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广州岗顶残疾街边歌手打喜歌剪成三个数字

[转载]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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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突然就灭了,电视里那个知名女歌手还来不及把最后一句唱出来,屏幕就黑掉了。小小的房间内一片漆黑。
窗外依稀传来气恼的咒骂声:“哪个孙子把电给停了?还让不让人过年啊?”
有锅碗瓢盆摔落在地的声响,比小城上空寂寥的鞭炮声还清晰。
有人推开门到邻居家借蜡烛,有人嚷嚷着过了年要搬家。
这个除夕夜,能对停电事件保持镇定的大概只有陈海茉和秦舒娅。事实上,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六次停电了,老化的电线似乎诚心不让人把年过好似的,动不动就闹个小脾气。这座小城几乎已经快要空掉了,市里发布的搬迁令在墙上都已经泛了黄。
海茉在黑暗中坐了一小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浓郁的夜色,可以看得见房间内家具的轮廓。母亲坐在小木凳上磕瓜子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来,仿佛她面前那台电视有没有图像都无所谓似的。
大概过了十分钟,秦舒娅终于停止了嗑瓜子,摸着黑简单洗漱了一下,对海茉说:“去睡吧。”
“嗯,你先睡吧。”
秦舒娅果然就去睡了,很快发出了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海茉叹口气,很难相信这是从前那个嘴里唠叨不停的母亲。
每个人都会被时光刻上印迹,不止是面容,就连心都会长出褶皱,渐渐萎缩,像一块苍老的石头。秦舒娅的心就是那样,寡淡乏味。
海茉看了看手机,离零点还有几分钟,她要等到零点,对季修梵说第一声新年快乐。
巨大而璀璨的烟花突然在夜空中绽放,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海茉脸上映着红色或绿色的光芒。她惊讶地走到窗前,脸几乎都快贴到玻璃上了。那么美的烟花仿佛就在她家房顶上开着似的。一朵、两朵、三朵……每一次绽放都伴随着“啪”的声响,照亮整片天空,又瞬间黯淡,留下一缕淡淡的灰白色的青烟。
那样美,似乎把整个小城都惊动了。
寥寥无几的还没有找到房子搬出去的留守户,哪有心情放这样的烟花,不过是一串响鞭打发了除夕夜罢了。
海茉看着天空,竟微微有些感动。
电话上闪烁着季修梵的名字,她回头看看沉睡的母亲,拿着电话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她要让他听听此时此刻花开的声音。
一抬头却蓦地愣住了。
大门外那个浅笑着的男生……
那朵花是银白色的,在空中盛开的时候犹如漫天繁星,而他的笑容在星光下明亮夺目。即便下一刻黑夜又覆盖了那张脸,她仍可以准确地奔到他的怀里。
“新年快乐。”他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她听见不知谁家古旧的挂钟咚咚地响起来。
新一年的第一时间里,他对她说了第一句新年快乐。
“喂,怎么不对我说新年快乐?”男生像是有些生气似的,松开手盯着海茉的脸,眼里有清澈的光亮闪烁。
海茉跳开:“笨蛋,敲钟的时候要许愿的啊!”
“你许的什么愿?”
海茉只是坏笑,并不说出来。据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只是向天祈祷,余生的每一个除夕都能与你共度,都能听你说第一句新年快乐。
她摸摸他的脸,那样凉,这样一个傻瓜,是在这里站了多久呢?她看着他身后已经空掉的烟花筒,笑道:“你是第一个给我放烟花的男生。”
“当然,而且必须是唯一的那一个。”语气里有小小的霸道与骄傲。
她假装不屑地看看他,他立时恼得来掐她的脸,比挠痒还要轻的力道。她痒得咯咯笑起来。
其实心里也是那样想的,他就是唯一的那个人。
在除夕夜,骑着一辆借来的摩托车往返几百公里,披星戴月地来对她说新年快乐的人,这世间,仅此一人。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
她看着他凑近的面庞,无处躲藏,只得羞得闭上了眼睛,倒仿似想要主动制造第一次KISS一般。
从十五岁到十九岁,终于等来了他们的第一次KISS吗?
身后的门被秦舒雅大力地推开了。
“陈海茉!你在做什么?”
真是,人家已经成年了呀!
季修梵倒像是比她还慌似的,条件反射地松开抱着她的手,结结巴巴地对秦舒娅说:“秦阿——阿——阿姨,新年好——好——”
海茉从来没看见他那样紧张的样子,一向那么骄傲那么王子范儿的季修梵,活像只见了猫的耗子!海茉不由得蹲在地上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刚刚碰碎了一个盘子。”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呃?”海茉一惊,回过头,却见顾予浓系着围裙拿着漏勺站在房门口。
她的那张脸一定呆若木**?
雪白的墙壁把现实映衬得好清晰!哪里有秦舒娅,哪里又有季修梵?只是一场再也寻不回的梦而已。
“来吃饺子吧。”顾予浓的视线轻描淡写地掠过她眼角的那滴泪。
她从桌子前起身,揉了揉被自己压麻的胳膊,跟着他走到厨房。
饺子是从中国超市买来的速冻饺,但此刻吃起来,却有浓浓的中国味。新西兰的此夜安静如昔,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是中国的除夕。
“做什么美梦了?听见你笑了几声。”男生头也不抬地说。
“能够笑醒的梦,就算得上是美梦吧?”她问。
“应该是。”
“呵呵。”很想问问他,既然是美梦,为什么心里却像被人扎了一刀那样疼,结痂的旧伤口再次被剥离开,露出鲜红的肉。
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新年快乐。”墙角的座钟咚咚地响起来,顾予浓忽然抬头对她说。
海茉微愣了一下,轻轻应道:“新年快乐。”然后赶紧低下头,把一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
原来,这世上对我说第一声新年快乐的人,并非只有你。
&第一章 纯白
她常常梦见阳光的碎片,带着夏日的香气,从树的枝丫间落下来。。。
她仰着脸,欢喜地,去捡拾那些温暖的碎片,抱在怀里,犹如,抱着一枚璀璨的巨大的水晶球,而水晶球上浮现出她粲然一笑的脸。。。
即使醒来一切成空,依然欢喜不尽。。。
童沫沫,你真是个爱做梦的小孩。。。
你的世界,但愿一切,都好。。。
浅浅的文字给你深深的感受,送给幸福的你。。。
七月的合欢树,开得有些败了,只有一些绯红的花朵隐约藏在枝桠间,更像是细细软软的小绒毛,迫不及待地想要随着风去远方。
黑白相间的燕子风筝旁边,伏着一只蝉。阳光穿过茂密的叶子与花,落在它身上,它忽地叫了起来,摩挲着透明的翅膀,尽情欢乐。海茉小心地将身体向前探去,几乎可以看清蝉翼上的脉络。
“啧啧,听说你们这些蝉过了夏天就会死翘翘了,那岂不是很可怜啊!”她似乎是在对蝉说话。
“海茉,你搞什么呢?够不够得到?”树底下的人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嘘!”海茉扭头,扳起小脸,警告着同伴们噤声。
瞬间,脸上的表情又转换为失望。那只蝉果然飞走了。
“起风了、起风了,快点扔下来。” 她叹口气,解开缠在树枝上的线,把那支风筝扔给了同伴。
忽地,眨眼的功夫,燕子风筝再度飞上了天。树底下的少年们尖叫着跑开,去追风筝。只剩下海茉还坐在树上发呆。
没多久,她察觉到自己的窘境,她之前是踩着李晓磊的肩膀爬上来的,可是这个死胖子竟然抛弃了她。海茉正在研究该怎样安全地着陆,有个戏谑的声音传过来。
“女侠,轻功失灵了吗?”
真是让人讨嫌的风凉话。她低头,却兀自呆住。在铺满绯红落花的草地上,穿白衫的陌生少年微仰着头,双手斜斜地插在裤子口袋里。
而一束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刺得他微微闭上眼睛。那一刻,多么像海茉怀抱阳光的梦。心里忽然暖融融的,即使是盛夏,那种暖也不发烫,温和、柔软,带着香气,一点点浸入她的心里。见海茉面色庄重地盯着自己,他挠挠头,觉得自己惹恼了女生,补救地说:“要我帮忙吗?”
本来就是打算帮忙的。
“才不用。”她偏嘴硬。目测了一下到地面的距离,也不过比胖子李晓磊高出两个头而已。
海茉咬咬牙,果断地像武侠片里的女侠一样,纵身一跃,翩翩落地。
少年微愣了片刻,却又忍俊不禁。他哪能料到她竟真的用了轻功,他根本都不及阻拦。
海茉骄傲地看了一眼少年,随后却惊天动地地嚎出声来:“妈妈呀!疼死了!”
再也顾不上面子,哭得满脸都是泪。他急忙蹲下身,掰开她覆在脚腕处的手,轻轻地触了触。骨头应该没问题,大概只是扭了筋而已。心里松了一口气,嘴里却说:“怕是骨折了。”
海茉愣了一下,哭得更大声,嘴里还不忘数落:“都怪你!要不是你站在这里,我肯定不会有事。”
哪门子理论。
他强忍着笑,背起她,以他的判断,她的疼冷敷一下就可以缓解大半。
“喂!你想干什么啊?”海茉惊讶地咧着嘴。他就像一颗小太阳,身上的热气烤得她双颊通红。
“把你卖了。”
她眼珠子一转,随手擦擦眼角的泪,默默偷笑起来。
少年的身体有一种奇异的气息,海茉忍不住将鼻子凑近他的后背。
阳光的香气,到处都是阳光的香气,像是做不完的梦,把她包裹起来。
“那个,我叫陈海茉,你叫什么名字?”
“季修梵。”
“季修梵,修——梵——”像是故意拖长了尾音,恍然大悟地出声,“怎么是个和尚的名字?那个,和尚,谢谢你了。”
季修梵挑挑眉,哭笑不得。
照例又被母亲训斥一顿。
十五岁的少女,总是没有沉稳娴静的样子,从小跟着小区里那些男孩子们跑来跑去,像一匹小野马。
秦舒娅越来越难弄懂自己的女儿了。她的小思维也像身体里的那匹野马一样,奔腾不息。仿佛每一秒都有一个新鲜的主意。
总之,她每天不给她制造点麻烦是不可能的。
旁人却不这么看,总是羡慕地说:“陈教授家的女儿哦,真是生得好,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开朗,成绩自然没的说。”
“当然咯,怎么比得了,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外科主任,小姑娘教养好得很。”
这样的话自然受用,秦舒娅转身就忘了女儿给自己制造的麻烦,再怎么说,女儿从小到大已给她赚足了面子。
细心地检查了海茉的脚腕,肿已消了大半,不由得称赞沙发上的少年:“处理得真及时,难得你这么沉着,又有常识。”
季修梵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倒是坐在一旁的季修梵的母亲周兰溪不好意思起来:“还不是因为这孩子莽撞,不然海茉也不会受伤。”
海茉怎么也没想到,季修梵把她背到他家之后,竟会那样对他妈妈解释:“我在树底下喊了一声,她就吓得从上面掉下来了。”
海茉家旁边有个新开发的星蓝湾,里面坐落着几十栋独体别墅。因为位置在安城知名的D大旁边,沾着书香气,邻着学院湖,所以价格不菲,所住非富即贵。
秦舒娅倒是很向往精致的星蓝湾。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她或多或少有些洁癖。而海茉家住的是D大多年的教师住宅楼,红砖色的外墙墙面斑驳,衬着旁边的别墅,更显得破败不堪。
秦舒娅倒是很向往精致的星蓝湾。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她或多或少有些洁癖。而海茉家住的是D大多年的教师住宅楼,红砖色的外墙墙面斑驳,衬着旁边的别墅,更显得破败不堪。秦舒娅倒是很向往精致的星蓝湾。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她或多或少有些洁癖。而海茉家住的是D大多年的教师住宅楼,红砖色的外墙墙面斑驳,衬着旁边的别墅,更显得破败不堪。
秦舒娅倒是很向往精致的星蓝湾。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她或多或少有些洁癖。而海茉家住的是D大多年的教师住宅楼,红砖色的外墙墙面斑驳,衬着旁边的别墅,更显得破败不堪。
秦舒娅对居住环境渐渐开始厌烦。
也曾把换房计划提到桌面上来,可是对于安城水涨船高的房价,即便像海茉父亲这样的资深教授,也难以为妻子买来豪华别墅的一砖半瓦。
而季修梵家偏偏就住在隔壁的某栋别墅里。
周兰溪软声细语地说以后大家就是邻居,请秦舒娅多多关照时,秦舒娅还极其真诚地表现了自己的热情。但当周兰溪说出星蓝湾这三个字后,秦舒娅的语调就变得生硬,略略失去生气。
海茉下意识地看看老妈,心知她一准受了刺激,对接下来的话题便了然于心。
果然,自尊心受了伤害的秦舒娅立刻开始骄傲又絮叨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老公和女儿的身上。海茉的父亲陈骁城是D大公认的年轻而有前途的教授之一,海茉就读的初中是安城的重点,而海茉每次考试几乎都没落过年级前三名。
“我们家海茉就是太贪玩,不然这次考试也不至于才拿了全校第二名。海茉啊,马上就要初三了,你得收收心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多谦虚似的,海茉觉得有点丢脸。
瞥瞥季修梵,果然正促狭地对自己挑眉头,那眼神别有深意。
周兰溪倒真是好涵养,顺着秦舒娅的话对海茉大加赞扬。
“说起来,修梵和我们海茉是同年,修梵读哪所学校?”
