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一个人不在状态即使不在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会贻害后人无穷无尽

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反思

一课改十年:直面最尖锐的质疑

课改——站在十年的节点上

不知不觉,“新课改”已经走过了十年(),十年里,课改送走、迎来了十届学生,并且还要有更多的学生加入进来。真可以说神州大地没有人可以脱得了干系。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户家庭的希望和寄托,而在当下的时代,对教育改变命运的需求又是那样的强烈,课改的方向如何、成效怎样,都与千家万户密切相连。然而我们号称转型的“新课改”,在这走过的十年里却从未缺少争议和尖锐的批评。有很多直到现在,课改的“先进理念”都没能回答。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十年往往被当做一个“节点”,用来总结经验、汲取教训、展望未来——尤其是对于课程改革这样关涉到每个人的事情——毕竟十届学生的青春不可耽误,国家十年的发展机遇不容浪费。所以,是时候全面地总结我们的“新课改”了!

令人高兴的是,这种声音已经出现!近期,《教育科学研究》杂志连续刊发了首都师范大学物理系邢红军教授的《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方向迷失的危险之旅》(下称《一论》)【点击进入】和《再论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方向迷失的危险之旅》(下称《再论》)【点击进入】,作者以物理学、教育学、心理学的背景对课改的教学方式、课程内容等诸多方面展开了论述,得出结论:“新课程改革已经成为危险之旅,需要重新定位,才能走上正轨。”

初看这一结论,几乎可以用“石破天惊”来形容!毕竟,此次课改有它的特殊性,一线教学中,质疑课改是很敏感的,仿佛谁质疑课改谁就落后。诚如一位一线教师所说:“这十年来在基层一线的我们,听到的多是‘应该’怎样做,因为‘课程标准’中怎么写的,某某教授专家怎么说的,很少问个为什么,或者在基层的我们问了,也会人微言轻遭人白眼,哪敢说个‘不’字。”

质疑课改第一步——卸下思想包袱

要对课改发声,首先要卸下思想包袱。很多用来堵住人们嘴的说法是“课改大方向是好的”。对此,教育界的老前辈王策三先生指出,说课改“大方向是好的”说的是80年代以来我国教育改革的方向是好的。然而新世纪伊始开始的“新课改”一开始就号称“转型”“教育的概念重建”,并且绝口不提之前八十年代以来教改的经验和成绩,反而仿佛要同80年代以来的教改彻底撇清、把我们以前的教育彻底搞臭。所以,今天质疑的,就新课改的方向问题,质疑的就是其“转型”“概念重建”正确与否。绝对可以大说特说、大讲特讲。

对课改还要需要分清的是两个不同层次的文本。其一是2001年6月8日,经国务院同意,教育部印发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以下简称《纲要》),其二是2001年8月出版发行的朱慕菊主审,钟启泉等人主编的《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为了每位学生的发展》——《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解读(以下简称《解读》)的专著。“其他对课程改革的解读,大都以此《解读》为准。官员与学者结合,在全国范围强力推行对《纲要》的一种“权威”式的《解读》。”

显然,首先“解读”新课改理念的就是学者,并且是同一线教学很远的学者。我们没有理由以一种学术见解为“正宗”。相反,在课改十年的节点上,我们需要这种学术民主的精神。因为正如某学者所说,“钟启泉教授,作为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工作组组长,如果对《纲要》“解读”稍不正确,影响可就大了!”所以,对课改质疑,质疑的就是这种“权威解读”是否正确、可行,何况实践中没有任何学术见解可以作为“权威”。

也有人容易被这样的话语迷惑:“课改的理念是好的,实际中的问题是因为做的还不够。”对此,需要指出的是,课改的“先进理念”(如“三大转型”)是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从《纲要》中“解读”出来的,《纲要》中没有这种表述。更何况,我们要明确:世上好的理念多了去了,但是都能拿来用吗?“大跃进”时代“赶英超美”的理念好了去了。再如,“让每一个人都吃鲍鱼”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绝好的理念,然而一旦实施,恐怕是难上加难、乱上加乱。所以说,世上没有完美的理念,但是有适合不适合。故而,课改的“好理念”绝对是可以大批特批的。

最近又看到有学者称,为了保护广大教师的信心,还是不否定课改为好。这种观点尤其可恶!需要指出的是,打击广大教师信心的正是课改的“先进理念”自身,当初,课改把我们的教育扣上“应试教育”的帽子,一棍子打死,广大教师一夜之间在课改的“先进理念”面前变成了“绝大多数不合格”的教师,教师“哪敢说个不字”。所以说,不许质疑课改的“先进理念”,保护的不是教师们的自信心,而是课改专家的自信心,其实质是一种不讲实事求是的只唯上,不唯实的长官意志、学霸作风。

学界还有一种近乎“和稀泥”的声音是:不能用“方向错误”来“简单否定”新课改。实际上这一观点也是有问题的!我们追根溯源,当初正是新课改的“先进理念”和课改专家“简单否定”了我们80年代以来的教育改革,给我国既有的教育扣上了“应试教育”的大帽子,“再踏上一万只脚”。所以,是“新课改”“简单否定”在先。我们今天要评判的,就是课改这种“简单否定”的做法正确还是错误。绝对可以大说特说,大讲特讲。

还有一种思想,认为如果说新课改“方向错误”,影响太坏,有损声誉和公信力。这也是不对的,如果课改方向真的错了,只有先承认错误才是走上正轨的第一步,否则难免不会一直错下去。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公信力。此外,我们可以看到,海峡对岸的台湾的课改就敢于承认“十年课改,一事无成”,这种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作风实在是值得我们大陆同胞学习!

面对质疑——华东师大没有噤声

更令我们高兴的是,在课改十年之际,尖锐质疑突出之时,华东师范大学没有噤声!2011年12月,华东师范大学的董守生老师在同名杂志发表了《无限风光在险峰:新课改的理性深思》(下称《董文》)一文,面对首都师范大学邢红军教授的尖锐质疑,表达了不同意见。无论学者们的观点如何,这种情况都是令人欣喜的。正视矛盾、不漠视矛盾,是解决矛盾扎扎实实的第一步。而实际上的很多质疑往往都没有得到回应,如查有梁先生关于新课改“软着陆”的文章,虽然观点犀利,发表伊始曾被许多教育媒体转载,在广大教育工作者中引起广泛关注,而对此“课改专家”就没有作声。更无论广大教育工作者的声音了。

唯一显得波澜壮阔的就是教学论泰斗王策三先生与作为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工作组组长的钟启泉教授历时数年的争论。可惜在2010年王策三先生发表《台湾教改与“我们的课改”》一文后,也未见钟教授继续。

所以,在欣喜的同时,我也非常不希望这一次的关于课改方向的争论是无疾而终。毕竟,公道自在人心、真理愈辩愈明,在争鸣中,广大教育工作者乃至各位家长、同学都可以擦亮眼睛。也可以一睹学术讨论中课改专家的风采。

若问我对课改开的药方是什么?我不知道,毕竟本次争鸣还没有全面展开,董守生老师为华东师范大学的课改专家们开了个好头,我想,在充分地争鸣、讨论之后,大家才能对课改有更加深刻的认识,也更容易达成更加广泛的共识。到那时,新课改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和教训都会得到总结与汲取,成为我国教育史的宝贵财富。 有如此美事,何不顺势而为之?

校内校外两张皮——老百姓看新课改

曾经在网上看见过这样一个说法,说新课改已成了“皇帝的新装”。不论这一比喻恰切与否,讨论都能帮助我们看清事实。在此我只想以一个老百姓的视角,课改十年之际,谈谈所见所想。

总体而言,我不得不说:校内课改与校外补课已成了两张皮!

我的一位亲戚,小外孙女儿(化名“Lucy”)在小学低年级。2011年,她向我们谈起了她的育儿经。虽说Lucy在学校成绩不错,但是仍然在校外参加了许多辅导班。而谈到学校的课堂,她表示数学老师只管班里的前二十名。每次作业作完,只要求前二十名的交上来当堂批改,有时还另给他们加课,其余的放任不管。20名以外学生也乐得这样,倒是Lucy时而心中不平的说“他们都可以玩了”。对此,亲戚说:“她还小,不懂,我是办过学前班的,老师教出来和不教的就是不一样。”我质疑说:“难道没进前二十名的孩子,不上辅导班自学、自己弄懂就不行吗?”亲戚表示:“你是不知道,有些东西老师在课堂上就是不给你点透。”

我实在是为这种情况感到吃惊!如今比我们那时是越发不如了!这不能归咎于个别老师的师德,师德是要正确的导向与制度的保证与塑造的,当大多数情况出现的时候,更深层的问题就需要我们反思了!

2011年,同一位初二(八年级)男生(化名“Tom”)沟通过。他暑假里除了要参加本校任课教师办的辅导班,也要赶去参加另外的辅导班,同一门课报了两次。为什么呢?一位辅导机构的从业人员道出了实情:老师让自己的学生报自己的班,谁敢不报?不报家长也不会放心。然而有了这些“刚性生源”,老师也有恃无恐了,不给好好讲课,所以无法提高成绩。所以家长才会再报别的辅导班。只是到自己老师那里“挂个名”。“这就是我们这些辅导机构发展的市场”——那位从业人员说。

我所采访的另一位在某省会城市辅导班的从业人员印证了这一说法,她说,在某某市,辅导机构这些年正处于“开枝散叶”阶段。

这简直就是课堂腐败。这种“课堂腐败”远比十年前猖獗的多。

要对课改问责——老百姓再看新课改

新课改当初既然是以行政式的方式推进,如今就没有理由拒绝行政的问责。今天的民众是有觉悟的,无论是动车事件还是校车事件,舆论都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反映了草根民意的觉醒,对于课程改革的问题更没有理由落后。

新课改理念承揽的责任是什么?对此,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曾不止一次表示:新课改的目标是“应试教育”(有据可查)。而十年过去了,他承揽的这一责任完成了没有?对此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作了诚恳的回答:“到今天为止,应试教育依然十分严重”,也就是说,这一责任没能完成——这同老百姓的所见所闻是一致的。当初既以“应试教育”作为改革的对象,十年过去了,“应试”不但不改观,反而愈演愈烈,岂止是失职,简直是破坏!本着谁揽责,谁负责的原则,广大教育工作者要看清责任是谁的,决不能再被忽悠了。

有人说,钟启泉教授说“现在绝大多数教师不合格”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我认为这话有点尖锐了。但是有些忽悠广大教育工作者的声音却不得不引起老师们的警惕!课改十年之际,钟启泉在权威期刊《教育研究》杂志发表了《“三维目标”论》一文,结尾说:我们需要“不断锤炼教师的教学反思能力。这是作为革新的教育工作者应有的姿态。”在课改十年之际、文章收束之时这样写显然是有表态意思的。这句话的意思显然就是说:“广大教育工作者,你们反思去吧!”这显然将当初承揽的责任全部撇给了广大教育工作者,他们“解读”出来的“先进理念”则旱涝保收,实在是令人含笑摇头。事实上,责任问题是今天最需要正本清源的。如果今天允许有人推掉责任,等到课改成功那天,就难免不会允许有人独揽功绩。广大教育工作者,让我们擦亮眼睛吧!

“应试教育”&“素质教育”——挑动群众斗群众

王策三先生早已批评过“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的提法和把“应试教育”作为课程改革的目标。绝不能说我们一直以来搞的是“应试教育”,为高一级的学校输送合格生源本是教育的基本任务之一,虽然现实中出现了片面追求升学率的现象,但是,终究要以不断提高教育质量来解决,要着眼于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需求,而不是人为地设置“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的对立面——挑动群众斗群众。学生冤!考试制度也冤!

事实上,上文提到的“课堂腐败”猖獗正是新课改没有抓住“提高教育质量”这一矛盾主要方面的必然结果。而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说:“课程改革取决于高考的改革。高考不改,高中改革那是一纸空文。”将责任推给考试制度也是在逃避责任并转移人们的视线。“新课改”的全称是“基础教育课程改革”,首先是基础教育阶段的,管不了大学的选拔制度——高考;其次是对课程的改革,课程仅是教育的一小部分。总之,“新课改”的触角伸不了那么长,也管不了那么宽。将责任一会儿推给“广大教育工作者”,一会儿推给高考,实在是有“逮谁咬谁”之嫌。

实际上,考试制度作为选拔制度,存在淘汰是必然的,在现阶段优质教育资源有限的情况下选拔无法废除,而是应该维护其公平性!没有考试来选拔自然也要其它的方式,就看哪者更公平,哪者容易滋生腐败,哪者容易忽悠人了。

课改专家好像陷入了这样一种矛盾,一方面希望新课改无所不能(甚至滑向教育万能论),另一方面又为课改撇清一切责任——这种行为真是乖张至极!

而新课改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结果如何呢?课改专家在成功地推销了“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两个名词后,又成功地对高考制度施加了压力。给人们造成了“教育已经行动了,只有高考制度没有动作”的印象和错觉。高考制度已经开始变动了!近年来,“北约”、“华约”等高校联盟轮番推出了选拔方案,另有“中学校长推荐制”,然而无一例外都显示了仅仅是为了“掐尖”,同弱势群体和无法占有优质教育资源的孩子关系很小。王策三先生多年所警告的“避免使选拔前移”已成事实!近年有媒体报道:选拔,已经从中小学就开始了,一旦进入二流的中小学,“翻身”的机会就越来越少。诚如一部现代电视剧中所说“我打听过了,现在从幼儿园开始分三六九等,一步跟不上你步步跟不上。”

近年来的相关报道可资印证。陕西省位于西安的四所“超级中学”占有了全省90%以上的清华北大录取名额,据笔者观察,河南省也正在显出这样的趋势——优质的教育资源和生员越发向省会集中。甚至包括“寒门难出贵子”现象……

课改对矛盾的主要方面——提高教育质量——的忽视助长了两极分化。如今已经不再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而是清者愈清、浊者愈浊。阶层分化已是趋势,教育公平已经被某些解读《纲要》的“先进理念”忽悠到了沟底。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出现社会动荡。

我总觉得“新课改”是在按办幼儿园的思路办理整个十二年的基础教育,课改专家的文章中“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贯穿始终”,对教育问题的看法流于表面,开出的药方治标不治本,并且类似一种情绪化的抱怨;涌动着一种“运动情节”。我是经历过新课改、审视过新课改、学习过新课改、思考过新课改之后,才艰难地明白了。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我看到的是:课改专家和他解读出来的“先进理念”撇清了责任,课堂成了“秀”,并且“秀”越来越好看,一派大好情景(就有暗访说杜郎口就是“明室课改、暗室应试”)。而本该是他责任的就不得不转入地下,课堂腐败的空间是课改的不负责造成的!台湾课改期间,辅导班数量加速上升,如今在大陆重演了!这样,有钱的可以购买更多的教育资源,无钱的只能接受阶层分化。我害怕这种责任的撇清会持续下去……更害怕购买教育资源的沉重费用压垮一个个家庭。

我不愿意再想更可怕的后果,只愿广大师生和家长们擦亮眼睛;只愿我们的课改专家们不要再回避矛盾,做真正负责任的教育学者!

课改十年,让我们直面“方向迷失的危险之旅”的质疑吧。

    在“课改十年”的关节上,对“王钟之争”的梳理很多。然而中肯者少之又少,更有一些梳理都没能穷尽王钟两位先生的所有文章。笔者认为,无论如何,王钟之争都是课改留下的一份重要遗产,也是一本宝贵的教材。是时候耐心关照它了。

如同擂台观战,王策三、钟启泉两位究竟谁书谁赢呢?先就“口舌之利”而论吧。纵观王钟之争的整体脉络,博主认为还是王策三先生占得先手。因为最近一次是在2009年钟启泉先生发表《凯洛夫教育学批判——兼评凯洛夫教育学情节》之后,2010年6月,王策三先生在《教育学报》上刊载《台湾教改与“我们的课改”》一文。这两篇文章实际上是有联系的,看不到这种联系的人就没将它算进“王钟之争”的系列中去。其实王策三先生的这一文章不仅有理、有力,并且是对钟启泉先生的合理回应。以横向的比较研究回应钟先生纵向的比较研究,这是王先生的高妙之处。

《凯洛夫教育学批判——兼评凯洛夫教育学情节》是争鸣中钟启泉先生的最后一文,叙述的历史冗杂繁多,颇有迷惑性。如今来看,该文首先存在着逻辑混乱。王策三先生之前论述的是凯洛夫教育学之于特定历史时期的中国,而钟启泉先生则转而论述凯洛夫教育学之于彼时彼地的苏联(俄罗斯)。抛开特定的历史条件与国情来比较、谈论,是缺少意义的。钟文还认为“俄罗斯已经抛弃了凯洛夫教育学”,并且给凯洛夫教育学扣上了“斯大林专制主义”的帽子,且不说这样的评价中肯与否,单说其暗含的意思显然就是:“别人抛弃了的我们也要抛弃、别人的价值判断也是我们的价值判断”,这一取向显然是颇有问题——以别人的是非为是非,以别人的好恶为好恶,实在有违“本土行动”的要义。私以为,这实在是一种没有脊梁的教育学!

至于说“俄罗斯已经抛弃了凯洛夫教育学”,笔者则不敢苟同,钟先生没有看到凯洛夫教育学的合理内核被批判地继承下来。而另一方面,对于凯洛夫教育学是“斯大林专制主义的产物”的说法,王策三先生在《“新课改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与学习凯洛夫教育学》一文中已经作了有力的反驳。博主进一步通过查阅相关资料得知,“斯大林专制主义”的帽子实则是苏联解体前夜,自由派政治势力在教育领域别有意图的抹黑。课改专家看不到这点,貌似引用了这顶帽子就显得看的深远,实则免不了沦为别有用心之人的棋子。所以,钟启泉先生每每使用“专制主义”“应试教育”这样的“扣帽子”行为,唯独缺失实事求是的分析论述,实在是令人遗憾。

笔者认为,王钟之争不仅对本次课改影响极大,也为广大教育工作者提供了极好的教材,必将在我国教育史上留下重要的一页。正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理不辩不明,王钟之争的公道自在人心。

王策三先生最早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课改中存在的“轻视知识”思潮。在这一问题上,王先生是就我国的社会、文化传统而论的,其实,生产力发展水平才是这一现状的根源。

目前突出表现的不仅有教育领域的“轻视知识”,更有社会文化层面的反智主义思潮。“读书无用论”“教育无用论”……甚至“生而知之”“不学而能”纷纷卷土重来。这些思潮的根源则是我国的经济发展方式。报道说,当今农村的现状是:中学生纷纷被沿海的工厂吸纳进去,做流水线上的工人;“不读书也能挣大钱”;“读书不如去挖煤”……这些铁打的经济事实直接左右了人们的所思所想。我国近几十年发展的是“世界工厂”经济模式,而不是科技密集型,社会文化层面的种种思潮正是经济领域的折射与反映。笔者认为,只要“世界工厂”的经济发展方式不转变,农民的孩子依然被沿海工厂的“抢人计划”拉上流水线赚钱,“轻视知识”的教育思潮就难以肃清。

可喜的是,2010年出台的中共中央关于“十二五”规划的建议中已经提出了“必须以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为主线;坚持把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作为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主攻方向”的战略决策。笔者认为,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我国经济结构的调整,反智主义的社会思潮和“轻视知识”的教育思潮一定会应时地“寿终正寝”。

倒果为因的论述也是有一定迷惑性的。如有论者说,“四个满堂”“四个虚假”等现象“正是新课改没有深入,还停留在表面的表现,需要通过深化对新课改理念的认识,提高教师的课程意识和教学水平来实现,这也是新课改在进一步推行过程中所要解决的问题”。这样冠冕堂皇的反客为主行为,将课改所造成的结果反说成课改的对象,逃避了责任,犯了实实在在的倒果为因之误,我们不禁要问,这些乱象是课改的对象还是课改所造成的?如果说已经过了十年还没有深入,那么何时才能深入?还要再等几个十年?……此类诡辩应予以彻底揭露!

