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就是这样 当你看透了人性有什么事的时候 无论是开心 或者不开心 而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曾经对你好的人

           惹人喜爱惹人疼啊
           就想抱你在怀中呀
           我们西藏女孩
           漂亮的小脸胖嘟嘟
           又有身材又文静
           相处、相处、再相处啊
           人更好哇 情更浓哟
           我们西藏女孩
           漂亮的小脸胖嘟嘟
           小乖小乖真可爱
           越看心里越喜欢呀
           又有身材又文静
           ……
                    日
                    温普林 译自拉萨央金玛
  2000年8月中旬,我在康区游历了半月之后,到了拉萨。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给我的老友安多强巴出一本画册,同时也拍摄纪录片。西藏作家二毛来机场接我。
  西藏的公路越修越好,一路看着风景闲聊,心情也好极了,半道上二毛他们还碰到几个钓鱼的熟人,又下车玩了一阵。不觉已过了大佛,看到了水泥厂的大烟囱。我对二毛说,这要是桑烟该多好。二毛乐了,他说前不久差点儿因为桑烟被逮起来。事情是这样,每年一些特殊的宗教节日,传统的拉萨百姓家家户户都要煨桑,对于这类宗教祭日,二毛这一代新潮青年几乎没有概念,所以并不十分清楚。当天早晨,二毛家中年仅十二岁的小保姆还按每天的习惯上了屋顶点起了桑烟。没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二毛的美梦,治安人员进来,质问二毛煨桑的动机,原来拉萨居民已被告知当天不能煨桑,二毛好不容易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阵的啰嗦和检讨,最后还幽默地对他们说:“冒烟的地方还多着哪,最好把水泥厂的两个大烟囱也给灭了!”一通大笑,我们的车已过了堆龙。
  拉萨的街道越来越宽阔了,两边兴建了许多新建筑,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瓷砖儿面料,白碜碜的耀眼。我对二毛说,往日的拉萨已不存在了,我一直有个念头,把十余年来在拉萨拍摄的照片都翻出来,鼓捣鼓捣再编本书,回首一下这座一千三百年的古城过去的模样如何,也让世人见识见识这个日新月异的现代拉萨。以往来拉萨,心中总有一种飘飘然的飞翔感,好像这里是一处超现实主义的所在,有很多传奇的故事等待着你的进入,而现在我们正在进入的却是一座如此实实在在的现代城市。
  进了城先跟几位朋友打招呼,现在方便了,每个人都有了手机,大家都在网上,一逮一个准儿。没多久,我们就在北郊的一个小饺子馆里碰面了,黑多吉、白巴依,北京的老宗还带来一个内地出家的阿尼拉,原来叫李战平,现在已是玖西旺姆,另外还有几个青海藏族朋友。吃吃喝喝不觉已经天黑,心里想着该散伙了吧,半个月在康区的马背和汽车上颠簸得厉害,很想好好睡一下。可是巴依老爷不同意,说什么也要找个地儿接着玩,去哪儿玩呢?去朗玛厅吧,现在拉萨最流行的夜生活方式。呼啦啦的,除了阿尼没去,十多个肥老爷们儿,硬是塞进了二毛的小面包车。车里又叫又闹炸开了锅,外面虽然已是灯火通明,不再是往昔拉萨的黑幕,但迷迷瞪瞪的我非常实在地感受到又回来了,回到了只有在拉萨才会有的空气和人气味儿之中。
  朗玛厅就是藏式的歌舞厅,每晚先是基本固定的节目,跳些民族特色的堆谐、果谐和弦子舞蹈,唱的也大多是藏语歌曲或以西藏为主题的汉语流行歌。节目高潮处,人们可以花几元钱买上一条哈达,走到表演区献给喜欢的演员,类似卡拉OK里的鲜花。献上的哈达多半儿又回到了前台,下一拨喝醉了的家伙们买来再献。
  我们一大帮子占据了台口处三面用长沙发围起来的空间,几十听啤酒一下子铺满了桌子,手机响个不停,朋友还在增多,桌上的酒吃空了重新再上一道。喝到这份上,朗玛厅里的专业演员基本就下岗了,据说每晚10点钟以后都是醉鬼的天下,再说我的这些哥们儿都是专业级的醉鬼和歌手,一上台哈达就不断了,人家一鼓励,得,没完没了。巴依一亮相就迎来了好碰头,不知多少次被人家认作了亚东,当然有时在大街上也被文学青年当成了诗人贺中或者作家扎西达娃。全看当时的光线明暗造成的胖瘦效果,肥的是贺中——有一次我们在大街上闲逛,亲眼目睹一位内地文学青年激动地拉着巴依说:贺老师,请您签个名好吗?瘦的是亚东——一次去林芝,正赶上修路,堵在半山腰了,巴依只好装腔作势地来回在施工现场走动,一边不安地看表,一边嘟囔:赶不上今晚的演出了,自治区和内地的许多领导都等着呢,这可怎么办?干活的小战士们一眼“认出”了歌星,“亚东!”他们兴奋地叫起来,引来了当官的,结果马上让出了一条路,让巴依老爷先行了。胡子长点儿的就是扎西达娃了,有好几次巴依老爷差点儿利用名人效应顺势将小女崇拜者拿下。巴依嘶哑高亢的嗓音,一脸的温情,一头的卷发,随意挥洒的台步,确实魅力不在正牌歌星之下。多吉的蒙古歌曲则是低沉雄浑,一派苍凉,把个民间娱乐唱出了文化。二毛虽瘦,但上去唱的都是自己写的歌,底气自然不同,加之有众兄弟帮腔,一曲《深情的弟弟》唱得我顿时涕泪喷涌,一发收拾不得。我的鳄鱼泪勾起了兄弟们的前期内分泌欲望——奏起了拉萨酒鬼小夜曲的第二乐章,这个曲子一般都是三步:一喝二哭三打。兄弟们抱头痛哭,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顾胡子拉喳的耳鬓厮磨起来。估计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受不了其动人心魄的干嚎,好在这时心灵手巧的DJ一般都开始大声播放蹦的的音乐了。
第一章 酒醉朗玛厅(2)
  回想起来,当时大概是伤心在歌词的最后一句了:“小小的弟弟,深情的弟弟,让我们手牵手一起往前走。”虽然平实的两句话,在我心头的滋味却不一样。几年前也曾与兄弟们满藏区的跑,自以为大哥当得像模像样,一定也可以做出点儿像模像样的事业来,至少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在一处。不想江湖险恶,我实在也不是舵手的材料,支撑不住的时刻终于来到,兄弟们纷纷下海与风浪独自搏斗去了。巴依老爷这位世界上最快乐的男人从此也有了烦恼,他做过公司,用他的话讲就是当了几年的三陪,卖过补药,倒过虫草。他开的车从奥拓到奥迪再回到脚踏实地,有趣儿的是他一般快活的时候准是生意不好,所以有空想起了幽默,而一脸庄严和疲倦时差不多就是发了。今年春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一派庄重地说:“老大,估计到了秋天的时候,我就有条件请你坐飞机来拉萨玩了。”没等到秋天,早已熬不住的我自己就跑来了,见到快乐的巴依,在此之前,我已听到了巴依老爷今年栽在虫草生意上了。二毛拿他开心:“巴依,你以为你的虫草真的很大吗?那是老大的漫画给画大了。”二毛指的是我在《巴伽活佛》一书中画的漫画“巴依老爷卖虫草”。黑多吉也是,作为作家,他是近几年在西藏文联无论藏文还是汉文发表作品数量最多的人。他是我在西藏的朋友中学问最深的人。一旦遇到什么问题,从宗教历史到民俗民情,我都会向他求教。但在生意上就不同了,先是听说他在筹划建一座藏式酒店,店是建成了,老板却成了别人,后来又与哥们儿合开了朗玛厅,生意火得可以,就是没有进项,怎么会有呢?他自己每天都在那陪人家喝,朋友们多半都签单,没两月,本儿赔光了。差不多像巴依前几年和王爷一起开的火锅店下场一样。二毛还好,承包了文化厅的招待所,当个甩手掌柜,自己忙着写书,写歌词,加上亚东的合作,差不多一首比一首红,《深情的弟弟》、《家园》、《天葬》都是朗玛厅里的保留曲目。前一阵儿《深情的弟弟》还遇到了点儿小麻烦,据说一位领导喝醉了之后把二毛拉过来问他:“是谁驱散了你的羊群(该曲第一句歌词)?是谁,你到底指的是谁?”
  十余年来,我与兄弟们实在是情同手足的,现在已难得一见,相见之后,想到大家都有的许多无奈,也难免发出伤感。不过还好,大家都生龙活虎的,总还有事儿可做,想到这里又觉得大可不必做妇人状。我对他们说:“这次回来想写一本伤感的书,书名本来叫《消失的圣城》,现在看来悲观了,消失的只是浪漫的幻想,我们哥们儿仍然脚踏在地上,虽然一个个都成了酒囊饭袋,但除了吃饱喝足,还真有什么值得我们追求的目标存在吗?
  确实如此,几年来弟兄们一个个都发起福来,三十岁一过,好像人就只长脑袋和肚皮了,个个的大脸都有三尺宽似的,肚皮圆滚滚的,弯不了腰。一个哥们儿逗乐,说自打二毛的歌一唱红,自己就好长一段儿时间看不见自己“小小的弟弟”了。黑多吉讲个笑话,他说弟兄们的肚皮算不了什么,他家乡一位老大在跟一位恶少决斗时明知打不过人家,就提议把武器放下,脱光了肉搏,好汉同意了,结果没想到,这位老大从耷拉着的肥肚皮下掏出手枪,将对方击到。我曾看到过境外一位很有名气的大活佛光着膀子的照片,简直是宰相的肚皮能撑船。一个哥们儿说这位活佛的肚皮下藏两条香烟都看不出来,相比之下,我们只算略有腰身了。
  西藏的重名率非常高,为了区分,只好在名字前面加记号,有以外形分别的,有以单位区别的,也有更稀奇古怪的识别方式。比如胖子多吉,瘦子多吉,文联多吉,报社多吉,黑多吉,白多吉。巴依老爷一高兴,顺嘴又编了个儿歌:“不管是黑多吉,还是白多吉,让我舒服就是好多吉。”他说这是拉萨阿佳拉们最近流行的,取代了过去的那首:不管是汉猫儿,还是藏猫儿,让我舒服就是好猫儿。黑多吉急得大叫:臭巴依别乱说,这么顺口真的很容易传开的!
  不管怎么说看到了兄弟们,心中已经平和多了,我想这本书还是要乐观一些,干脆叫《永远的圣城》。虽然一座超现实主义的历史古城在地球上被抹没了,但一个现实主义的拉萨总会沿着一条轨迹走向未来的,就像我们的生命不会因为青春不再就停止挣扎一样。说到这里又慷慨起来,少不了又来了几道酒又唱了几首歌。为了消化消化食儿,消停消停神儿,也开始下场子蹦的了。
  西藏的舞场只要是节奏感强的舞曲,跳着跳着就会跳成了锅庄,也就是大家拉起手来,一同转圈,还肯定是顺时针的,就跟转经一样,圈儿还越跳越大,平时不好意思下场的一看该集体舞了,呼啦一下子人就多起来,不断有后来的人冲开拉手的人,挤进圈儿来。我的右边本来拉着个妙龄小女子,猛的一下就被一个大阿佳拉插在中间了。我客气地朝她一笑,只觉一只大红苹果也向我甩了一下头儿。曲终人散,阿佳拉的手并没有松开,她极温柔地一瞥,拉紧了我走向另一张桌子。我这时才看得仔细,这是一位胖大姐,穿着最普通的灰藏装,传统的邦垫围在腰前,说明她已为人妇,胖姐生得头大如斗,腰粗似筒,但却细眼迷蒙,唇红齿白,笑起来又低头垂目,以一只胖手遮颜,很是羞涩不已的样子,不能用美、丑对她进行判断,但实在是不招人烦,反倒有几分令人止不住的愉快。
  这张桌子已经有五六个人在座,男男女女年龄都在四十开外了,看上去都不像是常在外混的人,他们很热情地敬酒,闲聊之中得知都是一个单位的。胖姐儿是他们中最小的,应在三十左右,是他们中一个人的弟妹,刚从昌都过来,跟着出来玩的。
  胖姐说不了几句汉话,翻来覆去说的就是:“我说不来汉话。”话没说完就又开始以手遮面,歪头一笑。音响又起,我搂着她着实胖的腰,共进一曲。她的大头竟然靠在我的肩上,万般的温情。一曲完了,她跟我回到了兄弟们中间,哈哈的一阵大笑,巴依老爷开始用藏话逗胖姐了。说到开心处,巴依笑出了眼泪,胖姐儿一阵追打巴依,倒像是老熟人一般,巴依一脸正经地跟我说:“老大,今天晚上你要好好地打个茶了,人家说了,不知为什么,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就像从前见过面一样,老大,这一定是你前世的阿佳拉,这个不打不行,公、觉、松!(以三宝的名义!)”
