔到地下,因为,用平底锅不够解气、不够有触感,我要用我的赤手空拳,揍扁这个日不死的!
“老六!你他妈给我出来!”
我走上前去,砰砰砰拍着浴室的玻璃门,疯了一般地喊。
浴室里响起那无赖的声音:“哎?小安你下班啦?”
我狠狠拧着把手,又用拳头去捶门,出离愤怒地喊:“我下你妈!给老子滚出来,快!”
里面一阵悉悉嗦嗦,然后是老六不满的抱怨:“兄弟我落难,不就是来你家洗个澡,吃点东西,至于吗?行行行,别催了,等哥穿上裤子……”
我向后退了一步,掳起不存在的袖管,准备着,时刻准备着。
吱呀,浴室门打开,一团白色雾气,裹挟着人影出来。
我抡起右臂,不管三七二十一拳打了过去!
砰!指关节撞上皮肉的声音,震荡像水波一样在他脸上散开,肾上腺素狂飙,一切像慢动作回放。
老六没有料到,我自己也没料到。
原来,一拳挥到仇人脸上,是他妈的那么爽!
明天更新多两段,然后就要暂停了。再更下去的话,那张纸上的谜也解开了。目前为止,还是只有一位医生同学猜对。为什么都纠结在汤大叔那呢?再次提醒大家,结合上下文啊。还有四本签名书,在等着你们啊!
关于书名,我举几个例,跟各位探讨一下。
《短信》《今晚吃什么》《她来了》《短信来了》,等等,太缺乏想象力,而且不能提醒读者,这是一本什么类型的小说。
《诡信》《阴铃》《阴信缠身》,有那么点意思,但是太费解,不好懂。
《荒神》《荒神的福祉》……这个就不评价了。
总而言之,书名真是难起啊。那就加大力度,如果有哪位同学的书名真的被采用了,那就连我前两本签名书一起,三本大放送。对起名有信心的同学,踊跃参加啊~
老六当场就弯下了腰,捂着腮帮子,怪叫道:“我操,你疯了?”
我本想再给他来一下,才觉得拳头有些生痛。往上面一看,好几个牙印,敢情刚才是打他牙齿上了。真倒霉,要是斯琴这会儿在就好了,我就在旁边看,她能把老六打得跪地求饶。
算了算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作为一个斯文人,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暴力虐待为辅。
我叉着双手,不声不响地看着老六。他仍然在骂骂咧咧的,好一阵子才直起腰,放开脸上的手。
这会儿,浴室的水气都散完了,我把他好好地打量了这一阵。他穿着从我衣柜里偷的短裤,勒得腰间凸出来一圈。右脸被我打得肿了起来……
不对,认真打量的话,他左脸也变胖了。比起在星巴克那次,他又瘦又憔悴的样子,现在的他竟然白胖了些,精神也好多了。这两天他不是逃亡去了吗,怎么反而胖了?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老六嘶了一声,骂道:“你发神经啊你,把哥当贼了,还是在生那个手机的气啊?”
我答非所问道:“你他妈怎么进来的?”
老六切了一声说:“你就装傻吧,你不是给了我一串吗?哎哟,你他妈下手真狠……钥匙我也不是第一次用啊。”
我这才想起来,他给了我一串备用钥匙,我也给了他一串的,自己出差的时候,对方可以来帮忙浇花、关个煤气啥的。
见我没说话,老六伸出右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奇怪地问:“你中邪啦?这两天跑哪儿去了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来气了,狠狠推了他肩膀一把,骂道:“我还没问你去哪了呢!”
老六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火,莫名其妙道:“你说我?我在Karen家过的周末啊,咋了?”
我一下子就懵了,结结巴巴地问:“Ka、Karen家?”
老六也搞不清楚状况,问道:“对啊,又招惹你什么了?”
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吞了口唾沫问:“那,那Karen呢?她没有被绑架?”
老六捂着腮帮子,不解地说:“绑架?好好的有什么绑架?她当然跟哥一起啊,我说,你小子莫非喜欢上她了,就因为这个揍的我?”
我已经理不得太多,双手抓住他肩膀不停摇晃,歇斯底里地问:“那室友呢?Karen的室友呢?”