“原来读十一中,但是搬到星蓝湾之后离十一中就有点远了。”
“那是太远了,而且那条路早晨堵车堵得严重啊!要不要让我们家老陈找找关系,把修梵转到海茉他们学校来?一中是省重点呢!成绩不好根本进不来。”周兰溪话音刚落,秦舒娅就已接口。
海茉低着头,厚厚的头帘盖住脸,她不停地用冰袋在脚腕摩挲,指尖已经不觉得凉,麻木了一样。
周兰溪忙说:“修梵他爸刚办好转校手续,一中不愧是名校,费了很多周折呢!要是早认识陈教授就好了。”
秦舒娅讪讪地。
一直不发一言的季修梵突然开口:“我成绩一般,我爸砸了很多钱才把我弄进去,真是,去了也是给他丢脸。”
因着这句话,秦舒娅对季修梵颇有好感:“没关系,男孩子嘛,总是不用心。以后和我们家海茉一起研究功课,肯定突飞猛进。”
海茉抬头看了看季修梵,仿佛有一朵云遮住了他脸上的阳光,她略略惆怅起来。
钱多了不起啊?不过是个喜欢炫富的富二代而已。
话题变得干涩,于是季家母子俩起身告别,走到玄关处,刚巧陈骁城推门进来。周兰溪微微一怔,盯了陈骁城片刻。秦舒娅得体地为二人做介绍,当然不忘把陈骁城这个名词前那些熠熠生辉的前缀一一加上。
海茉其实很同情老爸,老妈的虚荣神功真是日益精湛。
对于妻子的炫耀,陈骁城貌似难为情,缓缓地伸出手:“周兰溪,好多年不见了!”
“是啊,陈老师,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几乎没怎么变呢。”周兰溪嫣然一笑。
“唉,老了、老了,看我女儿都这么大了。”
两人握着手停顿了那么几秒钟,随后才缓缓松开。陈骁城对秦舒娅解释说:“说起来,她还算是我的学生呢。”
周兰溪羞赧地笑起来。
这样的重逢,日后难免成为海茉手里的小把柄,总是对季修梵不依不饶地说:“你看,我爸在高中当实习老师的时候,你妈妈还只是个高二的学生而已,论辈分,你应该喊我师姑的。”
季修梵总是眉头一挑,不屑一顾地回应:“哟,姑姑辈儿哦!那不是杨过和小龙女吗?”
整个八月,日光明媚。
做很多很多的梦。
不再跟着死胖子李晓磊去放风筝,转而跟在季修梵身后晃荡。
因为季修梵他们家那个小区里有一个巨大的生态园,为富人们种植的新鲜瓜果,绝无农药残留。
跟着季修梵,她可以敞开肚皮吃,就像有一种仇富心理似的。
季修梵说他爸交了巨额的物业费,不吃白不吃。
然后,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她梦里那些阳光的碎片开始黯淡、粘连。腻乎乎的,带着腥咸的味道。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个沼泽,伸出手握住都是滑腻的稀泥与水草。越是努力向上,越是下陷,渐渐被吞没,只剩头露在外面,仰着脸,艰难地呼吸。
“陈海茉、陈海茉。”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总算让她从这个梦里逃脱出来。
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雪亮的阳光,心才落入肚子里,开始大口呼吸。
她没做过噩梦,这是第一次。
“陈海茉,你还活着吗?”
楼下的男生真是放肆啊,不过是约好一起去图书馆而已。
“季修梵,你这个死和尚。”海茉喃喃地骂了一句,坐起身,却被眼前的情景唬住了。
哪里来的血?床单上,睡衣上,斑斑点点的新鲜血迹触目惊心,再大的蚊子压扁了也流不出这么多血啊?海茉怔忪了片刻,眼里的光渐渐变亮,脸上的神采渐至飞扬。
终于盼来了!
海茉立刻打开手机,按了两个数字又停住,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还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想了想,还是发短信比较好。
喜歌呀,我的大姨妈终于跨越千山万水抵达我身边了,嘻嘻。
几个字反反复复地敲了半天,终于按了发送键,收信人是曾喜歌。
曾喜歌是海茉的死党。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死党,无话不说,就像《天气预报》节目经久不变的开篇语一样:分担风雨,共享彩虹。
海茉常觉幸运,她遇见了喜歌。喜歌与她几乎是全然不同的一种人,温柔、优雅,骨子里就有一种公主的气质,比她见过的任何女生都更像女生。自然也不像她这样,凡事都是毛毛躁躁,张开嘴就不顾及形象的说笑,更不会像她这样,和胡腾腾他们那些混小子一样称兄道弟地打打闹闹。
很快,曾喜歌的短信过来:海茉啊,你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不是女生了,问候你的大姨妈,哈哈。
海茉咧开嘴嘿嘿笑。全班的女生几乎都月事来潮了,唯独她,毫无动静。曾喜歌看看海茉扁平的小胸脯,很是担心地说:“海茉啊,你不会不是女生吧?我听说有那样的人……呃……大约就是中性人。”
曾喜歌虽然是开玩笑,海茉却当了真,整整大半年一直提心吊胆地,又不好意思问秦舒娅。
海茉撒腿就往卫生间跑,跑了两步急忙停下来,喜歌说大姨妈来的时候不能剧烈运动,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起来。想到以后再上体育课,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老师请假,海茉一阵阵兴奋。
但是海茉却没有找到卫生棉,她翻了好几遍,确认秦舒娅储备的卫生棉已经用光了。
怎么这么惨!
门铃却响了,季修梵没好气地在门外喊海茉。
“陈海茉,你想晒死我啊!约好了去图书馆,你忘了吗?你这头懒猪,是不是还没起床啊!”
“死和尚,闭嘴,不许敲门,不许进来。”海茉慌张地把卧室里染了血的床单和内衣塞进洗衣机,胡乱折了一叠卫生纸放进崭新的内裤里。
&&& 真是别扭。
海茉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对着季修梵讪笑。季修梵警惕地看着海茉,好歹他们也认识一个多月了,这女生狡猾得像个小精灵,眼睛一眨就是一个鬼主意。而她最近颇喜欢做的事情貌似就是捉弄他。
&&& “和尚。”
声音有点甜,让人不寒而栗。
“帮我买点东西呗!”
“买什么?”
“你先说帮不帮?”
“那得看是什么东西。”
嘭——门一下子被海茉关上了。
真的很难说出口啊。
门外那小子又开始咆哮。海茉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只得在手机上打出了“卫生棉”三个字。
良久都没有回信。她看看门外,楼梯间空无一人。
他必定又以为她是在捉弄他吧。
像一个庄严的仪式。
世界忽然有点转变了模样。童年的光影记忆渐渐被时间的齿轮碾过。海茉看见瘦瘦小小的自己向后退去,带着孩子的稚气与拙朴。
以后是个大人了。这样想有点矫情。
她决定给秦舒娅打个电话,老妈的单位离家也不算远,让她送一袋卫生棉回来应该没问题吧。可是秦舒娅还不待她开口,就匆忙地说:“有事待会说,我要去查房了。”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呢,无止无休的。
卫生纸换了一沓又一沓,扔到纸篓里,让人作呕的一片暗红色。
海茉不再欣喜,只觉得厌烦,仿佛和童年有关的单纯真的彻底消失了。
“陈海茉,我今天自己去图书馆。”
季修梵的声音和着敲门声一起响起来,随后是下楼而去的脚步。
他又回来干吗。
海茉打开门,季修梵已经不见人影。门口放着一只便利袋,海茉急忙拎进来,里面装着一包烫手的卫生棉和一袋红糖。
海茉的脸一下子烫起来。真难想象,那个男生是怎样在便利店的货架前徘徊着拿下它的,又是怎样红着脸把它交给收银员的。
她想着想着笑出声来,这也算是对他的捉弄吧。
海茉冲了一杯红糖水,真甜,全身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浓郁的甜。
安城的九月已经完全有了秋天的模样。行道树开出繁茂细碎的淡黄色花朵。海茉在安城住了很多年,却总是叫不出那种树的名字。但她喜欢这样的早晨,晨光薄凉却又耀眼,逆着风在这些树下慢吞吞地骑着单车,那些细碎的小花瓣簌簌地落下来。有时候海茉什么都不想,只是享受着阳光与风。
这年的九月,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富二代不是都有专车接送吗?
很想问一问,却没开口。
确切地说,自从早晨和季修梵在大门口遇见,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季修梵戴着耳机,单脚着地,倚在单车上,像是故意等她似的。海茉骑着车一过来,季修梵就率先骑到了她前面。
谁也没有先开口。
直到进了一中的大门,季修梵忽然甩下一句:“我去老师那报道。”
教室换了新的牌子,三年三班。初三真是个可怕的字眼。听说上一届初三的前辈们连寒假都没得休,更别说什么月假了。真是,为了中考,一个个都在拼老命啊。
海茉刚走到门口,已经听见里面的嘈杂声。原班人马,一个也不少,班主任依然是不苟言笑的老杨,听说数学老师换了人,是鼎鼎有名的胡二南。这让海茉倒吸一口凉气,谁不知道二南老师最不讲情面,据说曾经当着全班的面训斥小考不过关的女生,把女生羞得一个星期没来上学。
海茉她爸虽然是D大数学系的教授,奈何她却没有遗传到家族的这个优异基因。数学,是海茉的软肋啊。
“嗨,美妞儿,我想死你了哟。”海茉进门直奔曾喜歌的座位,这姑娘正捧着崭新的英语教材背单词。
“难怪你大考小考都是第一名,也太用功了吧。同学啊,人生苦短啊!不能让咱们这些美少女的青春埋没在教科书里啊!”海茉学着老杨的口气,语重心长地感叹着。
周围照例想起一片掌声,有人配合着把新发的教材扔到空中。
陈海茉与曾喜歌是老师们津津乐道的两个名字,这两个女孩子的成绩总是并驾齐驱。海茉思维活跃,功课做起来很轻松,甚至丢分的原因往往是因为毛躁。而喜歌则是真的用力,仿佛心里卯着劲,要做到最好。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不是吗?自己的人生仿佛一直在PK,她只想比任何人都好。她也会觉得累,却停不住脚。只记得小时候每次拿了全班第一名,妈妈都会高兴地拥抱她。
她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初一,遇见陈海茉。第一名的神话开始破灭。她蓄满了力量,却打不败海茉。尽管偶尔得胜,心里也知道,海茉是真的聪明。最重要的是,海茉是真的快乐。她羡慕海茉,甚至是愿意靠近她,去感受她的快乐。
“随便翻翻而已啦。”曾喜歌随手合上书,从课桌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海茉:“和我妈去旅游时给你买的。”
是一件陶制品。海茉从小就野,尽管秦舒娅一再想把她培养成擅长琴棋书画的淑女,奈何她没有那个耐性,倒是对和泥巴这样的游戏感兴趣,大一点就跟着D大雕塑系的一个老师学做陶。
“真羡慕你有个那么好的妈。”海茉抱着礼物眉开眼笑。
曾喜歌瞥见海茉校衫里的白色背心带子,微微一笑,小声道:“放了学我陪你去买胸衣吧,我们海茉现在开始是大人啦。”
海茉脸上泛起红晕,却忙不迭地点头。傻笑了好一阵,才巴巴地说出口:“喜歌呀,我觉得你比我妈对我都好。”
这种事该是妈妈为女儿做的吧?