4、课改中的不顾基本事实

课改中的不顾基本事实最突出地表现在对“探究式”教学与“传授式”教学的认识上。将传授等同于机械,将探究等同于有意义,完全是缺少根据的信口开河。持此论调者八成都不能到中学上一节物理课或数学课吧?你能指望脱离实践的“课改专家”搞好一场课改吗?

5、新课改中的唯心主义

有论者认为“新课改的理论基础问题,并不是具体的课程理论本身的问题,实质上它是深层次的教育思想观念问题。换言之,并不是课程改革设计方案所依据的课程理论不清晰、不明确,而是我们的教育基础理论模糊不清,教育思想观念的改革还不到位。”博主认为这一结论不仅胡扯,而且暴露了新课改中某些论者的唯心主义哲学观。

且不说“新课改理念”和“我们的教育基础理论”哪个更模糊不清,单就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而言,认识就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如查有梁先生就曾侧面评论某些课改专家是唯心主义。王本陆教授也曾指出:钟启泉先生实际上也侧面承认了,新课改理念是不适应中国国情且“不用适应”的。对此,郭华教授评价为“不是适应国情而是改造国情的奇谈怪论”。简而言之,笔者认为:从国情出发还是从理念出发,是课改中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哲学观的分水岭。

课改中的唯心主义还有一种变体,即认为“新课改的理念是好的”“大部分教师还是认同新课改的理念的”。尤其是2011年10月的《2011年教师评价新课改的网络调查报告》显示:“74%的教师认同“自主、合作、探究”新课改的理念”。此后,“理念好”的论调又多了起来。针对这一说辞,博主认为:好的理念多了去了,都能拿来用吗?如同“让每个人都吃鲍鱼”,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绝好的理念,然是实施起来,恐怕是难上加难,乱上加乱。再比如大跃进时期“赶英超美”的“好理念”,也算好了去了吧?……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这告诉我们,理念“好”不算什么,关键是恰切国情。

面对各种各样的“好理念”,我们还要警惕。须知 “好理念”忽悠人啊!某些论者把广大教育工作者们当三岁的孩子吗?对他们说“跟我走,给你买糖吃”这样的“好理念”就能把人骗走吗?

还是那句话:从国情出发还是从理念出发,是课改中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哲学观的分水岭。

6、关于课改中的机械主义、庸俗主义

课改中的反面论者对我国传统教育理论的认识往往是肤浅、片面的,突出地表现为机械主义、庸俗主义倾向。

就建构主义而言,诚如孙振东先生所说的那样,它实则是一种关于心理发展的理论,并不是一种教育理论。由“心理建构”到“教育建构”的“外推”,所造成的则是机械主义、庸俗主义、抽象论述泛滥。笔者认为,教育中的建构论实则就是对心理学相关理论的机械化、庸俗化理解。这样的思潮脱离了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肤浅片面也就难以避免了。

孙振东教授曾对课改中的“抽象人性论”有过精辟的批判,然而课改中像这样的抽象论述还有很多,如“生活世界”“学生的需要”……乃至“素质教育”这个名词,都是抽象化的典型。这样做的结果是,貌似做到了“全球视野”,实则看到的都是皮毛,甚至多为糟粕。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械与庸俗?归根结底还是脱离实践。

早在2004年,新课改刚刚推行3年的时候,深圳的程少堂老师就用“虚假的合作”“虚假的探究”来批判课改中的形式主义。“探究”仿佛也作为课改的一张名片,十年里一直是论述的焦点。正是在这十年的关头,有一位高中物理老师这样对我反映他们的探究,她说:“像我还算见到过课改前特级教师的课的,我们不成,我们带的徒弟,学的就更走样了。像这样不会讲课的,只能‘挂靠’探究。”此言真叫人匪夷所思!“探究”竟然成了弄虚作假、浑水摸鱼的庇护所。

正是由于“探究”理论的一些缺陷,造成了这些“课堂腐败”的空间。原先我们批判讲授,谁知探究也不是十全十美,也不是那样好。当我们将一个理念强调的过头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探究”“建构”都难免成为了部分人难教难学、不会教不会学的蔽薮和挡箭牌。

8.“传授”与“探究”的主从问题

目前课改学术争鸣的焦点集中在了“传授”与“探究”谁主谁从的问题上,这一议题是一项可贵的进展,有必要继续深入下去。

就该问题而言,首先免不了澄清对“探究”的理解。然而正是对“探究”的理解存在着原则性的分歧。主要有两条,其一:探究法中究竟有没有教师引导?其二:探究法的适用主体与范围是什么?

广西师范大学罗星凯团队的探究教学在课改中独树一帜,备受赞扬,他们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分别是,其一:教师的主导作用必不可少;其二,对探究成熟运用目前仅限于小学和初中,并且内容的组织要基于学科的核心、基本概念和规律。该团队的理论与实践都证明了:高阶的演绎知识、理论知识是不适合探究学习的,虽然他们没有对此作系统的阐述与澄清。

结合近来的学术讨论,在“传授整合探究”还是“探究整合传授”的问题上,“探究整合”者的主张类似于广西师大团队对探究的理解,认为“正确的”探究离不开教师的主导作用、“探究是一个开放系统”。然而融入了教师主导作用的探究恰恰被“传授整合”者视为是“虚假的探究”、“探究的泛化”。博主认为,这是学术讨论中的根本分歧之一,分歧其二则在于对探究的适用范围和适用主体。依据团队的界定,在第二个问题上,“探究整合者”是不占理的。然而双方也并非没有共识之处,那就是对教师主导力量介入之必然性的肯定。

论来论去,还是回到了教学认识论的“主导-主体”说,看来经典是不会过时的。希望经历过这场讨论,我们能明确这样的认识:讲授不等于灌输,探究不必然虚假,关键是分清适用条件。教师的主导作用一来必不可少,二来要画龙点睛,恰到好处、不可过度。

课改中,科学探究虽然被官方着力提倡,然而其理论建构始终是不尽如人意的。实践中的教条、片面层出不穷,唯独缺乏理论思维的关照。首都师范大学的邢红军教授在《再论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方向迷失危险之旅》一文中曾批评《物理课程标准》中的“探究七要素”根本不是要素,而是步骤。而这仅仅是科学探究理论薄弱的一个侧面。然而这种理论薄弱不可等闲视之,其一旦被作为“官方口径”推广出来,走样、钻空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正如江泽民同志警告的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也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国家层面的课程改革不可不顾理论基础!

鉴于学术界对官方公布的探究“七要素”还存在争议,以下论述中姑且称之为“环节”。广西师范大学的罗星凯团队对科学探究展开了多年的实践研究,积累了大量的成果,也获得了许多的赞誉,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新课改中的一个标杆,本部分特以该团队的实践与研究作为参照。

(1)探究的起点是什么?

物理学家认为“现象是物理学的根源”,这句话是说物理学作为科学的实证特性。然而现象却不是科学探究的起点,自然辩证法认为,问题才是科学研究的起点。教学中的“科学探究”也是一样。

广西师大团队认同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对探究五个方面的特征的概括,并做了自己的论述和阐发,进一步将这五种特征概括为:问题、证据、解释、评价和交流五个方面。团队还认为:并不是每次探究都可以全部包含这五个特征;探究也并不排斥或妨碍研究者积极学习吸收他人的成果;并且,也并非所有的知识都适合探究。

在更加微观的层面上,他们认为:探究的问题对于探究本身至关重要,在整个探究过程中其引导的作用。然而并不见得每次探究都要由学生提出问题,论述中团队更偏向由教师设计问题情境,由此实现优化和集中。

博主认为,该团队的论述是现实的,也是中肯的。科学家们总说:“提出一个问题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提出一个问题,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科学史上一个新问题的提出往往是科学进步的导火索。许多科学家由于选“对”了研究问题而成名,也有科学家由于选“错”了问题而进展缓慢。提出一个问题,对于科学家尚且是难事,何况是学生呢?更值得注意的是,科学史上的一个问题的提出往往不是“灵机一动”闪现的,而是由几代、甚至几十代科学家工作为其准备了条件。因此,教学中的科学探究应该让学生有提出问题、判断问题价值、筛选问题的体验与过程,都由老师包办是值得商榷的。其中首先应该避免的就是事事探究、堂堂探究,也不问探究的主体愿不愿意探究这样的问题,心中有没有一点探究的心理状态。所以,探究的问题,还是要由学生自己判断有没有价值为好,探究的问题要先过学生这一道关。这也正是因为“探究的问题对于探究本身至关重要,在整个探究过程中其引导的作用”“也并非所有的知识都适合探究”。

所以,对问题提出这一环节我们要有恰当的把握与正确的认识。提出一个恰当的问题就是抓住了关键,需要敏锐的洞察、执着的尝试与一定的胆略。然而,我们并不能指望经历了基础教育阶段的科学探究就能“立竿见影”地提升“问题敏感”,在对“问题敏感”做出心理学层面的系统研究之前,还是不要盲目从事。

(2)“假设”环节的地位与作用

广西师大团队的研究认为:假说的提出在探究中处于核心地位,而非问题的提出。正是探究中假说的缺失导致了探究的虚假,并且会影响学生对“科学本质”的理解。然而另一方面,团队的研究则表示:假设的提出与聚焦是异常艰难的。并且,“假说”也并不在理论基础所归纳的探究“五特征”之列。所以,假设与科学探究之间的关系还需进一步研讨。

然而,“假设”环节却赫然出现在我国的《物理课程标准》之列。其被列入高中科学课程或许是可以的,但是在整个基础教育阶段呢?小学、初中的科学课程中就有了变化。广西师大团队的研究主要是基于初中和小学,然而他们的研究却显示“假设的提出与聚焦是异常艰难的”,这同科学史的历程也是一致的,假说的提出本身就是科学研究的关键环节,有多少次科学研究都“败”在假设-检验的路上。有论者指出,科学研究中假设的提出正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关键方面的过程。抓关键,哪能那么容易呢?

其实,心理学可以帮助我们解答这一困惑。团队成员张琴美(2000)在研究学生假设检验思维的过程中,发现“有不少学生,特别是小学六年级学生即使已有一些证据证否了他那个唯一假设,但他仍然继续检验这一假设”。然而,依据皮亚杰的理论,可以很容易的解释这个问题。儿童还未达到形式运算阶段,尚没有理解假设并运用假设的能力。这是生理或心理的阈限,不可凌节而施。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习惯于高估学生们的心理发展阶段。有研究表明:我国和美国的一些调查研究发现,年龄在20岁左右的大学低年级学生,尚有半数的物理思维处于具体运算阶段。另有研究指出,在美国的学校中,只有13.2%的中学生、15%的高中生和22%的大学生达到了形式运算阶段。皮亚杰后来也认为,大多数青年人能在他们有经验和感兴趣的少数领域运用形式运算。

看来,提出假设不仅对于基础教育阶段的学生师困难,对于成年人更是难的。某种程度上它是终身发展的课题。以上研究也启示我们,对“假设”环节在探究中的地位是应该作恰当的审视了。同时,为什么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对探究的“五方面”中没有“假设”呢?

科学史的知识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或许会有所助益。近代科学有数理逻辑传统和培根的实验传统两支,他们都是近代科学的一部分,都需要纳入科学教育。然而在我们的课程设置中,基础教育后期的科学课程主要体现的是数理逻辑传统;(从这个角度看,初高中阶段的物理适合教授教学也是合情合理的了。)那么实验传统怎么办呢?归纳、搜集信息、提炼证据什么时候训练?既然数理逻辑的方式走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尝试另一条路呢?

有研究显示:美国小学课堂里,老师要求学生搜集班级所有人的指纹,然后进行整理,自己找出其中的“规律”,就是一次很好的探究了。这突出地体现了科学的培根传统。事实上,“假设-检验”的方式是科学发展到一定成熟度的研究方式(姑且叫它“高阶探究模式”),对于正在学科学的中小学生一下子接触这种方式是不合适的,我们应该在培根传统(姑且叫它初阶探究模式)上多花点时间了。

(3)对“科学推理”“科学探究”等的一些认识

科学(理科)教育在课改中受到的冲击集中地表现为“科学探究”的“被提倡”。与之相似的词汇还有“科学推理”——同样也是一个被热炒的概念。然而在研究中,“科学推理”“科学探究”“科学思维”“问题解决”等概念有时式不加区分的,这似乎显示了“科学推理”应该还是一个待开垦的领域。

与“科学探究”一样,“科学推理”也是一个舶来词汇,皮亚杰首先提出了这一概念,之后又被不同学者研究阐释,甚至开发了测量工具。2009年,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包雷教授对中美两国学生在物理概念理解与科学推理能力上的研究被美国的《科学》杂志发表,结果显示:“中国学生科学内容知识成绩远高于美国,而科学推理能力成绩没有显著差异。”消息传来,引起了学术界的不小轰动,有不同的人从不同角度进行解释、分析。更有人用同样的测量工具进行了《中美大学生科学推理能力差异的调查研究》,得出的进一步结果是:“中国学生更擅长与计算和专业知识相关的推理,而美国学生在观察实验、分析证据方面占优势。”中美学生之所以在科学内容知识测试上成绩持平,是因为中国学生短于科学推理,美国学生短于专业知识。

然而,这一领域取得的成果不能掩盖不足之处。笔者认为,该领域最突出的问题是如何区分“科学推理”与“推理”两个概念。现实中有一些论者的“科学推理”就是“形式逻辑”,做着“换汤不换药”、“炒冷饭”的工作。

可喜的是,近年来已有论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与思考。东北师范大学的周仕东、周红霞分别从科学哲学的高度认真地思考了这一问题。他们指出了“科学推理”与“逻辑”的关系,认为“scientific inferring”应该被译为“科学推断”或“科学预测”,或者“科学外推”。科学推理首先肯定是要讲逻辑的,然而科学推理更要求每一步(包括前提和结论)都是有实在意义的。换言之,“证据是科学推理的基础,正是‘根据证据进行推理’才将科学推理与逻辑推理从根本上区分开来。”

博主认为,科学推理的精髓不应该是纯粹的逻辑训练,数学才是“思维体操”,要想训练逻辑思维还是找数学更为方便。科学是实证的,即求实与论证,“求实”即是搜集信息、提炼证据;“论证”则是运用证据、使用逻辑的过程;其中前一步更能体现科学科学的特点。然而现实中有太多时候,科学课被教成了数学课,实在是本末倒置了。综上所述,博主认为搜集信息、提炼证据和在论证中运用证据、使用逻辑规则(而不是逻辑本身)应该作为科学相关课程教学的重点。

(4)哪里需要合作学习?

有论者提出,教师培训才需要合作,然而现实中大批鼓吹“合作”的专家培训们却实在无法令人满意。博主在上篇博文中就“合作学习”的本土问题意识与教育通过这种方式发挥社会功能写下了一些思考(参看文末链接),本部分再对本土“合作学习”的展开做一些预测。

我国与“合作学习”的发源地美国同样展开这一方式,所面临的条件是肯定不同的。除了上篇博文谈到的社会裂沟、校园暴力等“本土问题”之外,远比西方复杂的社会结构、人际关系也是我们切切实实的本土问题,这也是目前的社会历史条件造成的,绝非搬运外国现有理论所能解决。博主曾看到前些年河南电视台的一次报道,郑州某小学拉帮结派盛行,学生买个冰棍都要“上供”;网络论坛里有许多家长也在担心自己孩子放学路上会被大孩子“截钱”。除却一些极端的事例,班级生活里的“小圈子”现象则是不折不扣的“中国特色”,相信有过带班经验的教育工作者都有体会。难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吗?为什么不能加以改变呢?

再单论“合作学习”的教学功用。当今学生的生活现状可谓限制了他们获取广泛的感性经验,如,城市的孩子对乡村是陌生的;独生子女对“四世同堂”的生活是“无感”的。(更不用说他们的“小皇帝”脾气了。)儿童成长的历程就是一个不断“去自我中心化”的过程,能接受并分享一些“去自我中心化”的经验对他们的个体知识和个体社会化都非常重要。著名物理教育家乔际平先生写道:“物理教学的实践告诉我们,那些见多识广、不仅有城市生活经验,也有农村生活经验的孩子,那些在大人和教师影响下,从小养成勤观察、爱思考的良好习惯的孩子,学起物理来既轻松又有兴趣。”但是实际教学中,我们不能指望每一个孩子都“见多识广、不仅有城市生活经验,也有农村生活经验”,要弥补这些经验,“合作-分享”不失为一个良好的途径。感性经验完全可以是间接经验,实践中,有物理教师长期以来以连续提问的方式要求学生们就某一物理概念或定律举出自己的例子,甚至不惜动用一些公众压力,结果证明是非常有效的。广大教育工作者的智慧无穷无尽,我们实际上已经有了“合作”的苗头与经验,应该被有意识的总结、规范化。

理性认识层面,“合作-探究”给人们碰撞、交流的机会,事实上它也正在发挥作用。大学里的seminar、中学里教师的“集体备课”都是“合作”的典型,我们是有“合作”经验的,没有理由将“合作”神话、抽象化。当教学中需要使用的时候,就去用吧。博主认为,未来开展“合作学习”的实践不妨就从我们的身边经验入手,从实际需要出发,切不可抽象化、神话、乃至妖魔化。

(5)对“科学本质观”介入科学教育的认识

目前,学术领域对科学教育的把握越发形成了一个共识,即科学教育必须有科学本质观的介入。然而“科学本质”这个概念也是有些含糊的。“科学本质”是科学史学家和科学哲学家研究不完的主题,哪能在科学教育中轻易地言其“本质”呢?有论者认为,由于翻译的失真,这里的“本质”实际上指的是“特征”或“特性”,然而科学的“特征”也是不断流变的。

对“科学本质”的认识不清导致了我们课程教学层面的一些混乱。拿物理课程为例,人民教育出版社的高中物理教材第一节开头就说:“物理学是一门自然科学、它起始于伽利略和牛顿的时代。”然而西南大学廖伯琴教授主编的“司南版”(鲁科版)教材却说:“亚里士多德首次提出了物理学(Physics),即有形物体的学说。”这两种讲法显然是不一样的,壁虎的尾巴和整只壁虎显然不可等量齐观,我们究竟要学那一段物理学呢?

事实上,目前的科学史、科学哲学学家已经不再采用本质主义的观点看待科学,科学的本质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发展、流变的,他们之间是一种家族相似的关系。基于这一视角以及“科学本质”概念的含糊性,博主认为,科学教育层面采用“科学史观”的提法或许会更好。“科学史观”即谋求对科学发展历史的理论认识,而不是要求一步到位的掌握什么所谓的“科学本质”。“科学史观”的概括方式更便于体现科学教育的目标,也更容易深入和细化。这一思路值得在今后的科学教育中展开研究。

(6)在科学教育中区分“科学方法”与“科学方法论”

在科学教育中开展科学方法教育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了。近年来的一些新进展又使这个问题热了起来。张恩德博士在新近发表的《从科学方法到科学方法论——兼论我国理科课程的科学方法教育转型》一文中提出了一些看似更激进的观点。作者首先批判了当前理科科学方法教育的“琐碎与功利”与“方法论自觉缺失”,进而主张要实现从“科学方法”到“科学方法论”的提升。换言之,要把“科学方法论”引入科学教育之中。

博主人认为,这一观点虽然新颖,但是颇有可商榷之处。首先,当前的课堂教学绝不是科学方法教育已经到了“琐碎与功利”的地步,而是呈现“缺失”“放任”的现状。“琐碎与功利”的概括是脱离实际且不合时宜的。

再就引科学方法论入科学教育的问题而言,博主认为也应当慎重从事!读经、武术、京剧、国学……当下仿佛什么都要“从娃娃抓起”,我们首先得想想“娃娃”们的生理、心理阈限吧!