他掰开我的双手,没好气道:“她一个人住,哪来的室友!我说你……”
仿如一道晴天霹雳,把我劈得呆在当地。Karen没有室友,那斯琴她——是人是鬼?
我看见老六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进去一个字,只觉得双腿发软,顺着墙根就往下溜。
然后一对肉乎乎的手掌,扶住了我腋下,旁边有人在喊:“小安,你怎么了小安……你别吓哥啊!”
他这么一喊,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快坐到地板上了。我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老六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搀到沙发上坐下,还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机械性地把水接了过来,明明口干舌燥的,却根本想不起要喝。
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女人。斯琴。
老六不像在骗我,他也没必要在这个地方撒谎。
两天之前,星期天的那个早上,我在老六家门口遇见她。她说是Karen的室友,说老六欠了她八万,我当时就信了,根本没想过去考证。
现在想起来,她根本没提供过作为“Karen室友”身份的证据。我之前根本没去过Karen家,所以无论斯琴带我去哪,我也分辨不出来。至于小李侦探所楼 下,斯琴说她熟悉Karen的字迹,根本就是一面之词。甚至所谓保安给的发票,也可能是她一早准备好,偷偷换掉的而已。
追贴的各位同学辛苦了,如同之前讲的,今天这两段是最后的更新了。余下的三万多字,要等到出版以后,才能慢慢往上贴。还是会每天上来看这个帖子的,不过就是汇报下出版动态,跟各位唠嗑,以及确定送书人选了。
没啥太多好讲,就是谢谢各位的支持。还有,鬼故事真不是我的长项,编起来费脑,下次还是写回都市情感吧。下次,或者尝试不换ID,继续用这个发,呃。
还有一万多字的收尾阶段,努力,争取在月底写完。
预祝大家中秋快乐,人月两圆!
致提供了书名,而我没有与你一起讨论的同学:
呃,其实我前面有说过对于书名的要求,还挺麻烦的——
1/最好能提示这是一本恐怖、惊悚小说。
2/最好能跟“短信”沾边。
3/要好懂,不要费解的谐音。
4/要围绕主题,不能是《荒神》之类,因为这只是一个旁支。没有人会想以《肥猫》《汤大叔》《蒙古美女》来命名吧?
最后一点,希望各位同学提供的书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书名,而不是一下子来七八个书名,连起来都成一个自然段了。大家想想,如果你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女朋友,你总会投入最多精力在她身上吧?如果你同一时间有八个女朋友,你还说得上最爱哪个,哪个最好吗?
如果说,斯琴并不是Karen的室友,也不是她自己所说的,以兼职模特为生的普通女人那么她身上一些奇怪之处,也可以得到解释。比如说,很好的身体素质、强大的逻辑能力、在不应该犯傻的时候装傻、高超的演技骗过了阿福——当然,骗我更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她那超出常人的——镇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斯琴不是斯琴,那她是谁?阿寿的信徒?阿福的伙伴?小李的前同事?要不然的话,干脆就是来抓阿福的国际刑警?
我突然觉得头疼欲裂,想要双手抱头,却忘了手里还有个玻璃杯。水杯掉在地上,玻璃渣四处飞溅。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老六的尖声惊叫,反而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抬起头来,看见他脸色煞白。只是一个水杯,他怎么会吓成这样?
水杯碎了,然后某个人不必要的吓个半死——这一个场景,我绝对经历过。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六,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老六胖乎乎的脸,肉在不断抽搐,他用极不自然的语调说:“小、小安,你刚才站不稳,现在又拿不稳杯子,难道你、你也得了那、那个病?”
我完全搞不懂状况,痴痴呆呆地问:“病?什么病?”
老六带着哭腔说:“渐、渐冻人……”
我皱着眉头,烦躁道:“什么贱人动人的?”
老六双手捂着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指缝里露出一句话:“就是霍金得的那种病,A、L、S……”
我如遭雷殛,四肢都通电了似的麻痹,脑袋里却有一道强光划过,照亮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那件事情,难道会是这样子的?
右手抖抖索索的,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纸团,展开。
手里的纸条,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斯琴留给我的信息是什么。不是剩下的那些字,而是被抠掉的三个字。McDonalds减去McDond,等于——
我坐在沙发上,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似乎领口里被倒进一桶冰块。脑海里翻天覆地,难受得只想呕吐。
阿福说:“您二位目前的阶段,还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
斯琴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用回手机啊?”