海茉很久以前就渴望那样一件胸衣,有白色的蕾丝边,包裹少女的秘密。可是秦舒娅从来没有发觉海茉的心思,大概在她心里,海茉还只是小孩子,像泥土里的种子,尚未开始生长。
人生有个死党是多么重要的事。
海茉把头放在喜歌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像只小哈巴狗似的。喜歌被她弄得好痒,咯咯笑。
曾喜歌的同桌胡腾腾看不过眼:“陈海茉,你和曾喜歌有断袖之癖吗?”
陈海茉故意要恶心胡腾腾,反倒加大音量:“喜歌啊,我好爱你哦。”
真让人头皮发麻。
老杨一句不落地听到了海茉对喜歌的“告白”,因此,新学期的第一天,海茉就挨了批。这倒没什么,于海茉而言,挨批早就是家常便饭。关键是,在海茉没心没肺地讪笑两声之后,季修梵从老杨身后探出头。
“我叫季修梵,请多关照。”
毫无新意的自我介绍,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看着海茉,眼里有调笑的意味。
海茉狠狠瞪他一眼。
教室里有小小的喧哗,女生们的兴奋像一圈小小涟漪,荡漾开。
“好帅啊!像韩庚!”
“不对,更像年轻时的柏原崇。”
“柏原崇是谁?化石吗?”
“像谁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帅哥以后是咱班的了,带出去都有面子。”
“就是,咱班太缺面子了!”
海茉翻了个白眼,一群肤浅的女生:“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好男生最重要的是要有内涵。”
胡腾腾咳了两声,拍拍胸脯:“比如在下。”
老杨犀利的目光从胡腾腾脸上划过,犹如不见形影的六脉神剑一样,胡腾腾吐了下舌头把头缩起来。
季修梵被安排在了教室最后一排,海茉回头看他,忽又觉得他似乎和平日不太一样。季修梵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哦,了解。海茉若有所思地撇撇嘴。此际的季修梵面无表情,倒是显露出气定神闲的高贵气质,耳廓上那枚红色的小痣,远远看去竟像嵌着一颗精致的耳钉。全不似她所认识的那个季修梵,嘴角常戏谑的上翘,带着一点小坏与痞气。
海茉第一次觉得,此刻的季修梵果然算得上是个帅哥,的确比胡腾腾他们那些男生看着顺眼。真没想到,他竟然要担负起给三年三班争面子的重担。想想就好笑,海茉看看老杨苦大仇深的那张脸,努力地闭紧嘴巴,忍到内伤。
新学期第一天照例是大扫除,海茉个子高,向来都是被劳委安排去擦玻璃。今天忽然觉得有些吃力,小腹隐隐地疼。
站在窗台上,海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季修梵斜倚在楼梯栏杆上,一副休闲模样。他穿了一件浅草绿色的细格子衬衫,在一群带着汗渍和油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白色校衫当中格外显眼,想不认出来也难。
喜歌端了一盆水从季修梵身边经过,不知为何停下来,两个人像是在聊天,看那样子倒似以前就认识一样。随后楚修梵接过喜歌手里的水盆,帮她端进教室。经过海茉身边的时候,海茉对季修梵做鬼脸,季修梵却对高处的海茉视而不见,反倒与曾喜歌聊得入神。
他的脸上有温文尔雅的笑。
身边的女生照例发出细小的尖叫声。他就像一道光,因为太雪亮,反而黯淡了周遭的世界。
海茉看着,觉得陌生。
“和曾喜歌走在一起很搭呢!”和海茉搭档擦玻璃的简小荷不由赞叹,简小荷擦玻璃的时候也不忘吃零食,说话的时候嘴里塞满了巧克力豆。
“哪有,他怎么能和喜歌相提并论。”海茉辩解。
“我观察很久了,季修梵自从进教室,没对任何人笑过,只有曾喜歌是特例。美女嘛,唉,在人群里总是像金子一样闪光。”
曾喜歌是美女,全一中的人都认可,不张扬的美,有安安静静的气场,却让人看着那么舒服,只一眼就忘不掉。
海茉冲着季修梵的背影做了个挥拳的动作,季修梵冷不丁地转回头,淡淡地看了海茉一眼。
简小荷说的没错,那样温和的笑容,他只对喜歌绽放过。
难怪人说秋天的太阳是秋老虎。真热。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大家人困马乏地奔向学校门口的炒冰摊。
“胡腾腾,帮忙买两份炒冰,多加葡萄干和蓝莓。”海茉眼尖,一把抓住胡腾腾的衣角,老板正在做他点的炒冰。
身后一阵嘘声。
喜歌脸红,对海茉说道:“算了,我们去对面的冷饮店买冰粥吧。”
“怕什么,我们又没插队。谁有意见站出来,这是我同学请我吃的好不好。”海茉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吆喝着,一脸的小无赖,带着些许刁钻古怪的神情。
“陈海茉,就当你小,我们不和你一般见识。”有邻班的女生认出她,揶揄道。
“呵呵,多谢您大人有大量。”海茉笑了两声,拖过喜歌去人群外等着。
天生乐天的女孩子,似乎从来不容易被激怒。
胡腾腾总算排除万难地抱着三个炒冰挤出来,对海茉说道:“大姐,以后这样丢脸的事别找我了。”
“行,明天不找你买炒冰,明天你早点去食堂排队,帮我打一份宫保鸡丁。”
“陈海茉,你脸皮真厚!”胡腾腾咆哮起来。
“一般一般,也就一块砖那么厚。”她笑着吃了一大口炒冰,“唔,一夏天没吃到小老板的炒冰了,真想念这味道啊。”
正说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夺走了她手里的炒冰。
季修梵气定神闲地拿起陈海茉用过的勺子,兀自吃了起来。
“你干什么?”她终于发威。
“你的身体应该不能吃凉的。”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比炒冰还冷。
曾喜歌讶异地看了看海茉,他竟然知道她大姨妈……
海茉瞬间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石化了。可恶的季修梵,干吗那么吸引眼圈,炒冰店的女生们几乎都听见了他的话。
只有胡腾腾不明所以,一边吃一边关心地问:“陈海茉,你身体不舒服吗?”
海茉几乎是欲盖弥彰地辩解起来:“当……当然,我拉肚子。”
人群里又是一阵小小的惊呼。
她拉肚子这种事,季修梵居然也知道。看着胡腾腾若有所思的眼神,海茉一把扯过季修梵,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对众人道:“其实,论辈分,我是她远房的姑姑。”
季修梵的脸霎时红了,又羞又恼。
哦……众人了悟。
“这种东西能吃吗?”季修梵只吃了一口,便难以忍耐地把炒冰扔进垃圾桶。随后面无表情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跨上单车,对海茉说:“回家吧,姑姑。”
他叫得那样自然,就像真的似的。
真会演戏啊!面不改色!海茉恨恨地瞪了一眼季修梵,好吧,反正当姑姑也不吃亏,回头好好教训这个死和尚。
“喜歌,我先走了。”她对喜歌挥挥手,一脸无奈。
喜歌恬淡地一笑,又看了看季修梵:“季修梵,明天见。”
“明天见。”
他竟然回应她!
海茉想着明天一定要和喜歌解释清楚,这个连两块钱一碗的炒冰都嫌弃的富二代和自己绝对没有一丁点关系。
依然很热。
前面的男生故意放慢了车速。
没有一丝风。
海茉快蹬了两下,“啊”地叫出声。
“姑姑,谁踩到你尾巴了?”季修梵摘下一只耳机,戏谑地看着他。
真是刻薄。真会伪装。谁看得出来这样一个家伙在学校竟显得那样温文尔雅。
她只是突然想起和喜歌约好去买胸衣。被季修梵这样一搅合,她错过了拥有人生中第一件胸衣的机会。
“都怪你!”
看着她一脸斥责的模样,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那小样子真可爱,不是吗?没来由地,打从第一天遇见,就那么喜欢看她脸上不停变换的表情。甚至为此,故意找茬去惹恼她。
季修梵十五年寂寞的人生里,总算多了一件有趣的事。像猫和老鼠的游戏一样,乐趣多多。
“和尚,你笑什么?”
季修梵莫名其妙的笑容,令海茉毛骨悚然。
“那个,和尚,你和喜歌以前就认识么?”
“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数学竞赛的时候。”
“去年?喜歌好厉害,全市的数学竞赛,她拿了第二名,和第一名只有一分之差啊!喜歌回来哭了大半天,她说今年一定要拿第一名。”
“曾喜歌是我见过逻辑思维最强的女生。”真难得,他也会夸奖人。
“当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语气里满是骄傲。
“你们在一起倒是很互补。”
海茉白他一眼。
“可是你竟然也会参加数学竞赛?你有拿名次吗?”
男生大咧咧地笑起来,伸手把海茉的一头短发揉成鸡窝状,又飞快地把书包甩进海茉的车筐。随后,加快车速。待海茉回过神,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有声音回荡在风里:“我去打球,把书包送回我家,谢啦。”
季家偌大的房子里通常只有周兰溪一个人在。标准的全职主妇,厨房里小火煲着猪骨汤,给花厅的植物浇过水,人悠闲地坐在凉伞下翻着书。
真是优雅的女人,完全不同于秦舒娅,应该从来都不会大声凶季修梵吧。
海茉把书包交给周兰溪,礼貌地和周兰溪道别。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我刚烤了起酥面包。听修梵说,你很爱吃这一款。”
“季修梵真是……”海茉窘得很,上次陪季修梵回家取图书证,周兰溪不在家,修梵拿了起酥面包给她吃,太好吃了,她一口气都给吃光了。
“季修梵真是大嘴巴!”周兰溪接过海茉的话,对海茉眨眨眼。
她笑起来,真是,简直是少女状的妈妈。季修梵怎么这么好命,老爸多金也就算了,老妈还这么可爱无敌。
忽然就觉得很亲切。
铺满阳光的家,弥漫着浓浓香气的家,有葱茏花草的家,有少女气息的妈妈。这样的家,是季修梵的。幸福的小孩。
于是留了下来。
吃了起酥面包,弹了会儿钢琴,参观了季修梵的卧室,翻看了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一下午的时光,美妙异常。和周兰溪说很多很多的话,包括不曾对自己老妈说过的话,也从肚子里掏了出来。
笑得嘴角都要麻了。
海茉在书架前流连的时候,意外地看到署名陈骁城的几本专业书,不觉微愣。
“哦,你爸的书,我全部都有收藏哦!”周兰溪抽出其中一本。
“他的书太专业了吧?兰姨你大学读的是数学系?”