  弟兄们笑得开怀,胖姐儿竟依偎在我的肩头,羞得不行,嘴里还用生硬的川普说着:“我不是这样的……我真正的跟你说,一眼就喜欢你,唉呀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着又是胖手遮颜。胖姐的出现给弟兄们的聚会增添了一种喜庆的气氛,显然在朗玛厅里大家是不会想到各自的出身和所谓的层次,说的全是疯话,而且越疯越好,越疯喝得就越高,越高当然就更疯,不仅自己的头大了起来,看着眼前胖姐儿的头也越发得大了,长得就像藏戏里面的大头鬼一一哇呀呀。“老大,这真正是你前世的阿佳拉追杀过来了。”巴依开心坏了。我一度有个闪念,这个胖姐儿是不是这帮坏小子下的套儿,拿我开心呢?马上又想,套就套吧,只要大家耍得尽兴。于是半借着酒疯,拉着胖姐儿的手,也开始放肆起来,满嘴的胡诌八扯,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肚皮都开始酸疼了。
  接着又跳舞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亲朋们的目光已经不再友善,当她又拉我到了他们座位的时候,她的大伯子瞪着我,直愣愣地说:“今天晚上,你要跟她走吗?”我忙说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大家开心在一起玩玩嘛。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很不高兴,但因为我们人多又是今晚闹得最凶的一拨人,所以没敢把我怎么样。我见势不好,找个托词跑回原座。过一会儿再回头偷看,只见胖姐儿已被那伙人连拉带拽地架出去了,一步三回头的。她也在向我这里张望呢。心里倒真的有一阵慌乱,这是什么事儿呢?真的有什么前世之缘吗?
  还是巴依说笑话,他说在拉萨的朗玛厅里,你只要能熬过半夜两点准有收获,一定会有寂寞的大姐主动过来敬酒,玩得投缘就一起回家,太阳一出来各自走人。巴依说前几天就陪过北京的哥几个在这守株待兔。巴依还给他们唱儿歌开心:“小白兔白又白,两个奶头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喝奶,你说可爱不可爱。”终于戏剧般地在半夜两点进来了三个女孩自己买了啤酒来灌他们,北京的几个傻冒直喝得大头都涨了起来,那时喝的简直就是琼浆了,加上本来就寂寞的把自己已经灌得半醉,没一会儿,哥仨都倒在沙发上打呼噜了。四点钟酒醒了,忙问巴依“人呢?”巴依说:“操,你们这几只呆鸟,不中用的家伙,哪有把自己灌醉的,人家早都飞啦。”巴依老爷还教导我们要注意观察,如果有单身女士喝得半醉,头依在胳膊里,一只手放在头顶,树起了一根儿手指头,那就是暗号:我需要一个男人,我问道,要是伸出了二根儿指头呢,那就是需要二个嘛!巴依噔大了眼睛,伸出了一个巴掌,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又是瞎闹。
  聊到了风情万种、世风日下的狗男女,哥几个都兴奋起来,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原则,进行了深刻的自嘲和批判,而且大家一致认为今晚不提优点,只揭疮疤。经过一阵分组讨论,最后民主集中了一下,大抵总结出以下几条:
  关于男人的反思
  外表像孜孜。近两年拉萨突然流行灰西装,估计与港台片的泛滥有关,所以在大街上看见一身笔挺灰西装而头发略微弯曲,鼻正口方,浓眉大眼(或小眼),面色黑里透红的NB小伙子,十有八九是拉萨人。人们背后戏称“大孜孜”。孜孜就是老鼠,西藏本土的土著老鼠个头很小,叫普日孜孜,后来随着内地的集装箱进来了许多大老鼠,被叫做假那孜孜,这种孜孜的适应能力极强,没有高原反应,而且生性凶猛。听当地人讲,现在已经很少看到本地小孜孜了。
  体内有魔鬼。甭管外表多体面,人多温顺,肚子里多半都藏了一个大仙儿,这仙儿专门要用酒来供,只要三杯下肚,就魔鬼附体一般地显现出来了。为了镇住魔鬼,是必须要到大昭寺中的觉卧佛前面去发誓的,叩上几个响头,发一个毒誓,肚里的魔鬼再厉害,也能守住。一般发誓戒酒都是有期徒刑,比如三个月,或者三年三个月零三天。我到拉萨的这天,就恰好(很怀疑)是巴依老爷开戒之日。为什么我怀疑呢,因为巴依老爷有一次发誓没多久就到了内地,内地的崇拜者们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西藏的吉祥物,架不住美眉们的围攻,巴依老爷只好破戒了。没一会儿,巴依已经抢着上台献歌了:朋友们,你们好,今天我代表西藏人民献上一首歌,欢迎诸位来到圣地拉萨——他老人家以为还在朗玛厅呢!
  不热爱劳动。拉萨的小伙子比较娇贵,一般很少热爱伺弄自家的田地,对老婆不够温存,缺少喜爱和尊重,婚内性生活简单。不爱回家。白天喝甜茶,夜里打麻将,喝酒、桑拿,能在别人家沙发睡就不回家。外强中干。拉萨小伙子爱打老婆,要是遇见事儿了又都怕老婆,这一点主要是受内地人传染。
  关于女人的反思
  黑白分明。拉萨女人在阳光之下显得都很挺拔骄傲,穿着一丝不苟,藏装的压线整齐,邦垫精致。但许多人内心孤寂、压抑。一到夜晚就成了朗玛厅的常客,借着酒醉,寻求解脱。
  所遇非人。许多阿佳拉都从心理上轻蔑自己的男人,遇上一个知道温存的、真正的男人成为梦想。因而一旦遇见高手,花芯儿马上就开了。各玩各的。少数极老实的人成为祥林嫂,整天向人倾诉自己家中那个混蛋的劣迹。大多数认命,许多明白人开始各玩各的。据考大人教育孩子的传统也是:哪朝哪代有一件事也不犯王法:“你要是闲着没事就脱了裤子穿上再脱了再穿……”有句谚语:夏天管好铁具(防锈)。冬天管好陶器(防碎),一年四季管好嘴巴里的东西(防口臭惹祸)。其它您就随意了。
  讲段子下酒已成为全体中国人的时尚。我一个哥们儿从美国回来每到吃饭,像个特务似的,必掏出小录音机逼着大伙儿讲段子,说是带回去给同胞们解闷。在拉萨当然也不例外,我讲出来的带京味儿的,总是离不开意识形态和国家领导人,人家拉萨的就不同了,用不着瞎编,就讲点日常化的生活就把我乐晕了。
  一个笑话段子讲的是退休波拉(阿爸)每天早上带着放生羊去转经,转着转着就转到发廊小姐的房里去了。怕羊跑丢了,每次小姐都会拿出苹果皮儿、梨核儿、茶叶根儿什么的,笼络羊心。有一天嬷拉(阿妈)也起个早,要跟波拉一块儿去转经。放生羊走到小姐的房门口习惯性的就走不动了,波拉一看着急坏了,赶紧后退几步趴在羊耳朵上说:“体仍卓亚有马日,嬷尔多有日!(今天不能去,老太婆跟着哪!)”波拉牵着羊刚走两步,小姐追出来高叫“波拉、波拉,你的欧妈妈!(念珠)”
  有个段子更好玩。一位老兄很想见一个老朋友,听说他近来跟一个外国大妞泡上了,重色轻友的家伙不露面了。电话接通:
  “喂,干什么呢?”
  “睡着呢。”
  “都几点啦,下午啦,起来起来。”
  “起不来了,昨晚上累惨了。”
  “唉呀,打头不细有马日(没有办法)。”
  “卡热(什么)?”
  “香港来了两只小白兔,疯得很,专门来找藏族小伙子,你知道我被盯得紧,本想介绍给你,那没办法了。”
  哈哈哈哈……
  还有一个也挺有趣儿。讲的是一位老兄宴请内地的客人,席上摆出了王八,客人故做惊叹:“西藏也有王八!”老兄马上说:“这些王八跟你们一样,都是坐飞机来的。”
  笑够了,跳累了,唱哑了,喝满了,拉萨酒鬼小夜曲的第三乐章终于奏响。既然没有一伙人过来叫板,只好兄弟自己打自己了。先是巴依和二毛抬杠,不知怎么就扭在一处,在沙发和酒桌之上厮打起来,其他几位也都搅在一起,打个热火朝天。那边人家照常唱歌跳舞,喝得更欢了,过去看美国西部片中出现的这种场面一直以为是超现实的艺术处理,身临其境才知道这绝对是现实主义的写实手法。朋友之间酒后打架在拉萨是经常发生的,打完了也跟没打一样。朋友照做,酒照喝,这种风气八十年代就已经日常化,尤其在诗人和画家中流行。一个哥们儿的一排门牙就是一次酒后被朋友砸掉的,当时他已把那个家伙摔倒在地,自己走了,结果地上的家伙爬起来喊了他一声,他刚一回头,咣!一块小石头迎面击来,齐齐整整地将门牙削去一半儿。一度我在大街上遇见他,咧嘴冲我一笑,突然老了十岁,几年之后再见,哇,一口齐齐整整的白牙,又年轻了十年。不过偶尔也有露馅的时候,一次巴依和他去骑马,骑着骑着,突然勒住马头开始在地上寻找什么,已经走远的巴依高叫着:“喂,哥们,你是不是找牙呢?”“去去去,没有。”巴依听着声音有些漏风,就紧盯着他不放,终于看到老兄翻身上马,掉转过头,右手从下巴处向脸部的上方一推,快速完成了一个小动作。这边乐得巴依差点没掉下马来。现在一喝酒,巴依还经常表演这个经典动作。
  我的这些朋友们都是良善之辈,论及喝和打的功夫在拉萨属中等偏下。有真正的大侠,每晚出行之前,贤妻都跟送夫上前线似的,红着眼圈儿,仔细地为夫君穿衣系扣,千叮万瞩送到门口,咬着嘴唇有话说不出口。这时大侠一般都要做狮子吼:“干什么!搞得跟送葬似的,老子又不是回不来了。”回来是回来,但多半是躺着抬回来,不是喝晕了,就是打懵了,谁知道哪天抬回来也起不来了呢?
