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在两岁时开水瓶烫伤胳膊烫伤起泡怎么办已经四年了,平时痒经常抓破皮,请问这种情况怎么治疗,需要多少费用?非常

宝宝两岁,在家被开水瓶的水烫伤脖子和胸
宝宝两岁,在家被开水瓶的水烫伤脖子和胸
发病时间:不清楚
宝宝两岁,在家被开水瓶的水烫伤脖子和胸部,医生鉴定是浅二度到深二度烫伤,现在住院6天死皮保留着,一直用湿润烧伤膏在涂,以后会留疤吗,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留疤吗?
全国三甲医院,主任级名医在线坐诊已有124家三甲医院,828位主任医师在线答疑
精选回答(2)
威县第二人民医院
擅长:在妇科及计划生育方面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烫伤是否流瘢痕,要看烫伤程度,如果表皮烫伤就是一度烫伤是不会留瘢痕的,二度烫伤可能就会留疤痕,现在就要积极治疗,防止炎症感染,
江西同盛医院
擅长:妇科、母婴、儿科,呼吸科等
你好,根据图片来看,有可能会留疤的。建议可以外用除疤膏涂。以后饮食清淡,尽量不要吃酱油之类的。
向医生提问
概述:烫伤(scald):由高温液体(eg,沸水、热油)、高温固体(烧热的金属等)或高温蒸气等所致损伤称为烫伤。
症状起因:病因:由高温液体(eg,沸水、热油)、高温固体(烧热的金属等)或高温蒸气等所致损伤。
可能疾病:&&&&&&&&
常见检查:
就诊科室:烧伤请问长沙治疗烧烫伤最好的医院是哪家?我家小孩9岁,2岁的时候被开水烫伤左手肘,现在左胳膊不能伸直_百度宝宝知道我女儿大约两岁开始,身上老是痒,特别是手脚,一抓就是红色的小疙瘩,去医院看过许多次,医生说是病毒性皮肤病,也拿过好多药,可一直不见好,这样已经持续了两年,手脚上全是疙瘩,她住在湖南就这样,偶尔来深圳一两个月,又不见痒.求各位帮帮我,万分感激!!!
我感觉你说的可能是血液的问题,气候也很有关系的.吃点"血毒清".我妹妹也有这样的病 ,只要一见凉风 身上就起红疙瘩,痒.应该和你说的症状一样;也不是经常这样.吃了"血毒清""血町"在结合中药 .效果很好。提议你最好是吃中药 .
祝她早日康复!
我只是发表意见,你最好是到大的医院检查一下,对症下药.
其他答案(共1个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宝宝有过敏体质,他每到夜里后背都痒,肚皮也痒,头皮也痒,后背抓不到,肚皮经常抓破的,让我郁闷,起初我也不懂的,就总给洗澡,后来有过敏性咳嗽了...
你们的小孩并不算低的,平时多加强一些营养,坚持每天饮用鲜牛奶会有帮助的,给你一张参考表:
一种很可能的原因是因为过敏性体质,和皮肤病没有关系,不放心可以去医院接受过敏体质的检查。
不过你给出的症状太少,不好分析。
可以吃海带的,这个是凉性的,可以补充微量元素
可能跟气候有关,干燥引起的。
可以擦一些护肤品,如果没有效果及时去医院检查。
答: 贵阳怎么样治尖锐湿疣?需要注意什么啊
答: 你好,阴吹女性的阴道排气现象。一是自觉阴道中有股气体不由自主地排出;另一种情况是在性生活过程中,随着阴茎的抽动,阴道内发出一种声响,好像有空气从中排出。某些阴道...
答: 达克宁、脚气克星。
白癜风是由于后天性黑色素脱失造成的色素性皮肤病,开始无自觉的局部皮肤变白,逐渐扩大,境界清晰,表面光滑,无脱屑。这样的情况们可以先观察一下,白斑部位是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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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零年六月十五日,坐在学校大礼堂等着年级大会召开的黎璃被后排的人拍了一下肩膀,她回过头。
  浓眉大眼的裴尚轩笑嘻嘻地问:“黎璃,你猜谁会赢大力神杯?”
  六月八日,意大利世界杯开幕。黎璃本来对足球没有兴趣,她的舅舅却是个球迷,从世界杯开始便进入莫名兴奋的状态,半夜开了闹钟起来看球。
  黎璃被闹钟吵醒,醒来发现手臂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奇痒无比。她迷迷糊糊走到厨房拿花露水,看到小舅舅在摆弄黑白的十四寸电视机。
  她走过去帮忙,打着哈欠把天线斜向下转,画面果然变得清晰了。还没结婚的小舅舅平时和她没大没小的,见她醒来便拖她一起看。于是黎璃坐下来看了生平第一场足球比赛的实况转播,阿根廷对喀麦隆。
  阿根廷是卫冕冠军,小舅舅指着屏幕上不断被喀麦隆人放倒的矮个子,用激动的口吻告诉黎璃他就是球王马拉多纳,接着愤愤不平指责非洲人的野蛮犯规。她看了一眼倒在球场上的男人痛苦的表情,无动于衷。
  反正也睡不着了,黎璃从房间里拿了语文书,背起过几天要默写的古文。她偶尔瞥一眼电视机,不明白沉闷的比赛如何能令小舅舅如此心情澎湃。
  然后,解说员宋世雄稍显尖利的声音送入黎璃耳中:“风之子卡尼吉亚将替换鲁杰里上场。”
  她抬起了头,场边纤瘦英俊的男子抓住了她的视线。
  第二天黎璃翻阅《每周广播电视报》查到足球赛重播的时间,打开彩色电视机看揭幕战的重播。她看到了他,一头飘逸的金发,身上蓝白色相间的队服,轻巧灵活的跑位……他果然不愧“风之子”这个外号。
  从此后爱上了足球,爱上了阿根廷,根深蒂固的热爱。她不容易动心,可是一旦喜欢了就会持久不变。
  黎璃看着裴尚轩五官端正的脸,吐出六个字:“当然是阿根廷。”
  “我猜是德国。”少年兴致勃勃,嘴巴咧得很大,笑容晃眼。黎璃一声不响转了回去,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尚轩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只得再转过头去。“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德国。”
  黎璃不太明白裴尚轩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和自己争论这个问题。她每隔三星期与他同桌一次,除此之外没什么交集。
  黎璃的班级和其他班不太一样,她有个喜欢别出心裁的班主任。为了防止男女同桌时间过长引起不必要的感情纠葛,班主任想出每周轮换同桌的办法。
  黎璃不以为然,但习惯了顺从。
  “我赌阿根廷。”她慢悠悠说了一句,来不及问他赌注是什么年级组长宣布大会开始全场肃静的严厉声音伴着麦克风尖锐的啸叫冲击了耳膜,她掩住耳朵转过了身。
  七月八日,阿根廷在决赛中输给了德国,黎璃喜欢的“风之子”被停赛。导播切了一个卡尼吉亚的特写镜头,他落寞的眼神让人铭心刻骨。
  黎璃同样输给了裴尚轩,暑假中一次返校,他一边抄着她的暑期作业一边得意自己的胜利。她挑起眉毛,不甘示弱地说道:“我不记得我们说过赌注。”
  裴尚轩一愣,懊恼于这个失误。他歪着脑袋看了看黎璃,随即笑开:“那好,你就记着欠了我一个赌注。”
  她欠着这个赌注,在此后漫长的十五年。
  十三岁半的黎璃是个内心自卑的女孩。她不好看,家里人也说她“长得丑”,久而久之黎璃对自己的外表从难过变成了完全漠视,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幼儿园的阿姨总是给别的小孩玩最新的玩具,小学里男生总是帮助别的女孩做手工劳动,进了初中后她才知道人人皆有爱美之心。
  她不再躲起来委屈地哭,反而将嘴巴咧得大大用力地笑,尽管心里某个角落下着倾盆大雨。
  黎璃读书成绩非常好,年级第一的宝座从未落入他人之手。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前,小舅舅帮她复习数学,摸着她的头说:“小璃,女孩子长得不漂亮就要想办法变聪明一点,否则以后真的没人要了。”
  她似懂非懂,既然小舅舅要她做聪明女孩,她就认真地做了。
  黎璃从母姓,在她尚无明确记忆之前父亲就和母亲离婚了。母亲黎美晴带她回了娘家,给她改了姓。黎璃有一次从小舅舅口中套出了话,自己的亲生父亲姓刘,她原来的名字是刘璃。
  她在家找不到任何关于父亲的点滴,黎美晴把所有的痕迹都擦除了,但是黎璃还在她眼前。进了中学后黎璃常常想,自己或许就是母亲心里的那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失败的婚姻,无奈扔不掉这个包袱。
  自卑的孩子一般比同龄人更敏感早熟,黎璃就是这样。在学校里她和其他女生一起跳橡皮筋,争论小虎队里哪一个更帅,窃窃私语某某男生喜欢某某女生,笑得最大声,看上去就和这个年纪痴头怪脑的女孩一般无二。然而在离开众人视线的地方,黎璃从来不笑。
  她所在的(4)班是年级里有名的美女班,有好事之徒偷偷评选过“年级之花”,好几个在黎璃班上。漂亮的女孩号召力惊人,班干部选举中无一例外高票当选,而且承担的尽是些班长、组织委员、文艺委员这类头衔光灿灿轻轻松松的职务,就连应该由她这个年级第一担任的学习委员一职,也被柔弱的邱月蓉娇滴滴一句“我不要做劳动委员啦”轻易夺走。
  黎璃大方地笑着,任劳任怨当起了劳动委员。这是个苦差,每天要盯着值日生打扫完教室才能回家。碰到女生做值日还好,男生则是各个一到下课就变着法儿开溜,她围追堵截也不止一次两次。学校大扫除,她这个劳动委员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动员男生半天,还比不上漂亮班长的一句发嗲。
  六月中旬和裴尚轩打赌之前,黎璃写了一份辞职信,辞去班级劳动委员的职务,在这所建了只有三十年的学校里不大不小轰动了一把。她那个喜欢标新立异的班主任陶海娟看到“辞职信”三个字激动万分,当即在办公室传阅了一遍,连校长都惊动了。
  劳动委员这个官说大不大,就是左臂戴个中队长的两条杠;但说小却也不小,毕竟班级选举干部在一九九零年的初中校园还是挺正儿八经的一件事,而且学校都有记录。所以这件事闹到最后议论纷纷,黎璃还被请进了校长室。
  慈眉善目的沈校长笑眯眯的样子很像外婆带黎璃去庙里拜过的弥勒佛,她在校长室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
  沈校长拿着她那封辞职信,先表扬她的字漂亮。黎璃仰起头咧开嘴巴笑了笑,说这是小舅舅敦促她练字的功劳。
  在和黎璃交谈之前,沈校长找陶海娟了解过黎璃的情况。对于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女而言,辞职是一个属于成人世界的术语。
  看着笑得肆无忌惮丑丑的女生,温和的校长大人很难不被这双眼睛中的冷洌震动。他和善地问她为什么决心辞职。
  “物尽其用,有人比我更有号召力。”黎璃轻描淡写说道,“而且,没意思。”
  “那,做什么才有意思呢?”处于叛逆期的孩子,看什么都不会顺眼。
  左右手的食指互相绕着打转,她低头玩得兴高采烈,嘴里不慌不忙回答:“校长,这是自信心的问题。目前阶段,我的自我人格尚未完全定型,我不希望自己今后的人生都在不自信中度过。继续担任班干部,只会让我越来越挫败,进而形成自卑人格。”
  沈校长真正目瞪口呆了,这是初一学生会说的话吗?