“完全看不懂,我对数学深恶痛绝。”周兰溪耸耸肩,“那时候大概是十七岁吧,读了很多琼瑶的言情小说,然后喜欢上了来实习的数学老师。”
“我爸吗?”
“呵呵。”周兰溪扫了一眼作者简介,又把书放了回去。
“然后呢?”
“然后陈老师就变成了你爸,我也成了季修梵他妈妈。”周兰溪调皮地眨眨眼。
“还以为会有一段美丽的故事呢!”海茉竟然有点失望。
“海茉,这是我的秘密,不许告诉季修梵那小子。”
“当然。”
两人击掌,像闺蜜一样贴心。
在洗手间照镜子的时候,也会瞬间生出内疚感,和别人的妈妈这样交心,对秦舒娅是不是一种背叛呢?海茉嘟嘟嘴,安慰自己,假如老妈有周兰溪一半的温柔与耐心,她一定也会和她说心事的。
不是背叛,只是多了一个忘年交而已。
海茉对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懂得自我安慰的人,总是更容易快乐起来。正想着,却有人冒冒失失地推门而进。
季修梵这家伙,满身的汗味,正低着头把运动衫从头上扯下来。一抬头,看见海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双手护住自己裸露的胸部。
“你怎么在我家?”
“又没有什么货,挡什么挡。”她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干笑两声,擦着他的身体走了出去。
闪到门外,这才抓狂地挠挠头,囧死了,天知道他怎么突然闯进去。
少年的身体已经不再单薄如男童,大约是经常运动的关系,小块的肌肉已经成型。
胸部和我差不多大呢!真恶心。海茉回想季修梵刚刚的样子,脸颊热起来。
“海茉,你的电话在响。”周兰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秦医生又要咆哮了。”海茉看着不停闪烁的秦舒娅的名字,仿佛预感到暴风雨来临。
果不其然。
“陈海茉,放学不回家,你又去哪晃荡了?”
“我在季修梵家,兰姨说……”
话没说完,秦舒娅已提高音调打断她:“两分钟之内,回家。”
本来是打算吃了晚饭再走的,周兰溪已经热情地邀请过她。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真是有诱惑力。现在只有咽咽口水的份儿了。
两分钟自然跑不回家。
乌云密布。海茉太熟悉秦舒娅脸上的这种天气了。
“你呀,越来越野了!女孩子家家,随随便便就跑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秦舒娅阴着一张脸,把饭菜端上桌。
陈骁城早就回来了,正坐在桌边看报纸。看见女儿求助的眼神,咳了两声,对妻子说道:“别说了,快吃吧,回头我还要给海茉看看初三数学的要点呢。”
一句话就奏效。秦舒娅给海茉舀了碗汤,终于放低了声调:“初三了,得好好学了,数学教授的女儿学不好数学,说出去多让人笑话。”秦舒雅顿了顿,“别总往有钱人家跑,别人会说你贪慕虚荣。”
“兰姨人很好,我们挺谈得来的。”
“嗯,周兰溪的性情不错,多和她接触接触,你也能学得稳当一点。”陈骁城插言。
秦舒娅把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嗔怪地看了陈骁城一样。一个人教训孩子的时候,另一个人却跟着唱反调,这样能教好孩子吗?
海茉闷头吃饭,心里却忽然想,假如当年周兰溪真的和陈骁城有故事,那么她会不会变成周兰溪的女儿呢?想想,倒是挺幸福的事儿。
回到卧室,书桌上多了一只购物袋,里面装着两件纯棉的胸衣,纯白色的,没有任何的装饰,简简单单的净版。眼里的惊喜瞬间闪过,有微小的失望。套在身上试了一下,大了一圈。
打开门,看见秦舒娅忙碌着的背影,海茉又缩回身,默默把胸衣放进衣柜里。她知道,老妈也不容易,外科的女强人,一场接一场的手术,心里藏着巨大的压力。
肚子疼。像有小小的波浪,在体内回荡。
在床上辗转反侧,依然睡不着。喜歌说过可以吃去痛片。海茉矛盾着要不要去厨房翻药箱。
黑暗中秦舒娅推门进来,穿了一件素花的睡衣。
“妈,你还不睡。”海茉哼了一声。
“就睡。”说着话,掀开海茉的被窝,塞进来一只小小的热水袋。
放在肚子上,热乎乎的,痛感消失了许多。
就势握住秦舒娅的手,撒娇道:“妈,你真好。”
“小样儿,睡吧。”秦舒娅难得地温柔,抽回手,掖好海茉的被角。
她抱着热水袋,翻了个身,嘴角带着笑。
她的梦一直都在啊,很多很多的小碎片,阳光一样的小碎片,聚合成大大的温暖。
做梦都会笑醒。
也没有说过必须要一起走,只是渐渐成了习惯。季修梵每天早晨必定会等在小区门口,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地斜倚在单车上,银白色的耳机是耳朵里的常客。也不知道他在听什么,摇滚或者英文?
有一次海茉的单车坏掉,季修梵载她去上学,她终于扯过来他的耳机。反反复复循环播放的只是一首钢琴曲,很慢的旋律,和着海浪声。
“你这种人竟然听轻音乐啊?”忍不住感叹。
前面的男生仿佛受了侮辱,很不满地抗议:“我不像是这么有品位的人吗?”
海茉笑着揶揄:“呵呵,有品位的富二代。”
其实心里也是承认的。
十五岁,班里的男生们大多也只是开始长出胡茬嗓音变粗而已,毛毛虫还没有彻底变成蝴蝶。而季修梵已经显露出不一般的气质,像山川、像湖泊,眼睛里有大气从容的光亮。多少也有周兰溪的遗传,这个男生远远看去就干净、优雅。
像个王子。鹤立鸡群。
初三之后,多了一节晚自修的时间,放学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有季修梵陪海茉一路回去,海茉他妈倒多少也放了心。有时季修梵手痒会去和同学打一会儿球,海茉就蹲在车棚的那盏橘色路灯底下背英文单词。
有认识的人就会开玩笑:“陈海茉,在等你侄子啊。”
海茉愣一下,眼里闪过小狐狸一样的笑,严肃地说:“是啊,放学不回家,真贪玩。”
于是,大家更相信他们的亲戚关系。海茉想起来就想笑。唉,玩笑开大了,真是收不了场。
陈海茉的同性缘异常地高涨,食堂打饭的时候会主动有小女生甜腻腻地问:“学姐,你排到我前面来吧!”
海茉和喜歌一起去阅览室,早有人捧着海茉必看的少女杂志等待着,见海茉过来,羞答答地把杂志送过来:“学姐,你在找这本吧,我刚看完。”
有一种荣升为前辈的自豪感。
喜歌幽幽地说了一句:“陈海茉,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在喜歌面前,海茉是没有秘密的。关于她与季修梵的关系,早已一五一十地坦白。新来的邻居,上下学的同伴,彼此捉弄的对象,甚至是第一个帮她买卫生棉的男生,事无巨细,全都说给喜歌听。
午休的时候,海茉拉着喜歌去篮球场后面的草地上躺着,把口袋里的情书一封封倒出来,然后大声地念给喜歌。
一边念一边笑,肚子都笑疼了。
有时候,季修梵刚巧在球场上打球,听见海茉的笑声,隔着灌木丛探出头来看一眼:“陈海茉,你笑得都要抽筋了。”
海茉就扬扬手里花花绿绿的信纸:“和尚,今天你又有三位仰慕者。”
倒是喜歌,迟疑地看着那些被拆开的信,说:“海茉,这样不太好吧?会侵犯别人隐私吧?”
“是季修梵那家伙让我帮他看的,我也不容易啊,明天不仅要原封不动地给人还回去,还要言辞恳切地规劝小女生们不要谈恋爱,要以学业为重。咳咳,幸亏我是个演技派。”
“这些信,季修梵真的不看吗?”
“当然,他还要我直接扔掉呢。”
“哦。”喜歌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不知哪个男生力气太大,一扬手,球直接砸到了灌木丛这边。
“球童,把球扔过来。”季修梵大喊,队友们跟着笑起来。
海茉也不恼,乐呵呵地跑过去,捡起球,用力地扔回去。
“和尚,你什么时候教我打球?”
“真想学吗?等你长到一米七再说。”
又是一阵笑。
喜歌远远地看着,眉头微微蹙到一处。海茉总是抱怨说季修梵对自己比任何人都横眉冷对。可是喜歌明明看得出,王子一样的季修梵,只有看着陈海茉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不一样的神彩,生动的、变换的,那个时候的季修梵才更真实吧,不似人前那个总是彬彬有礼却让人觉得有距离感的他。
“季修梵真可恶啊,我怎么可能一下子长到一米七。”海茉嘴里唠叨着,回到喜歌身边。
喜歌忽然正色道:“海茉,你是不是喜欢季修梵?”
“呃?”海茉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板起脸:“曾喜歌同学,你说什么呢?”
“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怎么会喜欢他,我讨厌他还来不及。”海茉嚷了起来。
“那……”喜歌盯着海茉的眼睛,“我就去喜欢他了。”
深秋的天,连云都少了。那些红的枫树和金黄的银杏已经掉了大半的叶子。以前没注意到秋天的脚步这样快,突然之间,觉得校园里好萧瑟。
看那些小女生在情书里写“修梵学长,我可不可以喜欢你”,海茉从来不觉得怎样。可是喜歌这样一说,她才仿佛忽然意识到,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是“喜欢”。
喜欢是淡淡的爱。
在少女杂志上看到过这样的句子。淡淡的爱。爱。
于是,脸变得热热的,整个人变得拘谨。看着喜歌那样冷静的表情,她反倒结结巴巴起来:“是……是吗?好啊、好啊。”
而后又迟疑地蹙眉:“老杨不是说,不可以早恋吗?”
喜歌看着她,缓缓地笑起来,像从前一样,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说话的时候硌得她直痒痒。
“海茉,你怎么这么可爱。”
然后,转身向篮球场走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温柔地说:“季修梵,一点钟了,二南老师让我们去他的办公室。”
那边很快传来男生礼貌地回答:“好,等我,我就来。”
“我怎么会喜欢他,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那我就去喜欢他了。”
天上没有一颗星,月亮也不见了,只有大朵大朵灰白色的云。看着有点诡异。起风了,车棚里悬着的灯左右摇摆。她坐在季修梵的单车后座,双脚杵着地。不时看看腕表,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一刻钟。
隔壁的篮球场照例有脚步声,分辨不出他的声音。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季修梵的短信:别等我,有事。
海茉打了一个“好”字,还不等发送,又有新的短信进来,是喜歌的:乖孩子,晚上一个人走要小心,慢慢骑车,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曾喜歌总是那么贴心。
但是她却知道海茉今晚不能和季修梵一起走。没错,因为她是和他在一起的。下晚课之前,喜歌和她说过,以后每周五晚上放学,可爱可敬的二南老师都要给她和季修梵开小灶。
整个初三年级,只有十个人享用的小灶,其中就包括喜歌和季修梵。他们要代表一中参加今年的全市数学竞赛。
原来,他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他是一颗闪亮的星。去年全市数学竞赛的冠军。
“就是他啊,第一名,竟然转到我们班。海茉,你知道吗?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把一个人默默地当成对手,结果这个人在心里的位置就慢慢变得不一样。开学那天,忽然看见季修梵出现,心里就咚地一声,像冰河解冻,河水开始汩汩流淌,漫过田野堤坝。心里就只有这个人的名字。海茉,你了解吗?”