  不知不觉已到了后半夜,不知不觉确实有几位姑娘坐在了我们身旁,不知不觉几位朋友和姑娘们一对儿一对儿的消失啦。我绝不是装SB,那天晚上确实没被人家看上(胖姐不算),到了最后只剩下老哥几个的时候,天都快亮啦。打了个的士去了西郊的大排挡,吃了一大碗羊杂汤,稀里糊涂的跟着多吉去文联睡下了。
第二章 虫草、酥油、酥油筒(1)
  据史料记载:虫草,也就是冬虫夏草。每年四月底、五月初,冬眠的虫儿还未醒过来的时候,寄生在虫儿身上的草籽却先发了芽儿,把个虫儿当成了底料。草芽刚钻出地面长一二寸,单叶一根,杂草丛内色泽鲜亮,春雪初融时最易搜寻,太早见不到,稍晚又认不出来。每当春天来临之时,成山遍野的都是找虫草的人。藏族人有个说法,这是去拔天神的头发,拔毛的结果是对草场的践踏。新鲜虫草虫形清晰,头嘴向下,草芽从尾部萌生而出,也不知是哪位爷最早认定这小玩意儿有滋补的特效,按中医所说就是性温补,味甘平,益气血。虫草炖鸭子堪称绝配,据说对男女肾虚体弱均有良效,有病医病,无病强身。日嚼虫草三两根儿,终夜都是三条腿儿,神话的力量是无穷的,特别是沿海一带被允许先富起来的人们,每日的煲汤里面哪离得开这虫儿!目前大都市内每年的行情是在每斤元左右(近日行情又涨),直接从牧区收购新鲜虫草的价是每斤元(纯干的要5000左右一斤),其中的差价有数千元,试想一下,一斤赚几千,收个百八十斤就是多少元了。如此利润怎不叫人心动,心动不如行动,难免有聪明人在这虫儿的身上下功夫了。
  一来因为这天神的头发茬儿确实有限,年年拔来拔去的怎有不越拔越稀的道理。
  二来这虫草中的水分极易挥发,行话就叫太折秤,你挖出来的有一斤,几天之后就变成了三两。
  所以有句话叫“虫草可让家庭分裂,卓玛(人参果,另一种容易挥发的地下美味)能使母女成仇。”怎么讲呢,大家都怀疑有人暗中偷走了许多。既然虫草的需求量大而产量又小,只好造假来蒙人了。亲爱的巴依老爷对我泄漏了一二天机,转述于此,也好让迷信滋补者开开天眼。
  一种草是用模子倒出来的,一版压出来就是几十根。如果材料是用糌粑面粉还算有点良心,有些为了造型精美,干脆就用石膏。压好的假虫儿平摊在地,然后开始浇汁儿,汁儿有甜咸之分,甜的是喷洒健力宝或者可口可乐,咸的是加了大量盐巴的牛骨汤。经过翻来覆去的滋养,出炉的虫儿个个色泽油润,造型逼真,只是一点,放入口中,非甜即咸,立马露馅,所以此类成色上好的虫儿只宜蒙纯粹的老外。
  其二,虫草是真的不假,但肚里有货,过去比较损的是往屁眼儿里插铁丝或者是大头针儿。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聪明的收虫者拿出一块试金石——磁铁这么一吸,肚里有货的虫草全都来了个倒立!近来招儿更毒了,肚里塞的货改进成铅丝儿,一来更压秤了,二来废了磁铁的功夫,只有当中折断才能显露。可是一斤能有根,你能根根折断了买吗?如果全是半根儿,恐怕你也卖不出去了,是吧?
  即便是千真万确的好虫草,也会在出售的头天放在细细的一层黄土面儿上,然后喷水,然后抖动,再喷,再抖,直至第二天一斤可以增加三四两的重量。
  拉萨目前有作坊成批量地制造假虫草,有些再返销到牧区,使许多直接从下面收虫草的人,误以为纯天然没假。一般流行的做法最多的还是将假虫草混入真虫草之中,让你真假莫辨,此类虫草在八廓街的批发中心一般价格为每斤6800元左右。
  藏族人民既然认为虫草是天神的头发,所以私下里还是担心越拔越穷的,但是现在一切以经济为中心,也就顾不得那些禁忌了。再说,拔真虫草对草场的破坏又大,还不如造点假的蒙蠢人呢。藏族人一般来讲自己是不会吃这虫草的,客观一点说,直接造假者也没多少藏族,因为工艺复杂,操作精细,难于完成。
  可爱的巴依老爷虽然对上述伎俩了如指掌,今年还是栽在了虫草的身上。去年底,沿海一带的一位款爷预测到今年的虫草价会猛涨,因此请地面儿极熟的巴依老爷合伙倒虫草。眼睛都不眨,一百五十万元的现金到帐。巴依又请了王爷,直接找到了牧区的一位朋友,讲好了哥仨分帐。
  见虫草之后,所有的侦破手段都用上了,口感好,手感好,看上去也好,无色无味,无土无泥。但是绝没有想到的是,虫草的分量每天称每天减。以至于王爷开始猜忌牧区的朋友:是不是还有一袋忘在你们家里?牧区的朋友指天发誓:“阿咪夏!如果私藏一根儿,我吃我母亲的肉!”到最后,三斤七两虫草变成一斤的时候,分量才不再下跌。虽然虫草是好虫草,但每斤是以2300元收进的,现在已成为每斤7500多元,至少要卖到每斤8500元才能有赚,可叹巴依老爷和王爷这一对儿兄弟,担心虫草继续缩水,只好赶快抛出,自己掏钱补上了亏空,自动从游戏中出局了。后来经高人指点,才知道其中的奥秘,原来是卖虫草的人头天晚上不厌其烦地将虫草扎成捆,每一根虫草都大头儿朝下地吸水,死虫张着大嘴,吸足之后,手摸在虫草尖上一点儿也不觉得湿。水分慢慢地散发,自然分量会逐渐地下降。真是不因善小而不为,可叹这些卖虫草的心机,可怜这些被鼓捣的虫草,更可乐的是被虫草戏弄了一番的巴依。但是这些小虫草的缩水丝毫不会影响巴依那根大虫草的情绪,巴依老爷依旧快活。
第二章 虫草、酥油、酥油筒(2)
  如果说拉萨的虫草还是为了蒙外面的傻冒的话,那么酥油造假可就是糊弄自己了。八廓街外围的胡同和自由市场冲赛康里到处都看得到卖酥油的,批发的门脸里总堆着成包成包的,摊子挨着摊子,也摆满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酥油,一年四季如此,真是一片繁荣景象。巴依老爷曾在一部8集的电视剧《向往拉萨》中扮演了一位男二号,名叫占堆的康巴汉子,以倒卖假酥油为生,在影片中,占堆经常用刀子挖下一大块酥油,用舌头一卷,吞入口中,以此证明自己的货色不假。占堆的形象大获成功,走到大街上经常被人认出:瞧,那个卖假酥油的占堆!巴依老爷一高兴,索兴在拉萨办了一个新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就叫占堆。好多朋友问他:你大块大块地吞酥油,不怕拉稀嘛?一般人们口尝酥油是否新鲜,只是用手指尖挖上一点儿,巴依大笑,说那都是做的假酥油,是用土豆泥做的。巴依在剧中还有一句精典台词,“你这个害马之群!”许多朋友见了他,头一句都是这段儿台词,巴依不断地解释:“这是那个导演让我成心这么说的!”
  每次到拉萨总会去看一些老朋友,特别是去见出家人时,从来不好意思空着两手,一般来讲一条哈达,几斤酥油,几斤水果拎在手里也就算体面了。可是这回经常受到巴依老爷的提醒,让我们千万注意别买了假的。
酥油怎么造假呢?混合呗,比如把内地生产的用于点灯的劣质油熬炼之后混入酥油之中,最恶劣的莫过于有些寺院燃灯之后丢弃的废油也有人买卖,如果不小心喝茶的时候你就会喝出一根灯芯儿来。想想看,藏族每天消耗酥油茶的量那么大,不知喝到了肚里几多的杂质,所以胆囊肠胃的病人更多了。朋友们告诉我到了别人家尽量不要喝茶了,如果看到搅拌不均,油水不合的茶更要当心,除非是到大喇嘛家,人家茶碗里的酥油是从哪头牛的肚里挤出来的都清楚,所以不会有问题。
  那么怎样买到真东西呢,定点儿,找知根知底的人家去买,至少他知道那一堆里哪一包是真家伙。如果没熟人,也要仔细挑选,先尝后买。有些摊儿上的酥油看着黄澄澄的,似乎颜色很纯正,你抬头一看,摊上的遮阳蓬下绑着一块黄澄澄的幔帐,太阳投射下来给摊上的酥油就铺上了一道美丽金光。有些嗅着可以,放入口中又涩又辣。难怪有些外来人都对酥油茶深恶痛绝,触之鼻端就要作呕,实际上是被假货败了口味。真正的好酥油茶那叫香气四溢,清润滑腻,闻之已醉,吃下半壶遍体都是力量了。
  回想过去,每到牧区,临行的时候,朋友们常常拿出一个缝好的牛肚,里面灌满了新鲜的酥油,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像个精美的艺术品,带回京中还要向人夸耀一阵才忍下口。现在拉萨的酥油好多看上去也是用牛皮包裹,就像从牧区直接发来的一样,可是朋友们仍一再告知:千万小心。
  聊到酥油茶,当然要提起酥油茶筒。别说拉萨城里人,就是到了郊县,也很难看到有人用传统的酥油茶筒打茶了。差不多每个家庭都改用了搅拌机,一插电,嗡嗡嗡,一杯油水化合物就端上来了。如果赶上红白喜事,干脆就把酥油和茶水倒在洗衣机里搅拌。八廓街上一家家的小店里堆满了各种类型的电动搅拌器,花里胡哨、色彩斑斓,全是塑料的。十年来的全面搞活,使喜爱新鲜玩意儿的藏族同胞大开眼界,十年过后,老一点的发觉好像上当了,搅拌器用着方便,但是易坏,而且不断更新换代,光是这一项已不知花了多少钱。想想过去,一个木制的酥油茶筒是要传代的呀,就别说那些漂亮的铜箍儿是多么神气了。祖传的家当都卖了破烂儿,结果在八廓街都被看做古董给买走了。开始还觉得这些老外和汉族真蠢,现在才发觉吃亏上当。“何止一个搅拌器,这些年劣质倾销的破烂玩意儿太多了,去逛逛八廓街,除了那些伪民俗、假古董的东西(也是由地下做旧工厂大批炮制的),最多的商品就是胶皮鞋和军用品了。”巴依老爷教导我们说:这年头儿,连自己的屁股也没法相信了,明明以为有个屁,结果却崩出一节屎,你看看还能相信什么嘛!
  想回到从前也真不容易了,别说像样的酥油筒没了,就是有,使用的人已经断代,城市里藏族的新人类哪里还会打茶,那种极具美感的动作和声音都已消失了。有趣儿的是,我在八廓街玛吉阿米咖啡馆的楼下看到了一种新型的、简易的酥油筒,材料是浅灰色的塑料管,仔细一观察,发现就是现代建筑使用的下水管道,不知是哪个包工头面对一堆伪劣多余的建筑材料突发灵感,创造出这么后现代的杰作。
  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都希望生活有所改变,每个人都渴望过上现代化的生活,现代化的生活固然有方便、舒适的一面,但另一面也意味着简单化,必然会丧失许多传统的美感。
  今年在拉萨去一位青年藏族作家的家中作客,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小院儿,石头水泥的建筑,房顶和院中都有太阳能的设备,金属的钢窗通明瓦亮。进了门,铺的是木地板,室内装修三星级半的饭店水准,所有客人自然都要换上拖鞋。在阳光明媚的金秋,男主人已经穿上了内地离休干部或中年知识分子喜爱的毛拖鞋,显示出生活的优雅和质量。可以说房子完全是照着新加坡室内电视剧(80年代版)风格设计施工的。对于拉萨青年的雅皮化我早有所闻,但能如此快的与内地接轨还是令我感动。他告诉我们,他买下的本来是一处贵族的老宅,刚搬进来全是石头和木构,上面还画栋雕梁的,如果拍历史剧直接可以当外景。他废了很大的劲才改造成现在的模样。能说什么呢?现代化如此的美丽和诱人,不知当现代材料的装修剥落或过时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是否会产生一丝悔意?