  黎璃走出校长室,发现裴尚轩站在走廊尽头,用脚尖在水泥地面画着什么。她迟疑片刻,向这个每月只有一周坐在一起的同桌走了过去。
  以裴尚轩的身高,坐在教室第三排事实上非常突兀,而且他两眼的视力都在1.5。黎璃每次换到与他同桌总不免腹诽他这么不热爱学习的人,坐教室前排简直是对老师的侮辱。
  裴尚轩算是个异类,读书马马虎虎,但就是能博得每个老师的欢心。黎璃不服气也没用,因为这个男生就是属于外表好看的那一类型。
  她不止一次听到女生私下里讨论年级里哪个男生最帅,每次都听到有人提名裴尚轩。她对这个间隔三星期才轮上一次的同桌印象不深刻,倒是听了旁人的议论再看看他,居然越看越顺眼起来。
  “裴尚轩,你在这里干吗?”黎璃走到他面前,微微仰着脸说话。
  “那个,那个,你辞职是不是因为我?”男孩结结巴巴地问,目光闪烁。
  黎璃一怔,不禁奇怪他哪里来的结论。“喂,你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吧。”为他辞职?别笑死人了!
  裴尚轩像是松了口气,嘴巴里依旧嘟嘟哝哝:“上次你抓我做值日生,被我逃掉了,我以为你是为了这个生气。”
  他不提,黎璃压根忘了还有这回事。她咧嘴一笑,捏着拳头当胸捶了他一拳,嘻嘻哈哈道:“我都忘了,现在想起来得补你一顿打。”
  “过时不补。”裴尚轩转身奔下楼梯,冲她比了个“V”字。
  裴尚轩这样的男生,注定能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当然是指学习成绩以外的方面。
  学生大多崇拜两种人:第一类是读书出类拔萃头脑好得离谱让人恨不得比对方晚生一年避免一同参加考试,第二类则是惯于混水摸鱼体育打架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让人恨不得与对方称兄道弟一同“不良”。相比之下第二类人因为叛逆期的少年男女对循规蹈矩下意识的抗拒而更受欢迎。
  裴尚轩刚入校就和高年级的学长打了一架。几乎每所学校都有些坏学生,喜欢欺负敲诈低年级学弟学妹。囿于身材方面的劣势,一般的学生都会乖乖被欺压,但是裴尚轩不在乎,和对方大打出手,虽然被扁到光荣挂彩但凭此一战成名。
  他是一年级的风云人物,对认真读书的好学生不屑一顾,偏偏陶海娟想出了什么轮换同桌的制度,他每隔三星期就被迫要和书呆子黎璃同桌,满心不乐意。
  裴尚轩对黎璃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喜欢看美女,除了偶尔借黎璃的作业抄袭会和她交谈两句,基本上一星期的对话控制在三十句左右。黎璃对他的冷淡倒也不以为意,她是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一句废话都不讲。
  和黎璃同桌的一星期通常是裴尚轩最苦闷的时光,他始终认为她是难以亲近的怪人,尽管和别的女生相处时非常正常。直到有一次他忘了拿需要父母签字的考卷在放学后折返教室,看到了黎璃在暮色苍茫中流泪。
  他站在教室门外,听着她压抑在喉咙口的抽泣声,犹豫不决。
  黎璃背着书包走出来打算锁门,靠墙站立的裴尚轩吓了她一跳。她不动声色擦了擦脸颊,抹去最后的泪痕。
  “我回来拿卷子。”他冲进教室,从桌肚里翻出试卷,向倚门而立的她扬了扬手。
  她不予理会,翻了个白眼。裴尚轩挫败地挠挠头,乐呵呵跑回来说:“黎璃,我看到你哭了。”活像是抓到了对方的把柄那样得意。
  她的手按在门闩上,冷冰冰开口说道:“你希望我把你锁在教室里过夜?”
  他赶紧逃出教室,黎璃是那种说到做到的女生而且决不会心慈手软。男生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个“母夜叉”的绰号,她长得不好看脾气也不好,这个外号就像是为了形容她才存在的。
  “你,为什么哭啊?”裴尚轩在一边等她锁门,克制不住好奇心。
  她背着书包低头走路,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漫不经心开口:“有人当面说你是笨蛋,就算是事实,你也不会高兴吧?”
  “黎璃!”听出她绕着弯子骂自己笨,裴尚轩气得脸色都变了。不就是测验不及格,而她考了全年级唯一的满分嘛,有什么好炫耀的!
  黎璃转过头看看他生气的表情,耸了耸肩膀。“你气什么啊,反正你们男生只要漂亮女生奉承不就够了?”她轻巧的在楼梯上跳着走,裴尚轩想学她的样,无奈脚步笨拙一下踩空滑下了最后两级台阶。
  黎璃咯咯笑了,把手递给他。“说你笨,你还不肯承认。”言下之意就是他果然是傻瓜。
  十三岁的裴尚轩不明白黎璃究竟是怎样一个女生,他只是觉得她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两人的同桌关系在此后有了改善,当然最大的受益者是裴尚轩,他抄起作业来更加方便了。
  裴尚轩和黎璃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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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同一个里弄,石库门结构的老房子。他们隔着四条弄堂,在成为同班同学之前素未谋面。裴尚轩是这一片的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小孩扮解放军冲锋陷阵,在狭长的弄堂里呼啸而过。
  有一次在弄堂门口碰到去上学的黎璃,裴尚轩惊讶地问她是不是刚搬来这里。
  他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她。在初中入学报到的那天全班上台作自我介绍时,他对黎璃的第一眼印象是——这个女生好丑!如果见过面,他不可能一点都不记得。
  “我从小就住这里了。”她没看他,笔直往学校方向走。
  裴尚轩紧跟着黎璃,“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这才抬头赏赐般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见。”
  裴尚轩听不懂。他们年龄相仿,但大脑的发育显然在两个级别。裴尚轩的世界是童年打打闹闹游戏时代的延续,而黎璃则用稚嫩的双眼观察起了成人的世界。
  黎璃的“辞职事件”让裴尚轩感到内疚。在她递辞职信给班主任之前,自己逃掉了值日生的工作。那天他心情莫名其妙的糟糕,每节课后由值日生负责擦得黑板也是懒洋洋马马虎虎完成,留着七零八落的粉笔字痕迹,让下一个老师板书之前不得不再擦一遍。
  放学后裴尚轩背着书包就想开溜,黎璃在后面叫他的名字。那个星期他们不是同桌,中间隔着一排。
  他脚步不停,她追了上来拽住他的书包带。“裴尚轩,今天你是值日生。”
  “不做。”他一口回绝,扯开她的手。
  “你发什么神经,快点回去扫地。”黎璃挑起眉,声音提高了。
  刚放学,正是学生离开教室的高峰时段,走廊上满满都是同年级的学生。想他裴尚轩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被一个弱女子吼“回去扫地”已经很没面子了,如果听话得回教室更是丢脸到黄浦江。他咬了咬牙,眼睛瞪得跟凶神恶煞似的,气呼呼说道:“男子汉才不做扫地这种娘娘腔的事。”
  不仅(4)班常常被黎璃捉回去做值日的男同学鼓掌叫好,其他班的男生也跟着吹口哨起哄。
  黎璃轻蔑地笑了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就你这德性,扫地的娘娘腔都比你像个男子汉。”
  裴尚轩面子上挂不住了,大声吼道:“丑八怪,谁要你来管!”
  她死死盯着他看,眼神古怪,对旁人的讥笑充耳不闻。“你以为我很想管?”扔下一句反问,黎璃转身走回了教室。
  裴尚轩认定黎璃辞职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听说她被校长找去谈话,更加忐忑不安。他偷偷摸摸跑到校长室门口,门开了一条缝,他偷听到黎璃的答复。
  裴尚轩仍然听不懂黎璃在说什么,不过他牢牢记住了她最后说的那个词汇——自卑。回家后他立刻翻《现代汉语词典》,找到了解释。
  “自卑:轻视自己,认为无法赶上别人。”裴尚轩咀嚼着词条的释义,想不通黎璃有什么理由要轻视她自己。
  黎璃的辞职生效,她交还了两条杠的中队长标志,一身轻松当起了平民百姓。
  裴尚轩问黎璃后不后悔,他们坐在学校高高的领操台上,西沉的落日将最后的光辉留给了他们。
  这是她最后一次行使劳动委员的职责,而他补了先前逃掉的值日生工作。
  “不属于自己的,占着也没有用。”她双手抱膝,轻声说道。
  裴尚轩发现自己真的不懂黎璃在想些什么,这个认知一度让他挫败。
  六月十日,黎璃一早就兴奋的对裴尚轩说:“我喜欢上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好奇地问:“我们班的?”
  黎璃摇头,神秘兮兮不肯告诉裴尚轩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他琢磨了一个上午,在午饭时间捉住她追问:“在哪个班级?”
  “什么?”他没头没脑的问题让黎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早上,你告诉我有了喜欢的人。”裴尚轩曲起手指在她高高的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这丫头什么记性啊?
  “你不认识的人。”黎璃的脸颊飞过了绯红,居然忸怩起来,看得裴尚轩突然一阵恶寒。
  他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黎璃,他是谁?”
  “卡尼吉亚。”被逼不过,黎璃只得说出风之子的名字,不出意外看到他茫然的神色。她高兴起来,神气活现朝他努了努嘴:“说了你也不认识,他是阿根廷队的前锋,外号‘风之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说到这里,黎璃稍稍停顿,在心里补充一句“当然你也不算差”。
  作为男生,裴尚轩的确喜欢踢足球,但球赛看得不多。世界杯的比赛都是在凌晨转播,他睡得天昏地暗根本爬不起来。
  他不服气,回家动员非球迷的老爸一起看球。黎璃常常说一些让他云里雾里的话,他不想再和她拉开差距。
  六月十五日,裴尚轩在学校礼堂问黎璃哪支球队会赢得大力神杯。她一口咬定阿根廷,而他选择了德国。
  多年后的事实证明,他们站错了位置。
  升上初二,黎璃和裴尚轩的同桌关系固定下来,因为他们换了一个新班主任。
  陶海娟没有跟班升上二年级,她虽然有很多治理班级的奇思妙想,但唯独对学生的成绩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这般放任自流情况下,(4)班除了黎璃考到年级第一挽回些许颜面,其余的学生竟无人挤进年级前五十名。在唯成绩论英雄的一九九零年,陶海娟不得不承担教导不力的责任。
  原先教初三毕业班的李凤竹成了他们的班主任,翻了翻成绩表把成绩好的同学和差生安排成为同桌,希望优等生能帮助提升差生的成绩,从而整体提高班级总分。
  没有错,但是功利性太强。黎璃如是评价,裴尚轩笑着扯她的马尾辫,嚷嚷道:“管它呢,总算我不用每个星期换一次同桌了。”
  她拍开他在肆虐自己头发的手,用力之大让裴尚轩哇哇叫了起来,一边嘟哝着她这么粗鲁,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要你来多管闲事。”黎璃翻翻白眼,拿起新的英语课本预习单词,懒得理会他。
  黎璃一看书,裴尚轩就感到无趣,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和自己聊天。他是耐不住性子的好动分子,做不到像她那样静若止水。
  “黎璃,等到你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我就勉为其难和你结婚吧。”他把脸凑过去,用手拨开她挡在眼前的英语书。十四岁的少年,对结婚两字的含义仅限于字典上的解释,以及折腾得惊天动地的琼瑶戏。
  她抬起眼睫,不屑地打量着裴尚轩:“如果三十岁你还没有凭这张脸骗到一个老婆,我就勉强考虑一下你这个笨蛋好了。”说完,黎璃重新竖起了课本。
  一句玩笑,落到好事者耳中变成了流言蜚语。他是年级里排得上名次的小帅哥,而她则是“有才无貌”这四个字最好的诠释。说来也怪,谣言只说她高攀了裴尚轩,却没有版本认为成绩倒数的裴尚轩能被她另眼相看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黎璃一笑而过,她不清楚谣言从何时开始甚嚣尘上,等她察觉时已成为各班女生的话题人物,就连上个厕所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当作笑话一样说给他听,没心没肺肆无忌惮大笑,裴尚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你不高兴了。”她发现了他的反常,在弄堂口的报摊前停下步子。裴尚轩不管她,垂着头径直往前走。
  黎璃买了一份晚报,拿着报纸跑步追上他。“裴尚轩,你发什么脾气?”