科学方法论属于科学哲学的范畴。然而有著名科学哲学家就警告:学科学史、科学哲学不一定有助于学科学。此言的含义是,对科学的哲学思考是目的而不能够成为手段。科学教育中,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何谈将其作为手段呢?

物理学研究者的意见也是一致的,有一位物理学研究者坦言:方法论如同一把剑,成人可以用它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路来,但是孩子可能会挥之不动反而伤了自己。还是要先把知识构架搭起来。

总而言之,科学史哲与科学教育的关系值得在今后的研究中仔细讨论,对于那些“从娃娃抓起”的论述则非得慎之又慎不可。

(7)“后课改时代”的权威主义消解

“新课改”风风火火走过了十年,各种声音纷纷登场。十年课改的大讨论,对广大教育工作者也是一次大教育。在2011年之后的“后课改时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首先要“解构”某些“课改专家”的权威。十年里,没有学科背景的、不能到中小学讲一堂物理课或数学课的某些“课改专家”,“解构”我们的传统、“解构”我们的历史、“解构”我们的经验……甚至要“解构”我们的专业地位。然而自己却提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良方,反而越改越糟。在下一个十年里,如还有这样的情况,我们是绝对可以大胆质疑的。

第二是要建立教育工作者的专业威信。要用专业性去消解权威性。在“后课改时代”里,想提出一种放诸四海皆准的什么“先进理念”“教学模式”……应该被认为是不可能了。教育教学研究则应该抓紧时间向复杂化、多样化发展。分学科、分学段的教育教学研究应该被首先考虑。

究竟“后课改时代”的风景如何?还需拭目以待。

有人说“探究性教学一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探究式教学的无序和混乱。“科学探究”作为探究性教学的一种好在还有自己的一些理论建设。鉴于“教学模式”概念的提出,博主认为,对研究探究式教学的进一步研究中,还是也提出一些切实、可行、便行的“探究模式”为好。当然,这些都需要理论思维的关照。

另一方面,对探究要加强理论研究。上文提到的广西师大团队开拓的如“证据观”“命题评价”“问题提出”“假设提出”等研究方向都值得作更深入的挖掘。

    我们在肯定探究式教学优点的同时不能认为这些优点是其独有、固有的专利。更不能认为探究教学同培养创造力、批判精神有直接联系。我们要首先弄清的是,所谓“创新”与“批判”到底是什么。

直觉、创造力以及批判思维的培养是心理学研究的课题。西南大学的殷传宗、查有梁先生的研究显示:“直觉和创造性思维也必须根植于强有力的逻辑思维的基础之上,才能行之有效”。因此,“欲对儿童进行直觉思维的培养,必须以注意对儿童进行高质量的逻辑思维能力的培养为其前提”并且对直觉思维的培养“应持谨慎态度”。事实上,逻辑思维不同于前科学的原始拓扑思维,是一种聚合思维,其训练是要付出努力并集中注意力的,促进其发展理应作为基础教育阶段的主要任务。一味迁就儿童则正是对儿童的忽视与失责,教育不能只满足儿童消费性的需要,而不顾他们发展性的需要。

关于批判性思维,国外心理学的研究则显示:批判性思维的培养也是要以逻辑思维的培养和专业领域知识的积累为前提的,并且其有赖于思维者的价值判断能力和取向。对于基础教育阶段的儿童,价值观的形成与教育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正需要教育施加积极的影响,不可能一蹴而就。

因此,不着眼于儿童的知识积累和思维发展,仅认为在基础教育中使用了某些教学方法就能培养创新、批判能力,则是缘木求鱼。

“形式教育”“实质教育”在教育史上讨论了岂止千年!然而在历史与现实的冲击与张力面前,我们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到几年前吕型伟先生“要学点教育史”的警告。事实上,中外教育史也是教育专业领域的一道门槛,然而现实中有太多浮躁的人绕过去了。

分析可见,在基础教育阶段,对于传授知识与培养能力、形式教育与实质教育,我们既要有两点论,又要有重点论,更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我们常说学习知识不等于培养能力,然而为什么在这样的具体问题与关键问题上又不加区分了呢?知识与能力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回答是:知识本身是能力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一结论已被国内外心理学界普遍认同。由此,发展能力并不是知识传授所难以企及的,相反,知识的积累是能力发展的一部分,并为发展整体的能力结构奠定了基础。正如石中英教授引述的那样,“无知必无能”,脱离知识传授的能力培养必然成为空中楼阁。

新课改的论述中,“合作”与“探究”总是相连使用,然而,合作学习与探究学习是有不同的理论学说与源流的。学术讨论中对“探究”论述较多,本章单写“合作学习”。

当仔细考察“合作学习”的源流之后,我们才发现这种学习-教学方式在美国的兴起,乃是有深刻与实在的社会历史原因。

2006年就有研究指出:从杜威到帕克;从设计教学法到“做中学”,美国几百年的教育史中,本身就有“合作”学习的传统与因子。二战后,种族隔离、种族歧视乃至社会领域的矛盾都促使时人呼吁学校教学不能仅有内容的变动。可见,合作学习的兴起最直接的社会原因乃是弥合种族隔阂、消解族群矛盾。在这一点上,美国的教育界是值得钦佩的,佩服的是其本土问题意识,及其对教育功能的成熟认识与发挥。

然而“合作学习”传到中国之后如何呢?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形式化与机械化,这被批评者成为“虚假的合作”,更深层次的危害是造成了凌节而施、揠苗助长。正如有论者所说的那样,独立与合作应该是一体两面,合作应该是独立基础上的合作,人们在合作中则确证着自己的独立性并发展着独立性。然而对于未成熟的儿童,独立水平是发展着的。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表明,17岁后人们才有全面完整的自我意识。无视这一社会心理限制,不仅仅会成为“虚假的合作”,更会造成“危险的合作”“摧残的合作”。然而另一方面,这一认识也为合作学习的改进与发展提供了思路,即正确判断不同学段儿童的自我意识水平与学习材料对这一水平的要求。

虽然我们也做过全国大片区的“合作学习”实践研究,然而从教育哲学层面思考的多,解决我们本土问题的思索少。甚至被理解为培养创新、批判能力的良方,就差被神话成解决“钱学森之问”的良药了。不得不说,我们对教育功能的认识与发挥水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合作学习的本土化已经是被一些研究者摆上桌面,从社会历史的角度考察,合作学习着眼更多的是教育作为社会子系统功能的发挥。那么,我们本土化的问题有哪些呢?在微观的学校教育中,肢体暴力与关系暴力一直在潜滋暗长,独生子女入学、住校都凸显了个体社会化的本土难题。有报道说,台湾的合作学习中凸显的校园霸凌问题一方面广泛存在,然而另一方面却没能得到重视,要知道,解决这类问题可是美国兴起合作学习的初衷啊!然而我们却在无视这些问题,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宏观上,社会层面的阶层分化、地域差异、城乡差异、价值多元等矛盾都浸入了教育系统之中,这些问题是本土与时代交给我们的,为什么长期以来教育系统本身鲜有功能发挥呢?这些问题不能仅仅依靠教育系统的外部的力量解决,教育系统本身应该发挥自己应有的功能与作用,既解决自身的问题,也为解决社会问题发挥教育应有的作用,这样才是教育作为社会子系统的全面含义。这一点上,美利坚的合作教学是一个很好的借鉴。做到这样,我们的社会大系统才能充分“盘活”。

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打铁还得自身硬。本土问题还得要我们自己来踏踏实实地解决。

政界与学界总是两种思维,因为他们面临不同的境遇与问题。决策者与研究者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复杂的,仔细理顺这一关系有助于研究成果与决策过程的合理互动。

如著名电影《2012》中体现的那样,在大灾难到来的关头,遇到的问题太多了。科学家为决策者提供了智力资源,甚至逃生的情报都是他们贡献的。然而研究者的要求却不总是被决策者接受,决策者的回应也很有力:“你的预测也不是那样准确,不是吗!?”是的,大灾难降临时,研究者的预测高估了几个小时,结果就是之前备案的瞬间实效。这时出现的责任真空与决策真空显然都是要由决策者顶上去了。

课改的批评者们希望教育行政部门承认本次课改是“方向迷失”“一事无成”,然而政界与学界的思路总是不同的。如今政界短期的政治考虑是:不能否定这十年的历史。“否定了历史,自己就成了私生子”,这本是一个浅显的政治道理与利益道理,然而只有当决策者自己“在位”的十年里才会有切身的体会。然而不要忘记了,当初斩断我们教育历史与传统的,正是新课改本身啊!难道只顾及某批决策者“在位”的十年吗?

在课改十年的关头,决策层显出这样的矛盾与局促,突出地表现了教育决策层的战略短视,外显地表现为教育管理能力的孱弱,治教水平的低下。在“课改十年”的关口,它们捉襟见肘、猛打补丁,也就不为怪了。有相关人员说,2011年初,课改十年的争鸣开始后,决策层在研究了相关讨论后的决定是:加快2011年课程标准的研制与推出,以实现一种“表态”的作用。容我指述,若对当初割断历史的战略短视不加反省,现在的修修补补永远是杯水车薪。掩耳盗铃更是于事无补。

课改中我们应该感到幸运的是,老先生们还在。王策三先生以八十余岁高龄娓娓道来,力挽狂澜。老先生在面对教育问题的时候,那种冷静、深邃与睿智是真正有脊梁的教育学之应有品格。可叹这些正是决策层缺乏的。

决策层的理论水平应在王策三教授之下。早先,老人家就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纲要》中的漏洞,更有论者以“我们究竟要改什么”为题详加拆解。理论思维被我们每每强调,然而真正下真功夫且融会贯通者几人?笔者认为,经历了这次21世纪初“新课改”的洗礼,是时候重读“王策三教学论”了。它应该被请进红墙里去,它是红墙里的教育学。

与“理论思维”相对应的还有“历史思维”。历史思维在社会历史实践中形成、发展,谋求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如上所述,那种对教育史的无知和斩断教育历史与传统的行为正表现了这种历史思维的缺失。集中地表现为对我国教育传统与国情的态度上。正如王策三先生所说,教育界缺少一次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缺少一次对历史遗产和问题的正确评价。这种历史思维的缺失导致了什么呢?宏观的政治经济层面都“不折腾”了,教育领域却还在“瞎折腾”;斩断历史、一拨否定另一拨的政#治幼稚与短视行为还在频繁上演。早在2008年,就有社会学家批评我们这十年的教育决策,论者说:“李#岚#清上台以来,一个错误概念接着一个错误概念!”如今,我们不得不为课改十年前的政#治幼稚“买单”了。王策三先生提醒的两个历史遗留问题不解决,恐怕教育还会这样折腾下去。

经历了这场课改争鸣,让我们看到了我们教育界的生态现状,尤其是教育决策层。我们“惊喜”地发现,原来最缺乏教育理论素养的,缺乏理论思维与历史思维的正是他们。蛮干、短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教育系统不同于经济系统,上世纪的那场关于教育本质的学术争论告诉我们,教育具有上层建筑的性质,没有理论思维与历史思维的统领,就凭几个数学模型与统计分析、看几个媒体上的报道是难以驾驭的(其实经济系统何尝不是如此)。诚愿我们的高层及早洞察这一点,调整用人与制度安排,快点让我们的教育好起来。

13.比较教育要有史哲纵深

如上所述,理论思维和历史思维是课改中非常需要的,对于比较教育这一研究领域来说尤其重要!最直接的要求就是比较教育研究要有史哲纵深,否则难免流于表面与机械。“比较”不是“翻译”,失去了史哲思考的比较教育研究,只能是罗列,无法将二者连在一起,遑论看清二者的对立统一与来龙去脉了。然而“史哲纵深”也为该学科的深入发展指明了方向,相信秉承这一宗旨的比较教育研究,定能成为一片繁荣的沃土。还因为这一领域本身就是一个独特的视角。所以博主非常期待出现该领域的优秀成果与大师,正如旧时的大学里,英语系与中文系同样也出史哲大家的。众所周知,有一些研究比较教育的专家正是课改专家组的“大员”,然而我相信,这一领域不仅需要“大员”,也需要“大家”。

一门学科的发展,也应该有理论思维与历史思维的关照,一方面,提高理论水平是需要下苦功夫且有良师引路;另一方面,历史思维的获得,其前提是理清本学科的历史,搜集资料,这也需要辛苦的劳动。最后,究竟怎样不断接近高水准的历史思维与理论思维?恐怕还得吾侪上下求索。

新课改学术讨论的走向及预测

新课改以来,学术争鸣虽然受到了一些压制,然而也能梳理出几条精彩的线索,如王策三钟启泉两位先生历时数年的“王钟之争”;张华与谭斌教授关于“学生的需要”的讨论;查有梁先生关于新课改“软着陆”的三篇文章;郭华教授的“穿新鞋走老路”之论……包括邢红军教授的“危险之旅”……都精彩异常。如上篇博文所说的,课改中的争论没有白费。理不辨不明,争鸣让我们对课改、教育教学的认识不断走向了深入。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不符合学术准则与水准的文章出现,个别期刊审稿不力,为了反驳而反驳,无视学术论文的基本规范,实在令人遗憾。

截至目前,持“课改失败论”与对课改检讨、反思的声音更强一些。“课改未败论”的“正方”基本处于“守势”。然而,博主还是乐见你来我往的生动驳论。

在此可以对争鸣的“课改未败论”一方支上一招,如果从“矫枉必须过正”的角度立论阐发,相信还是有一番道理可讲的。出处是:毛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反方如果能从这个角度出发,论的好,将进一步把课改争鸣引向深入;如果论的好,博主认为,还得是“反方”的王策三、孙振东、查有梁先生接招不可。当然也不排除再出几匹“黑马”。

 14.谈谈课改中实践与理论的关系

“实践、认识、再实践、在认识”本是人类实践与认识发展的一般规律。这意味着,缺乏科学的理论指导的、庸俗盲目的实践,和脱离实践的抽象论述、教条主义、唯心主义都将把人们领入歧途。

然而课改中,我们的理论探讨的很多,对实践的看法却有一点模糊之处。每次教育改革在基层遇到的阻力也与此不无干系。是的,诚如王策三先生所说,广大教育工作者才是教学工作的主人,我们的教育理论是为他们服务的,而不是为上级或理念服务的。然而,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与认识过程相作用的“实践”,不是一时一地一人的实践,而是一种社会历史性的实践。换言之,不能以一隅代全局、以一时代历史、以个别代一般、以片段代大势。看到了一些机械的讲授,就认为讲授法都是灌输的;看到了一些虚假的探究就推论所有的探究都是虚假的,或者相反。这显然正是对实践的考察方式出现了偏差。事实上,任何一种教学方式都有其适用的条件,研究这些条件和判据,是更为关键和更有意义的事。也只有从条件的角度加以澄清,才能“一剑封喉”。

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值得说一说。去年,国务委员刘延东去了山东杜郎口中学“调研”,走一走、看一看之后就“对全新的课堂教学模式给予充分肯定”。容我指述,这实在是像一场访问-接待工作,不像一场调查研究。

生物教育学者毕晓白先生曾说:体育裁判的资格是要经过严格的培训与考核才能获得的,并且分项目和级别,如篮球二级裁判,为什么评价教师和教育教学什么人都能来呢?!诚哉斯言!没有经历培训与考核的“伪裁判”,还是早些“下课”为好!

如前所述,目前“课改失败论”劲头更猛一些。然而“正方”若能从“矫枉必须过正”的角度阐发一番,则还可以翻起一些浪花。这场课改也不能说一点积极性也没有,如十一学校的秦建云老师所说:课改终归是给了一个出现不同的机会,课改之前谁要出新,仿佛就是一个异类。

是的,王策三先生一早就指出,课改的相关论述具有“片面深刻性”。课改思潮无风不起浪,必定反映了现实中一些尖锐的矛盾。怎样看待这种“片面深刻性”并针对这些矛盾施展恰当的政策与措施,则是这场辩论之后需要讨论的一些实事了。

课改中也存在着打着辨证唯物物主义旗号,而未得辩证法精髓的论述。这些机械的、庸俗的辩证法实则是诡辩论。表现在有观点说“课改没有绝对的成功与失败”“要辩证的看待课改”……其实此类观点只有两点论,没有重点论,那里是什么辩证法。

辩证法的精髓是实事求是,然而实事求是地看,课改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跟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们的教育改革有着原则性的分歧,必定有个高下对错之分。

正是理论思维的缺失导致了课改中的驳杂混乱、唯心主义、庸俗主义、机械主义、抽象论述,结果则是对教育问题的看法流于表面。某些课改专家的文章表面看来洋洋洒洒,实则尽是外行话。文中满是抱怨和口号,如同媒体上充满噱头的报道,唯独缺少历史思维和理论思维。

关于课改的争论,在博主的目力所及内,看到有水平的文章不多,有几位先生的文章是尤其好的,博主最为佩服。按时间顺序推荐如下(截至2012年6月):

王策三:《关于课程改革“方向”的争议》

王策三:《认真对待“轻视知识”的教育思潮———再评由“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轨提法的讨论》

王策三:《“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与学习凯洛夫教育学》

孙振东:《学校知识的性质与基础教育改革的方向》

王本陆:《论中国国情与教育改革》

查有梁:《论新课程改革的“软着陆”》

邢红军:《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方向迷失的危险之旅》;《再论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方向迷失的危险之旅》。

教育学不是供人玩赏的散文、诗句,而是有用的理论方法和理论成果。教育学若要守住自己的阵地,只能通过揭示实践中的规律来赢得大家的认可。相反,脱离实践的、“没有着落”的教育学,注定经不起实践的检验与时间的淘洗。更会消解教育学的专业性。

   三中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方向反思

第一章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评价总揽

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方向对与错?指导理论行与否?这是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大是大非问题,也是此次课程改革决然不能回避的尖锐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准确回答,说到底,须由课程改革的实践来说话。任何一项课程的改革方向、指导理论与改革实践都存在着因果关系。确切地说,方向正确,理论可行,就一定会在实践中获得好的效果。然而,因果关系虽然成立,“因”“果”好坏的判断却南辕北辙,难以达成共识。

钟启泉先生认为:“我国课程创新本着‘全球视野,本土行动’的准则,致力于一系列课程教学概念的重建,卓有成效地介入我国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实践,并从实践层面不断汲取鲜活的经验”。“短短三年来,一系列教育、教学的概念正在我国得到重建。比如说,我国教育界的‘课程’概念已经从‘课程即计划’的静态课程观走向‘课程即体验’的动态课程观,一线教师的认识明显地经历了四个关键词的演进过程:‘预设→生成→预设和生成→预设为了生成’。显然,这种课程概念的进步已经远远超越了灌输‘现成知识’的‘预设论’,亦即所谓的‘知识百宝箱’论。我国的课程创新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推进:由《改革纲要》生成了《课程标准》;由《课程标准》生成了多版本的中小学教科书;由多版本的教科书生成了有声有色的新课程实施,开创了我国课程创新的崭新局面。这几年来课程教学转型开始‘从理论走向实践’,我国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正在大步前进”。

北京师范大学王策三先生对此却持相反的观点:“在新一轮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中,有的专家提出要大张旗鼓地开展一场‘新课程理念’‘概念重建运动’……要对现行的课程和教学实行‘大破大立’,‘重起炉灶’,‘范式转型’,要从知识本位、学科本位转变,要改变过于注重知识传授的倾向,始终把学生处于中心地位,学生的学习方式要由‘接受’转变为‘探究’……原有的教育学中一系列的课程教学基本概念都是过时了的、错误的,都必须重建”,然而,“随着‘重建运动’的开展,越来越多的教育工作者产生困惑,进而提出质疑、批评、忠告,进行抵制,乃至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新理念引导下的学科新课程标准,好比一间房子里挂满各种美丽的装饰,却把承重墙推倒了,表现出‘非常明显的错误,而且后患无穷’,需要悬崖勒马。此外,“还有所谓‘专家叫好,教师叫苦,学生喊冤’,也是一种有代表性的说法”。