补:2001年又记
  2001年的夏天,亲爱的巴依老爷又消失了,这次他是跟着朋友去青海湖捞虫,一种被巴依老爷叫做“卤虫”的小虫儿(可能正确的写法是蠕虫?)。这虫只有小米粒儿大小,白色大砂粒一般成片成片地漂浮在高原湖泊之中(可能是一种虫卵?),捞起来晒干后可以做饲料,喂养海鲜,据说有快速催肥的奇效。由于奇货可居,价钱自然不菲,一吨可以卖到四十万元。只听说没见过卤虫的巴依老爷是做为专家被请去商洽合作事宜的。来到湖边之后,巴依老爷昂首挺胸,手持高倍望远镜向远处眺望:哎哟,季节未到,虫儿还没有浮出海面呢!正当他老人家自言自语时,一位当地的向导已经蹲到地上,手捧起一把白沙子一样的东西说:这里的虫儿不错啊。这时巴依老爷低下头来,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站在了一片一片的虫儿之中。
  哈哈哈——巴依老爷回来后给我们讲起了一系列的奇遇,直笑到肚皮爆裂,事关商业秘密,暂时在此不表。
  “明年你老人家逮什么虫呢?”我问他。
  “虫草拔光了,卤虫捞干呢,明年巴依老爷我看样子只好去收精虫了。”
第三章 娘热沟传奇(1)
  拉萨有条大道叫娘热路,直通北郊的西藏军区总医院,总医院门前往东直奔色拉寺,色拉寺后面的山顶上就是敏琼日庵。总医院门前往西也有条路,进去就叫娘热沟。说起娘热沟,按北京的土话来讲就是“深了”。这条沟内坐北朝南的山崖上,依次排列着曲桑贡巴、苦修庙、帕邦卡、天葬台、格日贡巴,山下的村子里有六世达赖喇嘛浪迹的遗存——黄房子,五世达赖时期的摄政王第司·桑吉嘉措的出生地,再往沟里走还有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发掘曲贡文化遗址,这里应该算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拉萨原住民生活区了。出土的文物中有一个蓝色的陶塑猴头,如果发挥一下想象,这正好印证了藏族猴子变人的人类起源说。
  几座寺庙里最有名的是帕邦卡,这是一座建立在一块完整的巨石上的寺庙。这块石头的面积足有一亩地之大,寺中的喇嘛告诉我们这是一块母石头,旁边不远处另有一块公石头,他们两个是一同从印度飞过来的。瞧瞧人家的想象力,石头都有公母,而且还会飞翔!除去建筑奇特,寺院的年代也十分久远,远到一千三百多年前,史传当时一位智者叫吞米桑布扎,受松赞干布之命,在此创立藏文,寺中现存一块六字真言的石刻,据说是西藏第一块玛尼石。
  吞米桑布扎创立藏文一说过去一直是西藏佛教文化史上的定论。但是前些年一位藏族学者才让太对此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年代远远早于佛教文化的原始宗教苯教曾在西藏占有支配地位,信奉苯教的象雄民族(主要居于今阿里地区)也曾创立过辉煌的象雄文化和文字。应该说象雄与吐蕃是西藏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两大部族,后来吐蕃王朝的兴起和佛教的传入使之逐渐取代了日益衰微的象雄文化。但是,象雄文化作为一种基因不可能不融入到吐蕃的文化之中,象雄文字也应该是藏文的直接来源。我和才让太是多年的朋友,闲聊之中也谈过这个话题,他说文章发表后受到许多佛教中心论者的反驳,他说他理解出于佛教信徒立场的心情,但他自己没有兴趣介入一场非学术的争论。好在最近几年许多藏族的大学者,比如藏大的东嘎活佛去世之前和恰白先生都开始赞同他的观点。一本布达拉宫管理处编辑的汉文版《藏文宝典》,也明确了藏文起源于象雄的观点。但是不论怎样,吞米桑布扎在帕邦卡为规范藏文起到的历史作用是不会被抹杀的。正由于此,这里至今仍被认为是一处确凿的藏文化之源点而被后人敬仰和朝拜。
  80年代以来我曾数次到过帕邦卡,多半是义务导游,以在朋友们面前炫耀自己对拉萨地面儿之熟。因为这座寺院实在是太好玩了,想想看,布达拉宫建在了一座山上,与山融为一体,而帕邦卡干脆建在了一块石头之上,就像从石头上滋生出来一样。最有趣儿的是,巨石底下的石头缝中也修成了佛殿,常年有喇嘛在昏黄的酥油灯下诵经。帕邦卡的佛殿中供奉的都是密宗的众神,狰狞的护法,加之小小的窗户投射进的一缕缕犹如追灯似的阳光,更造成一种神秘兮兮的气氛,帕邦卡顶层的小阳台虽不算太高,但也足以俯瞰整个拉萨了。
  1998年的秋天,二毛开车拉着我和几个兄弟姐妹再上帕邦卡,看到山下富庶的娘热沟中滚动的麦浪,二毛不禁心动,这是多么理想的一处清修之地啊。他当时就幻想在沟中安一个窝。两年之后,好梦成真,一个有着同样梦想的女作家娜珍与他共建了幸福家园。二毛因此写出了一首唱得很红的歌——《家园》。
  娘热沟中从此又多了一个景点,神头鬼脸的大侠们在拉萨也多了一个据点。
  二毛和娜珍的小院儿中居然有一条小溪轻快地流动,夏日时分,似乎永远有啤酒扔在里边冰起,斜躺在藏式的卡垫上,享受着高原的太阳,真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北京故宫的宗同昌一激动,索性和二毛脱光了,躺在小溪中。宗大侠自打85年第一次去阿里,就与那儿结缘了,十多年来,大侠见多识广,常有惊人之语。比如聊到海派文人余秋雨和陈逸飞,宗大侠就说道:他俩和范曾怎么就像一个妈生出来似的。提到韩书力的新作“衣冠禽兽”——一只身着锦被的小毛驴儿时,宗大侠不禁感慨到:我和韩书力从小在一个少年班画画儿,来西藏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没悟出众生平等的道理,骂人家小毛驴儿不等于骂自己吗。我们又说起马丽华马姐姐对藏族同胞宗教信念的担心,因为在她看来,藏族人民手中紧紧抓住的信仰之绳的那一边是空无一物的,所以她语重心长地设问:假如没有来世呢?——那不就亏了吗!记不清这句精彩的接龙出自谁口了。这不大侠又说出了一串名人名言:
  “您瞧城里人过那叫什么日子——拿着塑料杯子,喝着碳酸饮料,头戴胶皮帽子……”
  哥几个哈哈大笑,得意忘形,不觉已是浑身发烫,一个月之后还在往下脱皮儿呢。
  初到二毛家的时候,路还很烂,从总医院前往左拐的时候要先上一个陡坡,二毛的小面每次都要憋足了劲儿,冲好几次才冲得上去。进入沟中景色顿觉不同,这才是真正的拉萨,一个个藏式的小院儿,全是石头建筑,再往里走,道旁的青稞、河水,半山腰中的寺院,山顶的牛羊。遗憾的是乡政府的门楼和房子已经磁化,而乡里新盖的学校也正在加紧往墙上贴面砖儿呢。
  没过几天,仿佛一夜之间,娘热沟的烂泥路全不见了,水坑、沟口的小山包也被愚公挖走了,家家户户的门口或屋顶都插上了小红旗儿,听说一位大官要来沟中过林卡啦。
  瞧见没有,虽然拉萨越来越现代化,但是外来的人们最想看到的绝对不是水泥和瓷砖,娘热沟里的风光才是真正的拉萨,这是最初的拉萨,也是最后的拉萨,保不准日后会有总统来这参观呢。
  这条沟的名字为什么叫“娘热”,我问了许多藏族朋友都不得而知,有人告诉我“娘”就是“鱼”,“热”是“胡子”,合起来就是“鱼胡子”。我觉得肯定不对,除了鲤鱼、鲇鱼长了点儿须子,谁看过鱼长胡子?“娘热”是译音,与汉文的字面没关系,绝没有“妈妈热乎”的意思。多年以前,文联的德吉卓嘎对我讲过,“娘热”本是大山的名字,也是拉萨一户大家族的姓氏,我想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从前在这条沟中还有一座娘热·唐白群则庙,就是为了纪念一位叫娘热·唐白的年青喇嘛而修的。群则是西藏僧侣集团中的一个级别,相当于中级职称,做了群则就不是一般的下层僧人了,多半要负点责任,生活也比较滋润。这级职务有的靠从小扎巴(沙弥)一点点表现争取,有的就靠家中出钱捐一个。这个喇嘛娘热·唐白群则,就是娘热家族在他十五岁时出钱捐的。唐白开始在色拉寺出家,德吉卓嘎专门收集整理了关于他的民间故事,名字叫做《喇嘛唐白和白宗姑娘》。讲的是他与一位美丽姑娘的爱情悲剧。故事说唐白群则是一位漂亮得不得了的喇嘛,“远远近近的女孩子只要瞟过他一眼,保险三天不想喝茶,五天不抓糌粑。”白宗姑娘是色拉寺下属一个谿卡(庄园)的农家美女,“往前走一步,抵得上一百匹骏马的价钱,往后走一步抵得上一百头犏牛的价钱”,如此的一对儿男女凑到一处怎能不“发生”呢?
第三章 娘热沟传奇(2)
  故事说的是唐白群则深受色拉寺大活佛喜爱,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侍从官,因此遭到几位大喇嘛的嫉恨,他们想出个主意废掉他。色拉寺的扎那谿卡出妖女,连续几个总管喇嘛都被拉下水还俗了,所以他们极力保举唐白群则去当头。另一方面又威逼白宗姑娘去勾引唐白。白宗虽美似度母,唐白却吓得极力逃避。
  最后的防线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被攻破的,白宗支差为寺院看守青稞,夜里冻得直给唐白唱歌:
  有茶让我喝口好吗?群则呀!
  没茶让我烤火好吗?群则呀!
  有被子让我暖暖身好吗?群则呀!
  没被子让我躲躲风好吗?群则呀!
  谁听了美人儿如此可怜的哀求会不动心呢?喇嘛唐白也唱了:
  我不能让你进来烤火,姑娘呀!
  我不能让你进来喝茶,姑娘呀!
  我也不能给你借被御风寒,姑娘呀!
  请你快快走开吧,姑娘呀!
  当然最后唐白还是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把白宗姑娘拉进房中。白宗坦白了一切,但是她说这与大喇嘛的阴谋无关,她是从心窝窝里生出的爱:
  你看那天上的白鹤,
  为什么总是双双飞过。
  你看那地上的野鹿。
  为什么总是对对漫游。
  你看那神龛的菩萨,
  为什么也有公有母?