黄淑英不停颤抖的手指,她说:“姐姐,不要切。”
还有我做的那个梦,电梯里猩红的手指,无论如何也按不了楼层。
原来这所有的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就是——所谓的ALS,会让肌肉逐渐萎缩的——渐冻人症。
老六双手不再捂着脸,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一个劲地说:“哥害了你啊小安,哥不该塞手机给你,哥害了你小安……”
他的过度反应,反而让我头脑清醒了些。因为我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得了什么ALS,刚才只是一分神,才把杯子掉在地上。
我盯着他皱成苦瓜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黄淑英的水杯掉在地上,是因为她怀疑死去的姐姐,要带走自己的手指。如今,老六吓成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老六也得了ALS?
不对啊,就凭他现在吓得半死的德性,如果真得了这病,不可能会在这两天时间里,把自己吃得胖了起来。
那么,他怎么会对ALS这么熟悉、这么敏感,还口口声声说是他害了我?难道说,曾经因为他的缘故,他身边的亲朋好友得过这种病?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今天昏迷时的梦,电梯里,老六——现在我记起来了,是瘦瘦的老六——跟黄淑英抱在了一起。到了这时,我终于想通,这个梦是以谁为视角。
我反手抓住老六,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道:“你跟黄淑英什么关系?”
老六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认识她?”
我没有回答,继续追问道:“黄淑英,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老六避开我的眼神,视线朝下看着沙发,支支吾吾道:“怎么可能,她是黄淑芬的亲生妹妹……”
听他这么说,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日不死的一开口就扯谎,如果不是他品行如此恶劣,根本不会惹上这档子事,更别说把我拖下水了。
气急攻心到了极点,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想了一会儿后,我双手抱在胸前,嘲笑道:“哈哈,上次在星巴克,你不是说黄淑芬只是普通朋友吗?跟普通朋友的亲生妹妹搞上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六偷偷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回答不上来:“这……”
审讯疑犯,攻心为上。我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你说吧,黄淑英是怎么患上ALS的?”
老六大惊失色,抬起头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张大了嘴巴说:“怎么,你怎么会知道?”
我脸上似笑非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我心里清楚,越是这样不说话,他越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不过半分钟而已,老六的心理防线,便全部崩溃了。他闭上眼睛,用右手掌根猛敲自己的太阳穴,痛苦地喊:“呜啊啊,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心理战术成功了,接下来,我就可以打开老六的话匣子,搞清楚他一直隐瞒着我的,他跟那两姐妹的爱恨情仇。
我想知道,黄淑芬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要在死后,报复曾经的恋人,还有自己的亲生妹妹?
我等老六发了一会儿疯,这才宽慰道:“好了好了,老六,你也甭太自责,事情都过去了。”
他睁开眼睛,求饶似的看着我,可怜兮兮地说:“当初,我真没料到会这样,真没料到……”
我心里把这混蛋骂了一万遍,当初,当初个毛线?当初我要料到他这么害人,每天揍他三顿,都算是手下留情。
但是,现在要套他的情报,暂时还不能表露出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和颜悦色道:“老六,有些事情憋着,心里难受,要不然你就敞开了说吧。说完了,我们才好一起商量,把这问题给解决掉。”
他却又一下子警觉起来,胖脸上的一双贼眼,滴溜溜地转,想要探探我的口气:“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冷笑一声道:“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无论什么下场,也赖不上你。只是……”
我语调拖长向上,像一个鱼钩,把老六的心钓得悬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问:“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我故意用无所谓的口气说:“只是,这件事不解决,等到Karen也患了ALS,你就得又找一个咯。”
老六瞠目结舌的表情,让我无比确定,这一次点中了他的死穴。与此同时,心里又添了一层紧张,如果ALS真如我推测的那样,具有一定的传染性,那我们每一个局内人,岂非都有玩完的危险?
这样子的话,更要把老六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榨出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共商解决之道。
老六的表情整个垮掉了,眼神里仅剩的一点光,也慢慢黯淡了下去。我冷冷地盯着他,这一副样子,却比前两天在星巴克时,还要来得憔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索性就告诉你吧。”
我站起身来,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