除了上述双方的激烈论辩外,还出现了第三方的声音,如程少堂老师写的《第三只眼睛看课改——中小学课改四年的回顾与反思》作者作为中学教学一线教师,基于亲身体验,“试图用辩证的眼光,对小学初中课程改革的经验和教训进行全面的回顾与反思,以期引起大家的关注,特别是希望引起正在推动高中课程改革的同仁们的关注”。文章包括两部分:一是课程改革的经验;二是课程改革的教训。

程文将小学和初中课程改革的经验概括为三大解放:解放了学生,解放了课堂,解放了教师。(1)解放了学生。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表现在学生变得爱学习了,其次是学生的综合素质提高了,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搜集和处理信息的能力提高了;交流和表达的能力提高了;质疑和创新的能力提高了;动手实践能力提高了。(2)解放了课堂。过去的课堂教学目标只重视结论,课改则把过程、方法视为课堂教学的重要目标,尽量让学生通过丰富多彩的认识过程来获得知识。过去的教学只注重知识的授受,而课改则努力使课堂教学过程成为一种愉悦的情绪生活和积极的情感体验。(3)解放了教师。首先,课改使教师的学生观、课程观、教学观发生了改变。学生观的改变主要体现在确立了学生本位的观念,突出了学生在教学过程中的主体性。课程观的改变主要体现在教师不仅明确了新课程的民主性、科学性,并使之转化为教师的自觉行为。教学观的改变主要体现在教师逐步形成了“教学是一种对话”的意识,从而达到师生共识、共享、共进,实现共同发展的过程。
    程文将小学和初中课程改革的教训概括为:形而上学猖獗,形式主义盛行。具体表现为“四个满堂”和“四个虚假”。“四个满堂”即“满堂问”、“满堂动”、“满堂放”、“满堂夸”; “四个虚假”即“虚假地自主”、“虚假地合作”、“虚假地探究”、“虚假地渗透”。“虚假地自主”:主要表现在把学生的自主学习等同于“自己学习”。在有的课堂上,教师一味强调学习内容由学生自己确定、学习方式由学生自己挑选、学习伙伴由学生自己选择,使课堂活动沦落成一种“自流活动”。“虚假地合作”:一些教师片面追求课堂小组合作学习这一形式,对教学目的、教学时机及教学过程没有进行认真的设计,只要有疑问,无论有无价值,都要进行小组讨论。讨论过程中,优秀者的意见和想法代替了小组中其他学生的意见和想法,学习成绩差的学生成了讨论中的“三陪”。“虚假地探究”:其表现主要有二,一是将探究“泛化”,就是无论什么内容都拿来探究一番,从而导致探究的浅层化和庸俗化;二是把探究神化,即把中小学生的探究活动无限拔高,使学生的好奇心和探究欲望丧失。“虚假地渗透”:有一些教师脱离具体的教学内容和特定的情景,孤立地、生硬地、贴标签式地进行所谓的情感、态度与价值观教育。尽管有些教师这样做得还很卖力,但效果却既空洞又无力。

程文作者说:如果说前几年的课改存在着的真正落后的旧观念和旧做法顽强地否定新课改的问题,那么,几年后的今天,最大的问题也许是,新课改日益泛起的形而上学和形式主义倾向有可能否定乃至葬送课改自身。课改,我爱你!但是你要小心啊!

——基于现象反映本质的认识论观点,所以笔者得出结论: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效果是不好的,大方向是有问题的。

在课程改革的过程中,一些陈腐之见乔装打扮之后却以新观念的面目出现,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例如,教学中“注重知识传授”本来是作为一名老师应该的职责,永远也不可能过时,遗憾的是,我们到处都能看到一种“轻视知识”的教育思潮在我国当下的教育界汹涌澎湃,“知识不再重要”“知识不是目标”“知识不是目的”“不要再抓知识点”之类的所谓“新观念”大行其道,似乎是谁讲“重视知识”就意味着谁落后。这种轻视知识的教育思潮如不得到有效遏止,后果不堪设想。 

当人们一般性地谈论到课程教学改革的时候,但凡有过一定教育经历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地有自己的看法。然而,大多数看法的根据是什么?这些看法是不是多处于对现象的描述阶段?又有多少深入到本质的层次?这些疑问就引出了关于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指导理论这一严肃的话题。
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中,负责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某些教育学者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复杂性和艰巨性缺乏真正的理解,至少可以说,从他们的研究行为来看,更像是在干“掮客”的行当而非从事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和有意义的事业”。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仅具有教育学知识,而不具有科学知识,这导致他们对近百年来科学教育领域所发生的、对基础教育教学工作影响深远的发展变化知之甚少。诚如傅斯年所言:“教育学家如不于文理各科之中有一专门,做起教师来,是下等的教师;谈起教育——幼年或青年之训练——是没有着落,于是办起学校自然流为政客。”[5]

话虽听来有些偏激,实则不无道理。坦率地说,“没有着落”的某些教育学者,是一群既不懂微积分,又不懂矢量分析,更不懂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的学者,这导致他们不可能真正认识到,研究如何科学有效地、在智力和文化的意义上理智地把知识传授给下一代,不仅是一门真正意义上的学问,而且是一门比科学本身更加复杂的科学。也正是因为缺乏起码的科学训练,导致他们不明白科学的基本事实、基本理论、基本方法的来源、形成与发展以及实验验证的要求,而这些作为科学研究的规范,在一定意义上是科学研究的“紧箍咒”,每一个接受过科学训练的人,都会在科学研究中自觉不自觉地遵循之。而缺乏基本科学训练的人则不在此规范的行列,他们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中大胆“引进西方的理论碎片进行拼装与重构”,“盲目地将国外的理论进行翻译和组装”。于是,“建构主义”就登堂入室,成为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指导理论。

建构主义对于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影响主要来自于建构主义知识观,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所谓“科学探究”的教学方式并对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理论与实践产生了消极的影响。何谓建构主义知识观?建构主义认为,科学知识的获得是科学家根据现有理论(原有知识)来建构科学知识,建构主义强调科学知识是暂时性的、主观的、建构性的,它会不断地被修正和推翻。建构主义知识观认为不存在普遍、永恒的知识,任何知识都具有个体性、社会性、情境性和相对性(主观性)。显然,这种知识观是对传统的基于客观主义的理科课程和教学理论的巨大挑战。根据建构主义知识观,科学教育中不能把知识作为预先决定了的东西教给学生,不应要求学生死记硬背知识,而应由他们自己来主动建构,以自身的经验为背景,分析知识的合理性,完成对知识的建构。

钟启泉先生提出:“知识不是游历于认识主体之外的纯粹客观的东西,知识是由认识主体与外在世界进行社会互动,即个体与社会文化价值互动的结果。特别是就‘学校知识’的建构(知识习得)而言,乃是课堂情境的教学过程中师生互动的历程与结果。教师的知识无法硬生生地‘灌输’给学生,必须靠学生自己建构知识”——彰显强烈的建构主义课程改革取向。然而,建构主义理论中那些反常规科学观念的哲学观点(如科学知识是相对真理,不是绝对真理;科学理论是科学家头脑建构的东西,不反映客观存在)很容易导致忽视知识基础的倾向并引起教学中的偏激与放任。如,《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中关于“改变课程过于注重知识传授的倾向”的课程改革目标,就反映了建构主义理论忽视知识基础的倾向。
    事实上,即便在产生近代科学的西方,建构主义的偏激化在文化和教育层面上的潜在危害已经被许多学者所认识。英国伦敦大学皇家学院教授、科学教育专家约翰逊·F.奥斯本(Jonson F. Osborne )指出:“‘知识都是由个人建构的’这句名言,实际上只不过是简单的、不言而喻的陈词滥调,而知识建构过程的操作层面上的问题才是复杂的、重要的和需要认真研究的”;“建构主义理论几乎一致地认为,知识是由个体制造、生产与创造的,因此对传授式教学全盘否定。然而,事实上科学的认识论与用什么方法来学习科学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那样‘就像说非要写诗歌才能学习诗歌一样’。两者之间最多也只有部分联系”“建构主义认为,对知识持客观主义观点会导致把教的过程看成为讲授的过程、学的过程看成是记忆与复述过程。也许这种现象今天确实存在,而且存在于许多地方,但这并不应该必然导致建构主义的做法。客观主义与死记硬背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的联系。因而,科学的本质没有必要强加于对科学的教与学的本质上,因为前者是关于科学的性质的哲学问题,而后者是关于用最好的方法去教育非科学家们的教育学问题”“正像传统的、客观主义的教师们经常不注意去组织安排学习过程以使之呈现积极的方式,建构主义教学法的提倡者们没有认识到展示及示范的作用。教师们被要求‘协商’、‘促进’、‘合作建构’、‘调节’、‘社会化’、‘提供经验’、‘引入’、‘提供科学的文化工具’,但绝不能讲授”针对建构主义的上述观点,奥斯本特别告诫:“这里需要有一个理智的清醒的认识,即建构主义的科学观没有解决任何关于科学怎样教的问题。这就像推断客观主义一定意味着讲授法的错误一样,认定相信建构主义就意味着所有的知识都必须通过协商才能获得也是一个谬误。”
与“建构主义知识观”相对应的是“客观主义知识观”。客观主义知识观认为,知识是客观的,知识是不依赖认识者而独立存在的客观实体;知识是普遍的,客观世界存在着永恒不变的本质,知识即是这种事物本质的反映,它不因时、因地、因人而异,认识的目的在于发现事物这种客观存在的本质;知识是中立的,知识不受知识者的信念、情感、态度、价值观等因素的影响。如,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反映了元素原子的内部结构与它们之间相互联系的规律;而孟德尔的生物学遗传律,则反映了生物遗传的特点与规律。
    一般来说,客观主义知识观认为知识具有客观性、普遍性和中立性的特点。它既与建构主义强调科学知识是暂时性的、主观的、建构性的,会不断地被修正和推翻的观点不同,又与建构主义知识观认为不存在普遍、永恒的知识,任何知识都具有个体性、社会性、情境性和相对性(主观性)的特点没有必然的联系。
事实上,建构主义阐述的更多的是科学研究前沿的认识过程,反映了最新的科学知识产生的曲折的认识历程,但这些过程是否有必要在今天的基础教育学科课程里重演一遍,就需要认真考量而不能妄下断语。已有研究表明,整个科学课程的内容结构,好比一个从下到上装满从老到新的科学知识的柱体容器。在科学史上经过长期检验的相对稳定的知识,往往被后来的新知识压缩到容器的底部,适用于早期学习阶段;而科学前沿的具有较大不确定性的东西位于顶部,适用于晚期学习阶段。这个柱体容器的四壁具有无数细小的孔隙,那些经不住实验或逻辑检验的知识,都先后依次被排出柱体容器。根据这个模式,建构主义的知识观显然并不能解释基础教育阶段的课程知识选择,因为在基础教育阶段,科学教育的内容通常都是“在科学史上经过长期检验的相对稳定的知识”,“适用于早期学习阶段”,因此是客观的和固定的。

来自于教学实践的研究也表明,目前的大部分高中生还不能真正理解科学知识的相对真理性质。而且,在学生的认知“最近发展区”还没有达到认识真理相对性水平的时候,过分超前的科学教育是否会导致违背科学性的不求甚解、人云亦云的不良思维习惯,值得研究。例如,我们说“植物长高了3cm”,是否还需要告诉学生这是在牛顿时空体系中测量的结果,还是在爱因斯坦时空体系中测量的结果?两者的结果是否相同?如果需要的话,应该怎样讲解?应该在什么学习阶段讲解?学生必须已经具备哪些经验和知识?所有这一切,都是建构主义所不能圆满解答的。
从国际的研究报道来看,与建构主义思想相一致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都没有得到实践的肯定。2002年,中国台湾教改失败,教育主管部门宣布停止推广使用建构主义教材。消息传来,大体可以归并为一句话:“都是建构主义惹的祸!”一个小的例子是,建构主义教材主张用学生自己的加法经验理解整数的乘法,于是4×6不能直接背诵答案24,必须说6+6=12,12+6=18,18+6=24,所以4×6=24。学生也许是会讲道理了,理解深刻了,结果却是许多学生不会背九九乘法表。
教育学,尤其是课程与教学论,是理论性和实践性很强的东西。探讨知识是什么的有关问题是哲学的范畴,探讨学生的认知规律是心理学的课题,而探讨教师如何教的问题才是教学论的研究领域。从科学哲学的角度看,知识是什么的话题是可以展开讨论的,但把学术讨论中未有定论的东西拿来诠释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则存在潜在的危险。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自主建构现象只是一种客观存在,是心理学研究的一个发现,只能作为进行课程编制与教学实践的理论参考,不能作为课程与教学改革的基石而随意解读。从教学论的角度看,任何学习都是不容易的,都需要学生付出努力,而建构主义通过夸大学生的主动建构作用,将科学学习的困难解释为不可传授,然后把经典的科学教育理论如杜威的“做中学”、布鲁纳的“发现教学”理论,贴上建构主义的标签进行肆意发挥,其结果是给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理论与实践都带来了消极影响。正如张红霞教授所言:“自主建构理论被赋予教育学意义之前无所谓好坏……它只解决了‘是什么’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教育学所关心的‘怎么办’的问题。从逻辑上讲,‘学生不是被动地吸取知识’,不等于教育学上的‘学生不吸收传授的知识’……”[12]而当把建构主义赋予教育学意义之后就完全不同了,某些教育学者把“学生不是被动地吸取知识”理解为“学生不吸收传授的知识”,这不是对理论的创新而是对理论的误读,由此而引申出的一系列导向性的观点对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具有很大的破坏力,在一定意义上,他们的行为把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引入了歧途。

——概而言之,建构主义不是课程理论,也不是教学理论,它只是一种具有导向性的理论框架。从这个理论框架简单地引申出任何的教学理念、教学理论以及教学模式都是危险的,如果再以此指导我国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则贻害无穷,对此,我们必须具有清醒的头脑。因此,笔者认为,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应当摒弃建构主义理论,重新回到客观主义的理论轨道上来。
思想政治课程教学内容是客观的知识吗?学生能够自主构建出那些;理论政策与法律文件么?如果没有完整的知识理论背景学生又怎么能运用这些知识回答和解释现实政治经济现象?总之,课程改革者与考试院的就不是一帮人。

第三章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教学方式

如果说,建构主义作为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指导理论起导向作用的话,那么,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教学方式已经进入到改革的核心。如何教,成为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试金石和风向标。

钟启泉先生认为:“按照《纲要》的规定,这次课程改革力图实现三大转型:课程政策从‘集权’到‘放权’的转型;课程范式从‘科学中心主义课程’到‘社会建构中心课程’的转型;教学规范从‘传递中心教学’到‘探究中心教学’的转型”,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探究教学的口号。钟先生进一步在《知识概念重建与课程创新》中提出:“在课堂教学中,教师与学生、学生与学生之间以教材文本和生活体验为媒介展开相互沟通,学生唯有通过这种沟通,才能习得种种知识。学生不是单纯的‘知识接受者’,而是‘活动式探究者’‘意义与知识的建构者’某种简单的技能性学习目标也许可以按照行为主义原理实现,但更复杂的高级思维的学习目标就需要采取探究方法和建构主义方法了,知识仅仅靠‘教师讲授’则难以习得。”

建构主义理论的影响不仅表现为忽视知识基础的倾向,而且进一步表现为忽视知识传授、反对教师讲授的倾向。《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中关于“改变课程实施过于强调接受学习、死记硬背、机械训练的现状,倡导学生主动参与、乐于探究、勤于动手,培养学生搜集和处理信息的能力、获取新知识的能力、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交流与合作的能力”这些表述就是这种倾向的反映。于是“科学探究”作为主流教学方式风靡大江南北,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出现了言必称“科学探究”的状况。对此,我们需要作认真的学术研究。
    为什么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会把科学探究作为主要的教学方式,笔者认为,其原因在于负责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大多数教育学者把科学教学过程简单地等同于科学研究过程,混淆了“学科学”(learn science)与“做科学”(doing science)的基本差异。“学科学”强调的是科学知识、科学方法的掌握与运用等过程,而“做科学”强调的则是科学知识或理论的建构过程,这是两种完全不同层面的认知活动,在时间、空间、形式、目的等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不可混为一谈。
从理论上看,科学探究作为主要教学方式的认识论根源则是教育“重演论”。德国胚胎学家海克尔于1866年提出了“生物重演律”,其内容是“个体发生就是种系发生的短暂而迅速的重演。例如,人的胚胎发育快速经历了从单细胞简单生命、水生多细}