  “我没有。”他心虚地辩解,有点底气不足。
  一般的女生通常会大声说“你有”来驳斥对方,但黎璃却一瞬不瞬盯着裴尚轩看了半天,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他双手插着裤袋,踢着脚下的碎石目送她的背影。整个二年级都在盛传“裴尚轩喜欢黎璃”,为此他没少和人翻过脸。他讨厌别人把他们相提并论,至于原因不甚了了。
  小舅舅黎国强有了女朋友,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姑娘。他忙着谈情说爱每天很晚才回来,黎美晴也正与一位离婚男士交往,家里通常只有外婆和黎璃两人相对无言。
  她在厨房做功课,光线昏暗,老式的收音机放着咿咿呀呀的越剧。外婆是戏迷,黎璃在经年累月的熏陶下随口能够哼唱几句,颇有尹桂芳那一流派的韵味。
  她的视力一直在下降,已经发展到眼睛眯成一条线才能看清板书的地步了。她和外婆说过要去配眼镜,带着老花镜的外婆停下手里的针线看了看她,说女孩子戴眼镜不好看。
  “我已经不好看了。”黎璃有点郁闷,“不戴眼镜上课没办法听讲,以后就更糟糕了。”
  外婆将她的要求转达给黎美晴,从她那里拿了配眼镜的钱交给黎璃。黎璃觉得相当讽刺,母女间的隔膜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陪她去配眼镜的人是裴尚轩,少年自告奋勇说要替她选眼镜架。黎璃认为这是他和解的姿态,为前几天放学的不欢而散道歉。
  裴尚轩挑剔得很,一会儿说她头很大圆形镜架不适合,一会儿说细边的镜架看上去更像书呆子,挑了半天他闷闷不乐对她说道:“大不了以后上课我专心记笔记,然后借给你抄。”
  心里没来由泛起了甜蜜,像吃了蜂蜜,让人牙疼的甜。黎璃打了一个寒颤,眉头皱成了“川”字。“裴尚轩,就说你是笨蛋了,你能替我抄一辈子笔记吗?”
  虽是赌气话,但说出口之后失落感却油然而生。她和裴尚轩注定是要分别的,就像她暑假前喜欢上的卡尼吉亚,在那之后她找不到关于他的消息。
  他不声不响,指着一付紫色椭圆形的镜架,示意黎璃试戴。
  黎璃的五官平凡无奇,好在皮肤白皙弥补了缺憾。淡淡的银紫很衬她的肤色,裴尚轩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店员让黎璃去验光,他在外面耐心等她。眼镜店外偏巧有同班的男生经过,看到裴尚轩在店内,便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
  “裴尚轩,你在这里干嘛?”为首的张勇正处于变声期,难听的公鸭嗓偏不知收敛,每次都扯直了嗓门大喊。
  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裴尚轩想起班里盛传的谣言,一个头两个大了。“不想回家,到处逛逛。”他心中所想尽快带这群家伙离开眼镜店,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和黎璃在一起。
  “那,去桌球房玩吧?有个地方初中生也能去。”叫邓剑峰的男生成绩是年级倒数第一,但说起到哪里玩却是个中高手。
  “OK,我们一起去。”裴尚轩未及细想一口应承,一马当先冲出了眼镜店。
  黎璃验完光走到店堂,没看到裴尚轩的身影。店员告诉黎璃那个挑剔的男生和几个男同学一起走了,联想到前些日子他的反常,她恍然大悟。
  和自己做朋友,对于裴尚轩来说,原来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黎璃孤单地回家,耳畔回响着之前他说的话:“大不了以后上课我专心记笔记,然后借给你抄。”
  果然,这只是裴尚轩随口说说的话,当不了真。
  在没有拿到眼镜之前,上课抄板书对于黎璃依然是一件困难的事。看她眯缝着眼努力想看清楚黑板上的粉笔字,裴尚轩忍不住夺过她的笔记本打算代劳。
  “放手。”她抬起胳膊用力压住自己的本子,“我还要抄笔记呢。”她压低嗓门说道。
  “就你那视力,我看还是算了吧。”拽住她的手臂毫不费劲地抬起,另一只手顺势抽走笔记本,裴尚轩瞄着她写的内容同语文老师的板书对照。
  黎璃咬着笔杆,若有所思瞧着一脸认真的少年。这个家伙,明明在意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偏偏有时候像少根筋似的作出些亲密举止来制造更多的误解,令她哭笑不得。
  裴尚轩读书成绩不怎么样,字倒是出人意料的漂亮。每个任课老师都说他不专心,若是肯花些心思在学习上,一定能进年级前十。
  闲着无聊时黎璃会试图说服他做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别成天尽想着吃喝玩乐。他挑着眉揉乱她的头发,说她的口气像自己老妈。
  黎璃便瞪起眼睛,跳起来狠命卡住裴尚轩的脖子,一连声痛骂他可恶。
  全班同学都有眼睛看着,说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关系,连班上最老实的女生陈倩都摇头说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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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笔记本还给她,明显带着邀功的表情。“我说过会帮你抄笔记,没说谎吧?”
  “过两天就能拿眼镜了,不用再麻烦你。”黎璃淡淡道谢,转过头不再与他多话。
  “什么时候?我陪你去。”那天匆促中未及告别就先走了,他过意不去。“度数深不深?”见黎璃不理睬自己,他大半个身子趴在课桌上,硬是将五官端正的脸凑到她的眼皮底下。
  “你在生气?”裴尚轩记得黎璃生气时喜欢咬嘴唇,似乎鲜血淋漓的疼痛能转移内心的愤怒。他称这种行为是“自虐”,试图阻止她继续虐待自己,却总是屡战屡败。
  黎璃是个顽固的女孩,很难说服。他有时甚至认为她是故意不合作,好像藉着伤害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发泄。
  她突然松开牙齿,心平气和看了他一眼。“我没有生气,你才没本事惹我不高兴呢。”昂起头,她笑容绚烂。
  裴尚轩瞬时觉得眼前一花,黎璃的确不是漂亮的女生,第一眼印象还有点丑,但习惯了她的五官之后,偶尔也能找到动人的时刻。
  好比现在,让人烦躁心绪一扫而光的欢快笑脸。很多年以后,裴尚轩终于明白这样笑着的黎璃,她的内心从来只有乌云密布。她是一个开朗的悲观主义者,一身矛盾。
  裴尚轩不了解黎璃,尽管这个女孩在漫长的十五年中一直在他左右。
  最后,他问她:“是不是因为太熟悉,我反而看不透你的心思?”
  她展露十五年来他熟悉的笑容,云淡风轻回答:“因为,你不爱我。”
  裴尚轩和黎璃一前一后离开学校,他在眼镜店门口等她。
  “喂,你走路的速度简直像乌龟爬。”明明是差不多时间走出教室的,他却足足等了她一刻钟。
  黎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止不住抱怨:还不是顾虑被其他同学发现让你为难吗?真是不识好人心!话说回来,这家伙干吗非要陪我来取眼镜啊?
  店员从纸袋里拿出做好的眼镜,打开镜架请她试戴。黎璃伸手接过戴上,细细的金属架子勾住左右耳,鼻梁上顿时有了轻微的压迫感。
  “头晕。”她按照店员指示看地板,感到天旋地转。
  “不会吧,难道是验光不准确?”裴尚轩扳转黎璃的脸,让她正面朝着自己。他想第一个看到她戴眼镜的样子,果然如他想象中那样——不太好看。
  店员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听到裴尚轩的指责后连忙辩解刚开始戴眼镜不适应是正常现象。
  镜片后的黑色瞳仁平静地注视他,黎璃淡然说道:“OK,你不喜欢我的眼镜,是不是?莫名其妙,我配眼镜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挑剔。”
  裴尚轩张口结舌,论口才他一向说不过黎璃,每次都被她的言论驳得哑口无言。正在生闷气,张勇和邓剑峰喳喳呼呼地跑进店内。
  “裴尚轩,你和黎璃果然在约会啊!”
  他恼羞成怒地瞪眼,弧线好看的薄唇撇了撇,轻蔑地说道:“我才不喜欢丑八怪呢。”他在气头上又适逢遭人误会,顿时口不择言。
  裴尚轩的话挑起了黎璃深藏在心底的自卑,她看着他,目光深远。黎璃可以让自己变成聪明女生,但没有办法让自己漂亮起来。她装作满不在乎,可是远远望着那些走到哪里都能赢得瞩目的漂亮女孩,黎璃克制不住羡慕。
  她不止一次想过,假若智慧能和美貌交换,她情愿做一个美丽的笨女孩。
  店堂内很安静,空气仿佛凝滞般不动。裴尚轩在吼出伤人的话之后暗自后悔,他怎么就挑了这一句话?
  邓剑峰意识到气氛不对,与张勇互相递了个眼色低头溜了出去。裴尚轩掀动嘴唇想道歉,却被黎璃疏远冷漠的眼神吓得噤声。
  她神色自若挑了镜盒、眼镜布,把调整好镜架间距的眼镜放入镜盒,向店员道谢后离去。由始至终,黎璃一眼都没看裴尚轩。
  他心里不是滋味,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黎璃仍是不理睬他,径自走回家去。
  裴尚轩在黎璃家那条弄堂转了三圈,提不起勇气敲门道歉。我干吗要道歉?是她先骂我多管闲事!十四岁的少年在心里为自己无心的失言辩护,马上又理直气壮了。
  黎璃你是个小气鬼!他在少女家门前作了个鬼脸,大吼大叫着跑开。
  她站在天井里,听着门外裴尚轩的大叫,面无表情。
  黎璃想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为了对方贬低自己而伤心难过?她在深夜里聆听古老的挂钟慢悠悠走过时光的脚步,寂静苍凉。
  黎国强喜欢的女子叫严丽明,他带黎璃一同去吃小绍兴三黄鸡。以前小舅舅会把鸡翅膀挟给黎璃,现在筷子则转向了另一个人。
  黎璃有点失落,尤其是看到极有可能成为自己舅妈的女子笑靥如花,她心里的失落又沉了几分。
  黎国强把严丽明先送回家,牵着黎璃的手走在深秋的四川北路。她抬起头看着小舅舅的侧面,想起几个月前半夜看世界杯的日子,仿佛已经隔了很长很长一段日子。
  “小舅舅,你很喜欢严阿姨?”