曾喜歌那样对海茉说的时候,海茉几乎听傻了。
唉,多有才情的姑娘,说话和作诗似的。海茉很羡慕喜歌。她努力向自己的心里看,什么河啊田野啊堤坝啊,统统都看不见。一片沉寂,甚至白茫茫的,她什么都看不见。
数学教授的女儿学不好数学,好像真的是挺丢人的。海茉微微叹口气,如果她的数学成绩也很棒,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了。
十月之末了,天气说凉就凉了下来。早晨出门的时候,秦舒娅命令她把那件橙色的旧毛衣套在校衫里面,结果她还是偷偷脱掉了。因为觉得那件毛衣有点丑,领子高高的,几乎全都露在校衫外面,起了小小的毛球,而且颜色艳丽得俗不可耐。
可是真的很冷啊,单薄的校衫灌满了风。秦舒娅要是发现真相一定会恶狠狠地说:“陈海茉,冻死你都是活该的。”
海茉吸溜吸溜鼻子,急忙推着单车离开车棚。
人影晃动。有三个女生挡在海茉面前。海茉认得站在中间的那个,文文静静的,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是同年级艺术班学美术的江小沐。没错,江小沐。海茉不由得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她忘记了,江小沐曾经递给她一封浅蓝色的信,拜托她转交季修梵。
那封信,被她随手夹在了化学笔记里。
化学笔记,被简小荷借走了。
“陈海茉,你真的是季修梵的亲戚吗?”江小沐开口,温柔的气质和喜歌有些相似。
海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坦白:“那个,当然只是个玩笑而已。”
江小沐的脸色有些变了。
她旁边那个大块头的女生不友好地问:“听说那些信都被你看了?”
“江小沐,我真的没看你的信。”海茉连忙摆手,语气弱弱的,确切地说,是忘了看,唉。
“请把信还给我。”
“明天好吗?我是说,那封信现在没带在身上。”
江小沐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海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季修梵的闲事,以后真的不要管了。
身后响起车铃声,胡腾腾无声无息地骑着车子过来,像影子似的,吓了海茉一大跳。
“陈海茉,你惨了,全学校的女生们都知道了真相。不是某人的姑姑,又偷看别人的情书。”
“反正大家都在这么说,你啊,名誉扫地。”胡腾腾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见海茉还发呆,停了下来,“快走啊,你的护花使者不在,我送你回家吧!”
“我们又不同路。”
“我觉得不太对劲,最近好像有人在跟踪你。”
“别吓人了!”
“真的!”
“闪开啦!不许跟着我哦!”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哦。”胡腾腾话没说完,海茉已经跳上车逃走了。胡腾腾在班里是出了名的唠叨王,比女生还唠叨。她才懒得和他耗费时间,回家还要追一集电视剧呢!
可是,眼前依然是江小沐幽怨的眼神。似乎真的做错事了,偷窥了别人的隐私,其实也只是好奇而已,哪曾想这么多。现在后悔却来不及。海茉重重地叹口气。
校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她记得车牌号,每天晚上都是这辆车来接喜歌。
想了想,海茉跳下单车,向车窗里探探身。
司机拉下车窗,面孔陌生,是喜歌的爸爸吗?不太像,好像要年轻许多。
“喜歌今晚有辅导课,大概要晚一些出来。”
对方笑笑:“好,谢谢你,陈海茉。”
他竟然也知道她叫陈海茉。
可是她不认识他。确切地说,她不太熟识喜歌的家人,也没听喜歌谈起过家人。只是,那样温婉的气质和优雅的穿着,不问也知道她有良好的家世和修养。
和季修梵在一起真的很配呢!
这样想着,吓了自己一大跳。
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早晨刚进教学楼,就看见大厅的布告栏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海茉自然也不想放过凑热闹的机会,要不是季修梵拉住她的书包肩带,她早窜了过去。
“今天你好像做值日吧。”季修梵好心提醒。
“是啊,是啊,要迟到了。”于是匆匆忙忙地往三楼跑。
看见简小荷没正没事人儿似的坐在座位上喝豆浆,海茉急忙跑过去:“简小荷,化学笔记!”
“看你那眼神,要吃人似的。”简小荷掏出化学笔记,又神秘兮兮地瞥了一眼季修梵,小声对海茉说:“陈海茉,你好像引起公愤啦!你知道女生的嫉妒心有多重吗?小女生们可能会吃了你。”
说的是偷看情书那件事吧?
海茉尴尬地笑笑,瞪了季修梵一眼。急忙去翻笔记本,哪里有浅蓝色的信封啊,什么都没有。
“那个,你没看见这里面夹着一封信吗?”
简小荷茫然地摇头。
惨了。海茉去翻自己的课桌,翻遍所有的笔记本,真的没有江小沐给她的信啊。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冲着季修梵吹口哨:“季修梵,楼下的公告板上有人对你表白呢!”
季修梵的嘴角若有若无地翘一翘,似乎见怪不怪。
海茉倒是像被针扎了似的,用火箭一样的速度窜下楼,扒开围拢在公告板前的同学。
江小沐。署名处的三个字格外刺眼。
“艺术班的江小沐啊!真没看出来,这么有勇气,到底是学艺术的,就是不一样。”
“要是被训导主任看到,她就惨了。”
“不一定是江小沐自己贴的,也许是陈海茉做的吧?听说拖她转交的信都被她偷看了。”
“嘘,那不是陈海茉吗?”
全都在窃窃私语。
海茉捏拢拳头,身体微微发抖。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撕掉了那封信。只是一张纸而已,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随后,却有人抢过她手里的信,稀里哗啦地撕个粉碎。海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热辣辣地疼,沿着经脉蔓延开。
“陈海茉,我恨死你了。”江小沐眼睛红红的,把碎纸屑扬到海茉的脸上,转身跑开了。
知道自己做错了。
不管是谁把信贴到了公告板上,她都合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耳朵里有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头都要炸裂开。她看见周遭的人嘴唇的启合,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还有小女生哭着走过来,嫌弃地冲着她吐口水。
那些被伤害的天真美好的灵魂。
做错了,要怎么弥补呢?
海茉蹲下去,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手臂里。
然后,有一双暖暖的手覆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有小小的力量沿着指尖流进她的身体。
“海茉,我们回教室吧。”是喜歌的声音。
“喜歌,不是我。”仿佛只能够向喜歌解释。
“当然不是你,我知道。”喜歌笃定地看着海茉。
海茉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喧闹声忽然停止了,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她。
老师们喜欢的好学生。同性缘和异性缘都很好的率真开朗的少女。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女生。
像一个美丽的积木城堡,被人轻轻地一推,彻底坍塌了。
早自习的铃声响过了第二遍,老杨走进教室,看看写满了粉笔字的黑板,脸阴下来。
“谁做值日?”
海茉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拿起粉笔擦,整个人愣住了,紧紧地咬住嘴唇。
黑板上不知是谁用红色的粉笔醒目地写着“陈海茉”、“偷窥狂”、“不要脸”这样的字,大大丑丑的,真刺眼。
难怪,大家那样看着她。
全世界都在嘲笑她。
有人提着清洗好的拖布从门外进来,怔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黑板擦,迅疾地擦掉了那些字。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白色的粉笔末簌簌地落下来,她的头发上、脸上落了白白的一层。身后的男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不回头也知道这是季修梵的手。
“对不起。”
是他的道歉声,全世界只有她听得见的道歉声。
那样亲昵的小动作,却逃不过喜歌的眼睛。
她的身体坐得直直的,拇指的指甲深深地掐进食指的指肚里。有时候,也会不安,对身体里住着的那个小魔鬼感到不安,灵魂被它控制,越来越不由自主。
那天,简小荷拿起海茉的化学笔记的时候,手一滑,本子掉在地上,刚好喜歌从旁经过。捡起来,递给简小荷,另只手却悄悄地把落在地上的蓝色信封藏在了袖口。
很讨厌那些写情书的女生,很讨厌那些浅薄又带着心机的告白。
她也曾经想把那封浅蓝色的信撕得粉碎,回头看见陈海茉和季修梵说说笑笑的画面,心里凉起来。从数学办公室出来,全校的学生都快要走光了。没有人看见她被心里的魔鬼带领着,把那张纸贴在了公告板上。
嘴角带着笑,手指微微颤抖。
只是,大概她料想错了吧。她的敌人不是那些个只会写情书的江小沐。
陈海茉和季修梵一前一后地从讲台上回到各自座位,途经曾喜歌的时候,喜歌给了海茉一个温暖的笑容。
心里却冷的很。
“会是谁干的呢?”喜歌眯着眼,看了看奶茶店外雪亮的阳光。
此刻的陈海茉正坐在她对面,全神贯注地吸着杯中的奶茶,很快,吸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角,站起身扯着喜歌的袖子:“管他呢!反正我今天已经成了千古罪人,活该被大家瞧不起!唉!好了好了,我们快去外贸胡同吧,听说文具店进了好多韩国本子。”
晌午的天空格外晴好,学校外墙的那一排银杏树已经渐变成了金黄的颜色。有几棵灌木结满了红色的小浆果,在阳光底下格外鲜艳。
海茉的心情因此好了不少。大大咧咧的女生,坏情绪从来不会在心里停留太久。很快,她就和喜歌讲起了从简小荷那里听来的各种明星八卦。喜歌听得津津有味。
阳光下的两个影子忽高忽低地移动着。海茉说看起来就像两只兔子。然后,她忽然警惕地向后面看了看。
“你看什么?”喜歌不解。
“嘘!”海茉竖起手指,侧耳倾听的样子还真像只兔子。
似乎真的有人跟在后面,搞不好是胡腾腾那小子的恶作剧。之前他就央求海茉带他一起去外贸胡同,被海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海茉拉着喜歌快步往前走,走到拐角处又停住不动。她仔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临近,嘴里喊着“不许动”,一下子跳了出去。
随即,身体重重地撞到了一个男生,对方手里的书散落一地。
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戴着黑框的树脂眼镜,头发是中规中矩的长度,看起来像是大学生。对方看看海茉,蹲下来拣起自己的书。然后,很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有什么事吗?”
海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嘿嘿,我认错人了,还以为是我同学在后面呢。对不起!对不起!”
“哦。”男生应了一身,绕开她们走了过去。
海茉回头看看喜歌:“我怎么总干丢脸的事!”
说着,眼睛瞥见喜歌脚边的一本书,拾起来看了看:“是刚才那人掉的吧?”
书的内页写着“数学系二班.顾予浓”的字样。
“搞不好是我爸他们系的学生,回头让我爸去问问。”海茉信手翻了翻那本书,是她完完全全看不懂的微积分,然后,她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呼小叫起来:“天啊!喜歌!你看,这一页写着‘喜歌’两个字!你确定你不认识他吗?”
她抬眼去看喜歌,喜歌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惊恐表情。她小心翼翼地碰碰她:“怎么了?你脸色好差啊?”
喜歌摇摇头。
“哎呀!别怕、别怕,也许是巧合呢!他写的未必是你的名字。”
喜歌慢吞吞地跟着海茉向前走,海茉忽然又恍然大悟地喊了起来:“喜歌啊!也许这个人真的是在跟踪我们!你爸那么有钱,搞不好他想绑架你呢!”
但是,看着喜歌愈加惨白的脸色,海茉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纠正:“嘿嘿,我逗你玩的!他长得一看就像个书呆子,不会是坏人。”
秦舒娅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十五岁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沉稳的样子呢?