  估计是后两句唱词打破唐白群则最后的防线,唐白群则遭到一顿责打之后还俗,终于与白宗生活在一起。但是结局是不幸的。故事中说,娘热家族慢慢宽恕了他们,又为唐白出钱捐了俗官。大喇嘛嫉恨加害怕,偷偷把他杀了,白宗姑娘疯了,变成了一块石头。
  德吉卓嘎告诉我,这个故事是确有其人的,真实的故事比这更悲惨,他们夫妇俩尽遭世人的唾弃,最后双双投入拉萨河。他们死后人们的良心才开始不安,不但在娘热沟中为唐白群则建了一座庙,还把拉萨河上一种爱成双成对飞翔的小鸟说成是他们的化身。整个一个藏语版的“梁祝”。
  德吉卓嘎自己小时候就被家里送到娘热沟中的格日贡巴。当时这是拉萨大户家小姐才能进入的寺院。每到庆典节日的法会,拉萨的公子哥们儿,也都要上山。拜佛之心不能说没有,但更想拜的还是美人儿,尼姑们每年还要自己演一次藏戏,青春年少的她们,把自己装扮成王子、天神、菩萨和魔鬼,戏演得精彩之极,以至于主演们多半都会被大户人家看中,早晚要开始蓄发,以待迎请下山,回到拉萨去享受荣华富贵。西藏的僧俗之间本无分明的界线,一切均是方便法门而已。我认识的一位藏族朋友,他的丈母娘就曾是山上阿尼藏戏团中的女一号,最后被大户相中下山。德吉卓嘎后来也跟着十八军还俗了,先在北京读书,成为第一位藏语播音员,后来又成为西藏文联的作家。
  格日贡巴藏在娘热沟的里头,云山雾罩的鲜有人至,寺院打整的异常干净,寺外山泉潺潺,借着水势,阿尼们建起了一座小型的水力转经筒,日夜不停地摇曳着佛主的经文。
  通往格日贡巴的山路上有一处不大的石头建筑废墟,而山脚下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树林则是第五世达赖喇嘛时期的摄政王第司·桑吉嘉措的出生地。五世达赖是西藏历史上最伟大的宗教领袖,也是由他完善了西藏的政教合一制度。他的晚年基本处于闭关修行、著书立说的状态中,一切政务均交由第司·桑吉嘉措处理,以至于五世达赖圆寂之后,第司·桑吉嘉措密不发丧,假传圣旨,统治西藏长达数十年之久。由于五世达赖对于他的特殊信任,在西藏的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野史,说是五世达赖的著作中曾写过他在娘热沟中留下了菩提种子,这实际上暗示着这位摄政隐密的高贵出身。第司的故事结局是惨烈的,他最后死于蒙古人的刀兵,也因此导致了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神秘消失。
  娘热沟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二毛的家已成了内地各方神头鬼脸的拉萨会馆,在这里我们也不知办了几次招待,见过了几次村长,见了几多的美人儿,拉萨的老友们来了,北京的王爷、蒋樾来了,还有宗大侠,野夫两口和他的重庆哥们。
  岁月流逝,青春也流逝,弟兄们相视,彼此都已脑满肠肥,用宗大侠的话讲,肌肉萎缩,内脏下坠,所以肚子都涨起来了。
  新结识的朋友中有位奇女子很是令人佩服,她原名叫李战平,北广毕业搞电视的,过去在凤凰卫视做编导,一次去甘孜州的色达拍片,与一位大德结了法缘,真是一念之差,就地剃度出了家,现在大家已经称她为阿尼玖西旺姆了。有趣的是,她现在仍然在拍电视,一个人几乎就是个小电视台,两套设备、三角架、磁带、电池、充电器应有尽有,所有的行头全带上要装满整整一个北京吉普。她对我说,他的师傅收她做了弟子没多久就去世了,就像刚找到组织又失去了联系。只有牢记师傅的教导,多拍、多看,给明天留下点什么。玖西旺姆穿上袈裟神清气爽,法相庄严,任巴依老爷百般调笑,岿然不动,最后巴依只好连连作揖,高呼佛号:阿弥陀佛。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玖西旺姆马上又回到李战平,身着一身迷彩军服,脚踏大皮靴,肩扛betecam摄像机,手拎三角架,完全像个野战部队的小伙子。后来她与宗大侠一道去了阿里,一路惊险万分,还在水中泡了几天,她的磁带、一部分设备、老宗的相片都遭了水灾。老宗这批作品是精心放大的,十五年来数次阿里之行的杰作。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在阿里办一个影展,然后将作品全部捐赠给当地永久性陈列。还没走到一半儿就泡水里了,这不比要命还难受吗。宗大侠忘了幽默,一个人蹲在一旁望着水中的汽车悄悄地抹着眼泪,这个场面被阿尼偷偷地摄入镜头。总算熬过一劫,他们胜利到达终点,没想到了海拔近六千多米的地方也是一片莺歌燕舞了,走在街上,李战平经常被误认为俊小生,遭到小姐们的骚扰。搞得她整日在房间里陪朋友打麻将,我问她出家人还可以有娱乐活动吗?她在电话的那边告诉我:这是她能参与的唯一的一项消遣了。
  阿尼玖西旺姆的生存能力是极强的,生活的阅历也一定非同一般。虽然交往时间很短,但可以感受到她的见识不凡。
  一次,我们和宗大侠一道陪着安多强巴带着学生们去山南的桑耶寺,船过雅鲁藏布江突遇风浪夹带着小雨,幸好她随身的睡袋帮了八十多岁的老爷子大忙。
  我这回进藏不知怎么了,在娘热二毛的家中连续一周整夜的睡不着,只有打坐,躺下便前胸后背疼痛难忍,白天去医院,心肝脾肺查了个遍,啥毛病没有,晚上却只能接着打坐。
  到了桑耶寺,还是按西藏的老规矩,我们这帮神头鬼脸的外来者又被安排到一个大房间,晚上睡不着坐在那挠痒痒,不小心露出了身板儿,结果玖西旺姆一看到我身上的小红点,马上就下了诊断:“老大,你得了缠腰龙了。这个病最疼了,学名叫带状疱疹,按西医的说法是免疫力出现红灯,中医是说体内积毒,藏医说的就是龙病,体内有毒气,你肯定得罪了哪路龙神了。”
你看人家出家人的天眼!说得我赶紧反思,到底爬了那棵不该上的树去摘桃儿了。
  安多强巴知道后推举了一个名老藏医,让我一回拉萨马上去瞧,我向来对藏医深信不疑,因为领教过其中的魅力,所以吃起藏药毫不含糊,没想到老先生的药猛了一点,直吃得我浑身发麻,头皮发胀,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加上雅鲁藏布江上的冷风一激,多年未犯的哮喘又来势汹汹,好像差不多就要玩完了。大半夜的被二毛送进了总医院,幸好结识了飒爽英姿的女军医王英,病当下也就去了一半儿。住了几天回到二毛家,闲着没事儿看VCD,亚东唱的《天葬》令人毛孔扩张,加上大喇嘛的帮腔:噢姆咕噜百杂杀头哄!二毛写的词儿也真棒:“天的神鹰,请带走我一生的荣耀……”
  我跟二毛说,这次差点儿天葬,不过要是能在屋后面山上的帕邦卡天葬台那真是死得其所了,天葬的时候最好再放一遍这首歌,这不比哀乐辉煌多了。
在二毛家养病挺舒服的,每天还可以到沟里村子转转。仓央嘉措宠幸过的黄房子就离他家一箭之遥,几百年过去了,房子的颜色依然灿烂,只是小院之中的景象太现实了一点儿,满院子的牛屎,稀乎乎的,孩子大人穿戴得都不体面,看得出生活还是蛮艰难的,门口一只龇牙狗瘦得跟猫似的还挺歪,不过他们家的牛奶真甜。
  我和二毛、娜珍在沟里挑了块地,请安多强巴老爷子看看风水是否合适,我们很想帮他建一座博物馆式的私立美术学校,甚至图纸都已经设计好了,是我的一位德国女朋友做的,基本理念来自西藏的曼扎,也就是曼葵荼罗,汉话叫坛城,是喇嘛们用彩色的矿物颜料精心制作的图案,简单地说那是喇嘛修炼中用于观想的理想之邦的平面图,而我们渴望能让这个平面图立体起来,让它也能与西藏的天地共生共在。
  我们选的地儿背靠大山,左右两边的山脊像太师椅的扶手一般,这是一片开阔的隆起的圆形荒地,就好像天然的曼荼罗一般,脚下是麦浪村落和一条河。抬眼望去,正对面就是千年古寺帕邦卡,帕邦卡与左右两边的高低错落的几个寺庙好像一幅画屏展现在眼前。
  此地甚好,强巴拉正极目远眺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开始撒尿划圈儿了。
  在娘热沟最热闹的一晚,是为了欢送北京来的野夫一行。野老夫妇,重庆的王继夫妇和小周,第二天一大早即要启程出青藏线了,他们第一次进藏就敢自己开车走黑昌线进来,真算得上猛男猛女,为了壮壮行色,朋友们开始一首一首的献歌了,三口一大杯,一杯三扬脖,野夫没一会儿就小眼儿通红了。西藏的朋友把八十年代以来充满乡愁、哀怨和豪情的藏族老歌全唱了个遍,反复吟唱的唵嘛呢叭咪吽念经似的也出现在汉族兄弟的嘴上,直唱到野夫老弟泪眼汪汪,直唱得满屋哈达飞舞,直唱到兄弟们再次并多次趁机与美人们热烈拥抱。女主人娜珍与伙伴们跳起的索娜央宗一看即是保留节目,她们以娴熟的舞姿,尽情展示了藏族姑娘美丽的身段儿。
  好玩的是一首《美丽的仁增旺姆》,最后一句,藏族姑娘们要高声地重复念到:“姑娘、姑娘、姑娘仁增旺姆。”可乐的重庆哥们按四川话的发音来理解,怎么听着都是:“姑娘、姑娘,姑娘认得我不?”