  “嗯。”
  “你们,会不会结婚?”她心有戚戚,想着不相干的女人为何要同自己争夺小舅舅的宠爱?
  他笑了,弯下腰拍拍她的头:“小璃,是不是因为没吃到鸡翅膀生气了?”
  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幼稚,为这种事情生气干吗?”
  “小璃,嘴巴不饶人的女孩,将来很难嫁出去哦。”黎国强故作担忧地说着,黎璃挣脱开他的手,一脸怀疑地问:“舅舅,从小到大你都说我嫁不出去,到底怎么样的女生才讨人喜欢?”
  黎国强哈哈大笑,嘴里不停地说“我家的小璃终于长大成人,想着要嫁人了”,黎璃翻了好几个白眼都没让他停止胡说八道,终于忍无可忍给了小舅舅一拳。
  “小舅舅,我十四岁还没到,你这是在鼓励我早恋。”
  黎国强收住笑容,蹲下来与她平视。嬉笑的表情淡去,他严肃的对外甥女说:“黎璃,千万不要在不可能喜欢你的人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那个人不可能喜欢我?”
  “傻丫头,等你遇到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十五年后,二十九岁的黎璃认为自己的启蒙老师十分不尽责,所以她输得溃不成军。
  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五日,星期三,黎璃十四岁生日。
  外婆特意做了白煮蛋粉丝汤给她做早点,满满一大碗。上早班的黎国强出门之前把生日礼物交到她手上,是时下流行的带有香味的圆珠笔。
  “小舅舅,我爱你!”班里的女生几乎人人都有,她也想要一支,写作业记笔记都能闻香喷喷的味道。
  “虚伪吧虚伪吧。”黎国强用力捏她圆圆的脸,痛得她大叫。
  “吵死了!”睡眼惺忪的黎美晴走出睡觉的前客堂,到水斗前洗漱。黎国强摆了摆手溜出家门,黎璃赶紧低头吃早饭,打算速战速决吃完就去学校,以免惹黎美晴讨厌。
  “吃这么快干吗?”黎美晴洗漱完在八仙桌前坐下,瞟了一眼她碗里的白煮蛋粉丝汤,斜飞入鬓的眉毛高高挑起:“我说妈,这么多年的生日,你也不搞点新意?吃了十几年,不腻才怪。”
  黎璃开心地抬起头,赶紧把嘴里咬着的半截粉丝吞咽下肚。“妈妈,你记得今天是我生日?”
  “怎么可能忘记,十四年前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差点没把我痛死过去。”黎美晴把遮住女儿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细细端详:“横看竖看,你都没长得好看一点。”
  即使被骂难看,黎璃依然很高兴,难得母亲会和自己说这么多话。
  黎美晴却已放下手,自顾自吃起了早点,随口说了一句:“我要结婚了,你就快有新爸爸了。”
  黎璃转过视线看外婆,老人家同样也是一脸惊讶。她一直知道母亲在和人交往,也做好了有新爸爸的思想准备,只是乍听之下难免吃惊。
  “下课后早点回来,带你去和柳叔叔吃饭。”黎美晴扫了一眼还处在呆愣状态的女儿,恶声恶气道:“晚上吃饭你别给我作出这付傻头傻脑的样子,丢人现眼。”
  黎璃一整天精神恍惚,今天是她十四岁生日,她要有新爸爸了。
  作为同桌,裴尚轩自然发现了她的反常。无奈的是他们正处于气氛微妙的冷战时期,黎璃把他当作空气那样无视,自从上次在眼镜店他大叫“我才不喜欢丑八怪”开始,她拒绝再与他交流。
  谣言渐止,裴尚轩本想着不必再为别人硬把他们扯成一对生闷气了,可心情反而更低落。这个岁数的少年,最反感被别人说成喜欢某某某,面子上觉得挂不住,好像喜欢人是一件可耻的事。他不止反感这个,隐隐还有一丝对黎璃的嫌弃。少年的想法十分单纯:黎璃是好朋友,是哥们,唯独不能做女朋友。
  他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和大多数人一样。
  放学后,正打算和张勇他们去打桌球的裴尚轩见黎璃死气沉沉趴在课桌上,犹豫不决中放下书包询问。他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却意外得到了她的答复。
  “妈妈要带我和她的结婚对象吃饭,”她的脸压在手臂上,声音经过压抑后变得粗厉,“今天,是我的生日。”
  裴尚轩抓着黎璃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她的眼帘中跃入一张年轻好看的脸,带着兴奋的神色。
  “跟我走,黎璃。”从她的课桌肚里抽出书包,七手八脚将文具盒、书本塞进去,裴尚轩一边动手整理一边接着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让你心情好起来。”
  她看着眉飞色舞的少年,自动忽略了先前他伤人的话语。裴尚轩这个人,黎璃总是难以真正生他的气。
  他带她去了外滩,站在举世闻名的外白渡桥上对着黑沉沉的黄浦江水跳着脚大喊:“黎璃,生日快乐!”
  来往浦江的渡轮靠岸,蜂鸣的汽笛从远处传来,似乎与他的祝福遥相呼应。
  黎璃抬起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竭尽全力向着滔滔江水叫道:“谢谢你,裴尚轩!”
  十四岁,她想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第 3 章
  黎璃生日这天的故意缺席让黎美晴勃然大怒,发狠心把女儿打了一顿。黎璃不肯道歉,黎美晴越发生气下手也越来越狠,连母亲的阻止都不听。最后还是下班回来的黎国强夺下姐姐手里的直尺,救了黎璃。
  “痛不痛?”黎国强看着一声不吭的外甥女,心有余悸问道。
  “除了脸。”身上穿着毛衣,再怎么用力打也不会很痛,倒是尺子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生疼。
  黎国强摇头叹气,“小璃,太倔强不是好事。你哭几声,我姐不就心软了?”偏偏这小妮子是犟脾气,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把父母的缺点学了个十成。
  “妈妈,她讨厌我。”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事实,摸了摸脸上破皮的部位,心灰意冷。
  她摸黑进了房间,钻进冷冰冰的被窝,一动不动躺着流眼泪。十四岁的第一天,裴尚轩在寒风中对着黄浦江水大叫“生日快乐”的一幕,在灵魂中深深镌刻,温暖着黎璃的心。
  裴尚轩拉着她的手跑到面包房,拿出原先准备去打桌球的钱,买了一块马蹄蛋糕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他买了一盒火柴,在蛋糕上插了四根当作十四岁的生日蜡烛。
  他要黎璃许愿,江风吹着小小蛋糕上微弱的火苗,他用手护着让她快点说出愿望。
  黎璃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然后赶在火柴被风吹熄之前一口气吹灭。裴尚轩松了口气,双手往后撑着防汛墙,听海关大楼敲响六点的晚钟。“你许了什么愿?”他只看到她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黎璃低着头将火柴一根根拔下,“说出来的话,就不灵验了。”她拿起蛋糕咬了一口,递给裴尚轩。
  她许得愿望——和裴尚轩做一辈子的朋友,不离不弃。
  黎璃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哭泣,她想如果此刻生命结束,那么这个叫裴尚轩的漂亮少年将是自己人生唯一的暖色。
  很多年以后的生日,黎璃收到了娇艳的玫瑰,名贵的礼物,巧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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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慕斯蛋糕,可是她念念不忘十四岁那年在外滩吃到的马蹄蛋糕,她记不清味道,但忘不了当时非常幸福的感觉。
  她陪着自己的客户浏览外滩的夜景,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作为上海的标志性建筑点缀着浦江,熠熠生辉。她笑着说起有一年在防汛墙前面,有个男孩子替自己庆祝生日。
  “You must love him very much.”来自德国的金发美女说道。
  她愣了愣,想起十四岁那天来自他的温暖,回答了一句“Maybe.”
  裴尚轩第一次为女孩子庆祝生日,对象是黎璃。他常常开玩笑说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她,黎璃一定要对他负责。
  她笑着,并不当一回事。裴尚轩在此后的十五年中为好几个女孩庆祝过生日,他早已忘了第一次在寒风凛冽中瑟缩的祝福。
  他说:“黎璃,我要你一生快乐,做个勇敢的女孩。”末了一句是裴尚轩化用小虎队歌词而来。他霸道的不用“希望”这个词汇,直接用了命令句式。
  黎璃告诉自己要做勇敢的女孩,可是成年后她发现坚强果敢的女人引不起男人的爱怜。裴尚轩用一句话误导了她,二十九岁的男人不记得十四岁时最讨厌看到蟑螂就尖叫哭哭啼啼的女孩,享受着小鸟依人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慢慢长大,遗失了少年;她的恋慕则从十四岁生日那天开始,用十五年时间等待着他回头捡起撒落一路的长长相思。
  黎璃和自己未来的继父柳之贤终于见面了,同时还见到了柳之贤的儿子--比她大了两岁的柳千仁。
  那是一个漂亮中带有阴柔之气的男孩,高高瘦瘦的身材。往黎璃面前一站,简直把她比得无地自容。
  柳之贤是个温和斯文的男子,笑容让人感觉莫名安心。除了小舅舅,黎璃第一次与成年男子接触,他宽厚的长者风度不知不觉融化了她的抵触情绪。黎璃甚至偷偷摸摸地想:不管从哪方面看,黎美晴都配不上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读高一的柳千仁和父亲截然相反,眼神阴鸷态度桀骜不驯,整个晚上说的话不超过五句。黎璃坐在他对面,偶尔抬头看着对方时,总觉得丝丝寒意从脚底冒出来,像蛇一般缠绕全身。
  裴尚轩带她去菜市场看过别人玩蛇,她本以为和斗猢狲一样有趣,就兴高采烈跟着去了。结果看到的却是滑溜溜的蛇爬上人的身躯,在脖子上层层环绕。
  黎璃当场就吐了,裴尚轩一边拿手帕给她擦嘴,一边嘲笑她胆小。
  柳千仁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条吐信的蛇,不知何时会扑上来咬你一口。她很怕他,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告别的时候,柳千仁停在黎璃面前,他低下头说道:&以后我会好好和你相处的,妹妹。&两边的家长很满意他的友善表现,但只有黎璃看到了他脸上满怀恶意的微笑。
  她愣住,无言以对。回家路上黎美晴絮絮责怪她没有家教,好歹也该回答柳千仁一句。黎璃垂头默默听着,脑海里仿佛慢镜头一般重播着柳千仁的笑容。
  她害怕这个少年,不希望再与他有牵扯。但是黎美晴同柳之贤结婚势所必然,她反对也没有用。
  第二天上学,裴尚轩在弄堂口等她,先问她黎美晴的结婚对象是不是好相处的人。黎璃忽然安心,纠缠的梦魇远离了生活。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至少还有裴尚轩关心自己。
  &柳叔叔看上去是个很和蔼的人。&她的右手放在裴尚轩的大衣口袋里,少年温暖的手握着她。
  裴尚轩一脸放心的表情,打结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她咽下了对于柳千仁的评价,轻轻松松笑起来。
  &你很关心我啊?&她嬉笑着问,抬起头神情得意。裴尚轩侧转过身,抬起右手揉着黎璃的头发,&傻丫头,我们是好朋友,我不管你还有谁会关心你?&