  在中国,也许很难再找一个地方像广东这样,受到那么多的争议,对她的好恶如此悬殊。喜爱她的人与厌恶她的人,各自用尽最强烈的措辞去赞美她,或贬损她。广东集无数的羡慕、妒忌、赞美、咒骂于一身。你随便问一个人:“你觉得宁夏人怎么样?”或者“你觉得贵州人怎么样?”他们也许会惊讶地回答:我对这些地方不太了解,无可奉告。但如果你问“你觉得广东人怎么样?”几乎所有人都能口若悬河,说出一套一套的看法,并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他的观点——不管他是否在广东生活过,是否认识广东人,都无碍他深信自己是一
个客观公正、铁面无私的批评家。
  热爱广东的人,赞誉她是近代民主革命的发源地,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改革开放的桥头堡和排头兵;广东人是海洋的族群,纯朴、强悍、充满朝气与活力,富于冒险性、开创性,敢为天下先。
  讨厌广东的人,则把她斥为南蛮、文化沙漠,既不识孔孟,又不懂黑格尔,满脑子只有钱,认钱不认人;是惟利是图、投机取巧、寡廉鲜耻、冷酷无情的金钱动物。
  究竟哪一种广东人,才是真实的广东人呢?
  南北之间的种种隔阂,有人认为,缘于历史上交通与资讯的落后。中国“百代都行秦政法”,连一个小小知县的任免,都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时的交通通讯又十分落后,在发明电报之前,一道圣谕从京师六百里加急传到广州,不知要跑死多少匹快马。
  不仅如此,广东背枕五岭,面朝大海,是一个对于内陆相对封闭,而对于海洋则完全敞开的地理格局。这种格局本身,就足以引起历代王朝统治者的猜疑和忧虑了。“那些狡黠的南蛮子,在五岭之外的海边捣鼓些什么?”皇帝们不安地猜测着。对自己鞭长莫及的东西,他们总会疑心生暗鬼。
  在中原人眼里,四夷都是化外之民,介乎人与禽兽之间。《山海经》里描述南方人,“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这种说法,不仅盛传于坊间,甚至见之于官史。《魏书》就形容广东人“鸟声禽呼,言语不同,猴蛇鱼鳖,嗜欲皆异”。在我记忆中,直到1960年代初,还有不少北方人以为海南岛的广东人长有尾巴,千方百计想掀开他们的衣服瞧瞧呢。
  历代王朝都在有意无意地提示人们,远在关山万重之外的岭南,是未经王道教化的黑暗之邦,是对礼乐道德的一种潜在威胁。从秦汉开始,就一直是朝廷流放罪臣的地方,不仅犯罪的官吏会被流放到南方,而且还有所谓“七科谪”,凡是逃犯、赘婿和商人(包括三代以内经过商的),都要充军到南方。
  南方成了贱民、罪民的渊薮。偶然从那个遥远而陌生之地传来的,不外乎是断发文身、住在树上的草屋、出门就坐独木舟、吃蛇虫鼠蚁之类的怪异轶闻,以致许多北方官吏一听要去岭南,便如五雷轰顶,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人们对岭南的恐惧与抗拒,并不仅仅是因为消息不通,而是“自古圣贤,不臣异俗”的王道正统心理在作祟,惟我独尊,不肯承认文化是多元的,互补的,不肯放弃“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此辈人物,香灯不绝,至今还大有人在。不管世界如何变化,兀自做着“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春秋大梦,天下皆醒我独醉,整天拿“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类的梦话来自我膨胀,岂不可笑?
  无论是赞是弹,都不乏街谈巷议的率尔之言,情绪化的判断充斥其中。中国人喜欢攀比。人与人攀比,村与村攀比,镇与镇攀比,县与县攀比,然后是城市与城市攀比。如果赢不了对手,就唱衰对手,是常用的一种招数。人们在谈论中国的龙头城市时,喜欢把北京、上海、广州这三个城市相提并论,互相比较。这三个城市也俨然把其他两个城市视为对手。然而,在这三个城市中,广州的位置似乎比较尴尬。
  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做过燕都,做过元都,做过明都、清都。自1421年以来,北京一直是中国的政治中心。巍峨雄伟的紫禁城,气象万千的天坛,已足以使北京人把天下看得轻如鸿毛,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褒贬;而上海在近代的西方殖民史上,已经奠定了作为中国金融、贸易中心的地位,近年凭着中央和全国人民的倾力支持,发展更加神速。
  因此,当别人批评北京、上海时,他们可以拿文化古都来说事,拿GDP来说事,北京有多少价值连城的国宝,有多少文化大师,上海有多少跨国公司总部,有多少外资银行,你不服气也没用,他照样雄视天下,气逾霄汉。
  而广州则一向被人挖苦像个大集市。珠三角的工业都是劳动密集型组装加工业啦;靠剥削廉价劳工发家啦;广东没文化啦;广东人是暴发户,没有高学历人才,没有高素质人才啦
。各种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似是而非的嘲笑与谩骂,此起彼伏,从1980年代到今天,就一直没平息过。
  现在,资讯和交通都非常发达了,人类进入太空时代,通讯卫星有了,电视卫星有了,互联网也有了。但这种文化心理的痼疾,并未完全根除,一有风吹草动,还会旧疾复发。甚至可以说,恰恰是资讯的发达,有时反成了这种痼疾的发酵剂。真理传播得快,谬误也传播得快。
  2003年初爆发的一场SARS,广东人在一夜之间,几乎成了万恶不赦的罪魁祸首。不仅广东人的饮食习惯,备受责难,而且迅速提升到种族、血统、历史传统、道德文化等层面。“南蛮”一词,再度流行于高度文明的21世纪,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观。甚至有人在互联网上喊出“广东人忏悔吧”、“广东人,你到底要把中国折腾到什么时候”、“杀尽广东人”一类的口号。
  我觉得很奇怪,英国出现疯牛症,没听见欧洲人说要杀尽英国人;香港出现禽流感,也没听见人们说要杀尽香港人;上海爆发过大规模的甲型肝炎,波及人数多达几十万,比SARS不知要大多少倍,也没见谁口口声声要上海人忏悔啊,广东人就这么招人恨?
  广东人的典型性格,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没有喊冤连天,没有作气急败坏的争辩,而是在一片责骂声中,一方面默默地与SARS病毒奋力斗争,积极与其他疫区分享“抗炎”经验;大家并不怨天尤人,工照开,学照上,街照逛,生活如常,井然有序;另一方面,由广东省人大迅速通过立法,要求“公民应当养成文明、卫生的饮食习惯,不滥吃野生动物,预防动物传播疾病”。这就是广东给全国人民的一份答卷。
  互相埋怨并不能解决问题,与其把臭氧层骂出一个大洞来,还不如做一点有用的实事。广东人深明这个道理。
  然而,尽管如此,针对广东人的谩骂并没有停止,反而惹来更多气势汹汹的质问:这条立法为什么不是“禁吃野生动物”,而只是“不滥吃”?“不滥吃”并非严谨的法律术语,说了等于没说。是不是广东人在SARS之后,仍然死不悔改,还要继续吃野生动物?有一位网友在网上愤怒地叫嚷:“都是因为广东人的滥吃才给我们带来了这场泼天大祸,他们现在还不思悔改。自己找死死了活该,不要连累全国人民呀。”一时巨炮冷枪,弹如雨下,广东人满身都是窟窿矣。
  广东人以“不滥吃”代替“不吃”,恰恰是务实态度的体现。说从此不吃野生动物,纯属自欺欺人,海洋鱼类也是野生动物,你能说从此不吃吗?从立法的角度看,如果“不准吃”与“不滥吃”都是难以操作的话,那么,宁愿采用防御性的“不滥吃”,好过采用进攻性的“不准吃”。这样更符合立法的精神,也更能维护人们既有的权益和秩序。
  2003年的SARS事件,不仅在医学上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而且在研究社会文化时,也可以成为一个经典案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南北文化的种种差异,看到广东人特殊的族群性格,看到他们的心理素质和精神状态。
老广为何要死守着自己的方言?
  中原人在岭南定居后,他们带来的文化,便一如水银泻地,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处于弱势地位的土著语言——古百越语,很快被逐入深山老林、穷崖绝谷之中。客家人有一警句:“宁卖祖宗田,不丢祖宗言”。祖宗的语言,是他们在远离故乡,不得不挣扎求存于“瘴疠之地”时,仍然抱着庙宫未改,城社尚存的心态,坚守强势文化优越感的精神支柱,成为维系一个族群世代相传的重要纽带。
  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一位广东人,在广东出生,吃广东米,饮广东水长大,从小到大你填写简历时,籍贯一栏都是填广东。但有一天,冷不防有人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广东人呢?”你脱口而出的回答是什么?因为我在广东出生?因为我父母是广东人?还是因为我的户口在广东?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在广府、潮汕和客家三大民系中作过一个调查,到底广东人是根据什么认定自己是广东人的?结果,在被访对象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根据方言,其次是血缘关系,第三才是地缘关系。也就是说,人们是根据乡音,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同乡的。就算你生活在梅州,但不会说客家话,你也不算客家人;就算你的户籍是潮州,但你不会说潮州话,走到街上也不会有人当你是潮州人。在广东人心目中,方言的位置就是这么高。方言的功用,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信息传递工具,而且是重要的感情交流工具。
  以前,北方人把广东话一律称之为“禽声鸟语”。大清皇帝召见广东地方官员时,被他们一口一个“我哋、佢哋”搞得头大如斗,一怒之下,诏令闽粤两地都要设立正音蒙馆、正音书院,以驻防旗人为正音教师,全力推广普及官话。可惜驻防旗人本来就懒,又碰上广东这样的方言死硬派,推广了半天,广东人的舌头没有卷起来,正音书院却荒废倒闭了不少。
  五岭之外,依然是一片鸟语花香。
  今天,“推广普通话,迈向现代化”这个口号,喊得震天响。似乎方言成了现代化的障碍。其实,欧盟15个国家,统一了货币,统一了经济政策,也没统一语言,不是一样可以现代化吗?香港人在回归前也没有推广普通话,大家都说粤语,并不妨碍她成为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事实上,广东话与现代化并不矛盾,说到底,普通话只是一种交流的工具,无须提升到道德与素质的高度,甚至与国家前途、民族兴衰挂上钩。
  广东人都是很讲实际的,只要生活确实有讲普通话的需要,根本不用政府采取行政手段,他自然会去学、去讲。只要有助于他“揾食”,别说是普通话,就是非洲土话他也肯学。学普通话就等于学英语一样,多掌握一种交流工具,绝对有赚不赔,但不能为了鼓励学习普通话,就去践踏自己的母语。广东人并不拒绝学习普通话,而且他们的“推普”是不遗余力的,“煲冬瓜”的水平,与改革开放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中青年一辈基本上都能听能说了。只要尊重事实,就不会否认这个巨大的进步。
  今天北方人到广州的商店购物,大部分售货员都会主动和他说普通话;公务员也都会讲普通话了;城市的大部分学校都用普通话教学了。据调查,银行、邮局、公园、商店、的士等行业的普通话也都全部过关。这还不够吗?难道非要广东人在家里也说普通话不可?非要粤剧也用普通话来演唱不可吗?
  在全国七大方言中,粤方言是最古色古香的,大量原汁原味的古汉语词汇和用法,像“企”(站)、“食”(吃)、“行”(走)、“颈”(脖子)、“渠”(他、她)、“晏”(晚)、“悭”(节省)、“无”(没有)、“银子”(钱币)、“卒之”(最后)、“姑勿论”(且不说)、“于是乎”(于是)等等,读起来儒雅之至,白话文早就没人这样用了,可在粤方言里,还大行其道,成为市井坊间的日常口语,甚至连“嗟”、“噫”这些古汉语中的感叹词,广州的小孩子也常冲口而出——“嗟,怕乜?”(“嗟”白话读作“车”,含否定之意,“怕乜”即“怕什么”。)“噫,好肉酸!”(人们通常误把“噫”写作“咦”,其实在粤语中,两个字是不同的。“肉酸”意即“难看”。)使人不禁拍案惊奇。
  广东人里有不少中原世家,古风余韵,虽废犹存。在台山人的家庭里,媳妇把家婆称作“安人”。安人,从宋代开始就是正从六品官诰命夫人的封号。除了台山,据说在花都、从化一带,也有称家婆为安人的。听起来颇有点官宦人家的派头,也许,这就是“祖上也曾风光过”的遗痕吧。
  有人认为,粤语形成于晋代,所谓“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西晋时发生
“八王之乱”,继而出现“五胡乱华”的局面,这是一个北人南迁的高潮。故广东人“至今能晋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清代广东著名学者陈沣认为,广州音最切合隋唐音,最方便阅读古文。他写过一本《广州音说》,专门解释其原因,“盖千余年来中原之人徙居广中,今之广音实隋唐时中原之音。”
  人们所说的“粤语”,主要是指广府话,尤其是指以广州西关(上下九、第十甫一带)口音为本的白话。如果你想验证自己的粤语说得准不准,有一个办法,念念这首歌谣吧:“阿四阿四,攞条锁匙,开个夹万,攞两毫子,买斤荔枝,唔爱黑叶,要爱槐枝。”这首歌谣取衣韵,必须上下齿咬合,舌面向上,才发得出衣音。如果你能咬字清晰准确,就算会说正宗的白话了。
  在粤语词汇中,据说有三分之一以上是方言。广州人日常口语中,方言出现的频率,竟高达五六成。最令北方人头痛的,也许是广州话中大量的倒装句。北方人说“你先走”,广州人说“你行先”;北方人说“很感谢”,广州人说“多谢晒”;北方人说“太饱了”,广州人说“饱得滞”;北方人说“给你一块钱”,广州人说“畀一文过你”;北方人说“找不到你”,广州人说“揾你唔到”。如此等等,真是天涯同此路,人语各殊方啊。
  在粤语文化圈里,常听到人们谈论起辛亥革命后的一段掌故。当年,帝制倾覆,共和初肇,在中华民国国会里,要求奉粤语为中国“国语”的呼声很高,支持的票数,已然过半。但孙中山逐一去说服粤籍议员,劝他们放弃粤语,改投北京话一票。最后,凭着孙中山的人望,粤语仅以3票之差,败给了北京话。
  揣测孙中山的用意,当时南北双方仍处于对立状态,既然清朝把北京话作为官话已经两百多年了,继续沿用下去,可以避免节外生枝,减少南北统一的障碍。这恰恰表现了南方人胸襟开阔,相让为国的精神。南腔北调,乃地理自然形成,本无所谓优劣,既然我可以奉你的语言为国语,你又何必非把我的语言斥为“鸟语”不可呢。
  广东人始终坚持认为,白话是广府人的母语,福佬话是潮汕人的母语,客家话是客家人的母语。方言是一个族群的身份认同,是一种凝聚力。方言蕴含了丰富的地方人文内涵,一种方言的消失,势必会使它所传达的那种地方文化也随之萎缩和贫乏化。正如美国一位语言学家所说:“一种语言从地球上消失,就等于失去一座卢浮宫。”所以从文化的角度看,普通话固然应该推广,但方言也不应听凭它消亡。
  在广东这个移民大省里,各种方言错综复杂,四乡八镇,各有不同,甚至村头村尾亦相迥异。没有哪一种方言,能够把三州六府的乡音统一起来。即使人们力图从语言学上把它们分类,也往往予人绠短汲深的感觉。广东真是一座语言的大宝库。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的调查显示,有82.86%的广府人、39.18%的客家人和38.18%的潮汕人认为自己的方言比其他方言好听。同时也有37.06%的客家人和37.27%的潮汕人认为广府白话比其他方言好听,而广府人对潮汕话和客家话的“好听度”,评分却很低。由此可见,在广东地区,白话占了绝对的优势。
  广东人的兼容并蓄,同样反映在语言上。近20年,大量华洋杂陈的港式粤语长驱直入,对粤方言所作的深耕改土,是历史上两百年都难以达到的。其结果,粤方言在最古色古香的美名之外,又增添了一个最多创新词汇的特点。“炒更”、“揾食”、“搞掂”、“无厘头”、“士多”、“T恤”、“的士”、“擦鞋”、“人气”、“案底”、“做骚”、“草根阶层”、“夹心阶层”、“人间蒸发”等等新词,以及“他很阳光的样子”、“她苍白着脸”这些词法乱用的港式粤语,复畅行内地。
  半个多世纪以来,广东还经历了两次移民高潮。一次是年间,解放大军南下,土改大军南下,大批北方干部浩浩荡荡开入广东。另一次是1980年代以后,广东改革开放,在“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口号激励下,千百万北方人怀着创业梦想,奔赴广东这片热土,形成风起云从,百川赴海之势。粤语一度成为人们热衷学习的语言,许多地方都竞相开办了粤语速成班,报学者十分踊跃。我们从电视新闻上看到南下列车上的汹涌人潮,亦不禁瞠目结舌,叹为百年难见的奇景。
  移民潮对广东政治、经济、文化所带来的影响,是互动互补的。尤其是第二次的移民潮,还在持续高涨。不管我们乐意与否,南北文化都在不断洗牌,民风民俗的丕革,已深入到每条街巷、每家店铺、每个公司、每户家庭、每个人的起居、饮食、衣着、娱乐、求职、婚姻等等庸常生活,却是不争的事实。
  像深圳这个新兴城市,年间,就有164.25万人口,从外地迁入,占了当地人口增长的96.62%,普通话在这里已差不多成为主要的交际媒介。如果还按传统的广府、潮汕、客家三大族群标准来划分它,未免有牵强之感。
  有人认为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显示了推广普通话的必要性。但我却认为,正因为大量外来人口涌入,才显示了保护粤语的刻不容缓。我在报纸上看到,杭州市一位政协委员在向政协会议递交的《关于保护杭州方言,防止历史文化名城内涵缺失》提案中大声疾呼:“当你来到四川茶楼里,发现摆龙门阵的人操的不是四川话;当你在对外电视节目上,再也听不到闽南话;当你来到了非洲的某个部落,发现土著人全说一口流利的English(英语),你会不会觉得很失望?当所有的城市都说同一种语言时,那么每个城市独有的吸引力就减弱了。所以,我呼吁要保护杭州方言。”
  我不禁为这位委员拍案叫好。什么时候,我们广东也有人能挺身而出,理直气壮地为保护广东方言而奋臂大呼,我一定为他呐喊助威。
被人排斥,还要担着排外的恶名
  这是北方人对广东人一个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误解。以至许多根本没踏足过广东,甚至连一个广东人都不认识,一句广东话都不会听的人,也如矮子看戏一般跟着嚷嚷:“广东人排外啊!广东人排外啊!”让人在无奈之余,也恍然明白,为什么曾参杀人、三人市虎的故事会在中国流传千年,有时以讹传讹的杀伤力,真是大得惊人啊。
  广东人是否排外,我们不妨到广州的南海神庙看看。相传唐代从印度来了一批朝贡使者,在南海神庙这里登岸,其中有一个叫达奚司空的使者,在神庙两侧各种了一棵波罗树。后来这个达奚司空因贪看日出风景,竟误了上船,他的同伴都走光了,他却孤身一人流落异乡,不久郁郁而死。他的遭遇令当地乡人深为感动,于是封他为南海神手下六侯之一的助利侯。从此南海神庙也称“波罗庙”。
  达奚司空居然可以成为中国人的神灵,受人间香火供奉,是一件极具象征意味的事情,令我不禁想起广州华林寺中的马可·波罗,不也成了五百罗汉之一吗?还有唐代被贬到广东的韩愈,虽然在潮州只逗留了不及一年时间,但当地人不仅建起韩文公祠纪念他,甚至连潮州山水也改称“韩江”、“韩山”、“韩木”,其崇拜程度,高于孔子,简直超佛越祖;海丰的方饭亭,是纪念文天祥的;虎门也有纪念林则徐的博物馆和纪念碑。他们都不是广东人。
  任仲夷这个名字,广东人都很熟悉。他是河北人,1980年代曾担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广东的改革开放,就是在他任内正式启动的。广东人对他一直念念不忘。多年后,任仲夷在谈到广东人是否排外时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不能说广东人有排外思想,更不能笼统地说是‘地方主义’。比如,过去隶属广东的海南岛,有个五公祠,五公祠里的‘五公’都不是广东人,但是当地人给这‘五公’修了庙。”他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说:“我没有感觉到广东人排挤我。”
  这一类的例子,举不胜举,足证广东人并不排外。凡对社会有功德的人,自然可得到人们的崇敬,不管他是来自北方,还是西方。
  如果我们不带偏见地看一看历史,受到最多歧视和排斥的,到底是广东人,还是北方人?如果说广东人确有排外行为,那么,是出于他们夜郎自大,目中无人,还是受到压迫后的反弹?广东被称为“南蛮”,历代王朝对她进行了种种妖魔化,史书上有盈千累万的记载。即使到了现代,在革命风暴的荡涤下,许多不合时宜的旧观念,或剥落蜕化,或一扫而空,但广东人两千多年来所遭受的误解,却没有多少改观。任仲夷所提到的“地方主义”,就是一个痛苦的例子。