姑娘认不认得我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了姑娘,在娘热沟的夜晚,在姑娘们放纵的肚皮舞姿中认识了姑娘的气势、健康和信心。
第四章 玛吉阿米的目光(1)
  2000年的拉萨多了一个小亮点,几乎一和文化圈儿的朋友约会,都爱说玛吉阿米见。我就是为了赴这样一约,顺着大昭寺的转经路,转到了八廓街的东南角。远远的就看到拐角处高高的玛尼旗杆,旗杆旁黄色的二层小楼格外醒目。因为整个八廓街的藏式民居都是白色调的石头建筑。这种喇嘛黄的颜色除去宫廷和寺院,凡人是不得擅用的,而这座小楼之所以被涂成黄色,就是因为三百年前,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在此宠幸过一位姑娘。据传当时这里就是一家酒馆,掌柜的是一位绝代佳人。仓央嘉措佛爷为她动了凡心,写下了他那首至今仍被广为传唱的情诗: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了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的脸蛋,
  浮现在我的心上。
  今日的这座小黄楼上挂着一块招牌,一位藏族少女将她的脸蛋从幔帐后探出,牌子赫然用藏、汉、英三种文字写下了“玛吉阿米咖啡”。
抬眼望去,小楼的平台上扯起了一圈儿遮阳伞,伞下端坐的大多是鬼佬,他们正俯视着我所身处其中的转经人流。正是傍晚时分,滚滚的红尘自北向南,在玛吉阿米的目光中折转着融入到西边的落日之中。
二楼是玛吉阿米咖啡的正厅,装修的藏式风格,摆挂了一些西藏的图片和油画,北面和西面都有视野开阔的窗口,为人们提供了绝佳的俯瞰八廓街的视点。咖啡馆的角落一排电脑网虫正忙着搜索,更加凸现出这里已是一个国际化的空间。语言在这里也是国际化的,我的一位藏族朋友说得好:“泽波林纽下,起给普给格布,加日英吉格布,普日假给格布。”翻译过来就是:世界疯了,老外会藏文,汉族讲英语,藏族说汉话。不过最自豪的还是英语国家的人,因为无论走到世界各地,到处都可以看见自己的母语。“玛吉阿米”是什么意思呢,恐怕直译过来无论怎样都会差点意思。“玛吉”的直译是“尚未生育,未生的”,“阿米”是妈妈的昵称。有人直译为“未生娘”,听着好像计生委的术语,容易产生孕妇的歧义;有人意译成“娇娘”,又觉得有点小娘、二奶的味道;如果译成“少女”太过简单,译成“未嫁姑娘”等于是句废话。玛吉阿米的老板年轻英俊的康巴小伙泽郎王清说,拉萨诗人贺中译的最有诗意:“母亲般的情人”。
  我想到一个藏族哥们儿,每当去会情人的时候,准会对老婆和朋友们撒谎,说是去看母亲,经常还要瞪圆眼睛加上一句:阿米夏!直译为妈妈的肉,意思是“骗你我吃妈妈的肉”。当然,他真的去吃阿米夏了。
  不过关于玛吉阿米的真正含义,还有另一种说法。八十多岁的老画师安多强巴曾带我们去大昭寺朝佛,走到二层东南角的一间小佛堂时,他给我们用藏语背起了这首玛吉阿米的诗。他解释到,大昭寺的护法神是吉祥天母,藏语叫班丹拉姆,是松赞干布建立大昭寺的时候从印度请回来的。班丹拉姆有三种不同的法相。一种是赤发倒竖,三目圆睁,手持盛满鲜血的嘎布里碗(头盖骨做成的碗)的怒相。另一种就是美丽端庄的慈悲相,叫做白拉姆。第三种是长了一副青蛙脸的丑陋恐怖的形象,叫做白巴东则。美丽的白拉姆和丑陋的白巴东则就供奉在二楼东北角的这间佛堂。白巴东则的脸平时都用黑布遮住,每年只在藏历10月15日的白拉日珠节时才取下来供信徒膜拜。班丹拉姆坐落在三层的护法神殿,平日里也难得一见。因此过去拉萨的信徒们一般都把美丽的白拉姆看做自己的信仰依托,亲切地称之为玛吉白拉姆,或者玛吉阿妈,意思就是把这尊美丽的女神视为自己的母亲一样。
  安多强巴说,拉萨的老人一提到玛吉阿妈,马上脑海中就会出现白拉姆的形象。因此他解释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在流落他乡时看到明月思念家乡,心头浮现出了护法神白拉姆的面庞。也就是说,这首诗的本意是思乡和思佛,这倒很符合一些藏族学者的看法:认为仓央嘉措写的情诗都是以隐喻的方式表达了宗教的观修心得。
  当然大多数俗人都更愿意满足于字面上带给人们的想象,于是从情诗联想到情人,从情人追踪到黄房子,从黄房子里再呼唤出一位玛吉阿妈,最后再把“妈”字嗲嗲地换为“米”。这样一来脱口而出,既有诗意,又富性感,“玛吉阿米”便成了一块引人飞翔的金字招牌。
  泽郎王清告诉我,要是说到这房子的历史可就早了,罗布林卡有幅早期八廓街的壁画,那上面就画了这栋小楼。这座小楼是他租用的,房子的原主很复杂,居委会、办事处,还有什么民间机构,好像都拥有一部分房产。解放后做过公安局、书店、菜市场、川菜馆、清真馆、录像厅等等五花八门的,但是无论做什么都做不走,没一桩买卖不赔钱,直到打出了“玛吉阿米”这块招牌。
我问王清为什么你的咖啡馆这么火呢,王清很幸福的样子:这是缘分和福气。看得出来,王清是个有福之人。这位康巴小伙出生于四川甘孜州塔公一带的牧区,属于木雅藏族。据我的一位朋友考证,木雅人极有可能是历史上西夏人的后裔。王清从一个牛场娃成长为四川广播电台的藏语播音员,下海后经常独闯拉萨,没几年就稳住了自己的一块地盘。确实是缘分不浅。加之英俊小生的扮相,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只要在咖啡厅中一坐,恐怕就会引起海内外,区内外一大群一大群的另类女性青年的联想。有位姑娘就给我看过一张她与王清在玛吉阿米的合影,她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像不像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
  王清的妹妹,一位美人儿堆里挑出来的美人儿,替他打理着店中的一切,和她的眼神与身材同样迷人的还有她那令人联想的名字:玛吉吉。玛吉阿米的确太能使人产生想象了,每张桌子上精制的木壳封皮儿的留言簿中都堆砌了不少飞翔的短句或诗一样的语言,这语言酸奶般的纯情甜腻,为这个冰清玉洁的高原雪上添霜,之净化,之绝尘,之飞升……
有诗为证:
  “这儿的夜晚,星星与月亮都出奇的亲近,真的好想用月亮做镜子,星星当‘花黄’,哈哈,一看就是个姑娘,我真想大声喊到:‘拉萨真美,真正的美。’”
  “能到拉萨是我心中久远的梦,很美丽,很渴望。拉萨太美了,太神奇了!玛吉阿米是拉萨城的一颗明珠,在这里我找到一种家的感觉。如果有来日,我会来这里拜见朋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西藏是个好地方,算是来对了,连五湖四海的朋友们讲的故事都精彩得要命。想听吗?请到玛吉阿米来,包你大开眼界,如果不想笑死请准备好救心丸,没错!今宵刻骨铭心啊!真是小母牛翻跟头——一个牛bi接着一个牛bi!”
  “明天就要走墨脱了,今晚可是在拉萨最后一晚,却是来西藏两个月最温馨最开心的一晚,难得,值得!”
  “操!(后来者批注:操你自己吧!)”
  “为何来到拉萨,好的餐馆都以英文为主!有的餐馆竟然连中文菜单都没有,没劲!明明在祖国西部,却遍地异语,难道不做中国人的生意吗?中英文至少平等罢!!(后来者批注:放屁!)”
  “窗内窗外,恍如隔世,难怪在许多人的眼里,西藏是谜一样的地方。”
“西藏迷人的风光,浓郁的宗教气氛,纯朴的民风,令人着迷。玛吉阿米浪漫的氛围,温馨的环境,异国的情调,使人向往——下次再来。”
  有趣儿的是,我发现西藏熟识的朋友中,属《西藏旅游》的主编,大诗人贺中的出镜率最高,有自题诗,有朋友的献词和赞美诗,有自画像等等。我想这玛吉阿米一定成了西藏旅游的固定景点儿,贺老汉三天两头的当三陪喝咖啡,八成王清该付回扣了吧,哈哈一笑。
  为什么玛吉阿米会使中外友人如此陶醉,莫非老板(或老板娘)在汤锅里下了迷魂药不成?或者是因为高原缺氧,咖啡加速了心跳,易于产生飞翔的快感。
  非也。真正的奥秘就在于视点。因为在这里,我们可以下望西藏的芸芸众生,俯视是一种权力,特别是鸟瞰下面这种令人眩晕的流动。因而从这里出发的感怀、关注、人道主义和柔情蜜意也都有了帝国主义的味道。不但洋人如此,一部分被允许先富起来的国人也一样。
  80年代如果在西藏看到花里胡哨的华人旅游者,喇嘛们准会问:“你是香港的吗?”街上的小乞丐也会香港、哈罗、拜拜的叫。对于这种不管在什么公共场合总会发出阵阵惊呼怪叫的男女们,藏族的朋友们是从来不分(也分不出来)公母的。与对老外一样,无论在哪儿住店,统统按人数安排混居,极少数坏人正好可以借机干点儿好事。而且这帮家伙利用一个模子的长相,混水摸鱼,恨不得登记两个床位,悄悄睡进去八个人。当时内地只有少量的艺术青年(含文学、诗人类)来藏,由于其新潮的打扮和装备,均被藏族同胞归于香港一族,享受杂居的待遇,因而获得的也是男欢女爱。
  今天,内地的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白领、蓝领、花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西藏,据说南方一家杂志评选的年内十大秀之中,就有一条“回到拉萨秀”。富起来的国人不得了,不但装备和扮相早已远远盖过了港人,长相的大方和身手的豪爽更是今日的港澳台莫及,因此其大呼小叫之态也更具有了主人翁色彩。
  于是乎,在这样一个绝佳的俯瞰西藏的窗口,所有的外来者们都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的优越,有谁还会去想到融入下面的人流之中,去倾听他们的诉说,关注他们的命运呢?
  八廓街已经成为拉萨景观的最后底线,不逛八廓非西藏,走出八廓不拉萨。
  幸好从广阔的藏区不断有朝佛的人涌入八廓,使这个西藏的橱窗永远的琳琅满目。如果你仔细地观察,如果你有足够的经验,或是有藏族好友指点,你就会分辨得出来自不同地域的朝佛者,皮袍加身、色泽艳丽的来自安多,珠光宝气的是康巴女子,康巴汉子宽袍大袖,即便穿了西服和汉装也是习惯性地把两手缩在袖口之中,拉萨的阿佳拉穿起素色的藏装,一丝不苟的折线,加了花边的邦垫,盘起的头发犹如黑色的右旋海螺,在茫茫的人海中浮动。如果你再进一步地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拉萨的中青年男女不是买菜就是路过,行色匆匆直奔主题,绝无左顾右盼,也就是说没有闲逛的、转经的。据说,拉萨人已把转经的时间提前到每日的凌晨。
  如果你更进一步地细心,就会发现二三十米开外的玛吉阿米的对门有一间小小的门脸儿,里面进进出出许多资格的转经老人。原来这是一处正宗传统的藏式甜茶馆,两毛五分钱一杯甜茶,两块钱一碗骨头汤的藏面条,老人们手掐念珠或摇动的转经筒,休息之后便重新融入转经的人流之中。换个角度,换了个天地。当我混入他们之中,仰看着对面玛吉阿米窗口的目光时,我更加理解了在上面的优越。
  “假密(汉人)”、“假密”。显然我的土气无法归于港客一类,转经的人们悄悄议论着我。
  “假密马日,普日日(不是汉人,是藏人。)。”
  “帕于嘎娃日(家乡是哪里的)?”
  “阿帕于德格宗阿须日(我老家在德格阿须)。”
  “球名(你叫什么)?”
  “名嘎松泽仁色(我名叫嘎松泽仁)。”
  几句稀里哗啦的对话,惹得一阵善意的哄笑,虽然他们心里不会相信我说的这两句水话,但还是把我归于善类了。
  说实话,这种甜茶馆确实卫生条件较差,没有任何装修,极简单的木桌椅,空空的四壁,狭窄的空间,但茶是热气蒸腾的,老人们之间多半也都相互认识,这里的气氛是具有亲和力的。
  回到玛吉阿米,这里已成为文人骚客们约会的第一选择,外地来了朋友,地主们总要挑选一处具有民族特点的地方,鬼子们一传十,十传百,几乎都会来这儿喝一杯下午咖啡。特别是这里装潢雅致,藏味儿十足,既有墙上的壁画,又可以上网,阳光斜射,犹如舞台的追光,这儿离“文明社会”不远,这是场面上的人物习惯的地方。
  台上的人总要对台下的人发话,我也学着帝国主义的样子,从窗口向外探出了像机的长镜头。突然一位胖胖大大的康巴喇嘛抬头看到了我,他立马来了个定格,仰脸冲我灿烂的一笑,接着摆了摆手继续他的功课了。难道他很喜欢我从上面观察他吗?多好的人民,多好的“人类学观察对象”?帝国主义创立的人类学研究从一开始不就是选择的这样一种角度吗?