  少年无意中说出了事实,黎璃看上去和班里每个人都关系不错,但她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裴尚轩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黎璃其实是个矛盾的人,既渴望真情又本能抗拒着相信,缘由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可是年少时节,他只觉得她是个挑剔的人,连选择朋友都要挑三拣四。
  不像他豪爽地认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只要投缘就是朋友。她批评他的朋友太滥,而他不服气地指责她高傲,谁都说服不了谁。
  黎璃在一年年秋风起时认识裴尚轩的新朋友,每年他的生日聚会都会有新面孔出现,男男女女都有。她嘲笑他交游广阔,但经过时间长河荡涤之后剩下的交情寥寥无几。
  他理所当然要反驳,却愕然发现这么多年,只有黎璃一直在自己身边。
  一九九零年和一九九一年相交之际,十二月三十一日放学回家,裴尚轩拉了拉黎璃细长的马尾辫,神采飞扬祝她新年快乐,明年能变得漂亮起来。
  黎璃气恼地握拳追打裴尚轩,他哈哈大笑着飞快跑走。这半年来他的身高飞速往上窜,占尽了人高腿长的优势。黎璃追了半天,两人之间的距离未见缩短反而拉开。
  “裴尚轩,我最讨厌你了!”她索性停下,气喘吁吁冲他的背影大吼。他似乎作了一个回头的动作,没有戴眼镜的黎璃看不清楚他的反应,她转个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你好象过得很开心。”半冷不热的声音吓了黎璃一跳,下意识看向声源,靠墙处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穿着米色格子大衣,半长的头发下面是一张漂亮的脸。
  冰冷滑溜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黎璃情不自禁后退了小半步,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曾听黎美晴说过晚上邀请柳之贤父子来家里吃饭。
  “你没找到我家吗?”黎璃垂着头语速飞快,“我带你过去。”
  “无聊,我才出来。”柳千仁笑了笑,一只手搭上黎璃的肩膀,明显感到她的身体一僵。“你很怕我,妹妹?”邪魅的脸逼近她,恶意笑容在她眼前蓦然放大数倍。黎璃出于本能抗拒着他的接近。
  “你这样拒绝我的好意,我这个哥哥很伤心哦。”灼灼逼人的眼神和薄唇吐出的话语完全是两码事,惊慌失措的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嫌恶。
  “放开她!”熟悉的声音让黎璃松了一口气,连忙抬头看着救星。裴尚轩比柳千仁矮了半个头,气势上却毫不示弱。
  柳千仁放开抓住她肩膀的手,若无其事插回衣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了护花使者,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不屑地开口。
  “你说什么?”看到黎璃脸色发白,裴尚轩直觉对方的话一定很恶毒,遂冲上前揪住千仁的衣领,可惜身高差距令他的威胁显得非常没有说服力。
  “你听不懂吗?”柳千仁轻蔑一笑,“像你这种头脑不好只会使用暴力的家伙,听不懂也很正常。”
  裴尚轩气急,抡起拳头就想揍这张看得人分外不爽的小白脸,黎璃拉住了他的手。
  “裴尚轩,他是柳叔叔的儿子,你不能打他。”她心急如焚大叫。柳千仁看上去不是好惹的角色,裴尚轩未必能占到上风。
  掰开裴尚轩的手指,柳千仁冷冷打量面前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少年,然后森冷的目光转向黎璃。“你最好记住,我讨厌你妈妈,包括你在内。”
  望着柳千仁的背影,裴尚轩转过头看了看黎璃,气呼呼地说道:“我也能肯定,我讨厌他。”
  多年以后,即使淡忘了这段往事,他仍然讨厌这个叫做柳千仁的英俊男子。
  黎美晴在大年夜那天和柳之贤登记结婚了,二月十四日恰逢除夕又是西方的情人节,他们便赶在民政局下班前领了结婚证。黎璃从黎国强那里听说了黎美晴结婚的计划,一直担心会跟随母亲搬到柳家和那个让自己害怕的少年同住,她满脑子想着这件事,期末考试第一次失了年级第一的头衔。
  班主任李凤竹把黎璃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询问她的成绩退步是不是和裴尚轩有关。学校里前阵子流传过关于他俩的谣言,李凤竹当时听了差点没笑出来。她和办公室其他老师开玩笑,说黎璃假如有学习委员邱月蓉一半漂亮,那倒是值得注意他们会否有早恋倾向了。
  黎璃成绩滑坡让李凤竹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了,已经不止一次有任课老师向她反映裴尚轩上课缠着黎璃闲聊。在接手四班之前,李凤竹就知道黎璃的名字,包括那次辞职事件。多年教书育人的经验让她看出这个女孩骨子里的我行我素,顺从仅仅是表面,她的内心绝对是自我主义。
  这样的学生,反而令老师更加头痛。你无法控制她,她不会让你猜到哪一刻决定反抗。
  李凤竹语重心长说道:“黎璃,老师对你的期望值很高,不希望连你也被差生影响。”
  她微微抬起下巴,很快又缩了回去垂头做深刻反省状。李凤竹只看到她头顶浅褐色的发,看不见表情。
  “对不起李老师,我保证下次考试会夺回年级第一。”她低着头,勾起嘴角自负地笑笑。“这次是我大意失荆州,和其他人没有关系,特别是裴尚轩。”
  李凤竹听了这话并不满意,她显然解读为黎璃在替裴尚轩那个坏学生开脱,心下做了决定要重新安排座位。
  黎璃偷偷打量班主任凝重的神色,有预感自己和裴尚轩的同桌关系即将结束。她有些失落,同时感觉不甘心。
  “李老师,裴尚轩和我是好朋友,我希望他能和我一同进步。”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不知李凤竹是查看了裴尚轩的成绩发现他有了进步,还是看在黎璃的份上作了妥协,反正到了寒假过去再度开学的时候,他们依然是同桌。
  整个寒假除了年初一去给继父柳之贤拜年,她并未随黎美晴搬过去,还住在外婆家。柳家住的是公房,柳千仁有自己单独的房间,黎璃就算想搬过去同住也没有空房间给她了。
  柳之贤为拆散她们母女俩表示了歉意,黎璃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个大好人,一迭声说着“没关系”希望他不必介意。她和黎美晴的关系,并不如柳之贤看到的那样亲密无间。
  一双阴鸷的眼在角落里注视她,黎璃转过脸避开柳千仁的视线。
  寒假过后,一个超级漂亮的女孩韩以晨转学进了(4)班,李凤竹带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全班同学集体“哇哦”了一声。
  韩以晨落落大方站在讲台上,漂亮女生知道自己优势所在,走到哪里都能自信满满抬头挺胸。她自我介绍说因为搬家缘故转学,希望能很快融入群体。
  例行公事般鼓掌欢迎新同学加入,黎璃发现了同桌裴尚轩专注的眼神,心里莫名滋生了一丝酸涩。
  短短半天,也就是上午四节课之后,韩以晨的大名已经传遍了全校。涌到初二(4)班门口看美女的人如过江之鲫,黎璃几乎以为整个学校的男生都来瞻仰过美女的容貌了。她暗自琢磨着应该在班级门口摆个摊位,每人收取五角钱的参观费。
  (4)班原先的美女群体感受到空前的威胁,于是平日面合心不合的几个聚在一起对着眉目如画的韩以晨窃窃私语。裴尚轩看到这一幕,讥讽地嘲笑女人的嫉妒心极为可怕,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逗留在斜后方——韩以晨的身上。
  黎璃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裴尚轩终有一天会喜欢某个女生,然后疏远自己。
  所谓永远的朋友,真的存在吗?
  班里的气氛变得日渐微妙,从原先的勾心斗角演变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在黎璃漫不经心的指点下,班长吴丽娜和几个同样被抢了风头的漂亮女孩结成了同盟,同进同出制造成倍的美女效果。
  黎璃本来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态看好戏上演,可是裴尚轩看韩以晨的目光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在某个中午听到吴丽娜邱月蓉她们愤愤不平在厕所议论韩以晨的是非,便装作无意的说道:“一个人比不过,Double一下还怕压不住她的风头?”
  果然她们成功吸引了更多的回头率,但是黎璃仍旧开心不起来,因为裴尚轩回头看韩以晨的次数越来越多。
  “你喜欢她?”两个星期后的回家路上,黎璃开门见山问道。
  裴尚轩不自在地红了脸,故作茫然不解状:“你说谁啊?”
  “你少装模作样了。”黎璃嗤之以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每节课都回过头看韩以晨,比看老师认真多了。”
  “我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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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少年狡辩,抵死不认。面对黎璃了然的神情,他期期艾艾辩解:“就算是看了两眼,那也是她回答问题的时候。”
  “哦,是吗?”黎璃歪着头莫测高深咧开嘴笑,“裴尚轩,我回答问题的时候你干吗不看我?”
  被她一句话将军,好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少年索性坦率承认:“是啊是啊,我就是喜欢韩以晨,可不可以?要你来多管闲事!”
  她霎时胸口发闷,好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听到裴尚轩亲口说出喜欢韩以晨,就算黎璃有思想准备还是挺难接受,她想起小舅舅把鸡翅膀挟给严丽明的那一幕,心有戚戚焉。
  那些暂时属于自己的关爱,一旦找到了真正的主人,都会毫不犹豫转向另一个方向吧?
  黎璃努力微笑,决不让裴尚轩看出自己的难过。
  韩以晨对于裴尚轩而言,是让少年情窦初开的人。许多年过去,他相信了黎璃的论断:男生在有了对异性的憧憬之后,才会真正走向成熟。
  他始终记得韩以晨站在讲台前作自我介绍时浅浅的笑容,柔美精致的五官镶嵌在巴掌大小的脸上,额前细碎的刘海让她的脸型看上去就像一颗心。
  她含蓄地微笑,眉眼弯成令人着迷的弧度,裴尚轩的心跳猛然加快。
  班里漂亮的女孩并不少,看久了他觉得不过如此,而韩以晨却十分耐看。至少她转来了几个星期,他尚未厌倦这张心型的小脸。
  韩以晨是个精明的少女,纵使让大部分女生不喜欢,她仍每天挂着一脸甜美亲切的笑容来到学校。美丽女孩目中无人的骄傲习性在她身上寻不到丝毫,逐渐让人生出了亲近之意。黎璃冷眼旁观她不动声色地收买人心,莫名其妙担心起裴尚轩的未来。喜欢有心计的女生,对这个笨头笨脑的家伙来说,将会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黎璃不希望韩以晨介入自己的生活,无论班里的女生如何明争暗斗都与她无关。黎国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长得不好看是先天不足,努力让自己成为有用之人则是后天的成果,老天爷不会总是亏待同一个人。漂亮女生固然有其支持者,不美丽但成绩数一数二的黎璃背后有老师撑腰,谁都不敢故意为难她。
  她是玲珑剔透的人,明白中学只不过是人生小小的驿站。对于无关痛痒的恶作剧一笑置之,就算被男生骂做“丑八怪”也就自己掉两滴眼泪为外表难过一阵子,除非是真正让她觉得有必要反击,她才会有所行动。
  裴尚轩并不真正了解黎璃,但他知道这个好朋友在班级里的地位事实上非同小可,毕竟每到考试大家都要仰仗黎璃详细的笔记辅助复习。
  四月,校园里樱花盛开的时节,裴尚轩一大清早到黎璃家把她拖到了学校。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她手里拿着油条,边吃边问。
  裴尚轩拉了拉她的辫子,一本正经说道:“能请你帮一个忙吗?”