  一位革命老人向我追述往事。1949年,解放军渡过长江,长驱南下,快要打到广州了。当时担任两广战役的主力军,绝大部分是东北战士,这位老人就是其中一分子。他很坦率地对我说,当时他们的确有一种观念,觉得广东人都是些“有待解放”的小商贩和小土地出租者。南下行军途中,各种有关广东人排外的传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广东麻风病人很多,一旦染上,无法医治,全身霉烂而死”;有人说“广东天气炎热,煎饼不用火烤,放在太阳下一晒就熟”;也有人说“北方人到广东语言不通,工作难做”。飞短流长,谈虎色变,有人干脆要求在赣州掉头回北方。
  为了让东北战士更多地了解广东人,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在赣州召开一次扩大会议。华南分局第一书记叶剑英和第三书记方方都在会上作了报告,详细解释广东人的历史和生活习俗。他们当年所说的话,在今天看来,仍是非常中肯与客观的。方方是广东普宁人,他在会上说:
  “关于民情民风俗,广东人是著名强悍好斗。流行的一句广东话叫‘唔做衰仔’,就是不要跟别人不上,以落后为可耻。因此,广东人有一股傻劲。在广东常常发生械斗,乡与乡之间,或姓族与姓族之间常因争风水、争水利,械斗数年不止,甚至历代成为世仇。”
 “广东人一般是豪爽、热情、喜交朋友,富于冒险精神,敢拼、敢干的。如明末清初许多华侨是坐了木船漂洋出海的,这便是拼与干的精神的表现。因此广东人做事一般是大胆的,勇敢的,参加革命很积极。但广东部分城市居民,受坏影响较久,有骄傲、自大毛病,自以为开化较早,见得事情多,弄小聪明,不只轻视外省人,也轻视山县及乡村人。”
  为了消除北方人的误解,方方把广东人的衣着、礼节、饮食习惯,也一一加以解释。“
广东人好吃,那也是广东人的一个特点。广东人对于吃的讲究那是很出名的。穿着倒也随便。广州的点心各色各样,蛇、老鼠、狗、猫、禾花雀、禾虫……很多别省人不敢吃或没见过的东西,在这里都有人敢吃,外省人会觉得惊异。”
  在风俗方面,“广东因与外洋接触较早,礼节不大讲究。特别是受了年来战争的影响,封建礼节已大受破坏。如潮汕妇女过去喜欢搽粉的,后来在战争中生活艰苦,要外出挑担糊口,就再也不讲究天天搽粉了。”
  甚至连他们的洗澡方法,方方也作了详细讲解。“民众一般爱好清洁,天天都要洗澡,这与北方人不同。广东人洗澡只用一个盆或一个桶,因为他们常常洗,只周身一淋便算了。北方人因不常洗,一洗便要一二个钟头,这与广东人不同。”南北的生活习俗、社会风气、文化传统,在许多方面,的确迥然不同。
  在一次高级干部会议上,绘形绘色地介绍一个地方民众搽粉与洗澡的习惯,在中共历史上,恐怕也是不多见的。方方横说竖说,无非是要告诉在座的北方干部:“有人以为广东人有特别排外倾向,我以为那是不确实的。从大革命到目前,广东的领导干部和许多工作同志,都是外来干部……他们都领导得很好,他们的领导都没有碰到什么反对。因此外来干部与本地干部团结问题,只不过是全国的一般问题而已。”
  老家在广东梅州的叶剑英,也以客家人的身份告诉大家,其实广东人和中原人,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定居在广东的人,很多都不是广东原来的本地人,是由中原地区迁移过去的汉人。一般史籍的记载,都说南北朝时期汉人被迫南迁,逐步被压至海岸,再无地方可退了,就在广东定居下来。南迁汉人在和异族与当地土人的双方面斗争中,逐步加强了内部的团结和组织,这就是广东人之多数聚族而居,封建姓氏的团结比较坚强的缘故。”
  叶剑英和方方的话,句句都说得很实在,但却未能消弭南北之间的隔膜,也无法阻止悲剧的上演。现在,许多70岁以上的广东老人,谈起1950年代那两次大规模的“反地方主义”运动,仍然唏嘘不已。
  当年叶剑英、方方领导广东土改,由于天下已经大定,他们根据广东的实际情况,采取了较为温和的政策,结果却被斥为“和平土改”。中央认为其根源在于广东人的“地方主义”、“封建宗族观念”,于是,在1952年和1957年,两次反地方主义运动,便像巨灵之掌打到广东人头上一样。
  为了把广东的“地方主义势力”连根拔起,大批北方干部浩浩荡荡调入广东掺沙子,从粤北山区到粤东平原,遍布广东各地。广州市属各区的区委书记、区长,大部分是南下的。本地干部被批的批,斗的斗,撤职的撤职,开除的开除。经过大规模调整,全省县以上主要领导,80%是北方人。多数地委的主要领导都换成南下与大军干部,两个区党委主要领导全是南下与大军干部。原来担任正职的广东干部纷纷降职,给北方人让位。
  在第一次反地方主义时,7000多名广东干部受到处分。
  在第二次反地方主义时,受处分的广东干部仅厅局级至副省级的便有近90人,地县级和普通干部多达1万多人。
  叶剑英在第一次反地方主义时,亦受到牵连,被调离广东。临行前,他说了一句很沉痛的话:“主帅无能,累及三军。”叶帅为自己无法保护广东干部不受无辜伤害而痛心。不知多少广东人因他这句话而泪流满面。在反地方主义运动中被戴上“反党联盟”帽子,受到严厉处分的广东省委书记古大存、冯白驹和被戴上“右倾、官僚主义、分散主义”帽子的方方,直到1983年和1994年才分别获得平反。
  本来,广东人承受了如此深创巨痛的伤害,有点怨气也在情理之中。但广东人并没有这样做,试看改革开放以来,广东对北方的门户是更加敞开了,还是更加封闭了?
  据2004年的统计,广东全省有7000万户籍人口,有2800多万流动人口。也就是说,在总人口中,几乎有三成是外省人。别忘了,在拥有广东户籍的人口中,还有相当数量是外省籍贯的。从1994年至2004年,在广东居住半年以上的流动人口,以每年100多万的速度增长,而
2003年更创下新纪录,达到320多万。全国有1/3的流动人口都在广东。就凭这一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广东人排外了。试问,如果你是一个排外的主人,你家里会天天宾客盈门吗?
  可惜,事实并不能稍稍触动某些人的良知,也不能使他们的成见有丝毫改变。总之广东人就是排外,你打死我也不会改口的了。广东人把北方人叫做“捞松”,还不是歧视?殊不知,“捞松”一词,并非广东人发明的,而恰恰是北方人自己叫开来的。以前北方人见面,喜欢互称“老兄”,广东人听多了,也把北方人叫做“老兄”,发音不准,变成了“捞松”。这和广东人叫潮州人做“冷”,叫日本人做“架佬”,叫西方人做“鬼佬”一样,虽然含有戏谑成分,但要把它提升到地域歧视的范畴,则未免小题大做了。
  四川人口里的下江人,东北人口里的关里人,北方人口里的老广,都不是歧视,惟广东人一叫“捞松”(老兄)就是歧视。这恐怕讲不通吧?现在,甚至已经敏感到连“外地人”、“外来工”这些词,似乎都含有歧视成分了。如果一个广东人说:“你们外地人……”那他很有可能会被指为歧视外省人。
  在广州街头还有一种现象,常令外省人怒发冲冠,就是当他们向广州人问路时,对方一听他的外省口音,往往立即闪开,不愿搭理。遇上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当街受辱,谁都会觉得十分难堪与气愤。不过,广州人并非天生冷漠,而是他们遭遇了太多这样的例子:一个外省人上前问路,问完以后就说:“请别误会,我是北方某某大学的学生,来广州实习,跟老师走散了,钱包又被人偷了,你能借个手机给我打电话和学校联系吗?”如果你真的糊里糊涂把手机借给他,那么十之八九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没回头。
  这种街头骗子实在太多,以至广州人一听外省口音问路,便心生戒意。这是上了无数次当,交了无数学费之后,买回来的教训,你能怪他们吗?
  一位到上海出差的朋友告诉我,在上海还见过有报摊竖一牌子写着“问路先买报”呢;在河南、安徽农村,有的村民放几块石头在公路上,就敢做收养路费的营生,说起理由他们也很振振有词,因为公路从他们村的地面上经过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可以肯定,绝对只是少数,如果据此便引出“上海人如何……河南人如何……安徽人如何”一类耸人听闻的结论,那才真是侮辱天下人的智慧呢。
  今天,到广州天河北路、环市东路等高级写字楼区转一转,便会发现,出入于摩天大楼的粉领、白领、灰领、金领,北方人成群结队,本地人反而相形失色;从事保险业、饮食业、服务业、广告业、传媒业的北方人多如过江之鲫。从祈福新村、碧桂园、雅居乐等高尚住宅区的新业主,到石牌村、冼村、杨箕村、三元里村的出租屋租客,北方人占了半壁江山。不会广州话,不熟悉广州道路,居然也堂而皇之地在广州开的士。试问,中国还有第二个城市能够如此吗?如果这样还叫排外,真不知如何才叫不排外了。
  我在海丰县遇见几位年轻的湖南籍教师。海丰并不是什么繁华闹市,这里位于屏风九迭的莲花山脉,生活条件、工作条件都相对简陋。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到汕头或广州找工作?他们微笑着回答,这里的人待他们很好,他们对海丰已经产生感情了,不想离开了。
  我这么说,肯定会受到一些人的质疑。难道广东人就这么高尚?就一点都没有歧视外省人?一点排外思想都没有?当然也不是。亲不亲,故乡人。这是中国人的通性。有人举出外省籍劳工在广东受到剥削的例子,举出孙志刚事件的例子。这些都是实情,但决不能以偏概全。我认为,劳工受到不公平待遇,还有孙志刚事件,这些都是中国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广东的问题;是体现国家能力的问题,是法制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排外的问题。说它是排外问题,实在是降低了它的意义!
 从历史上看,广东人本身就是来自五湖四海,容纳百川是她的文化特点之一。虽然,清代在江南许多地方都发生过相当激烈的“土客械斗”,广东也不例外。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语言不同,习俗相异,另一方面也在于互争土地,引发冲突。双方付出的代价,固极惨重,但如果拉开历史的距离来看,这种冲突,未尝不是土客文化互相磨合的一个过程。不同文化体系的迎头碰撞,要达至融合相存,恒须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从秦皇开边,到鸦片战争,莫不如是。
  然这一切,随着农耕时代的逝去,早已成了历史的追忆。今天,在广府地区讲白话,在潮汕地区讲潮汕话,在客家地区讲客家话,大家和睦相处,谁也不排斥谁,谁也不歧视谁的方言。广东人与文明同步成长,所以我们极少从广东的影视作品中看到对外省人的丑化,倒是经常看到一些对广东人毫不了解的作品,热衷于把广东人描写为“个子瘦小,满身金饰,见利忘义,庸俗低级,色迷迷和一口珠江牌普通话”的形象。我们也从未听过哪个广东人说北方是文化沙漠,但说广东是文化沙漠的言论,却不绝于耳。让人心生疑惑,到底是谁在排斥谁呢?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政治”
  广东人有“讷于言而敏于行”的特点,早已是名声在外,人人皆知。你和广东人谈论做生意的心得,他是满腹经纶,但如果你和他讲什么“边际收益递减规律”,讲什么“政府财政政策与凯恩斯主义的关系”,说不定他们会呵欠连天,并不耐烦地讽刺所有的理论之争都是“三斤猪头得把嘴”。
  在广东的书店里,传授延年益寿、防病治病、营销技巧、职场竞争、升学指南一类实用
型图书,比其他图书要畅销得多。重实际,轻理论;重行动,轻议论;信奉“千虚不如一实”的哲学。最看不起那些“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的人。这是广东人的长处,但也是他的短处。
  北京八旗子弟遗风盛行,人人都有代圣人立言的本事,满口春秋大义。但说得多,做得少,典型的博士买驴,书卷三纸,未有驴字;而广东人则做得多,说得少,还没等大家争出个高低来,他已经把做好的东西端到桌面上了。人们常说“做学问上北京,做事业下广州”。广东人会生小孩,但不会起名字;瞧人家北方的小孩,还没生下来,已经敲锣打鼓,天下闻名了。
  2003年春,SARS在各地大规模爆发,在广东人看来,这是一次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死了那么多人,对人命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大悲剧。广东人最关心的是如何预防,如何治疗,如何减低死亡率,但北方学者却浮想连翩,把它与反通胀扯上关系,大谈消费与投资的反向变动,大谈宏观经济的稳定运行,大谈如何“把SARS危害转化为机遇”,还发明了“SARS宏观调控”、“良性危机”之类的概念,视其为经济软着陆的天赐减速器。说得头头是道,你还真不能不佩服他们的头脑这么灵光。
  高谈阔论,建构学说,从来不是广东人的专长。他们的性格是务实、不张扬,喜欢用“事实胜于雄辩”来避开争论。在坊间,“讲多无谓,食多会滞”是一句使用率很高的俗语,反映了一种实干精神。
  在研究广东人的性格特征时,我常常会想起一个希腊神话故事,我相信广东人会很认同故事所包含的哲理。
  在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是一位能工巧匠,他和儿子伊卡罗斯被国王囚禁在一个海岛上。为了逃跑,他们用蜡制成翅膀,黏在身上,打算像鸟儿一样飞越大海。不料,伊卡罗斯对第一次飞行兴奋过度,不理会父亲的再三警告,飞得太高,蜡制的双翼被太阳融化,最后一头栽到海里淹死了。而父亲代达罗斯因为飞得低,所以成功地逃出了生天。
  从这个寓言中,我闻到了老庄的气息。老子教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长期以来,广东人把“少说话,多做事”奉为金科玉律。这是一种高超的生存哲学,不过,其代价是广东人的许多亮点都被自己埋没了,大量价值连城的文化资源被白白浪费了。不仅广东海上丝路的品牌,在包装和宣传上,远不及北方的丝绸之路响亮,而且对粤商的研究工作,也很零散片面。广东人确实不太会宣传自己。在这个讲究包装的年代,你不出声,别人还真当你是死的。
  因为广东人讷于言,所以当别人讥笑他是暴发户时,他期期艾艾,不知所对——尽管两汉时广州已十分繁荣,至唐宋时代,更成为天子南库,人们用“金山珠海”来形容。
  因为广东人讷于言,所以当别人讥笑他是文化沙漠时,他气噎喉堵,无话可说——尽管广东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博大闳深,足可以在文化史上自立门户而有余。
  这种现象引起一些专家学者的忧虑,甚至要在报纸上,正儿八经地讨论起广东年轻人“敏于思而讷于言”的原因来了。
  为什么广东人都不太善于用言辞表达自己呢?有人归咎于传统教育,广东人从小就接受要少说话,多做事的教育;有人说是性格原因,广东人有文化的自卑感;有人担心是港台漫画“八卦”杂志种下的恶果;也有人批评另类网络语言弱化了广东人的语言能力。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原因,真正原因是,在两千年历史中,谁也不愿意听广东人说话,谁也不会把广东人说的话当回事。广东人,不就是一群没文化的南蛮吗?
  广东人的沉默,就是在这种漫长的歧视和压抑中,渐渐养成的。
  孩子们从小就被父母反复告诫:“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做人做事都不可太高调,太高调容易节外生枝,招惹是非。一个人如果因为到处吹嘘自己很有钱,而招来强盗小偷,大家会嘲笑这人是“捉虫入屎忽”(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广东人的性格是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对国家大事尤其如此。
  广东人真的患有“政治冷感症”吗?这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地用“是”与“不是”来回答的问题。无论说“是”或“不是”,都可以立即找出一大堆相反的证据,引致无穷的质疑、设臆、反诘、论辩。争论本来就不是广东人的强项。
  事实上,如果回答“是”,我们将无法解释,为什么近代中国的一系列政治变革,都与广东有密切关系?为什么广东会出现太平天国这样的运动?为什么广东会成为辛亥革命的发源地?为什么1920年代的国民革命中心会在广东?为什么会有数十万广东工人参加震惊世界的省港大罢工?历史的是非功过,固可以从长计议,慢慢评说,但总不能把广东人的政治热情与献身精神,一笔勾销吧。
  但如果回答“不是”,也同样遇到麻烦。因为不仅外省人这样看广东人,就连广府人与潮汕人,也都承认自己对政治的态度,颇为疏远。这就不得不触及到问题的深层核心了:什么是政治?
  广东人对政治有更深一层的理解。政治并不仅仅是在庙堂之上参政议政,也不是非要出将入相,治国平天下不可,更不是在茶余饭后胡诌些所谓的政治秘闻,就叫做忧国忧民。在广东人心目中,创造利润、积累财富也是政治,计算效益成本也是政治,提高效率也是政治,公平的商业竞争也是政治,建立健康的市场秩序也是政治。凡涉及社会公众事务的,无一不是政治。钟南山院士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政治。”这是广东人最典型的政治观。
  回想当年,改革开放刚刚启动,人们还在为市场经济姓“社”姓“资”争论不休;甚至对开办经济特区,也有人端出一副“爱国”嘴脸,对广东怒目而视,严词质问“旧中国租界的由来”,意思是广东一搞特区,就是搞新租界,搞卖国!
  在一片沸反盈天的争论声中,广东人依旧默默地做着自己认准的事情。他们并不是完全无视争论,而是抱着实用主义的心态去留意聆听,“遇着红灯绕路走”、“水路不通走陆路”。就这样,一个一个禁区被冲破了。在无尽的顺流逆流中,广东人的心境,用一段粤语流行歌的歌词来形容:“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故意挑剔今天我不在乎,只跟心中意愿去走。”
  有人说广东是“穿堂风”,近代史上许多新思想是从广东兴起的,许多革命是从广东出发的,但虽然尽得风气之先,最后却都是穿堂而过。在广东播的种子,开花结果却在别处。这种情况并不是谁抛弃了广东,而是中国的地理决定的,也是广东人的性格造成的。平心而论,这也没什么不好,无论做播种的人,还是做收成的人,都不要紧,各施所长而已,最要紧是粮食收回来了,大家有饭吃。
  不要小觑我们每天从事的具体事务和日常生活,虽然庸庸碌碌,琐碎无奇,但点点滴滴,日积月累,就是一股移山填海的力量,就能改变人们的价值观念,就能影响制度。广东人推崇一种“认认真真做事,忙忙碌碌赚钱,潇潇洒洒享受”的生活态度,好像与政治绝缘,其实,这三条已经把推动社会进步的基本动力,都概括进去了。
  从近代史看,戊戌变法、辛亥革命的源头都在广东,难道与广东对外开放时间最长、接触西方文化最多、经济实力雄厚、绅商力量强盛毫无关系吗?从25年的改革开放历史看,深圳经济特区先行一步,探索经济改革的道路、市场经济日趋成熟、经济的高速发展、财富的积累、综合实力的提高、中产阶层的形成……这一切,对社会价值观的冲击与刷新,对国家制定政策的影响、对法制建设的推进,一句话,对政治的巨大影响,已经够彰明昭著的了。
你有你的中原文化,我有我的岭南文化
  广东到底是不是文化沙漠?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先从什么是文化说起。
  关于文化的定义,几百年来众说纷纭,各路大师的专著也汗牛充栋。有人认为,文化是一个族群的知识、信仰、艺术、法律、伦理道德、风俗等等的总和;有人认为,文化是一个族群所生活的社会遗传结构的总和;有人认为,文化是某个社会或部落所遵循的生活方式,包括他们所遵循的共同信仰和传统行为;也有人认为,文化是指人类生产或创造的,并传给
其他人,特别是传给下一代人的每一件物品、习惯、观念、制度、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
  然而,无论哪个说法,都不可能导出某个地区、某个族群“没有文化”这个结论。
  一个庞大的人群是不可能生活在文化沙漠上的,那是一种不可想象的状态。文化不是你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它必然存在,是与人类共存的,是人类的一个属性,一个标志,是人类活动的另外一个叫法而已。盎格鲁撒克逊有盎格鲁撒克逊的文化,新几内亚食人族也有新几内亚食人族的文化。它们不以你的赞赏而生,亦不以你的嘲笑而亡。
  谁也没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的才是文化,别人的就不算文化。说一个族群没文化,等于否定了他们的人类属性。好比你跑到别人家里,指着人家的孩子说:我家的儿子是圣人,你家儿子是白痴。人家不一扫帚把你打到大街上去才怪呢,你还好意思哭爹喊娘地埋怨“他们排外”吗?
  余秋雨先生在谈论广州文化时说,如果时光倒流30年,陈寅恪还在世,就没人敢说广州是文化沙漠了。“一位老先生在此地的活动决定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小觑广州。”言下之意,似乎没有这样的大师,就可以小觑广州了;没有这样的大师,广州就有沦为文化沙漠的危险了。说到底,还是那种精英文化、偶像文化心理。