  只要目光是俯视的,人类学的研究就等同于鸟类学,人类学专家也无非就是几个鸟人而已。
  本世纪初,西藏尚处于封闭的状态,帝国主义们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梦想,零星有一些失败的传教者散布的关于西藏的模糊信息,更激起了冒险家的勇气和豪情。当年的大英皇家地理协会勋章是何等的无上光荣,好比今日的奥运会金牌和世界杯一样令人疯狂。于是,一个个、一批批的探险家、科学家、人类学家、特务,或者是集几种使命为一身的鸟人们纷纷登上了世界的房檐,他们企图上房揭瓦,窥测天机。
  我在1989年一口气儿看了一大堆此类的帝国主义回忆录,他们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冒险,直到英国军队用火力打到了拉萨城下。岁月消融了记忆,但有两个细节我是终生不会忘记的。一个是英国培训的印度间谍伪装成朝佛者,一步一步的丈量西藏的土地,他们用以计数的工具竟然是手中的佛珠,本应是108颗的念珠去掉了八颗。佛珠上还附有几条小的银珠子也成了十进位的计数器。此外,他们还将特制的测绘仪器棱镜罗盘放入手摇的转经筒中,而那里本来是盛放经文卷轴的。他们就是这样利用了藏族虔诚的宗教信仰取得了成功。这一类的朝佛者分几条线测绘了西藏,奠定了后来麦克马洪线的基础。
  还有一个更难忘的故事,载于《无护照西藏之行》一书中。一位名叫贝利的英国科学探险家(当然也负有间谍使命)在藏南的波密一带遭到了断粮封山的厄运,在山洞等待救援的艰难时日里,一只岩鼠类的小动物与他成了朋友,用他的话讲,这位朋友给了他安慰和生趣。同时他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西方动物学中尚未出现过的品种,最后当救援来到,脱离险境之时,这位理性的科学家本着伟大的科学精神和原则,将他的这位已经无限依恋信任他的小朋友剥制成了标本,并以自己的姓氏命名为贝氏什么鼠之类。十年之后,写到此处,我仍十分不愿去书架上随手翻查一下原文。这已超出了我的承受底线,也注定了我之无法成为一个人类学家(或一个具有人类学眼光的纪录片导演、作家等等)。
  历史远没有结束,今日的帝国主义只不过披上了件更为光艳的人权外衣而已,许多踏上西藏土地的洋大人们不由自主地总会露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而且在寺院中凭借虚假的政治同情即可以通行无阻。有一次在参加色拉寺的法会时,维持秩序的僧人严把关口,先是放进了所有的洋人,而后又笑容可掬地问我们是不是香港的,当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们来自北京时,僧人们勃然变色,挥舞着腰带,抽打我们,将我们毫不留情地驱赶出圈外。
  此外,在世俗的社会中,洋人们似乎也拥有着特权,北京中路有一家以接待洋人为主的亚旅馆,旁边开了一家西餐馆叫都尼亚,据说是印度语“世界”之意,老板好像是一对儿荷兰佬,我与朋友们曾数次在那用餐,奇怪的是大堂经理是一个尼泊尔人,即不懂汉语,也不懂藏语,显然洋老板如同登山时雇用廉价的尼泊尔背夫一般,雇用了这位一问三不知的家伙,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家极少有汉人光顾,几乎不可能有普通藏人光顾(除去政府官员,或从外面归来的新派人士)的奢华“世界”。
第四章 玛吉阿米的目光(2)
  说到人类学,不由得不提起2000年春季我在巴黎参加人类学电影节的经历,回来后曾写过一篇杂记,审视了一番帝国主义的目光,正好将有关段落转述于此:
  法国作为一个老牌儿帝国主义国家,人类学的研究历史相当悠久。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类学是伴随着帝国主义的扩张和侵略而产生的学科,人类学大抵分为文化人类学和体质人类学,但是说到底,都无非是自以为是的所谓高势能的文明对低势能文明的一种俯瞰和观测。
  比如小日本侵华前就曾派了一帮人类学家来中国,回去之后写了一本专著《少数民族治中国》,书中从历史经验出发,深刻剖析了中国人的国民性和文化特征,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少数民族统治的国度。于是日军的军官们(好像至少发放到营团一级)一手拿着人类学专著,一手拿着东洋大战刀,杀奔中华大地。抛开此书的功利作用不谈,该书在分析历代少数民族治华政策的得失方面还是颇有见解的。法国的人类学家们同样,对非洲埃及、阿尔及利亚的热情丝毫不亚于拿破仑将军,看起来文化人也都是帝国主义者。同样道理,我也习惯于对自身文化之外的所有异域文明持有一种“学术”的眼光。走在巴黎的街头观光与走在拉萨的八廓街或纽约的时代广场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又一个少数民族地区而已,比如在茫茫人流的地铁通道里,看着成千上万的人顺着一个方向行色匆匆,不知奔向哪里,我马上联想到西藏转经路上的人们。地铁车厢中各色人种争奇斗艳又让我感叹,好一个人类学标本的橱窗。
  人一多味儿就杂,香水、狐臭、口香糖,还经常看到有人在地铁角落旁若无人的小便,法国是充分保障人权的国家,活人怎能让尿憋死。所以地铁中弥漫着一股动物的骚臭气。地上面也比较随便,巴黎的公厕实在太少,远远不如博物馆和教堂多。街头虽然有投币的活动厕所,但很少有人光顾,据说搞不好就被闷在里面出不来了。所以我一想要拉屎撒尿就找一家博物馆,小狗也是满地拉屎,仅此一点就更让我想到拉萨。只不过法国的狗屎一点儿想象力也没有,清一色的单纯,不是土黄就是熟褐,一看便知从小到大肚儿里都是狗粮,可怜的法国小狗很少有吃到骨头、下水、稀饭、面条儿的时候。此外,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都特有教养,没见一个冲人龇牙咧嘴的,真让人怀疑狗性都跑到哪里去了。据说在法国只见人咬狗,没听过狗咬人的。顺便再说说香水儿。有一句开玩笑的话很经典:由于女人臭所以有了香水儿。细想一下还是有道理的,比如男人可以两个月不洗澡,也不比刚洗完时臭到哪里去。女人敢吗?恐怕三天不洗就馊了。还有一种说法是香水儿在路易十四时代开始盛行的,因为路易十四终生不愿意洗澡。据说洗澡损害健康,搞的宫廷上下纷纷效仿,结果是臭气熏天,于是香水儿大行其道。说实话,东方人的体味儿是清淡的,如果不吃过多的转基因食品和化学饮料儿的话,单纯的人味儿就很吸引人了。西方人就不同了,属于那种厚重型的气味,呈现出从猿到人进化过程中的过渡性特征,浓密的毛发增强了荷尔蒙的分泌效果,因而释放出扩张性侵略性的气息。当然只好借助于各种配方和味道的香水来掩饰了。走在巴黎街头,擦肩而过的马大姆(女士)们已经飘然而去,我的头依然还是醉熏熏的,走到十步开外,鼻孔痒痒的非打出个喷嚏不行,就像吸了一袋鼻烟儿似的。得!这一口儿刚过,下一位又来了,搞得我在巴黎一直处于花粉过敏的症状之中。
  言归正传,在埃菲尔铁塔的对面,有一座雄伟的建筑就是人类学博物馆,颇有点儿中国历史博物馆的架式,这儿也有一处广场,被誉为人权广场,在老牌帝国主义的人类学博物馆之外设立了一个这样名目的广场,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因为可以说全部人类学的基础,就是建立在殖民主义之上的,一种强势的文明对于其它的弱势的或者是行将消亡的文明的关注,其出发点就是对人权的最大嘲弄。
  走进博物馆的第一展厅,一张巨幅照片非常醒目,各色人种的男女老幼全部裸体,围站在一个地球的旁边。我脑子里闪现出过去耸立在北京机场外的巨幅宣传画,也同样是各色人种的男女老幼,手挽手,肩并肩,迎着朝阳,下面写着:“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或者是“亚非拉人民要解放”。所谓人类学电影,就是指用人类学的方法拍摄的纪录影片,干脆说就是像拍《动物世界》一样拍摄的关于各种民族及其文化的影片。
  巴黎的这个电影节据说是这个领域最有权威的一个。电影节的主席让·护士(音译)今年已经八十多岁,据说是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之一,一生拍过一百五十部影片,是个影响深远的权威人物。这点从那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和老太太们无限尊崇的眼神中可以得到验证。
  显然我是无意中走进了“老年之家”。电影节的参与者中青年人寥寥无几,从后排望去,不是秃顶就是华发,看来殖民主义穷途末路,人类学研究已不属于今日西方主流社会所关注的焦点。因而带有一种俱乐部式的自言自语的腐朽味道。
  不过人类学的研究在西方文化的扩张时期一定辉煌得可以,这一点只要参观博物馆就会得到证实,一个个国家、民族、部落几乎被完整地移植到法国。除去这座博物馆,巴黎还有单独建造的巨大的非洲博物馆及其各种关乎人类学的艺术博物馆,几乎不离开巴黎就可以看到整个亚非拉的世界。
  我在与一位人类学家闲聊的时候,他谈到了今日法国阿拉伯人和黑人的剧增,带来了众多的民族和社会问题。我跟他开玩笑:“这是报应,谁让你们过去那么热爱人类学的,光是热爱还不够,还要把人家的一切都搬回来。你们就没想想吗?你们搬回了庙宇和墓穴,当然也就带来了鬼怪和神灵。人家连魂都西行了,当然就跟着飘荡到巴黎。你看看巴黎的街道和地铁,整个一个鲜活的人类学博物馆。”
  一个朋友对我讲起,几年前非洲一个小国的几位年青人来到巴黎,他们严格按照法国人类学的标准模式,拍摄了一部关于巴黎人的人类学电影。影片当然少不了运用体质人类学的概念,测量一下巴黎男人生殖器的长短及性能力,女人的三围和经期等等。该片在法国放映后,引起了人类学家一阵牢骚。就像一个笑话讲的:一个独眼人误把自己假眼吞进了肚里,最后卡在肛门。大夫拿着放大镜检查时被吓昏过去,醒来之后说,我一辈子看皮眼儿,没想到最后被屁眼儿看了一眼!