  难得见他这么正经严肃的样子,黎璃来了兴趣,赶紧吞下油条顺便咽了口唾沫:“说吧,要我做什么?”
  “和韩以晨做朋友,行不行?”裴尚轩期待地看着黎璃。
  沉甸甸的苦闷堆积在胸口令她眼眶刺痛,黎璃勉强笑了笑。“裴尚轩,你要我站在韩以晨这一边?”两派女生之间的矛盾成了公开的秘密,连李凤竹都在班会上警告一些人不要搞小团体分裂班级。
  他点点头,勾住她的肩膀用力拍了几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喜欢的人,你当然也要喜欢。”
  后来她对他说,这个要求不仅无理,并且极其残忍。
  裴尚轩与韩以晨第一次单独说话时,他听到心如擂鼓的声音。急切跳动的心脏,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喉咙口。
  女孩微笑着,仿佛吹醒大地的春风,和煦动人。韩以晨侧着头聆听校园外喧嚣的声音,慢悠悠开口说道:“真是一个很噪杂的世界呢。”
  裴尚轩保持沉默,看上去很酷。若是黎璃在场,保准会大笑他在装模作样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幸好韩以晨和他没这么熟悉,只觉得他是个很有性格的男生。
  “裴尚轩,我喜欢你。”女孩大大方方坦白,不像一般女生递张生日贺卡给他都扭扭捏捏磨蹭半天。
  他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什么像样的句子。愣了半天裴尚轩才粗声粗气说了一句:“这种事,应该男生先开口才对。”
  韩以晨未语先笑,扑闪着长长的睫毛,“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失神地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学电视剧里的样子,凑过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在放学后寂静的后操场,轻柔如羽毛的亲吻美好的就像童话故事。
  “你,喜不喜欢我?”她追问道。
  十五岁不到的少年突然用力握住少女纤瘦的肩膀,拽向自己稚嫩的怀抱。他狠狠捉住她的嘴唇,肆意吮吸。
  “你说,我喜不喜欢你?”裴尚轩气势汹汹质问。
  韩以晨用手背擦擦嘴唇,眨着眼语气轻柔道:“裴尚轩,我要听你亲口说。”
  这是属于漂亮女孩的自信,她了解自己的优势所在,而且善加利用。他仰起好看的脸,望着教学楼顶端的旗杆飞快说道:“我喜欢你,韩以晨。”
  她粲然一笑,红颜如花。裴尚轩和韩以晨开始了交往。
  四月某个清晨,薄雾袅绕静悄悄的校园,早起的鸟儿吃到了虫子欢快地鸣唱。裴尚轩拍着黎璃的肩膀对她说:“我希望你和韩以晨做朋友。”
  她深深凝视一脸严肃的俊俏少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事情黎璃猜中了开头,也预测到了结局。他果然有了喜欢的人,并且非同一般的漂亮。
  昨晚的露水还未蒸发殆尽,在刚冒出头的嫩绿草叶上闪闪滚动着,这是一个清新的让人感觉不到残酷的早晨。
  黎璃曾经对小舅舅抱怨:“我怎么知道哪些人不可能喜欢我?”当时她的确不懂,但此刻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可能喜欢自己,这个事实让人心碎。
  她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好。”
  黎璃成为了韩以晨的朋友。因为她的介入和裴尚轩的号召力,班级里两个阵营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先保持中立或是被吴丽娜她们硬拖着针对韩以晨的女生倒戈相向了,韩以晨的朋友圈子一下子扩大了很多。
  走出校门以后,黎璃常常目睹裴尚轩牵起韩以晨的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一对组合非常显眼。她在后面几步之外,不紧不慢踱回家。
  那些嬉嬉闹闹一同回家的愉悦时光,渐渐沾上了岁月的尘埃。怀念,但已随风而逝。
  升上初三,裴尚轩准备向李凤竹提出换座位的申请。在刚过去的那个暑假,他和韩以晨经常去游泳,感情突飞猛进如胶似漆。
  在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之前,裴尚轩向黎璃征求了意见。毕竟他们是好朋友,遇到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住回答问题这种尴尬场合,她总是不遗余力帮忙度过难关。
  她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奇怪感觉,颇为滑稽。黎璃无所谓地笑笑,假装不在意地说:“谢天谢地,我总算能够摆脱你这个笨蛋了!”
  神采飞扬的少年弯下腰,揉乱她的短发。暑假里她剪掉留了很久的长发,剪了一个清爽的童花头。他有点惋惜,却永远不会了解她剪头发的用意何在。
  她看到电视剧里的女孩失恋之后通常会作的事就是去剪头发,似乎在发型师灵巧的剪子下,不单是三千烦恼丝一并包括那些伤心,统统离自身而去。
  黎璃并非失恋,而是她的眷恋成了破碎的肥皂泡。
  裴尚轩乱七八糟嚷着黎璃嘴巴太坏,她仰起头看着他,目光深远哀戚。眼睛泄露了秘密,她舍不得身边没有他。微微一怔,他下意识放开摧残她短发的手。怪异的情绪滑过心房,令少年他措手不及。
  “假如没有韩以晨,你想不想换座位?”手指绞着衣角,黎璃忐忑不安。
  裴尚轩摇了摇头,若不是韩以晨撒娇说想和他更接近,他压根没想过这件事。他习惯了每节课从瞌睡中醒来枕着手臂看她认真地抄写笔记,黎璃戴眼镜的样子看久了也就不再觉得丑;他习惯了被她揪着耳朵骂“笨蛋”,被她批评整天吃喝玩乐不求上进,他明白黎璃嘴巴刻薄实际上真正在关心自己;他习惯了她云深雾罩高深莫测的话语,虽然囿于理解力还是不太明白。
  “你去的话,成功几率不会很高。你和韩以晨交往的事情全校都在传流言,你以为李老师会放任你们公开发展?说你笨,果然不动脑子。”黎璃恢复常态,毫不留情揶揄。“我替你去说,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才不要咧!”裴尚轩不满黎璃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我自己能搞定。”
  他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迟疑了两分钟,他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回到教室,裴尚轩走到韩以晨面前,神色自若地撒谎:“李老师拒绝了,对不起。”
  韩以晨难掩失望之情,心有不甘问道:“你怎么对李老师说得?还有,老师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不耐烦翻了个白眼,双手插着裤袋坐上韩以晨的课桌,向她俯下身。“你问这么多干吗,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反正李老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那么,让黎璃去说呢?如果说你影响她上课听讲,李老师肯定会同意。”她仰着秀丽的小脸,双手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尚轩,我想你坐在我附近嘛。”
  他转过头,视线在刚回到教室的黎璃身上转了一圈。“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好。”上课铃打响,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喂,黎璃,看来你甩不掉我这个笨蛋了。”裴尚轩轻轻松松笑着,抢过她的物理课本。“物理书我没带,你借我看。”
  谢顶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黎璃不方便和他上演书本争夺战,狠狠瞪了裴尚轩一眼。虽说是凶巴巴的样子,但眼眸中柔和的光芒却暗示了她内心的愉快。
  真好,裴尚轩不会离开了。
  电视台引进了一部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全校顿时刮起了一股圣斗士的旋风。黎璃和大家一样沉迷于此,一有空闲时间不是翻看漫画就是趴在桌上刻圣衣,体育课八百米测试之前也要大吼一句“燃烧吧,小宇宙”。
  黎璃不擅长手工劳作,即使和别人一样努力,她都没能刻完一张完整的黄金圣斗士的圣衣刻纸。裴尚轩难得找到自己胜过黎璃的地方,每次刻完一张都会得意洋洋向她展示成果。他买了一套黄金圣衣的刻纸,打算刻完后送给韩以晨作为礼物。
  黎璃喜欢水瓶座圣斗士卡妙,即便刻坏了好几张,她仍屡战屡败誓要成功为止。裴尚轩嘲笑她笨手笨脚,黎璃却在某一天翻开笔记本时发现了一张精心琢刻的水瓶星座黄金圣衣。
  她撕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是不是你送的?”推给同桌的他。
  他很快将白纸推回给她,在她的问题下面写了一个很大的“No”。黎璃在心底偷偷笑,她根本没说送了什么,裴尚轩的答复简直是不打自招。
  她一整天都很开心,好心情延续到晚上去继父家吃饭见到柳千仁时嘎然而止。自从二月份黎美晴和柳之贤结婚,她和柳千仁照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不知是她挑选的时机凑巧还是柳千仁不想见她刻意回避,每次黎璃去柳家千仁总是不在,要不是和同学出去玩,要不就是去了自己母亲那里。
  他说过讨厌她,把对黎美晴的厌恶一并转嫁给了黎璃。她记得那天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憎恨,强烈而刻骨。
  黎璃始终不明白柳千仁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父母再婚是他们自己的事,像他这样带有敌意的儿女还真少见。
  开饭前黎璃坐在客厅地板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初三面临着升学考,各科老师从一开学就加快了授课进度,务求腾出下半学期的时间给学生进行全面复习,因此她每天都有很多功课要做。
  柳之贤从厨房端着菜经过她面前,过意不去抱歉饭桌太小不能让她舒服地写作业,同时建议她不妨去千仁哥哥的房间里做。
  她吓了一跳,连忙表示这样就很好了。对于黎璃,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柳千仁单独相处了。除了裴尚轩,没有人知道千仁对她们母女的厌恶,大家只是觉得这个很漂亮的少年过于冷淡。
  柳千仁从自己房间出来,走到茶几前倒水喝。见状,黎璃把书本稍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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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开几许,以免他倒水的时候溅湿了作业本。
  他坏心地勾起浅笑,手腕一转水杯略略倾斜,一道水柱顿时从杯口倾泻而下打湿了她的本子,水渍立刻就花了一大片她刚做完的题目。
  “幼稚。”黎璃抬起头,冷静地看着漂亮男孩。
  柳千仁满不在乎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妹妹,我一时失手。”噙着挑剔刺眼的笑容,他挺不屑的接着评价:“你戴眼镜的样子,真难看。”
  “好看难看,与阁下无关吧。”黎璃抖落作业本上的水,动手整理茶几上的课本。柳千仁目光闪烁,捧着水杯在沙发上落座,随手翻开她的笔记本。
  “水瓶座圣衣,嗯?”纤长白皙的手指夹起剪纸,他挑着眉看了看黎璃,“你喜欢?”