周末没有晚自习,喜歌早早地回了家,司机小杜叔叔在她身后拎着书包。进了门,喜歌一眼看见玄关处的一双白色运动鞋。她微微愣了愣。
“看来予浓已经来了。”小杜叔叔信口说了一句,弯腰换了鞋子走进房间。
喜歌迟疑着,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
“喜歌,你回来了。”厨房传来保姆常阿姨的声音,“小杜,你和予浓把喜歌房间里的衣柜挪一下吧。”
“真是,常姐,我都说过我一个人就能挪,你干吗又打扰予浓。予浓现在是大学生了,你这个当妈的别总把他当免费力工来用。”小杜叔叔笑呵呵地说。
喜歌不过随口对常阿姨说了一句不喜欢衣柜的位置,常阿姨就当真地要把衣柜换个方向。常阿姨是很淳朴的女人,照顾喜歌有四五年了,细致入微,有时候甚至超越了主仆的关系,像嫡亲的人一样。
沙发上看书的男生立刻站起身,跟着小杜叔叔进了喜歌的房间。
他的侧脸在喜歌面前一闪而过,黑色的镜框映入喜歌的眼帘。她忽然失控起来,尖声喊着:“不许进去!谁都不许进去!”
房间里的三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常阿姨吓坏了,急忙过来拉喜歌:“喜歌啊!你怎么了?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喜歌只是大哭着,嘴里嚷嚷着:“出去!都出去!”
常阿姨对儿子顾予浓和司机小杜使了个眼色。三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
喜歌狠狠地关上门,拿起剪子对着顾予浓坐过的沙发垫子狠狠地刺了起来。她像是患了洁癖的病人,容不得这房间里有那男生的痕迹。
良久,房间里黑了下来。
喜歌用冷水洗了洗脸,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打开门,让只身站在门外的常阿姨进来,说道:“常阿姨,我不喜欢陌生人进我的屋子。”
听起来是温婉平和的语气,却露着不近人情的冷淡。
常阿姨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起来,顾予浓并不算是陌生人,他和喜歌认识也有几年了,多多少少也来过这个公寓几次。所以,常阿姨并不能了解为什么喜歌突然这么反常。
只是,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大抵也熟悉喜歌的性情,这个自小和保姆独居的女孩子,做事虽然不愠不火,却心思极深。虽然,他们都怜惜她,她却实在算不上是讨喜的人。
D大数学系的新生顾予浓双手插在口袋里,快步走在城市的夜色中。霓虹灯偶尔在眼镜的镜面上反射出五彩的光影。
他回想着喜歌失控的举动,猛地又停住了脚。与此同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骤然响起。
别再跟着我!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完完全全是命令的语气,像女王的施令。
可是,她本来就是他心里的女王。打从他第一次见到喜歌开始。
年轻的喜欢甚至冲昏了他的头脑。
顾予浓站在夜风里,对着屏幕上喜歌的名字苦涩地笑了一下。任性而又楚楚可怜的小女王,她的任何信息都让他觉得甜蜜,哪怕是她让他去死,他也必是心甘情愿的。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陈教授,您好。”陈骁城的电话令顾予浓受宠若惊,他只不过上过陈骁城几节课而已,根本没想到陈骁城会记住他的名字。
“我女儿拣到一本书,应该是你的,有时间到我办公室去取。”
顾予浓回想着陈海茉不甚清晰的脸,他只知道,那个女生是喜歌要好的朋友,却没料到她竟然是陈骁城的女儿。
他认真地应了一声。
夜色愈加浓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很快觉得有些冷。于是,加快脚步,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没有任何人去注意这个外貌平平的男生,他很快隐没在夜色里,就像一个魅影。令喜歌无比厌烦无比恐惧的魅影……
十一月的月考,海茉第一次落到了年级前十名之外。周六下午把成绩单拿回家,陈骁城只看了一眼,拍拍海茉的肩膀:“数学有提高嘛!前几天看见你们二南老师,说你很用功。”
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巨大声响,一只菜盆在地上打着旋儿。秦舒娅擦擦手,指指海茉的脑门:“数学上来了,其他科都下去了。你的脑袋就不能统筹兼顾吗?”
“妈,你给我做个手术吧?”海茉厚着脸皮赔笑。
“什么手术?”
“全科手术啊!让我的脑袋统筹兼顾。”
陈骁城闻言大笑起来。
“女儿就是被你惯坏的。”秦舒娅瞪了陈骁城一眼,真拿这父女俩没办法。
沙发上放着织到一半的新毛衣,暗红色的羊毛线,比较新式的花纹。
“妈,你那么忙,别给我织新毛衣了。”海茉扁扁嘴,其实是想说,妈,你给我买一件新毛衣算了。
“这段时间是真忙,一台手术接一台手术。不过熬熬夜也就织出来了,就当圣诞节送你的礼物,你们小孩子不是都讲究过洋节嘛。海茉啊,你快去温书,饭好了我喊你。”三句话离不开学习。
海茉转身回房,关上门。透过玻璃窗,依稀看得见季修梵他们小区红色尖顶的欧式钟楼。
不知道季修梵在做什么。
季修梵是第一名,闪闪发光的第一名。走廊的红榜上,紧随其后的就是曾喜歌的名字。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开玩笑,说“真像是金童玉女啊”。她抱着一摞英语课的作业本,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敲门进去。
忽然就那么不自信。
“陈海茉!”楼下传来季修梵的声音。
急忙推开窗,呼啦啦一股小北风灌进脖领。
季修梵穿了一件藏蓝色的抓绒衣,跨坐在单车上,左脚点地:“下来。”
她做了个手势让他噤声。
秦舒娅已经听见了季修梵的喊声,敲敲门,海茉急忙关上窗。
“陈海茉,吃饭、温书,不许出去玩!”
“妈,我只出去一小会儿,季修梵说帮我选几本参考书。”欲盖弥彰似的,急忙补充,“真的,就在对面那间书店。”
“让她去吧,好不容易放月假,出去透透气。”
陈骁城说着摆摆手,海茉眉开眼笑,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秦舒娅还止不住抱怨:“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总和男生们一起玩了。周兰溪也不管管他家儿子,没事就来找我们海茉,会影响我们海茉功课的。”
“人家儿子是第一名。”
“嘁!”拿着切菜刀的女人很不服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天色已经暗了,北方有星闪烁。
季修梵安静地等在路灯底下,剪影的轮廓被灯光投影在地上。
她躲在电子门内,静静地看了几秒钟。嘴角有溢不住的笑容。从前并未留意,他竟真的那样好看。以至于她总能轻易地就在人群里找到他,即使是百千人云集的操场,她只需匆匆地看一眼,就能一下子看见他清癯的背影,挺拔、修长,与众不同。
“出来。”他命令,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有醇厚干燥的声线。
“这也能被你发现。”跳出来,夜色盖住了耳根的绯红。
“呵呵,带你去夜市玩吧。”
“真的?”
“废话真多。”
她跳上他的车,右手抬起来,慎重地抓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地捏着。
“我猜某人刚刚正挨老妈的训,所以就来救驾。”他嘿嘿笑。
猜的倒没错。
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有到夜市来了,大约是从小学五年级之后。晚饭之后的时光全都用来做功课。很闷。
偶尔跟着李晓磊他们出来玩,也只限于在小区里晃。李晓磊他妈比海茉他妈还洁癖,她们说夜市的东西太脏,不能吃。
可是很想念烤串和麻辣烫的味道。
渐渐听见市井的喧闹声,成串的橘色灯泡发散出温暖的光,电线在风里摇曳。因为已经入冬,摆地摊的小贩少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家烧烤摊子。风一过,炭火炉里就扬起漫天花火。
算不上璀璨但却温暖人心的花火,这是海茉最喜欢的。
“想什么呢?快下车吧,大小姐。”
“羊肉串、豆腐卷、孜然脆骨、炭烧生蚝……”她一股脑地念着,越说肚子越饿。
那个人已经很没形象地笑歪了:“陈海茉,瞧你这点儿出息。”
其实想的并不是那些,一抬头看见天上那弯弦月,满脑子都是一句诗而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握着一根新出炉的烤玉米,咬一口,烫得尖叫出声,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出息。
喜歌也喜欢看花火,炭火炉里扬起的花火,不需一秒,就散了。无影无踪。连声响都没有,连绽放的姿势都没有。比能在天空盛开的焰火还短暂。
她坐在暗色中,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一个人看着车窗外扬起的花火发呆。
视线最终落到那两个人身上,心里骤然一惊,旋即丝丝拉拉地疼起来。
她喜欢看陈海茉的笑,澄澈、率真、干净,让她不知不觉想亲近。但凡她所缺失的,她都想去亲近。然后,心里的欲念会扩张,想要拥有。
必须很努力,才能拥有。
但也有些事,用尽了力气,也要不来。
比如陈海茉校衫里粗糙又俗气的手织毛衣。
比如陈海茉所厌烦的母亲的唠叨。
比如季修梵在陈海茉面前的不修边幅。
她坐在车里,看着陈海茉和季修梵在小摊前流连,扬起的花火偶尔遮住他们的影子,忽而又明显。两个人打打闹闹,笑得那么开心。
车门开了,司机递过来一碗热的水饺和一串烤肠。
那家的水饺,她常来吃,是手擀的面皮,吃起来有妈妈的味道。
“还想要别的吗?”
“小杜叔叔,我想自己去走走,你下班吧,把水饺带回去给囡囡吃。”
“我等你吧。”
“不用,我打车回去,放心啦。”
司机迟疑片刻:“那好,把手机开着,有事给我打电话。还有啊,别太晚回去,常阿姨会担心。”
小小的年纪,比成年人还要冷静缜密的心思,常让人自觉地不敢靠得太近。
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命的司机,不大不小的高级公寓,二十四小时全天陪伴的老保姆。这就是曾喜歌生活的全部。
十岁那年,父母离婚,谁也不要她,拼命地推给对方,像一只被厌恶的流浪狗。后来到底判给了父亲,继母嫌弃他,但好歹还敬畏她那个有钱有地位的父亲,于是买了公寓雇了专人给她另设一个家,如果一个人的房子也可以算是家的话。母亲每个月见她一次,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反倒益发的独立,是声名赫赫的心理咨询师。
她倒是更懂母亲的心理,母亲是有多恨那个男人,才那么用力地把她推过去,让她做一块膏药,一辈子都贴在那个男人崭新的幸福上。
对继母来说,她就是一块被吐出来的香口胶,粘糊糊的,看着就恶心。
好在父亲多金,总不至于有灰姑娘一样沦为女仆的命运。只是,再没有家了,没有人爱她。
母亲也曾做好安抚她的准备,给她心理疗治。却发现这个女儿比自己的任何患者都清醒、冷静。小小的年纪,那么从容不迫的反应倒让人害怕,觉得她冷漠。渐渐,便不再把她放在心上。
而她,只是努力做得最好而已,她以为一切都做得最好,闪闪发光,他们就不会抛弃她。
车子消失在街角。
喜歌慢慢地冲着那两个身影走过去,很自然地,人海中无意重逢一样。
“嗨,喜歌,真巧!”海茉嘴里塞满了土豆片,一扬手冲着喜歌挥了挥。
喜歌露出淡定的微笑:“我听说这个夜市的东西很好吃,随便走走。”漫不经心地看了季修梵一眼。
季修梵已拖过一张椅子。
花火被风吹起,四处飘散。
“你自己吗?”海茉好奇地看看喜歌身后,“你妈妈对你真放心。”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迷糊?”季修梵说。
海茉白他一眼,给喜歌拆了一支一次性木筷,特意在茶水里涮了涮,这个动作是刚刚跟季修梵学的。
“你们吃吧,我得回家了,太晚了就该不敢走了。”喜歌忙摆手。
“没关系,让季修梵送你回去。”海茉把喜歌按在椅子上,拿了一串烤蘑菇给她。
“方便吗?”喜歌礼貌地看看季修梵。
“嗯,当然。”季修梵答。
喜歌对海茉眨了眨眼。
海茉心里忽然被针刺了一下,是啊,她说过要去喜欢他的。海茉看看喜歌,益发觉得她精致得像芭比娃娃,即使是一件普通的打底衫,也缀着漂亮的木耳边,带蝴蝶结与白色珍珠的毛衣,浅粉色公主款的薄呢大衣。喜歌身上的所有小细节,都露着少女的气息。
全不似她,依旧是一身肥大的校衫,自己都觉得粗糙得不像个女生。
味蕾变得麻木了,鸡翅膀放多了辣椒也不觉得辣,海茉只是心不在焉地大口吃,吃得很快。
“陈海茉,又没有人和你抢,这么狼吞虎咽干吗?”季修梵瞪着她。
“咳咳……”喝一口水也险些被噎到,“我老妈说让我早点回去,我怕晚了被她骂。”
说着,海茉站起来,擦擦嘴巴:“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和尚,你务必要把喜歌送回家。”
“喂!你要的生蚝还没好呢!”