  无可否认,陈寅恪是一位文化大师,而广州的文化亦因为大师的存在增辉不少。但文化是一个庞大复杂、多种多类的体系。陈寅恪只是某一方面的代表,他是某一方面的大师。不能说他端坐在广州,广州就有了文化;他离开广州,广州就没文化了。
  文化这东西,天生在那儿,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捏着鼻子厌之恶之也罢,紧闭眼睛假装看不见也罢,给别人扣上一顶“文化沙漠”的帽子也罢,全没有用。总之你避也避不开,绕也绕不过去。日前欧洲经济咨询和研究机构RobertHuggins公布《世界知识竞争力指数》研究报告显示,在全球125个领先地区中,珠江三角洲排在第85位,甚至高于香港(香港排在第102位),是除日本之外最具知识经济竞争力的亚太地区。如果这也叫文化沙漠,那真是无话可说了!
  北方之所以觉得广东缺乏文化底蕴,是因为南北文化的底蕴不尽相同。北方文化发祥于黄土高原,奉太昊伏羲、轩辕黄帝为人文始祖;而南方文化则受孕于浩瀚大海。广州古称番禺,番禺是一位海神的名字。广东的文化就是海洋的文化。
  对中原文化,广东人一向尊重有加,因为那是祖先的文化。然而,中原文化虽是中华文化的主要源头,却绝不是唯一的源头,更不是用来衡量天下文化的唯一标尺。四合院可以住人,西关大屋一样可以住人;吃高粱可以饱肚,吃稻米也一样可以饱肚。大家头上都是一片天,并不是只有你一家名门正派,别人都是邪魔外道。
  被誉为“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曾说:“粤处炎荒,去古帝王都会最远,固声教不能先及者也。”梁启超也早就提出,中国文化有南北之分,有海洋与内陆之分,“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而经史大师蒙文通则把中国文化细分为齐鲁、秦晋、荆楚三支。中原文化移植到海边,也要发生变种的。
  不同时代的学者,不约而同地都把天候地理,作为文化的重要条件,足以令人幡然醒悟。南方既有自己独特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当然会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死抱着四夷宾服的心态,以北方文化作为衡量和评价一切文化的唯一标准,等于抹杀了黄土高原与冲积平原的区别,抹杀了高原气候与海洋气候的区别,抹杀了吃大米和吃高粱的区别。可以说一开始就错,结果是一步错,步步错。
  在某些人看来,广东人都是土包子,土包子一夜发了大财,还是土包子。一个地方要让别人觉得你有文化,不是靠有多少茶楼食肆、多少烧腊店、多少人在炒股、多少人在买彩票,而是靠高等学府、图书馆、博物馆、歌剧院、科学技术、卫生设施等等。
  一位北方朋友很轻蔑地对我说,你说广州人有文化,无非就是什么茶文化、酒文化、虾饺文化、及第粥文化、食蛇文化、喝汤文化、逛街文化、彩票文化、拜神文化。因为广州没
有文化底蕴,所以什么都可以称为文化。你们每年举办多少场高雅音乐会?有多少大师级人物出场?你们有多少名牌大学?有多少院士、博士?真是三天可以出一个暴发户,三年出不了一个贵族。莎翁这句话,说的就是你们广州人呢!
  我没有与他争论,拉着他往外走。来到广州起义路,我对他说:这条马路是1930年代广州的中轴线,从越秀山中山纪念碑至起义路广州教育学院一段,都是笔直顺畅的,但就这里却突然拐了个弯,变得斗折蛇行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告诉他,清代在广州起义路与北京路之间,是一片密集的书院群。广州教育学院的前身是千顷书院,名气虽不算很大,并不在广州最有名的七大书院——粤秀、应元、学海堂、广雅、越华、羊城和菊坡精舍之列,但在修筑马路时,为了避开千顷书院,市政府却宁愿让马路绕了一个弯。
  什么是文化?一条马路能为一间学校让路,这个城市就是有文化的。
  我又和他说了另一个故事。1920年代,海丰县修公路,刚好要从广东省长陈炯明母亲的房子前经过,为了避开这座房子,公路要拐一个小弯。陈炯明知道后,立即派人把母亲的房子削去一角,使公路能够拉直。这幢缺了一角的奇特楼房,至今还在海丰县城里呢。
  为了一间学校,马路可以由直变弯;为了让马路由弯变直,省长可以把自己母亲的房子削去一角。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一种文化。如果你觉得非要穿礼服坐在国家大歌剧院听帕瓦罗蒂唱《托斯卡》才叫文化,那悉听尊便。你吃你的猪肉炖粉条,我吃我的生猛海鲜,大家各吃各的好了。
  我辈书生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广东人可以坦然承认深受北方文化的影响,但北方人却往往不愿意承认南方文化对他们的影响呢?即使有影响,也是坏影响:贪婪、自私、庸俗、市侩、爱钱如命、包二奶、色情泛滥等等……
  事实上,文化就像地球上的水,名义上有五湖四海之分,其实是一个大的循环系统,一部分水沿地面流动,一部分渗入地下流动,互相融会,互相渗透,千回百转,经过江河汇集,终归大海作波涛,然后再蒸发成为水蒸气,聚而成云,一场大雨又回到地面。如此这般,运转不息。你能说只有黄河、长江流的才是哗啦啦的水,珠江流的全是泥沙石灰?
  广东的文化有一种很强的俗化倾向,经常会运用通俗易懂的市井语言,把深奥的哲学“庸俗化”。广东人不喜欢谈论过于抽象的东西,纯逻辑的、形而上的、玄虚的话题,勾不起他们的兴致。他们关心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生活。新鲜的鸡肉,与冰鲜鸡、急冻鸡的肉,他们一吃到嘴里就能分辨出来,但他们却分辨不出什么是美学的历史主义与理智主义。因此,“宏大叙事”的学者们,对广东难免鄙夷,认为这是一个物质至上,物欲横流的地方。
  广东是不是真的只有吃喝玩乐的文化?当然不是。
  以报纸出版业为例,早在清代末年和民国年间,广东报业在全国就享有盛名。从1884年广东创办第一份报纸《述报》开始,到今天广东公开发行的报纸有110多种,并承印国内200多种报刊,日均发行约700万份报纸。虽然还说不上很繁荣,但绝对不是“沙漠”。1987年,《广州日报》在全国地方报纸中率先实行扩版,从原来的对开4版,扩为对开8版。这一举动,对当年的中国报界,轰动一时,触发了全国报纸的扩版潮。今天的《广州日报》,平均每天出报对开40大版,周末对开48版,号称有160万份的印数。
  《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羊城晚报》等报纸在全国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是有目共睹的。据说从《南方周末》出来的一位普通记者,到内地随便一家报纸,起码都是个中层的业务骨干。也许有人会不服气地说,《南方周末》的编辑记者大多数是北方人。不管是不是大多数,广东人从来没有否认过外省人对广东文化的贡献。如果真是大多数,也恰恰证明了广东人并不排外,而是乐于与全国人民“团结、战斗、胜利在一起”。
  没有这些来自北方的年轻编辑记者们的努力打拼,《南方周末》固然没有今天,但如果没有广东这块平台,他们也绝对打造不出一份今天的《南方周末》来。这是相辅相成的。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人们在研究《南方周末》时,都只会把它作为一个“广东文化现象”来研究,而不会单单作为“北方人在广东”来研究的。
  让我们再看看图书馆的情况。
  据史书记载,广东历史上第一间图书馆是北宋景德年间(年)由英德郡守王仲达所创建的涵晖书院。估计有人听了心理又会不平衡了,觉得广东人不可能有这种修为。广东历史上有很多书院,并不是每间都有能力刊刻收藏书籍,即使有也往往不肯轻易示人。而涵晖书院的藏书阁是对外开放,供人阅览的,与今天的学校图书馆类似。
  作为现代意义上的公共图书馆,广东的起步与发展,与全国文教发达地区亦基本同步。全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是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于1904年的湖北省图书馆;3年后,江苏省创办江南图书馆;1912年,具有国家图书馆地位的北京京师图书馆正式开放。而广东在1910年创办第一家公共图书馆——廉州图书馆。1912年广东省图书馆正式对读者开放。到1930年代,全省已经建立了县级以上公共图书馆65间。到2002年,广东全省县以上公共图书馆有131所,馆舍面积44.3万平方米、藏书2300.3万册。
  清末民初成立的岭南大学文物馆和1928年成立的广州市博物馆,是广东省最早的博物馆。至1993年,全省博物馆、纪念馆已达108座。1993年后,又陆续新建了32座、扩建了19座博物馆。广东现有国家历史文化名城6座,省级历史文化名城16座;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8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68处,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近2000处;古文化遗址2000多处;博物馆、纪念馆140座,馆藏文物54万多件。
  但偏偏有些人,你要他承认广东有文化,比登天还难。你列举再多数字也没用,他撇撇嘴说:广东人除了赚钱,什么都不懂,你兴建再多博物馆,但终日门可罗雀,没人光顾,也是白搭。
  这话又说错了。许多广州人都记得,2003年11月18日,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博物馆免费开放日。这天,人们空城而出,扶老携幼,争相到各大博物馆参观。仅仅一个陈家祠民间工艺博物馆,便一下涌进了4万多名游客,到处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广州刺绣展厅,竟密密麻麻挤着上百名参观者。这种蔚为壮观的盛况,在国内任何一家博物馆,都是难得一见的。陈家祠工作人员说:“免费开放日,我们简直在打仗!”这里既不是购物中心,又没有游乐设施,又没有即刮即中的彩票出售,广州人争先恐后跑来干吗?你以为他们真的是闲得发慌,把陈家祠当成欢乐嘉年华吗?
  如果这样想,就太看低广州人了。2004年的博物馆日,陈家祠又涌进了两万多观众。你可以嘲笑他们过于精明,为了省十几块钱门票,非得等到免费日才来;但你不能说他们不是来参观,纯粹是为了乱挤一气。
  自1996年以来,广州市先后投资约20亿元,建成了星海音乐厅、广东美术馆、广州艺术博物馆等一批文化基础设施。2003年至2007年,广州将继续投入107亿多元,建设包括广东省博物馆新馆、广东科学中心、广州图书馆新馆和广州大剧院在内的26个文化设施项目。希望这些数字能让某些人放下偏见。
 我们在谈论人类文化时,往往会说,各民族有各民族的文化,不能以西方文化作为人类唯一终极文化和普世原则,不能奉行一元文化论。但在谈论中国文化时,许多人却又情不自禁地以中原文化为正统,陷入一元文化论中。
敢为天下先,就不要怕变成刺猬
  “敢为天下先”,是广东人鲜明的性格特征之一。
  广东人胆大包天,他不但敢吃第一只螃蟹,还敢吃蛇吃猫吃龙虱,所以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广东人不敢吃的;广东人敢踏浪扬帆,闯荡四海,所以广东华侨最多;广东人敢做改革的排头兵,敢杀出一条血路,所以办经济特区,先行一步,非他莫属。不仅在衣食住行方面,而且在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工艺等各个方面,广东人都敢于探索,敢走前人没有走过
的路,敢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
  历史书上说,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但是什么促使他开眼看世界的呢?是广东这片土地。广东人有一种“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英锐之气,鸦片战争之后,他们开始热衷于学习西方的制炮、造船、铁路、电报、电灯、电话、望远镜、钟表等工艺技术,同时有一批先觉的广东人已敏锐地意识到,西方国家之所以强盛,不仅仅因为他们拥有这些“淫巧奇技”,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政治、经济、教育、舆论、立法、司法等方面,都比中国优胜。
  今天,我们阅读郑观应的《盛世危言》,仍能强烈地感受到当年那批忧患之士的思想脉动。郑观应是中山人,曾在上海英商宝顺洋行任职。1878年以后,受直隶总督李鸿章重用,筹办上海机器织布局,并正式委派为织布局总办,后来又担任上海电报局总办。1882年,接受李鸿章之聘,出任轮船招商局帮办。晚年退隐澳门,埋头著述。1894年,写成了他一生最重要的著作《盛世危言》。
  《盛世危言》是一部全面系统地学习西方社会的纲领,它毫不讳言中国在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落后于西方。从而提出了对中国社会进行全面改造的方案,在经济上开展“商战”,军事上练兵造械,政治上设立议院,文化上推广西学。康有为、孙中山都深受该书影响,毛泽东年轻时也经常阅读《盛世危言》。后人甚至评价郑观应这些思想家,是第一批从树上下到地面站起来走路的猴子。
  在1898年的戊戌变法中,我们看到了广东人性格中的另一面,当他们投身政治时,同样迸发出惊人的热情。
  1891年,南海举人康有为在广州开设万木草堂,聚徒讲学,“大发求仁之义,而讲中外之故,救中国之法”。康有为在礼山草堂读书时,已表现出“大胆创新,勇于尝试”的精神了。有一回学生们到西江参观苏东坡南贬时遇风泊舟处的古迹,康有为不愿同往。有人问他原因,他慨然回答:“逆流之舟,何用瞻仰?我要看的是王荆公的改制台!”
  日前《南方都市报》发表一位大学老教授的访谈录。在谈及近代岭南精英的思想渊源时,老教授说:“康、梁生于广东,但广东的维新变法最为落后;而康有为是25岁时赴京师参加顺天乡试,回粤‘道经上海之繁盛,益知西人治术之有本……大购西书以归讲求焉……自是大讲西学,始尽释故见。’思想的源头活水也是黄浦江。值得追问的倒是为什么广东的文化环境不适应维新变法?”
  我非常敬重这位老教授,但对他的这种说法却不敢苟同。
  首先我不认为广东的维新变法“最为落后”。也许比起京津、两湖、两江这些地方是落后一点,但与中国大部分省份相比,她还是要活跃得多。其次,我不认为康有为是25岁经过上海时,才开始萌发维新变法思想。仅以这么一段文字来证明康有为的思想源于上海,未免轻率。如果要抠字眼的话,我亦可以从文中“益知”二字,断定康有为早就留意西学,有变革思想,上海之行只是进一步加强了他的信念而已。广东没有在戊戌变法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文化传统与环境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个原因亦应注意,这场变法乃由朝廷官僚为主导,而广东远离京师,一向是官僚势力较为薄弱的地方。
  康有为在万木草堂主持完成了《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等重要著作的分纂和校勘,为托古改制作好了舆论准备。1898年,鉴于外患日深,人心激昂,光绪皇帝被康有为的改革主张所打动,封他为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推行新政。
 不出百日之内,康有为及其追随者在朝野刮起了一场改革风暴,所触及的范围包括:经济方面,鼓励开垦荒地,提倡私人办实业,奖励新发明、新创造,修筑铁路,开采矿产,改革财政,编制国家预算;文教方面,改革科举制度,废八股,改试策论;设立学堂,提倡西学,派人出国留学、游历;允准创立报馆、学会;政治方面,删改则例,裁汰冗员,裁撤闲散重叠的机构,允许大小臣民上书言事;军事方面,严查保甲,实行团练,裁减旧军,督练新军。
  许多改革举措,已扣住了国家体制的命门,而不仅仅是流于形式的皮相之谈。虽然他们的做法,近乎蛮干,最后的失败,乃势在必然,广东人亦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这场维新运动,起到了千年暗室,一灯即明的作用,“开中国二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却是悬诸日月的不刊之论。历史将永远记下郑观应、康有为、梁启超、张荫桓、黄遵宪、容闳这些广东人的名字。
  翻开史册,敢为天下先的广东人,比比皆是。
  中国第一个留美学生容闳是广东人。他在学成归国后,历任留美学生监督,驻美副公使。1872年,他又亲自带领中国第一批官派留学生到美国求学;1898年参与戊戌变法活动,著有《西学东渐记》。他被形容为是第一个“打开窗口看世界”的中国知识分子。
  在风起云涌的太平天国运动中,制定出第一部先进的治国纲领《资政新编》的洪仁玕是广东人。《资政新编》吸收了西方现代文明的某些精华,对中国现实有很强的针对性。比起《天朝田亩制度》,脱离中国现实,空谈“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的乌托邦世界,无论在思想意义和现实指导意义上,都要先进得多。
  甲午战争后,第一个剪掉辫子的中国人冯镜如是广东人。他在日本横滨办了一家印刷店,积极支持兴中会的革命活动。孙中山也是受到他的感染,第二年在他家里把辫子剪掉的。剪辫不仅意味着对大清臣民身份的否定,而且象征着精神上和意志上获得自由与解放。
  孙中山在广东发动反清革命时,被天下视为大逆不道,骂革命党是“反贼乱”。1900年,革命党发动三洲田暴动,民间几乎没有支持者。孙中山自己也承认,“吾人足迹所到,凡认识者,几识为毒蛇猛兽,而莫敢与吾人交游也”。但在滔滔者天下皆非的处境下,孙中山独能坚守其宏愿孤怀,以担当世运的精神与魄力,一往直前。就凭着他所经历的艰难、奋斗与牺牲,称他做“敢为天下先”的革命先驱,也是当之无愧的。
  中国杰出的光学专家、摄影师邹伯奇是广东人。他精于天文历算,26岁那年就写了《格术补》一书,运用数学方法解释平面镜、透镜、透镜组等成像的规律。他的《摄影之器记》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的、全面的摄影专著。邹伯奇还亲自制造摄影绘图仪器。他有两项成就最为人所称道:一是他在1844年最先设计出以摄影术测绘地图的方法,与欧洲基本同步;二是他最先以玻板摄影术成功拍摄人物肖像。
  中国近代机器缫丝业的开山鼻祖陈启沅是广东人。1854年他在南洋经商时,遍历南洋各埠,考察机器生产。1873年,他在家乡南海西樵开办继昌隆缫丝厂,这是中国第一家蒸汽缫丝厂。他也是中国第一位采用机器缫丝新法,使中国缫丝业从手工作坊走向企业规模化管理、机械化生产、系统化经营的实业家。陈启沅还是一位学者,他的《蚕桑谱》、《周易理数会通》、《陈启沅算学》等学术著作,对广东实业和对改良蚕桑贡献良多。
  中国第一位飞机设计师和飞行家冯如是广东人。1906年,他从纽约到旧金山,倡议华侨集资创办广东飞行器公司,誓言“成一绝技,以归飨祖国”。1909年,他终于试制成功第一架飞机。随后他把两架自制飞机带回祖国,成为名符其实的“中国航空之父”。
  后来,陈炯明在福建漳州建设“闽南护法区”,广东华侨杨仙逸从美国回来,孙中山鼓励他到漳州筹建中国第一支空军飞机队。1923年,杨仙逸又在广州大沙头创办了中国第一间飞机厂。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成功生产出第一架真正由中国人设计、在中国本土生产的国产飞机。
  中国第一条自行设计和建造的铁路——京张铁路的总工程师詹天佑是广东人。1872年他考取幼童出洋预备班,在容闳的带领下,到美国念完小学、中学,再考入耶鲁大学木土工程系学习铁路工程。1905年,中国修筑京张铁路,詹天佑担任总工程师,出色地完成了这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筑路工程。
  中国第一个电影导演郑正秋是广东人,1913年,他和张石川合作导演的中国第一部短故
事片《难夫难妻》,就是以潮州地区的包办婚姻习俗为题材,描写一对素未谋面的少男少女被父母逼成夫妻的故事。
  写到这里,准有人提出疑问:这些精英虽然是广东人,但像郑观应、容闳、詹天佑他们的事业,都不是建立在广东。老教授在访谈录中也提出类似的质疑:“既然谈地区文化就要严肃坚持地区原则,以便吸取地区文化发展和挫折中的经验教训;而人们津津乐道的好些近代岭南精英其思想渊源和主要活动场所,都不在岭南。”他以郑观应为例,“虽然在香山出生和长大,但哺育他的是上海的西学,事业也主要以上海为基地。”
  然而,我以为无论他们在哪里学习,在哪里创业,哪怕已经移居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不应忽略他们最原始的地缘、血缘、部族文化背景——恰恰是这种建立在土地与族群之间的“原始缔结”(社会文化心理学者把它叫做“Primaryties”;在中国也有人称它为“神秘的人格传递”),最能潜移默化,影响人的一生。