  她左右为难,照自己的推测柳千仁的问题绝对是个陷阱。若是回答“喜欢”,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撕掉;若是回答“不喜欢”,他也会说着“不喜欢就撕掉好了”并付诸行动。总之,这个少年不会让自己好过。
  黎璃伸长手臂,索性跳过他的问题直接要求他放手:“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冷酷笑痕浮现于嘴角,柳千仁突然收拢手掌,在黎璃的惊呼声中把红色的剪纸揉成了一团。她愤怒了,气得浑身发抖,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上他的俊脸。
  “黎璃,你干什么!”端着碗筷走出厨房的黎美晴恰好目睹这一幕,厉声喝斥女儿大胆的行为。
  柳千仁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冰寒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女孩。黎美晴冲过来戳着黎璃的脑门要她赶快道歉,她倔强地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烦躁焦灼的感觉突然奔袭心脏,方才挨她耳光时他光顾着震惊,到此刻仍然不敢置信她会动手打人。看来这张没什么分量的刻纸对于她的意义非同小可。
  柳千仁半垂下头,颊旁柔软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他和她的关系在交集的最初就已注定——以恶魔的姿态出现于她的生活中。
  黎璃毫不理会母亲的絮絮叨叨,一声不吭收拾了书包起身告辞。柳之贤不明就里,手足无措看了看保持沉默的儿子,只得提醒黎璃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她“蹬蹬蹬”一口气跑下楼梯,拼命忍耐的眼泪掉了下来,黎璃蹲下身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倚靠着墙壁伤心哭泣。
  那是卡妙的黄金圣衣,是裴尚轩送给自己的礼物啊!她越想越难受,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来。
  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停在她旁边,黎璃往里侧挪了挪身子以便让对方经过,但这个人的目标显然是她,停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黎璃抬起了头,出现在视野中的阴郁少年吓了她一大跳。她迅速拎起书包从地上爬起来,踩着楼梯飞快往下冲。
  柳千仁很快追上了她,拦在黎璃身前。
  “你不服气是不是?”眼看躲不过,黎璃豁出去了,挺起胸膛抬高下巴大声说道:“我让你打回一巴掌好了。”
  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柳千仁不声不响站在她面前。黎璃没戴眼镜,看不清背光的他是什么神情。
  “打女人,这是野蛮人才干的事。”他走前一步,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妈妈?”
  黎璃顿住想要后退的脚步,静待下文。柳千仁见自己的话语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微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漂亮本已偏向阴柔,诡异的微笑更让人觉得妖艳不似凡人,她莫名其妙就联想到了《聊斋》里的狐仙鬼怪。
  “我的父母因为你妈离婚了,这就是理由。”他云淡风轻说出了真相,刻骨的憎厌埋藏在看似平淡的声音下面。
  黎璃明显被这个事实打击了,她一直以为柳之贤离婚后才认识了黎美晴,万料不到竟是母亲介入破坏了他人的家庭。她看着漂亮的男孩,深感抱歉。
  “对不起,我……”黎璃诚心诚意为母亲做了不光彩的“第三者”道歉。难怪柳千仁这么讨厌她们母女,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给人好脸色看。
  黎美晴是黎美晴,她的所作所为和黎璃没关系,柳千仁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本不想迁怒于黎璃,可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女孩表现出的顺从与欣喜让他火冒三丈,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折磨。
  他伸出手,将没有防备一门心思道歉的女孩拉到身前。“黎璃,你妈欠我的,就由你来偿还吧。”他满怀怨恨地宣言,同时将手探入她的衬衣下摆。
  黎璃刹那僵立,少年手掌经过的部位燃起了陌生的高热,当他的手覆住胸前微微隆起的女性象征,羞耻感笼罩了少女全身。她用尽气力推开柳千仁,单手揪紧胸口的衣服,满脸通红。
  柳千仁面色阴晴不定,他的本意是个恶劣的玩笑,可掌心触摸到的柔软身躯令他欲罢不能。她是个才发育的黄毛丫头,班级里随便哪个女生都能把黎璃比到跳黄浦江去,偏偏是这具还没有成熟曲线的身体让他的下腹部涌起了热流。
  “我警告你,别在我眼前出现。”撂下阴狠的威胁,柳千仁转身走向居住的楼宇。
  黎璃如蒙大赦,拔腿飞奔而去。她没看见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凝视着自己的背影。
  秋风起,北雁南飞,上海成为候鸟一年一度迁徙的过境之地。裴尚轩迷上了看鸟,他对黎璃感慨候鸟是鸟类最奇妙的一种生活习性。
  “飞越几千公里,它们是怎么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手搭凉蓬,仰首望着城市上空飞过的鸟群,“快看,人字形的雁群。”
  黎璃忙不迭抬头望天,果然看到小学时书本上读到过得“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飞过了天空。
  裴尚轩意犹未尽,回头看着黎璃:“星期天我们去南汇玩,听说那里的湿地有很多候鸟落脚。”
  “我才不做你和韩以晨的电灯泡呢。”她一口回绝,莫名情绪抑郁。
  “以晨不喜欢鸟,她说长羽毛尖嘴巴的东西都很可怕。我们从菜场经过,她看到老母鸡都会尖叫。”裴尚轩抱怨不已,“你比她勇敢多了。”
  可惜勇敢的女孩你不喜欢。黎璃在心中轻蔑冷哼。裴尚轩或许永无机会明了她的勇敢全来源于他,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如此要求。
  裴尚轩习惯性揉她的短发,冷峻少年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酷哥面具,即使被她骂做“笨蛋”也不会生气动怒。他的声音经过变声期后转为磁性好听的男中音,黎璃总是取笑他光凭声音也能迷倒一片女生了。现在他正用这把迷惑人的声线央求她陪自己去南汇看望经过上海的候鸟,他说:“你就不想看看嘛,也许明年还能再见,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没事干吗要和一只鸟再见啊?黎璃觉得裴尚轩有些走火入魔了,刚想开口嘲讽他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却突然联想到有一天自己和他也将不可避免面临分离,就像候鸟离开栖息之地开始漫长的旅程,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归来。
  “好,就当作陪你这个笨蛋去秋游。”最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变成了这样。
  星期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黎璃和裴尚轩坐车到人民广场换了去南汇的班车。车行缓慢,外滩这一段路堵车厉害,裴尚轩枕着黎璃的肩膀沉沉睡去。
  她享受着与他难得的肢体接触,俊秀的少年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但他不可能喜欢她。
  汽车开上斜拉索架构的南浦大桥,开发浦东的决策让黄浦江另一边的土地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原先荒芜的农田翻新成宽阔的大道,低矮平房变成了高楼广厦,横跨浦江两岸的南浦大桥也在去年十一月建成通车了,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发展迅猛,黎璃觉得自己的时间也被带动着飞快流逝。
  她推醒了裴尚轩,第一次认真问他初中毕业后有何打算。“你准备读高中吗?”
  裴尚轩打了个哈欠,透过车窗望着远处蒙蒙的黄浦江水,他颇有自知之明地笑笑:“黎璃,我的成绩绝对进不了高中。”
  “我替你补习,你裴尚轩又不是真的笨蛋。”听他的口吻是决心放弃继续升学了,黎璃一阵难过。
  他注视她半晌,用非比寻常的认真眼神。“黎璃,我对读书考大学没有兴趣,别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来帮我。”他缓缓开口,隐约带有留恋之意,“以后你会习惯,另一个人做你的同桌。”
  黎璃看到了现实,裴尚轩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
  仿佛候鸟过境,只是短暂居留。
  他们在南汇转了半天车,好不容易来到传说中的湿地滩涂,如愿以偿见到一大群过境候鸟飞翔降落的美景。裴尚轩满怀感动望着前方振翅翱翔的鸟群,而黎璃看着他。
  他是候鸟,离别之后她期待再见的那一个!
  第 5 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过境上海的候鸟全已南飞,裴尚轩的迷恋告一段落了。这般年纪的少年心性不定,喜欢或不喜欢也就在朝夕之间。
  黎璃却受了他的影响,在每年候鸟来往的时间抬头仰望高楼间狭窄的天空。她有时候会想,在这些自由飞翔的精灵之中,是否有一九九一年深秋她曾经见过的那一只鸟?
  二零零二年上海国际电影节,法国导演雅克?贝汉带来了他历时四年的心血之作——《Le Peuple Migrateur》,黎璃买了两张很贵的电影票,一个人去看。
  “The migration has only one sigle purpose: Survival. For them, it is a promise, the promise for return.”
  旁白的字幕很酷——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
  黎璃的眼泪,在黑暗的影院中安静滑落。
  一九九二年元旦,十二点的新年钟声敲响,黎璃打着哈欠翻开带锁的日记本,在第一页写了“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这十一个字。
  她合上日记本,转动钥匙落锁。将粉红色HelloKitty作封面的日记本放进抽屉,黎璃蹑手蹑脚走到厨房打开房门,把金黄色的小小钥匙用力扔了出去。
  少女心事,除非世上还有一把相同的钥匙,否则再无人开启。
  此后每一年,买本带锁的日记本,在元旦钟声响起那一刻写下“今年我不要再喜欢裴尚轩”成了她的习惯,然后黎璃会打开窗子,将完成历史使命的钥匙扔到楼下。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使用区里的模拟试卷,在初三升学考之前直接把这群学生送上了较量台。黎璃的成绩不错,同虹口区其他学校横向比较下来,李凤竹说她的成绩进市重点没有问题。
  裴尚轩考得很差,韩以晨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这两个人空闲时间忙着卿卿我我,成绩好才是怪事。他无所谓,打算填志愿时随便找个中专职校再混个两三年就能工作了,但韩以晨家里对她的期望值却不小。
  她冲裴尚轩发脾气,把成绩下降的原因都怪罪到他头上。裴尚轩哪里是能受半点委屈的人,当下也发起了火,两人就差没把“分手”二字直接说出口。
  寒假中黎璃去裴尚轩家给他补课,以他的成绩连顺利毕业都成问题。看他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模样,黎璃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书本对着他的脑袋猛敲下去。
  “你干吗?”他吃了一击,大喊大叫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我是要发疯了,怎么认识了你这样的笨蛋!”黎璃扔下化学书,气咻咻在他对面坐下,指着他的鼻子骂:“裴尚轩,昨天让你背得公式你干吗不背?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看他萎靡不振的沮丧样子,她拳头发痒想扁人的心都有了。
  “以晨和我吵架了。”他闷闷不乐说道。
  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因为她吗?黎璃叹了口气,“你前天、昨天都说过了,我没有失忆,不用一再重复。”
  “我也没有失忆。”裴尚轩托着腮帮凝望窗外蓝天,“黎璃,我心里很难过,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乐趣。你教教我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想她?”