话还没说完,海茉已经连蹦带跳地跑远了,回头冲着他们挥挥手。喜歌做了个OK的手势,脸上是只有海茉能了解的笑容。
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他们,才放慢脚步。这样做是对的吧?要给喜歌创造机会,不能做电灯泡。
可是心里却落寞。走了几步,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海茉兀自发笑,什么落寞啊,哪有那么多矫情的小情绪,分明是肚子落寞没吃饱而已。
海茉慢慢变得很喜欢早晨,冬天的早晨添了许多凉意,却还是喜欢,总是在晨光里笑得很开心。
而那种开心很短暂,进了教室之后就渐渐被一种压迫感取代。
初三真让人压抑,压抑得快要疯了。
海茉夸张地对喜歌说,喜歌不以为然,笑她:“也没看你多用功,怎么就压抑了,中考对你又算不上什么威胁,你那让人咋舌的英语成绩足以弥补数学卷子的分数了。”
好像也是那么回事,从来没为中考担心过,那为什么还感觉压抑呢?
班里有人提议平安夜去附近的教堂凑热闹,响应的人不多,老杨天天在那唠叨着要惜时如金,谁还敢跳过老杨和家长的法眼去过平安夜啊。胡腾腾撺掇海茉一起去,这种热闹海茉向来都不会错过。
海茉回头看看喜歌,喜歌耸耸肩:“那天是周五啊,二南要给我和季修梵辅导。”
下周就要去参加数学竞赛了,想来季修梵更不会去凑热闹,那个家伙机器人一样,除了篮球也没见他有什么爱好。
于是恹恹地对胡腾腾说:“再说吧,看我老妈能不能放行。”
周五那天秦舒娅倒是没办法在家看着海茉,院里收了个重症患者,临时请她去会诊,连晚饭都没有赶回来给海茉做。
陈骁城打电话说有事,让海茉放了学自己买点东西吃。
满大街都是耀眼的圣诞树,挂满了闪烁的彩灯。胡腾腾穿得像一只棕熊,见海茉从对街过来,急忙挥手。
“人呢?怎么就我们两个?”海茉看看四周,约好了去教堂的人都在步行街入口汇合。
“可能先走了吧?”胡腾腾慢吞吞地说,递给海茉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苹果,“送你个平安果吧。”
海茉接过来,看了一眼,又塞到他怀里:“就是个苹果而已,穿个塑料衣服就卖那么贵,你自己留着吃吧。”
“花了十块钱给你买的,好歹这也是圣诞礼物。”胡腾腾嘟囔着。
“好吧,好吧,一会儿饿了就啃掉它。”海茉笑着拿过来,想想,又说,“你在哪买的,我也想去买两个。”
“一个不够吃?”
“明天送给喜歌和季修梵,都忘了准备礼物了。”
“我呢?”胡腾腾咆哮起来,“陈海茉,你这人真冷血啊,你心里就想着他们啊?”
“嘿嘿,等会儿我把这个苹果分你一半不就行了吗?”
胡腾腾不再说话,两个人向教堂的方向走了十几米,他忽然停住脚:“陈海茉,你不搞三角恋好不好?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喜欢季修梵呢?我和季修梵差什么啊?我不就是比他多几颗青春痘吗?”
没头没脑的家伙,一股脑说出那么一长串话来,路过的行人都不免回头看看他们。
海茉咽了咽口水,费了好一会儿神才消化了胡腾腾的这段话。
脸色变得很难看,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盯了胡腾腾几秒,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向前走。
这样安静的陈海茉真让人发毛啊!胡腾腾别提多懊恼了,对着空气做了三个深呼吸,拔腿跑过去,一把拽住了海茉的胳膊。
“干什么?”她气汹汹地问。
“其实我就是想说,我喜欢你,真的。”胡腾腾鼓足了勇气。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每个少年都有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那样清澈,可以看见湖泊。但是,似乎只有在季修梵的那片湖泊里,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是无忧无虑的。
少年仿佛又泄了气,声音弱弱地说:“你是喜欢季修梵的,是吧?”
海茉默默地抽出胳膊,紧咬着嘴唇,迟钝了片刻,终于开口说:“我不去教堂了,胡腾腾,我回家了。”
没有雪的平安夜,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紧紧依偎的情侣,擦着她的肩膀挤过去,撞得她生疼。对方却浑然不觉,依旧卿卿我我地说笑着。
让人陌生的恋人们的小世界。
其实很讨厌这些,成人世界的感情模式。很讨厌喜歌说“那我就去喜欢他了”,很讨厌胡腾腾说“我喜欢你”,很讨厌他们都在问“你喜欢不喜欢季修梵”。
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
必胜客的落地窗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圣诞彩灯,明灭闪烁,很像天上星。
海茉停住脚,掏出白色的手机,屏幕上的字打好了又删掉,反反复复,总算拼出一句:和尚,你的粉丝们有没有送你平安果。
很快收到季修梵的回复:呵呵。
她又等了一会儿,季修梵再没有发任何消息过来。
风很大,帽衫被吹掉了,头发乱蓬蓬地盖住脸。
她站在黑暗里,望着落地窗内明亮温暖的灯光,临窗的小桌上有刚出炉的PIZZA,漂亮的女孩子端着一杯热巧克力轻轻地抿了一口,对面的男生露出迷人的浅笑。
海茉拨了一串号码,落地窗内的男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按了接听键,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来,细心地切着PIZZA。
“和尚,你还没回家吗?”
“嗯,一会儿就回去了。”
“哦。”海茉咬着手指。
“那我挂了。”
她擦擦眼角,看着季修梵挑起一块PIZZA放到喜歌的盘子里。
曾喜歌和季修梵的平安夜,真温暖。
海茉看着男生的侧脸,心里有一点点疼。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的心会疼。
站了很久,才觉察到冷,海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看见陈骁城诧异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啊,丫头?”
“爸……天好冷啊……”说着把头搭在老爸的肩膀上,宽厚温暖,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陈骁城把海茉塞到车里,自己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人。陈骁城的车是一辆二手车,暖风不是太好,却也足够让海茉觉得温暖。隔着车窗,海茉依稀看见陈骁城站在几米开外和那人说话,她觉得有点面熟,待她想看仔细,那人已经一转身消失在人群里。五分钟之后,陈骁城带着一杯热奶茶和一盒烤虾丸回来。
“爸,你刚刚和谁说话啊?”
“顾予浓。”
“唔……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小小年纪,记性是挺差的!”陈骁城摇摇头,“你还拣到过他的书呢。”
“哦!被我撞到的书呆子啊!”
说着,海茉狼吞虎咽起来,胃里暖起来,头却有点昏昏的疼。
“还是老爸好。”吃完了擦擦嘴,急忙撒娇。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乱转,让你妈知道又要说你。”
“嘿嘿,你要保密哦。”
“给你当老爸可真不容易,我都快成保密局的了,你说说,从小到大,我给你保守了多少秘密。”陈骁城打哈哈。
“所以老爸最好嘛!你刚刚遇见熟人了吗?”
“哦,一个朋友。”
不经意地一瞥,看见陈骁城棉衣口袋里露出的小截棕色丝带,海茉好奇地伸出手去:“咦,是什么?”
陈骁城忙把手伸进口袋里:“没什么。”
“我知道!”海茉特意加重了尾音。
“你又知道什么?小鬼头。”
“我不说。”
秦舒娅总说陈骁城是书呆子,其实书呆子也有浪漫的时刻,平安夜也会偷偷地准备礼物,真是没想到。海茉偷笑。
到了家,头已经疼得要裂了,估计是要感冒,急忙去厨房里翻药箱。
“爸,药箱呢?”
“不舒服吗?”陈骁城忙着煮汤面。
“可能要感冒。”
“药箱好像在书房。”
“你又乱放。”
海茉趿着拖鞋推开书房的门,抓了一包板蓝根冲剂,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陈骁城搭在椅背上的棉衣。她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了棉衣口袋。
浅棕色丝带在深棕色的盒子上绕成一个小小的十字花,拆开来,里面是一串透明的晶石手链。口袋里附着一张珠宝店的发票,海茉看看上面的数字,不禁轻轻地“哇”了一声。真没想到,老爸攒了这么一大笔私房钱。
阿嚏。阿嚏。
海茉连打了两个大喷嚏,门厅处传来秦舒娅疲惫不堪的声音:“陈海茉,你感冒了吗?”
真是,又要开始唠叨了。
又开始做梦了。
梦见大朵大朵灰色的云,围住她,越积越多,围得她透不过气来。
梦里大声地喊救命,明明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那些云朵变成黑色的鱼,钻进她的嘴里。真恐怖。
手机在桌上不停地震动,惊醒了她,这才回过神来。那样的梦,只是因为鼻塞而已。
季修梵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海茉勉强伸出手摸到手机,喂了一声。季修梵只说陈海茉你快把窗子打开。
这么冷的天,是想冻死人吗?
海茉挂了手机,躺在床上没动弹,以后都不想再理那个和尚了。心里像是故意要怄气一样,其实季修梵何曾惹过她。
陈海茉,你是庸人自扰。想着,把被子蒙到头顶,鼻子堵堵的,出不来气。
大约过了三分钟,又忍不住,穿着睡衣跑下床。费了点小小的力气,才推开窗,一只巨大的米妮气球突然跳了出来,圆圆大大的黑耳朵上印着粉红色的蝴蝶结。海茉低头向下看,看见季修梵仰着脸手里握着气球的绳子。小区里灯火黯淡,她只看得见他脸庞的轮廓。也不敢大声说话,只默默把气球扯进屋子。
季修梵冲她挥挥手,隐约看见他脸上粲然的笑意。海茉也不做声,关了窗。隔一会儿,又趴在窗前向下看,季修梵已经不见了。
他的短信倒是很快过来:看见路边有卖气球的,就买了一只给你,MERRY CHRISMAS。
轻轻地“嘁”了一声,有必要向她解释吗?一只顺路买的气球而已。海茉松开手,气球腾地一下子飞起来,撞到天花板。
手机又开始震动,她看也不看就拿起来,嚷道:“喂,以后……”
话还没说完,那边传来软软的女声:“海茉,你这是在生谁的气呀?”