  毛泽东一生的主要活动场所,也不在湖南,但能够把他与湖南的文化历史割裂开来吗?陈寅恪虽然在广东生活了20年,但如果因为他的活动场所在广东就把他的思想归入“岭南文化”,就算大家都举手通过,毫无异议,我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呢。
  对于“先行一步”,广东人有一种天生的勇气与执着。他们不仅敢为天下先,也乐为天下先。也许在历史上广东地处蛮荒之地,受名教影响最浅,人们喜欢冒险,喜欢闯荡,喜欢我行我素,身上透着一股“我是南蛮我怕谁”的气概。
  改革开放以后,广东是最先在农村实行联产责任制、专业承包联产计酬责任制的地区之一;广东还有许许多多的第一:第一个在国营宾馆中试行经营管理责任制;第一家商业银行向外发行股票;开办中国第一家超级商场;第一家中外合资的旅游酒店;第一家合资医院;中国第一盒立体声录音带是在广东生产的;第一台模拟移动电话是在广东开通的;在中国实行了50多年的专业作家体制首先在广东被打破……
  “个体户”、“万元户”这些一度在中国人心中魅力无穷的名词,也都是从广东这个新世界的摇篮里诞生的。曾几何时,“创新”几乎成了深圳的同义词,成了特区的同义词,成了广东的同义词。市场观念、法制观念、竞争观念、人才观念、效益观念,都在这里得到全面更新。
  一位大企业的CEO在谈到美国公司与英国公司的区别时说,在美国公司,如果有人提出一个新构思,大家会很兴奋地你一言我一语加以补充,使它变得更加精彩。但在英国公司,人们则会首先慎重考虑它有什么潜在危险,会不会产生负面效果,然后制定十几个危机处理方案,以求万无一失。
  这反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很难说谁更好一点。但我觉得,广东人的性格,比较接近美国公司的作风。而北方人的性格,则接近英国公司的作风。
  《道德经》有云:“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但现在观念变了,不敢为天下先者,不再被视为具有领袖风范,相反,只有敢为天下先,才能站在时代的尖端。湖南人说敢为天下先是湖南精神,浙江人说敢为天下先是浙江精神,甚至宁夏人也说敢为天下先是宁夏人的精神。好像“敢为天下先”成了一顶桂冠,人人都想往自己头上戴。
  然而,这顶桂冠却不是那么好戴的,很多人其实十分讨厌这种性格,你要跑到天下人前面去,走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有些人就巴不得你摔几个嘴啃泥,碰掉几颗门牙才好,他们就有热闹可瞧了。康有为、梁启超敢为天下先,所以要逃亡海外;孙中山敢为天下先,所以被清政府驱逐出洋,有国归不得;冯如敢为天下先,所以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中国的航空事业奠基;改革开放敢为天下先,所以广东人要用他的铁肩,扛起漫天的风雨。
  中国人喜欢枪打出头鸟,从来都是“誉见即毁随之,善见即恶从之”。因此,敢为天下先是一种高风险行为。在大多数时候,它并不代表荣誉,而只是万谤集于一身的箭靶。你要有变成一只刺猬的充分心理准备,才好说出“敢为天下先”这句话。
  这是广东人的经验之谈。
就算你听不懂粤剧,也请鼓鼓掌
  有人说粤剧是老年人的艺术,是乡下人的艺术。我认为不尽然。粤剧是广东人的艺术。正如京剧是北京的艺术,越剧是上海的艺术,川剧是四川的艺术,粤剧当然是广东的艺术了。
  粤剧之所以在老年人、乡下人中更受欢迎,并不是因为这些人落伍、老土、文化层次低,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广东人身份,具有比许多城市年轻人更强烈的认同;他们
拥有比年轻人更深厚的广东传统文化的积累。据我观察发现,对广东人身份的“认同度”,与对粤剧的“喜爱度”,往往是成正比的。
  虽然我也不太会欣赏粤剧,但我从心底里尊重她。当我在西关寂静的麻石巷中行走时,蓦地听见从褪了色的满洲窗里传出一段粤曲时,我内心会涌起深深的暖流。我觉得那旋律和唱腔很亲切,亲切得就像听见母亲唱过的儿歌一样。
  近年来粤剧之所以式微,有人说是因为她用粤语演唱,出了五岭之外,谁听得懂你的“鸟语”?没人听懂,自然就无法普及。这种说法有两个很大的问题。首先,粤剧根本不应该把五岭之外视作普及的目标,粤剧就是粤语地区的剧种,你孜孜不倦地向陕西、山东、青海推广粤剧干吗?就算精力过剩,也没必要这样浪费。
  其次,持这种观点的人,根本不了解粤剧的历史。粤剧原来并不用粤语,而是说“桂林中州话”的,即所谓北方中州口音的“戏棚官话”。真正用粤语来做舞台语言,是从清同治年间才开始,迄至1920年代,“戏棚官话”才完全被粤语取代。这一改变,对粤剧的发展来说,是上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台阶。
  粤剧就是粤语地区的剧种,是唱给广东人听的。这一点切不可忘。不要总是抱着“让全中国都来听粤剧,让全世界都来听粤剧”的空想。有些人一听洋人在晚会上用英语唱京剧,就沾沾自喜,以为连外国人都加入了保护国粹的行列了。殊不知那些只是噱头而已,对真正的京剧发展并无裨益。
  无论物换星移几度秋,粤剧在广东始终有一批忠实拥趸。广东人把粤剧叫做“大戏”。推敲起来,粤剧属于皮黄系统,但并没有明显的师承,博采众家之长,血缘十分庞杂。昆、戈、汉、徽、秦、湘等剧种的唱腔,在粤剧里都能找到一点影子。还有南音、粤讴、木鱼、龙舟、板眼等广东民间说唱的元素。广州方言属声调性,各种道白形式都有很强的音乐性,因此,从广义来说,粤剧的道白也是一种音乐。
  在有戏院之前,戏班都是坐着一种绘有龙鳞菊花图案的红色木船,在水乡渔市间漂泊,哪里乡下有迎神赛会、喜庆宴席,就去那里演出。“梨园歌舞赛繁华,一幕红船泊晚沙”。有时天气骤变,红船在茫茫江海之上,风雨交加,雷电大作,戏班便会全体动员起来,在船上大演《八仙贺寿》。我们试想当时情景:黑云压顶,洪波涌起,红船就像一根断苇,随波逐流,艰难前进。全体演员们在锣鼓锵锵声中,冒雨向天跪拜,齐声高诵:“东阁寿筵开,西方庆贺来,南山春不老,北斗上天台。”这种场面,既悲壮万分,又凄凉至极,使我们不禁为这些粤剧演员的境况怆然而涕下。
  粤剧的历史,以前人们没有很好地整理保存下来,残缺散失严重。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了,覆水不可收,行云难重寻。我们除了深深地惋叹,无能为力。就像红船,虽然大部分在战争时期被毁坏,但战后仍有幸存,却因无人照料,随着光阴荏苒,已全部付之逝波,连一条也没有剩下了。一些粤剧界的泰斗,曾经红透半边天的,但考其生平,竟几近空白,就像南海十三郎。
  南海十三郎,原名江誉銶(一名江枫)。是粤剧界著名的开戏师爷(编剧),才华横溢,为薛觉先写过不少经典剧本。抗战时期,广东韶关沦陷,南海十三郎带着救亡剧团,冒死穿越日军封锁线,逃往粤东的故事,在梨园传诵不绝。抗战胜利后,南海十三郎得了精神病,到香港定居,生活相当落魄潦倒,终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1956年薛觉先逝世,刺激他病情恶化,被送入香港青山精神病院,1980年代初辞世。
  历年来,以南海十三郎为题材的电影、电视剧、舞台剧都出过不少,但其实人们对他的生平事迹,知之甚少。大部分都是口耳相传的故事,未经征信考核,甚至连他的笔名来由,也众说纷纭。一代天才,留落人间的形迹,皆如鸿爪,恒在依稀仿佛间,令后人低迴叹息不已。
  喜爱粤剧的人,谁也不会忘记唐涤生这个名字。他所写的粤曲唱词,清隽雅丽,音韵和
谐,被粤剧爱好者形容为“字里行间有一股馥郁芬芳的余韵,袅袅无穷”。曾经有人问我,粤剧唱腔的特点是什么?我虽非行家,但一提起粤剧,总有一种凄凉婉转的意味,涌上心头。我觉得唐涤生写的唱词,最能代表粤剧的神韵。试举一段,以飨读者:“画栏风摆竹横斜,如此人间清月夜。愁对萧萧庭院,叠叠层台。黄昏月已上蟾宫,夜来难续桥头梦,飘泊一身,怎分派两重痴爱?不如彩笔写新篇,也胜无聊怀旧燕,谁负此相如面目、宋玉身材?”真是一唱而三叹,读唐诗宋词,亦不外如此。
  已经失去的,我们无法让它再生,但还没有失去的,断不能让它从我们手上失去。
  我有时在电视上看见香港的歌星登台唱粤剧,感触很深。他们唱得那么自然,那么投入,甚至连功架台步,也学得惟妙惟肖,好像他们本来就是粤剧演员。反观我们广东,有几个流行歌手肯在台上唱粤剧的?他们宁愿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喊什么“翠花,上酸菜”,也不愿唱一唱自己家乡的粤剧。
  如果我们不加以爱护,一个剧种的失传,并不是危言耸听的事情。据统计,在中国已知的360多个地方剧种中,有半数以上目前已走向消亡。
  陕西过去有地方戏30多种,现在,全省有名称和演出团体的剧种不到10种;
  江西省流传的34个剧种中,大约有8种已完全消亡;
  山西省在建国初期还有52个地方小剧种,现在只剩下10多个剧种有专业剧团;从1984年至今,平均四五年就有一个小剧种消亡。
  这只是冰山一角,类似的情况在全国各地都很严重。粤剧会不会有一天也面临这样的处境?这不是杞人忧天。虽说广东是经济强省,也有深厚的文化传统,一不缺少资金,二不缺少人才,三不缺少观众,一些资深的粤剧界人士也认为,粤剧在广东还是很有观众缘的,在许多地方电视台的收视率中,常常高踞第二、第三位,但问题是怎么把这上面所说的三者有效地串起来,使整个市场真正活起来。
  我知道很多人已经在做这件事了。从报纸上可以看到这样的报道:“粤剧名家进校园”、“大学生粤剧生活体验”、“大学生粤剧一日游”、“粤剧与大学生零距离对话”……这些都是令人鼓舞的消息。一次两次的活动,能有多大成效,实在无须过分介怀。广东人的性格一向平实,只求做好自己的本份,尽了人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到了收获的季节,自然会有所收获。
  希望每一位广东人,就算你不会听粤剧,就算你不爱听粤剧,也请你为粤剧鼓鼓掌。因为,这是你家乡的戏剧。
  薛觉先、马师曾、白驹荣、靓少佳、新马师曾、文觉非、千里驹、白燕仔、萧丽章、罗品超、郎筠玉、罗家宝、梁醒波、芳艳芬、红线女……当我历数着这些广东人十分熟悉的粤剧名伶的名字时,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段凄怨缠绵的《帝女花》:“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深红色的天鹅绒大幕缓缓开启,聚光灯下,他们的扮相、他们的台风、他们的唱腔,成了几代广东人的回忆,不可磨灭。舞台因他们而精彩,人们的庸常生活也因他们而有了一缕悠然的韵味。
广东离文化大省有多远?
  近两年,把广东建设成文化大省的呼声愈来愈高,相关的讨论也很热烈。10年前,人们为“建设国际化大都市”的口号而激动,现在又为“建设文化大省”的口号而激动。这口号确实很振奋人心,但它的潜台词似乎是:广东现在还不是文化大省。或者说,广东现在是人口大省,文化小省。
  文化是社会生活的总和,不是论斤秤的,也不在乎先进与落后,只在乎有多少人买你的
账,有多少人愿意按你的方式去生活。
  “文化沙漠”本来就是强加给广东的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像《西游记》里的“唵、嘛、呢、叭、咪、吽”咒语一样,压得孙悟空翻不过身来,其实揭开一看,什么也不是,破纸一张。很多时候,癞子就是这样炼成的,别人不停地说你是癞子,说啊说啊,听多了,你也开始相信自己是癞子了。
  因此,建设文化大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把广东从虚构的“文化沙漠”中拯救出来,也不是为了洗脱“南蛮”的嫌疑,更不要为了建设文化大省,而把广东固有的文化毁坏了。一位头脑清醒的广东CI专家在《羊城晚报》上撰文,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认为广东没文化,或文化很少、很小,所以要建文化大省,我认为没什么意义。如果从区域竞争的角度出发,希望通过文化建设来提高广东的竞争力,这我倒赞同。因为区域或地区之间的竞争,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竞争。”
  他说到了关键之处。早就有学者指出:国家、区域之间,10年比的是经济,50年比的是制度,100年比的是文化。
  可是有人不同意,反驳说:这是偷换了“文明”与“文化”的概念。衣食住行、民风民俗,乃属于“文明”范畴。大家说广东没文化,通常是指狭义的“文化”,偏重于文学、艺术、哲学、社会学等等人文学科。
  文学本来就是一个颇为模糊的概念,查查《辞源》,或指文章博学,或指文献典籍,并非指以文字表达的某一类艺术形式。中国的传统文人,都是诗文书画,无所不通,艺术与学术融为一体。像张九龄、陈献章、湛若水这些大家,既做学问,也吟诗作赋、也挥毫写字,闲来也治印,画竹子,也弹琴,既可以教书,也可以做官。他们的学问通常是以优美的文章辞赋,流传于世,从老庄到孔孟,由唐宋至明清,这个传统乃一脉相承。很少有人会故意把学问做得晦涩难懂,以此标榜自己是职业的哲学家、思想家。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文学家。
  南宋以降,广东文坛,以诗最为繁荣。广东诗风一向以沉郁雄浑为主调,大有盛唐遗风,这也与人们以为岭南文学就是市井文学的偏见,迥乎霄壤。四库全书对宋昴英有一段评语,视作对广东文学的一个概括,亦无不可:“其文质实简劲……诗间有粗俗之语,不离宋格,而骨力遒健,亦非靡靡之音。盖言为心声,其刚直之气有自然不掩者矣。”
  金元入主中原,停废科举达80年之久。由于宋代儒学兴盛,儒生多如牛毛。到了元代,重武轻文,儒生大量过剩,流离失所,连衣食都成了问题。强汉盛唐的遗风,在中原早已荡然无存,惟剩下散曲杂剧当令,纤巧颓靡之作,大行其道。然而,这时的岭南诗人,依然保持着一贯雄远壮烈的气度,傲然独存。
  明清数百年间,广东诗林开亘古未有的盛局,有如百花齐放,万紫千红,又如挟五湖百渎之水赴海朝宗。前有欧大任、梁有誉、黎民表、吴旦、李时行的“南园五先生”,后有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的“岭南三大家”。
  在三大家中,陈恭尹与屈大均的诗,以气节自负,山川清高悠远之气,一一从胸襟中自然流出。而梁佩兰的诗文,则以酬赠咏物见长,往往情寓于物,物中见情,浑然物我,情景俱出,读来韵味无穷。郁郁乎文哉!中原虽然是诗礼传家的冠冕之乡,但面对广东一时无两的气势,亦不得不退避三舍。
  这是中国古体诗最后的辉煌。随着西方文化的涌入,中国日益呈现千疮百孔的病态,古体诗词被视为“文章小技,能与不能,无足轻重”,不能救国家民族于危亡。到新文化运动兴起,文学界主张废弃古典语文,改取白话的语体语文。文学革命的飓风,平地而起。人人争作白话诗,广东以梁宗岱、黄药眠等人为代表的新诗,恍如一夜东风吹,为文坛带来一股清新空气。法国文学家罗曼·罗兰曾称赞梁宗岱是“天才的中国青年诗人”。
  从梁启超鼓吹“新文学”、“新史学”,到黄遵宪首倡“我手写我口”的新诗革命,广东新文化异军突起,开始酝酿转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间经历了清末新政、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等一系列的嬗变。及至1920年代,南方弥漫着红色革命的气氛,工人、农民和革命军人,成为舞台主角。大动荡的年代,广东崛起以欧阳山、草明、萧殷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作家,他们的目光与笔触,开始转向普罗大众,当时以《广州文艺》周刊为旗帜,发表了一系列粤语小说,从而揭开岭南文学的新一页。
  关于岭南文学的内涵,多年来迭经争论。有人说是海洋文学,有人说是市井文学,有人说是水乡文学,也有人说是都市化文学。无论如何定义,经过“左联”时代“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洗礼之后,以南方城乡下层人民的生活为题材的文学,已渐渐成为广东文学主流。岭南特有的乡土味、市井味和浓郁的风土人情,是其重要表象。
  到了1950、1960年代,随着欧阳山的《一代风流》、黄谷柳的《虾球传》、陈残云的《香飘四季》、吴有恒的《山乡风云录》等长篇小说相继问世。这类型的文学,从形式到内容,均日臻成熟,登上了一个高峰。无论将来如何评价其文学价值,但作为一个时代的代表作,他们的历史地位与影响,是无法抹杀的。
  文革以后,广东的文学创作也一度领尽风骚。《花城》作为广东最大型的文学杂志,跻身于全国“四大名旦”之列。直到今天,无数文学杂志已纷纷改换门庭,有的成了时尚杂志,有的成了生活杂志,有的索性关门大吉,但像《花城》、《广州文艺》这些广东杂志,却依然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文学的阵地。
  有一次,我陪一位北方朋友逛广州西关古玩城,然后在泮溪酒家饮茶。席间他忽然大发感慨:“字画作品还是外省精品多,像吴昌硕、徐悲鸿、张大千、齐白石、李苦禅、丰子恺、启功,数得出来的都是外省的,你们广东就没几个大师呀。”我嘴里的茶差点喷了一桌。我说:“你拿全中国的大师与广东一省比,不公平。你试着一个省与一个省比,广东绝对不会比别人差。苏六朋、居巢、居廉、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何香凝、黄君璧……这些可都是广东人啊!”
  岭南画派兴起于20世纪初,由“岭南三杰”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所开创。主张折衷中西,融会古今;最终目的则是通过艺术的陶冶以“改造国魂”。岭南画派有四大艺术特点,一是主张创新,以岭南特有景物丰富题材;二是主张写实,引入西洋画派;三是博取诸家之长;四是发扬国画的优良传统,在绘画技术上,一反勾勒法,而用“没骨法”,用“撞水撞粉”法,以求其真。
  这些纯技术的解析,大部分门外汉听了,还是一头雾水,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人,是那些曾经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水土上人。他们和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头上顶着同样的天空,大家都是广东人,何以他们就能够活得比许多人都有声有色得多?何以他们就能够冲破世俗的宗尚,以一己的才情与气魄,开辟岭南文化的新生机?究竟是天赋?是学养?还是奋斗的结果?实在让我等晚辈感慨万端。
  岭南画派虽然是“岭南三杰”所创,但不可不追溯到他们的师承——人称“二居”的居巢和居廉。
  居廉在花卉草虫画方面的成就,与顺德黎简的山水,前后辉映,同为清代广东最重要的两位画家。黎简性格耿介,一生不仕,靠卖画、卖文及教馆为生,自称“狂简”,以诗、书、画三绝,饮誉中原,作品是当时的朝贡精品。而居廉却一生潜隐治艺,足不出五岭,与中原画坛素无交往。
  居巢所绘山水、花卉清雅绝俗,草虫则活灵活现。明清绘画极重人品胸次、品德修养,认为只有人品高尚,才能画得出优秀的画作。“二居”的人品与画风,对岭南画派的诞生和发展,有着巨大影响。
  高剑父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广州“三.二九起义”(即黄花岗起义),是敢死队员之一。起义失败后,逃亡香港,担任“支那暗杀团”团长,专门暗杀朝廷官员。民国成立后,他功成不居,献身艺术,创办春睡画院,主教南中美专、市立美专。
 高剑父是岭南画派的一代宗师,慕名来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门限为穿。而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来者不拒,也不计较报酬,一生作画无数,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数目了。他甚至会把作品送给街边素不相识的卖牛杂小贩。他作画不仅技法不袭窠臼,内容、构图也往往出人意表,有一幅国画山水,竟然出现一架翱翔的飞机,恐怕连后来的所谓先锋艺术,也要自叹弗如了。
  高奇峰是高剑父的五弟,后来和高剑父在上海出版《真相画报》和创办审美画馆,在广州又出版《时事画报》,鼓吹革命。他多年潜心研究传统四格六法,力倡新国画运动,其绘画艺术,自成一家。孙中山曾几次称赞他的《海鹰》大轴、《秋江白马》和《雄狮》等杰作,足以代表革命的精神。
  陈树人是岭南画派的创始人之一。17岁就拜在居巢、居廉门下习画,后来更做了居巢的东床快婿。和“二高”一样,陈树人也是一位在民国年间很活跃的政治活动家。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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