  如果我有办法,也就不必为你难过了,傻瓜。她在心底苦涩地回答了他,但现实中只能沉默相对。
  “黎璃,你也替以晨补课好不好?”他回头,视线停在她身上,眼中的热切让她吐不出拒绝的词汇。
  就像好几个月以前,樱花盛开的季节,他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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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人,你也要喜欢。”
  黎璃点了点头,严肃地翻开化学笔记本,指着自己整理的化学方程式说道:“你把这两页方程式背出来,我就帮她补课。”
  因为喜欢,所以愿意为那个人做任何事,无怨无悔。就像黎璃为了裴尚轩答应替韩以晨补课,裴尚轩为了韩以晨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背出了整整两页的化学方程式。看他兴高采烈骑着脚踏车飞驰去找韩以晨,黎璃在凛冽北风中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体与冷空气接触凝结成了白雾。
  小舅舅一直忘了提醒黎璃:其实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特别是当你喜欢的人,爱着另外一个人。
  春节到柳家向母亲和继父拜年,对于黎璃来说像是脖子上套了绞索,就等着见到柳千仁时收紧绳扣把自己勒死算了。她忘不了这个男孩对待自己的恶劣行径,总是借故避免与他碰面。
  她磨蹭了半天,才在外婆的敦促下心不甘情不愿穿上红色的新大衣出门。在弄堂口遇见了和父母一同去亲戚家拜年的裴尚轩,她礼貌的先向两位长辈拜年。
  “黎璃,今天很漂亮嘛。”裴母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
  漂亮?这两个字在黎璃的生活中几乎绝迹,她不想辜负裴母的一番好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乖巧柔顺。
  裴尚轩的父母很喜欢黎璃,这个女孩经常来找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不遗余力帮着他提高成绩,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裴父私下里旁敲侧击问过裴尚轩是不是喜欢黎璃,得到的答案却是满不在乎的一句“我们是好朋友”,及至后来韩以晨也加入补习小组,看看自己儿子对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态度,立时就明白了。
  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子,不知哪户人家有这福气娶回家做媳妇。裴母不止一次对丈夫唠叨,黎璃第一眼虽然不好看,但相处久了也让人觉得可爱。
  黎璃转头看看从见了自己就没说过话的裴尚轩,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裴尚轩,《出师表》、《岳阳楼记》都背了没有?春节过完,我要考你的。”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My God”的乱叫,穿着黑色大衣的少年身高已接近一米七十五,显得玉树临风。
  他看着黎璃,勾起嘴角笑了笑当作收到。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稚嫩少年逐渐褪去青涩的外壳,慢慢走向成熟。裴尚轩,有些不一样了。
  裴尚轩挥挥手和她道别。他没有告诉黎璃,那件火红色的大衣让她看上去真的靓丽了几分。
  黎璃到达母亲那里是上午十点,她在楼下溜达了十分钟,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上楼敲门。替她开门的人,恰恰是她最害怕见到的柳千仁。
  乍然相见,两人脸上不自在的神情暗示着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夜。不过仅仅瞬息之间,柳千仁已恢复了镇定。
  他微微侧身请她入内,黎璃深吸口气,目不斜视走进门。经过他身边,她仍不由加快了步子。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他低声说道。
  黎璃豁然回头,抓住男孩漂亮脸上稍纵即逝的诡异笑容。她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外表想要吸引帅哥关注,那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而且还是在出糗的情况下。可是柳千仁恶意的戏弄就另当别论了。
  她没搭理他,低着头往客厅走。柳之贤和黎美晴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黎璃立刻微笑,双手抱拳向他们拜年。
  柳之贤笑呵呵封了一个红包当作压岁钱送给黎璃,她客气地稍作推辞,在黎美晴示意下收进了衣袋。她坐在母亲身边,假装对春节晚会的小品很感兴趣,一眨不眨盯着电视机看。黎璃不敢看别的地方,与柳千仁同处一个空间给她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她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说讨厌时那种带着恨意的眼神,以及随后肆意轻薄自己的举止。
  在厨房烧菜的柳之贤发现料酒用完了,走出厨房要柳千仁去买。黎美晴哪敢劳驾这个半冷不热阴阳怪气的继子,赶紧推了推女儿暗示她主动提出帮忙。
  黎璃无可奈何站起身,“叔叔,让我去吧。”
  “对啊,这丫头要多运动运动。”黎美晴比比黎璃的腰围,“你又胖了。”
  她简直是无语问苍天,还在感慨自己母亲的过分,又一个打击接踵而至。柳千仁长腿一伸从沙发上起来,淡淡开口:“我陪她去。”黎璃懊悔大年夜外婆给菩萨上香的时候,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
  他走在她身边,踩着一地爆竹鞭炮的碎红残屑。中国人过年就图个热闹,尽管市政府三令五申划出了焰火禁放区,市民却依旧照放不误。
  黎璃裹紧大衣,时刻提防着柳千仁像上次那样搞个突然袭击。他不紧不慢跟着,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到附近的杂货店买了料酒,两人继续上演沉默的回程。眼看快到家门口顺利完成任务,黎璃绷紧的神经放松了。
  “黎璃。”柳千仁忽然出声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其实非常柔和悦耳,但她每次都听得阴恻恻浑身不舒服。
  她停住,转头看着他。
  柳千仁抽出笼在衣袋里的手,探向她的头发。黎璃心里一慌,差点没站稳摔下楼梯。她避不开他的触碰,睁着眼像任他宰割的羔羊,千仁却只是从她的发丝间拿下一片被风吹起粘上她头发的鞭炮碎屑,随手抛弃。
  “啊,谢谢。”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未免大惊小怪了。
  柳千仁不再看她,越过黎璃径自上楼。她摇着头耸耸肩,揣测柳千仁刚才肯定是神经错乱了。
  他对自己的厌恶,恐怕是一点都不会减少吧。
  进入初三下半学期,班里的学习气氛前所未有的浓厚。各科老师抢占每一分秒的空闲时间,常常是好几个任课老师手拿试卷同时出现于教室门口。每当看到这种情形裴尚轩必定掩嘴偷笑,乐得跟天上掉了个金元宝似的。
  他没有宏图壮志,曾经望子成龙的父母在经年累月家长会被点名批评后也放弃了对他的期待,只要他能考进职校将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就成了。
  自从去年秋天一同去看鸟的路上明白了裴尚轩的志向,黎璃绝口不提希望他努力提高成绩的事。他和她能成为朋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黎璃尊重他的选择。她或许并不赞同他对待人生的态度,但她不会横加干涉。
  她默默守在一旁,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刻伸出援手,且毫不犹豫。
  十多年过去,裴尚轩才意识到黎璃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没有她。
  他明白的时候,她对他说:“对不起,已经太晚了。”
  黎璃的眼睛度数加深了,他又陪她去配了一副眼镜。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韩以晨也在场。
  “尚轩,我戴这副好看吗?”说是陪黎璃,韩以晨却霸占着裴尚轩的注意力。她挑了一副银色金属细框镜架,转头让他看。
  漂亮女孩,就算戴着眼镜也别有韵味。黎璃看着,自惭形秽得垂下头,装作精心挑选眼镜架的样子。
  说真心话她舍不得换,这副镜架是裴尚轩挑得,她那点小小的心思里总觉戴着就好像莫名与他亲近了几分,在现实里实现不了的美梦。
  黎璃认为自己很没用,她在元旦那天写下的誓言压根是一纸空文,她仍然每时每刻都把这个笨蛋放在心上。
  十五岁的黎璃灰心丧气,找不到办法不去喜欢裴尚轩。
  店员还是一年多前那个中年妇女,已经不记得他们了,看样子对漂亮的少男少女很感兴趣,目不转睛盯着这两人看,倒把正儿八经要配眼镜的黎璃给冷落在一边。
  她动了动嘴唇想抗议,但看到裴尚轩向韩以晨展露的宠溺的微笑,黎璃心平气和了。她拿着眼镜,淡然要求只换镜片。
  这副银紫色的镜架她戴了很长时间,直到高中三年级被同桌无意中撞落地上再难修复。后来黎璃去配了隐形眼镜,框架眼镜只有在家里的时候才会戴。
  验光后的结果吓了裴尚轩一跳,她左眼五百度,右眼四百五十度。黎璃尚未发表意见,他已点着她的脑门数落她真是个书呆子。
  “听着,从今天开始,不准趴在桌子上写字,不准连眼保健操那五分钟都用来看书,不准躺在床上复习,睡觉之前要点眼药水。”他凶巴巴甩动那张验光单,一脸“你这丫头怎么折腾自己”的表情。
  黎璃皱起了眉,他旁边的韩以晨神情古怪。十五岁女孩的细腻心思远非大大咧咧的男生可以揣摩。她知道韩以晨对他们的交情暗地里颇有微词,想想也是,毕竟顶着裴尚轩女朋友头衔的人是韩以晨而非她黎璃。
  她牵动嘴角讥诮地笑了笑,和裴尚轩作朋友必须要面对的头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他的女友和平共处。她是他的好朋友,被要求喜欢他所喜欢的人。
  在漫长的岁月中黎璃不断问自己:裴尚轩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后来她终于找到机会问了,手中转着红酒杯子,刘雅丽磁性的声音在唱:“……夜阑人静处,当听到这阙柔柔的Saxophone,想起你茫然于漆黑夜半……”
  这是一部当年风靡上海的香港电视剧主题歌。播放的时候她读大学,室友带来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每个夜晚看电视之前必定要调整半天天线,但乐此不疲。
  四个女人的故事,全寝室七个人守在十四寸屏幕前看她们的爱恨别离。黎璃想起了裴尚轩,想起自己等待的候鸟,在半夜把脸埋进枕头无声流泪。
  裴尚轩结婚之前找黎璃去酒吧喝酒,她用点唱机点了《我和春天有个约会》这首歌。一年年过去,飞走的候鸟并没有如期归来,而她痴痴的等候却到了尽头。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喜欢你?”黎璃笑着问,她的五官仍然平凡,但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和自然的淡妆弥补了不足,她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美丽。
  他要了一杯Tequila,看着无色透明的酒液挑起嘴角邪魅地笑笑,“黎璃,你还记得我们很久以前打过赌吗?”
  黎璃默然不语,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欠着他一个赌注没有兑现。一九九零年意大利世界杯,她喜欢的阿根廷输了决赛,“风之子”卡尼吉亚黯然神伤的表情令她刻骨铭心。
  “其实你应该支持德国,你始终是个理性的人。”
  的确,她是一个冷静理智的女人。她爱了他十几年,却连告白都只用“可能”这两个字。黎璃偶尔假设自己若是有勇气对他说一句“喜欢”,也许the promise for return will come true,奈何生活不允许假设存在。
  在一九九二年五月一日劳动节之前,黎璃拿到了自己的眼镜。
  新度数的镜片,旧的镜架。
  黎璃替韩以晨最后一次补习功课是在教室里,值日生扫完地后把钥匙留下叮嘱她们记得走时锁门。裴尚轩在楼下操场打篮球,等着补习结束送韩以晨回家。
  “你的第一志愿是虹口中学,只要发挥正常应该没问题。”黎璃做过虹口中学的直升试卷,比起复旦附中那一级别的市重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参加过复旦附中提前进行的招生考,那个题目才叫真正的恐怖。
  黎璃的第一志愿是复兴中学,一方面离家比较近,另一方面她觉得同样是市重点,相比复旦附中,复兴就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韩以晨整理了书包,看了看黎璃欲言又止。她察觉到异样,放下试卷抬头看着漂亮的女孩。
  “你,是因为裴尚轩才这样帮我,对不对?”韩以晨笑颜如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黎璃觉得她话里有话,一声不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我很不想欠你人情。”马上就要毕业了,韩以晨觉得没必要再假装友善,两个月前裴尚轩在眼镜店对黎璃的关怀备至让她感觉既不舒服又有点不安,心里一直琢磨着有机会要和黎璃摊牌宣示所有权。
  黎璃平静地瞥了她一眼,颇为讽刺地笑笑。“那么,然后呢?”她神色自若,脑海里浮起了“飞鸟尽,良弓藏”这句成语。宋太祖那招“杯酒释兵权”算得上文质彬彬了,朱元璋可是直接来了个“火烧功臣楼”。她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到后来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韩以晨是个聪明人,不像裴尚轩那样反应迟钝,自然听出黎璃笑声中的嘲弄。她面色不变,“我不管你对尚轩是什么意思,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会让给你。”
  被韩以晨看出了心思,黎璃心头一惊,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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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对裴尚轩的喜欢已经这样明显了?警戒地打量美丽的少女,她飞快作着推测判断韩以晨了解多少内幕。“你想让,我就一定会接收?”她咬咬牙下注,赌韩以晨是在欲擒故纵。
  韩以晨并没有确切证据肯定黎璃喜欢裴尚轩,比如说发现情书或者听到告白什么的,她仅仅是放出诱饵等着鱼儿自动上钩,若对方果真有这个心思,难免会心虚。黎璃的反问出乎她意料之外,韩以晨预先准备了两套答词分别针对她的肯定或否定,此刻都派不上用场,一时间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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