是曾喜歌。
“美妞儿,是你啊。”
“呵呵,海茉,我买了礼物给你哦。”
“你今天不是要补课吗?”明明知道他们没上课,还是试探地问。
“二南老师难得开通,说今天年轻的孩子们可能要过节,所以给我们放假了。然后我们就去步行街了。季修梵请我吃PIZZA了。”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兴奋,“还送了我一只小熊,是限量版的哦。”
“看把你美的。”海茉嘴里这样说,心里酸酸的。
酸酸的感觉也很让人讨厌。
她使劲拽了一下气球的绳子,米妮忽闪着大眼睛在天花板上蹦来蹦去。
“我还建议季修梵给你也买一只,他说你这样粗枝大叶的女生怎么会喜欢毛绒玩具,嘿嘿,海茉啊,以后你可要淑女一点啊。你看,你哥们儿都不把你当女生了。”喜歌咯咯笑着,好像觉得多有趣似的。
海茉扁扁嘴,一把把米妮拽下来。米妮还是冲着她笑。
笑什么笑,像季修梵一样讨厌。
挂了电话,她决定把气球扔出去,季修梵送的礼物,她才不稀罕。
却又忽然停住了动作,米妮的背面,不知是谁用红色的水笔画了一颗心,小小的,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心里像是飞进一只萤火虫,有小小的光亮。依稀,映出一张少年微微仰起的脸。
海茉用手指轻轻摩挲那颗心,是季修梵画上去的吗?还是卖气球的人做的几号而已?为什么是一颗心呢?
是谁的一颗心呢?
心里又泛起一点点甜。
那夜睡得很不踏实,昏沉沉的,梦里交替的是一颗小小的心和一只镶嵌着水钻的限量版小熊。
“季修梵,我想给海茉买圣诞礼物,你陪我去好吗?”
“嗯,好。”
“季修梵,肚子好饿,我们去吃PIZZA,好吗?”
“可以呀。”
那个男生总是那样彬彬有礼,有修养的王子样,像是天生就乐于做守护者的,因此不太会拒绝别人。
喜歌在商场给海茉买礼物的时候,季修梵有点不好意思。胸衣馆。哪个男生站在那里都会难为情吧。看他转身去对面的柜台,海茉偷笑。
他大约是去给母亲买礼物,提着袋子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只镶满水钻的小熊。
“是赠品,说是限量版,送给你吧。”他递过来。
虽然是赠品,可是他也只送给了她。
喜歌坐在小公寓的飘窗上,给海茉打完电话,指尖把玩着那只小熊,那些细细密密的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星星一样的光芒。
尽管他在她面前总是客客气气,尽管很期待他能像对海茉一样对着自己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尽管看着他和海茉在一起时,心里总是那么酸酸的。但这刻,心里终于感觉到一点点甜。
她对着窗外的灯火笑起来,玻璃上映出少女纯美的笑容。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甜,盖住以往所有的苦所有的酸。
她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到底还是发烧了,迷迷糊糊的。请了病假没去上学。秦舒娅手忙脚乱地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明明很心疼海茉,却偏偏不会说让人舒服的话,仍旧止不住唠叨:“又要耽误很多功课啊,海茉啊,初三可耽误不得,快点好起来。”
也许是感冒药的作用,大多时间她都在睡,好像从来没睡过这么多觉似的。
喜歌发了几条短信过来,很惦记她。除了喜歌,再没人问过她。
其实心里期待的只有一个人吧。
陈骁城下班回来,说早晨在小区门口看见季修梵,就告诉他海茉生病不去上学了。
一声问候都没有。真冷血啊。海茉喝感冒冲剂的时候,气鼓鼓的。
第二天,烧依旧在反复。
秦舒娅坚持要带她去医院验血,紧张兮兮的:“听说二院最近收治了一个H1N1患者,不能掉以轻心。”
那种病好像是会死人的。海茉有点惴惴不安:“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还好结果出来只是病毒性感冒,小护士说今年这种病毒特别猖獗,只要沾上它就怎么都得拖个七八天才能痊愈。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吊了一瓶药水,感觉已经舒服多了。
秦舒娅要到中午才交班,她被寄存在护士站。小护士们都说她有个好妈妈。她不答言,漂亮话谁不会说。
等得不耐烦,去走廊里闲逛。
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秦舒娅在出诊,对面坐着病人,她脸上是海茉鲜少见过的温柔。看着候诊区几十名患者,海茉心里软下来,真觉得老妈不容易。在外面工作很辛苦,回家还要照顾她和老爸的起居。
走廊尽头坐着一个少年,海茉从他身边经过两三次,他始终一声不响地低着头。头发是染得很粗糙的浅棕色,有点长,乱蓬蓬地盖住了半张脸。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秦舒娅换了衣服推门出来,看见海茉,忍不住又唠叨:“不是告诉你在护士站休息吗?”
海茉嬉皮笑脸地嘿嘿两声,挽住秦舒娅的胳膊:“妈,我觉得你工作的时候特别有魅力。”
说着话,浅棕色头发的少年已经来到了面前:“秦医生,你就给我奶奶做手术吧?”语气里是哀求。
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看着让海茉心里一颤。
“手术我当然可以做,但是家属不签字我们也很为难,你还是去说服你爸妈吧。”
“我签字不可以吗?”
秦舒娅伸手摸摸少年的头,无奈地说:“你还未成年。”
少年默然而去。
海茉嫉妒地抓住秦舒娅的手:“老妈,你对我就不能像对别人那么温柔吗?你看看你这只手,什么时候那么温柔地抚摸过我啊?”
因为鼻塞的关系,说话的时候有重重的鼻音,听起来含混不清。
秦舒娅倒笑起来:“人家只比你大一岁,却比你懂事许多。”
回到家,秦舒娅急忙去给海茉做病号饭,海茉靠在床上看书。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确认有电并且没有欠费,可是依然没有半条短信或者电话进来。越想越烦,索性关机。
吃饭的时候,客厅的座机响起来,秦舒娅起身去接,随后探身看看餐桌边的海茉:“找你的,是个男生。”
“哦。”海茉若无其事地起身,心却砰砰跳起来。
季修梵你这个混蛋,总算有良心。
“喂?”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病入膏肓的样子。
“陈海茉,你病了吗?”
“呃……”听到胡腾腾的声音,海茉好不失望,抬眼看了一眼秦舒娅,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抗议,秦舒娅这才别别扭扭地回了餐厅。
“你好几天没上学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我……”
“我感冒了。”海茉急忙打断他,免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曾喜歌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候你一下,你手机打不通。”电话里,胡腾腾的声音格外地客气,全不似平时和海茉那样嘻嘻哈哈,“感冒了要多喝开水,你有喝开水吗?这样好得快。”
“就快好了。”海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好,那学校见。”
挂电话的时候,听见对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胡腾腾还真是很紧张呢。
“是谁啊?”秦舒娅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同学。”
“哪个同学啊?我好像没听过他的声音。”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妈,你又要改行当**了?”
“随便问问。”
“咳咳。”海茉喝了一口鸡蛋汤,放下筷子,擦擦嘴巴,“妈,他叫胡腾腾,成绩中等,家世清白,他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一口气说完,海茉蹬蹬蹬地跑进房间。只剩下秦舒娅目瞪口呆地坐在餐桌边,手里举着的筷子都忘了放下,反反复复地把海茉刚刚的话回顾了好几遍,然后如坐针毡。
马上就要十六岁的女儿,已经遇到了主动表白的男生。秦舒娅心里藏了一两年的炸弹终于被引爆了。秦舒娅努力控制住自己,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海茉刚刚接电话的反应,慢慢平静下来。
海茉躺在床上,使劲拽了一下米妮,米妮的身体已经有些漏气了,悬在半空中,无精打采的。
“唉。”叹一口气,其实很想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却对谁也不能说,甚至都不能对最亲爱的喜歌说。
永远无法吐露出来的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一转眼就到周一了,一年的最后一天。秦舒娅说什么也不肯让海茉再耽误课了,说好了让海茉搭老爸的车
去学校,可海茉吃了早饭背起书包就跑了。
前天下过一场薄雪,好在路面已经被清理干净。海茉慢悠悠地骑车到大门口,看见熟悉的背影,心里猛地
一惊,以为看错了。
然后海茉听见自己左胸腔传来的咚咚声响。喜歌说过,那种感觉像冰河解冻,河水汩汩漫过田野堤坝。
她尽量平静地骑过去,也不和季修梵说话,只管看着前方。男生倒是追了上来,看了她一眼:"喂,发烧烧糊涂
了?不认识了?
& "陈海茉,你病号饭吃多了吧,怎么胖得像小猪了?”
& "陈海茉,你嗓子哑了吗?"
不管男生怎么说,她都不理他。男生挠挠头,有点无措。拐弯的时候有辆公交车突然转过来,海茉也没察
觉,依然闷头向前骑。好在季修梵反应快,一把拉住海茉的车把。
& "和尚,你烦不烦啊!"她回过头,没头没脑地对着季修梵咆哮起来。
& "拜托!我这是救你一命好不好?"季修梵无辜地皱起眉头。
& “你怎么连个短信都不给我发?”她终于还是说出口。
& 李修梵面无表情,心里却偷笑,故作冷淡地说:“你不是也没给我发吗?”
他推着车子走了两步,心
里闷闷的,对他也无话可说。
& 李修梵干咳了两声,从书包里抽出一条围巾,搭在海沫的肩上:“诺,迟到的圣诞礼物。”
银灰色的围巾,没有什么花样,看起来简单、朴素,带着却显得很大方。海沫自己围好,觉得很暖,心里
美滋滋的,却只道:“好丑啊,是你妈妈的吧?”
& 他白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审美,我特意给你挑的!”
& “嘿嘿。”她狡猾地笑了两声,他的最后一句话挺让人难为情的。
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李修梵抿抿嘴。那么开朗的女生,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总是很容易就脸红,多
其实那几天很想打电话问问她怎样了,甚至想去她家看看她,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每天早晨在小区门口
多等一刻钟,每天晚上放学的时候特意从她家楼下骑过去,抬头看看她的窗,有微小温暖的亮光。
很想见一面,却努力忍住不去见。这就是李修梵这几天的心理斗争。因为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想起那
个女生调皮的小脸,很甜的感觉,像糖一样,让人上瘾。有一点不安,想要戒掉。所以控制了自己好几天
,不去听她的声音,不去见她,不和她有任何交集。甚至,故意和曾喜歌走得很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
来一起研究数学竞赛的卷子。
& 但,还是控制不住。
& “喂,和尚我问你话呢!”陈海沫加大嗓门。
& 他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 “你的气球哪买的?”
& “你还想要吗?哪都有卖的,咱们学校旁边好像就有吧?”
& “哦。”
海沫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飞快地骑到他面前。其实是想去他买气球的地方看一看,是否每一一只米妮的
背面都有一颗水笔画的心。
黑色的宝马飞快地从十字路口驶了过去。
喜歌扭头向车窗后面看了许久,看得脖子都僵了。
“看见熟人了吗?”小杜叔叔看着后视镜里的喜歌。
“陈海茉。”
“你的那个好朋友很活泼,喜歌,你其实也可以活泼一点。”
“小杜叔叔,我很闷很无趣吧?”
“这个……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很沉稳,喜歌。”小杜谨慎地回答着,知道她敏感,也知道她的身世可怜,稍不注意,就会刺激到她吧。
“可是大家都会更喜欢活泼的类型。”
“也不一定。”
喜歌不再说话。
她的心是一片海洋啊,表面是宽阔无际的蓝,令人乏味的蓝,内里却藏着多少绮丽变换的暗流。她不似陈海茉,把所有的好都挂在脸上,她需要一双懂得欣赏的眼睛,懂得聆听的耳朵,懂得体贴的心。
可是,他们都太肤浅。她遇见的人,统统都那样肤浅。不希望季修梵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她把上节课的单词全部默读了一遍,海茉和季修梵才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她耸耸肩,掏出课桌里包装精美的盒子,主动走到海茉的桌子边。
“海茉,你完全好了吗?因为忙着竞赛,所以也没有去看你。喏,这是迟到的圣诞礼物。”喜歌把盒子放到海茉面前,目光却落在海茉还不及摘下的围巾上。
“天,你们已经参加完竞赛了?”
“嗯,前天的事儿了。”
“考得怎么样?”
“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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