  我带去的影片是《在藏十年》,记录了我和我的弟弟在藏十年的生活以及与当地僧俗朋友难忘的情谊,其中也有与他们共同建造一座寺院的经历。电影节的组委会在参展的邀请信上说:我的电影符合当下人类学的最新概念:分享人类学。因为我们不仅拍摄对方,还与对方一道进行保护当地文化的努力。您瞧!这就好像饼再大,也大不过烙饼的锅。人家帝国主义一张嘴,就把这部一点儿也不人类学的个人电影,纳入到人类学的最新框架之中了。因为是我们想进入人家的游戏,当然要遵循人家的规则。
  影片显然给人类学家们以强烈的刺激。原因是他们从来不怀疑西方传媒的自由和公正。而这种一面倒的声音告诉他们许多西藏的悲剧故事,以及汉藏之间的水火不容。我的影片看得见都是真实的场景,他们的脑子一定乱了。影片放映后我受到了温文尔雅的恶毒围攻。一个在当地读博士的中国人类学者临时充当了翻译,他蹩脚的法语和蚊子般的声音给我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在西藏问题上真的没脸见人一样。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有一点遗憾,后悔没有多学几门少数民族语言,管它是英格里希还是法格里希。
  提问的出发点都是极不友好的。有的问:“据我们所知汉人在西藏屠杀了二百多万人,汉人已经大量移民,仅存的藏族也被迫放弃了原有的生活方式,为什么在你的影片中看不见汉人?”有的问:“据我所知,藏族是崇信佛教的温和的民族,为什么你片中的活佛还有武装,就像黑社会的老大一样?”还有的干脆怀疑我的身份:“据我们所知,藏区是封闭不对外开放的,那儿发生了许多暴力事件,你为什么可以自由地出入?”而且所有的提问的前提,几乎都是据他们所知。在这种“所知”的面前,我几乎就成了一个共军的奸细和说客。我尽量地理解他们的“所知”是源于“无知”。也由于翻译当时并没有把明显的敌意全部译过来,所以倒显得我比较宽和从容。我解释,在牧区藏族的生活习俗是无人能改变的,也不能有汉人在那里生存下去,康巴人是尚武的,荒原上也需要武器自卫。从80代以来中国的大批知识分子和艺术家都前往西藏,不开放只是对外国人而言等等。
  总之这是一次对峙式的谈话,我深深感到文化的误读和难以交流,一个知识分子通常都是国家主义者,不论你的个人身份如何,无论你对自身的文化是否具有一种批判的态度,也不论你的政治立场怎样,面对帝国主义的一脸“义正词严”,出于自尊,我这个无政府主义的流浪汉也只有挺身而出。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西方的知识分子说出的话与他们的传媒如此一致,为什么他们宣传做得如此生效,要不然就说明在西方独立知识分子的声音也根本听不到。
  谈话是在大会主席让·护士的“幽默”中结束的,他说到我的影片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寻找香巴拉》(香巴拉——藏语音译与香格里拉相同,指人间净土)。他问人们知不知道美国30年代有一本书叫《香格里拉》,美国人的飞机掉在了香格里拉,他们发现了这块人间净土,但是没多久,鸦片就进去了。当然他是用鸟语讲这番话,当然那个鸟翻译也没有给我创造机会幽他一默的机会。
  所有详尽的内容都是几天后由一位法国老太太慢慢地讲给我听的。这位老人送给我一个精致的信封,里面有四个小蜡烛和一束香,她请我将蜡烛和香带往西藏的寺庙点燃,为西藏祝福,为中国祝福,祝福我,也祝福她。
她对我说,让·护士老了,组委会的人们脑子都僵了,你不必太认真,民间还是有许多人不是那么固执。人们希望了解更多西藏的真实故事。
  来自法兰西的四束烛光已在大昭寺的千盏佛灯中燃起,香烟也融入到大昭寺前大桑烟之中。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希望了解真实的西藏。
什么是真实的西藏呢,面对旧西藏,西方竭尽全力去进行天堂化的幻想,虽然远有达维·奈尔《古老的西藏面对新生的中国》,近有戈尔斯坦的《喇嘛王国的覆没》那样相当客观的见证。但是对于已经国际化、政治化、传媒化的西藏问题来说,客观早已没有意义。而我们则对旧西藏进行了简单的地狱化的描绘。面对今日的西藏,双方的态度和立场就像足球赛的下半场一样,互相交换了场地。这种出于政治和利益需要的误读,必然导致丧失了一个真实的人间西藏。
  当然西方也不是铁板一块,特别是在自由的知识分子当中,因为他们同样有面对体制化的质疑。柏林人类学电影节的选片人阿奈特女士赞同我的个人观点。她邀请并安排了我的柏林之行,后来我知道她一直是一个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反战、反纳粹、反一切她认为不合理的事情,她为此曾经两度进过德国政府的监狱。
  为回报她的款待,我在夏天邀请她到康区旅行,目的是想让她亲眼见见藏区的真实状况。一路上的风光和盛情让他们一行四人惊叹不已,他们确实感受到了我们与藏族朋友的深情厚谊,但是新的怀疑又出现了,有一次在雀儿山脚下的新陆海旁,一位苦修多年的大喇嘛多加为我们搭了一顶帐篷,准备了酸奶、干肉和人参果,请我们端坐在藏式的卡垫上。我们正有说有笑、大吃大嚼的时候,阿奈特突然沉下脸来,原来她看到帐篷口坐了一堆蓬头乱发的小伙子,呆呆地看着我们吃喝。她脆弱的人道主义神经受到了摧残,她开始怀疑我的特权,怀疑我们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一群穷苦人民头上的。她的单纯令我感动,她真的比起我们的共产党干部还要共产党,虽然西藏从古至今充满了森严的等级,人们也习惯于宿命,但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她小题大做了。她对我说为什么他们不吃,我说他们现在不吃,呆一会儿吃,她说“请把我的这碗分给他们。”原来她怀疑这些人吃不到!我说:“你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吃,他们会以为你吃不完或吃不下了。”她仍然坚持,把碗递了过去,结果当然是被端到了作为厨房的另一顶帐篷去了。
  我们仍然吃得有滋有味,那些看我们吃饭的小伙子们眼睛亮亮的,脸蛋红红的,不时地发出阵阵大笑。阿奈特气坏了,她无法忍受这种不平等,愤然走出帐篷,我等到吃饱喝足之后才耐心地开导她:“亲爱的阿奈特,你知道吗,这片美丽的草原还很少有长得像猴子一样的老外出现,所以才来了这么多人坐在我们面前,你知道吗?如果你多多的吃,会让他们多么开心哪!他们会有好长时间模仿和讲述几个外国猴吃东西的故事。再者说,虽然这里是有等级的,但是夏季的赛马节期间,每家每户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都是酸奶、牛肉、人参果。有钱人最多是买一堆易拉罐的饮料而已,不信,我带你去钻几家帐篷。而且,往坏里说,也许他们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们,嫌他们的东西脏,吃不下。”阿奈特听了我的解释,表示震惊,看来文化的差异极易造成误解,没有耐心的沟通和对话是无法消除隔阂的。慢慢的我发现了这些西方知识分子的一个特点,他们一般心中都有一个普世原则,这就是自由平等,人道主义的理念。这也是他们的政治,如果与他们的这一原则相背,他们马上就会表现出正义感来。然而我奇怪的是,西方却很少有人愿意以这样的标准去衡量一下旧日的西藏。但不管怎么讲,有正义感、有原则总是好事,敢于反省、敢于自责和忏悔就更令人尊敬了,连人家帝国主义尚有羞耻之心,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也多一些反思呢,多思考思考一定会有利于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往大里说一定会有利于民族团结、社会安定、祖国统一、强盛。而只有友爱才有可能,有机会也有力量去消除人间的隔阂。
  阿奈特本人的故事也是具有启示意义的。她出身于纳粹家庭,外祖父为希特勒的传令官,为此,她的母亲与家庭决裂。她名义上的父亲也是豪门世家,但阿奈特幼年便随着母亲与父亲离异了。
  父亲死后,根据遗嘱,全部财产留给了父亲与母亲的一位女友所生的私生女。这个女儿将所有财产转到一家用以扶助第三世界妇女的基金会名下,个人拒绝享用。她就是此次与阿奈特同行的姐姐芭芭拉。
  阿奈特自小就怀疑自己与父亲毫无关系,因为她深爱俄罗斯音乐,极富斗争精神,与父系的贵族气质毫不相干。母亲从未说过她身世的真相。直至母亲去世,一位母亲多年的秘友才向她透露了秘密:她是母亲与一位苏联士兵的爱情结晶。套用一句话就是“团结族”。这时阿奈特才回忆起,有一次检查眼睛的时候,一位专家对他说:你有一个十分年轻的父亲。这与她名义上的年老的父亲是很不相符的。她问为什么?专家说:每个人的瞳仁中都蕴藏着生命的秘密。
  现在她终于知道,母亲在三十二岁的时候,苏联红军进驻柏林,她的母亲与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小战士发生了恋情。这时已是80年代,阿奈特查阅了大量已经解冻了的档案和资料,戈尔巴乔夫的新政策帮了很大的忙。阿奈特制作了一部五分钟的短片寻找父亲。莫斯科在直播十月革命纪念日的阅兵式之前,向全世界正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播放了这部精简成三分钟的短片。
  与此同时,阿奈特高举一块大牌子,上面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站在阅兵式上老兵们的队列前。老兵们的步伐乱了,但是一个一个的摇着头离她而去。阿奈特的泪水不停地流淌。从莫斯科到明斯克,只要有老兵聚会的地方就会有阿奈特和她的母亲。
  阿奈特在调查当中得知,当年有三万柏林妇女与苏军士兵有染,虽然她是爱情的结晶,但对那段历史,当年的老兵们均保持沉默。阿奈特最终放弃了寻找父亲的努力,虽然接到了四封自称为知情人的来信,但是没有她期望的父亲的声音。
  在寻找父亲的过程中,她找到生活在巴黎的姐姐,芭芭拉从此成为她最亲密的朋友和亲人。有意思的是,就连阿奈特这样的自由知识分子,当她面对另一种文化时,也难免流露出帝国主义的目光,这一点与我们在玛吉阿米下望时的目光是相同的。
  玛吉阿米诱发了这段爱情故事的联想,但玛吉阿米自己呢?那位永远不知真实姓名的姑娘,她是如何进入了神王六世达赖的心中,浪子仓央嘉措的诗中?
  玛吉阿米以短短的诗行使后人们领略了仓央佛爷的人性和魅力。关于他的故事人们说的写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有人认为他放浪形骸,不拘礼法;有人认为他游戏三昧,不坏金身。俗人安知佛爷的真心?只把那烫人的字句当作“关关雎鸠”的《诗经》去读好了。
  诗人黑多吉曾对我说过,也有学者认为仓央嘉措的诗很可能是伪作,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附会在他的名下的。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由于政治斗争,敌对的蒙古势力做为他放浪形骸的证据收集了大量的情诗,这里面就很值得怀疑了;第二是仓央嘉措的诗歌与西藏历史上的民间诗歌无论从选材还是从风格上讲都完全一致,虽说他曾有过少年的草原生活,但是无论如何后来也是受过严格的宗教训练,经历了长期的宫中生活,而这些独特的体验在诗歌中却痕迹不清,反倒成了承载民间文化的集大成者;再者从版本上看就有52首、70余首、120首等众多不同的样式。
  但是管他这么多做甚!最最重要的是,藏民族需要有自己的诗人,需要有一位强有力的讴歌生命的代言人。
  我最早读到仓央嘉措的诗歌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了。当时还在美院读书,无意中买到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仓央嘉措情歌及秘传》。翻到正文第一首便是“在那东山顶上”。不过那时尚不知玛吉阿米,因为诗中已译作“娇娘”。其它几首格外难忘的转抄于此。
  姑娘不是娘养的,
  莫非是桃树所生?
  这朝三暮四的变化,
  怎比桃花凋谢还快呢?
  自幼相好的情侣,
  莫非是豺狼生的?
  虽然是已结鸾俦,
  还总想跑回山里。
  已经是意马心猿,
  黑夜里也难以安眠。
  白日里又未到手,
  不由得心灰意懒。
  向往心儿倾注的地方。
  毛驴比马快。
  当马儿还在备鞍时,
  毛驴已飞奔到山上。
  无论是虎狗豹狗,
  喂它点面团就驯熟。
  家中斑斓的母虎,
  熟了却越发凶恶。
  我这一通乱扯,实在是自寻开心,对佛爷并非有丝毫的不敬,反而书后那篇秘传让我多年以来都对仓央嘉措的一生着迷。甚至可以说西藏之于我的诱惑,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仓央嘉措。我为他在牧场上渡过的少年岁月着迷,渴望也投入到雪山草地之中;为他在八廓街的日日夜夜激动不已,那会是怎样的魂魄飞升。更为他那不知所终的结局兴奋。历史干嘛非要清清楚楚呢?我一直相信佛爷是在青海湖畔夜遁了。
  仓央嘉措甚至也成为90年代我做过的另一个电影梦。我的一位大学好友在美国发达之后,回来注册了一家3000万的影视公司。他来找我一同合作拍摄电影《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经过一番尝试之后,发现目前拍摄此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就建议他先读读《五智喇嘛弥伴传奇》。他看了之后,非常激动,决定先拍此片,也为日后的仓央嘉措打个好底。结果事情尚未进展,就传来他被拘捕的消息,听说罪名是组织嫖娼,好像是以公司的名义安排了相关的官员腐化一下,不知怎么点儿太背,撞到了扫黄的枪口。结果只好带着他的梦想飞回了大西洋彼岸。
  思想起来,还是人家仓央嘉措看得明白,过的快活,整日的不理朝政,专在八廓街中晃荡,结果呢,留下了不只一处黄房子,三百年过去了,谁住在其中不以这黄色为荣呢?达赖已经轮转了十四回,最愉快的一轮要属仓央嘉措,名气最响的一位也是仓央嘉措,最可亲可爱,在全世界各族人民心中的形象最为光彩夺目的一位当然也还要属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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