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流贵族我的繁体字怎么写写

汪精衛先生照相
編輯者的話
&&第 一 卷&&
民族的國民
民族的國民 二
論革命之趨勢
革命之決心
革命決不致召瓜分說
申論革命決不致召瓜分之禍
可以杜絕瓜分之實據
土耳其革命
&&第 二 卷&&
人類共存主義
巴黎和會與中日問題
政治的羣眾
中國國民黨史概論
國民會議國際問題草案
&&第 三 卷&&
中國國民黨何以有此次的宣言
中國國民黨何以有此次的宣言
中國實業之救濟方法
怎樣才能實行民生主義
全國國民回憶促成會總會開慕日演說詞
「平和」「奮鬥」「救中國」
孫大元帥北上入京之經過
國民革命之意義
國民政府特別党部成立日演說詞
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日演說詞
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歡迎詞
對第三期同業畢業訓話
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閉會詞
黃埔軍官學校成立典禮訓話
總理逝世一周年紀會大會訓話
我們怎樣實行三民主義
武力與國民結合
黨與民眾運動
我們要建設怎樣的國家
警告江西民眾
主義與政策
夾攻中之奮鬥
錯誤與糾正
懷廖仲愷同志
在南京歡迎會上演說詞
在南京第二次歡迎會上演說詞
寧漢合作之經過
與南京代表團商榷恢復中央黨部之經過
在廣東省党部廣州特別市黨部歡迎會之演說
武漢分共之經過
&&第 四 卷&&
四月六日寄李石會書
附李石會復汪精衛書
覆駐法總支部函
一個根本概念
覆林柏生書
&&附林柏生致汪精衛書
復張靜江書
致中央黨部電
致吳稚暉函
與南洋同志書
第四次中央全體會議之提案
催促蔣介石繼續執行國民革命總司令職權之提案及個人引退之附帶聲明
預備回憶畢會後之談話
關於廣州十二月十一日事變之宣言
個人引退之電報
本党總理孫先生逝世日感言
執信的人格
廖仲愷先生傳略
朱執信集序
美國勞工狀況題詞
國國民黨革命理論之研究序
庚戍獄中雜詩
辛亥獄中雜詩
西山紀遊詩
汪 精 衛 集
民族的國民(一)
呼嗚!滿洲入寇中國二百餘年,與我民族,界限分明,未少淆也,近者同化,問題日益發生,此真我民族禍福所關,不容默爾;故先述民族同化之公例,(凡文字必嚴著述之辨,著者自發其思,成一家之言,故有所徵引,必詳所出,述者本諸舊聞,連續成辭*,大概分譯述講述二種,未嘗自居己作,故所徵引,可略所出,亦以難於毛舉也,於此不辨,而崇勸*說,則是以士君子而為盜賊之行,故附識於此)次論滿族之果能與吾同化否,以告我民族。
民族云者,人種學上之用語也,其定義甚繁。今舉所信者曰,民族者,同氣類之繼續的人類團體也。茲析其義於左:
(一)同氣類之人類團體也。茲所云氣類,其條件有六:一同血系,(此最要件,然因移住婚姻,略減其例。)二同語言文字,三同住所,(自然之地域。)四同習慣,五同宗教,(近世宗教信仰自由,略減其例。)六同精神體質。此六者,皆民族之要素也。
(二)繼續的人類團體也。民族之結合,必非偶然,其歷史上有相沿之共通關係,因而成不可破之共同團體。故能為永久的結合;偶然之聚散,非民族也。
國民云者,法學上之用語也。自事實論以言,則國民者構成國家之分子也。蓋國家者團體也,而國民為其團體之單位,故曰國家之構成分子。自法理論言,則國民者有國法上之人格者也。自其箇人的方面觀之,則獨立自由,無所服從。自其對於國家的方面觀之,則以一部對於全部,而有權利義務,此國民之真諦也。此惟立憲國之國民惟然,專制國則其國民奴隸而已,以其無國法上之人格也。
準是,則民族者自族類的方面言,國民者自政治的方面言,二者非同物也。而有一共通之問題焉,則同一之民族,果必為同一之國民否?同一之國民,果必為同一之民族否是也。
解決此問題有二大例:
(一)以一民族為一國民 凡民族必被同一之感蒙,具同一之知覺,既相親比以謀生活矣,其生活之最大者,為政治上之生活,故富於政治能力之民族,莫不守形造民族的國家之主義。此之主義,名民族主義。蓋民族的國家,其特質有二:一曰平等,自有人類,即有戰爭,戰勝民族,對於戰敗民族,牛馬畜之,不齒人類。古之希臘,所征服者,悉以為奴隸,是其例也。若一民族,則所比肩者皆兄弟也,是為天然之平等。二曰自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戰勝民族對於戰敗民族,必束縛壓抑之,不聊其生而死其心,以求必逞。若一民族,則艱難締造,同瘁心力,故自由之分配必均。以是之故,民族主義為人性所固有,即或民族中更變亂,為強所弱,四分五裂,不能自存,而民族主義淬而愈厲,困苦百折,卒達其目的而後已。舉例以言,羅馬帝國瓦解後,民族主義代世界主義而興,英吉利之亨利八世,及大僧正威爾些之事業,法蘭西之路易十一世之事業,大僧正里些流之事業,及亨利四世之事業,皆貫澈此主義者也。十九世紀之初,日爾曼民族分屬聯邦,無統一之觀念,遭法蘭西蹂躪,憬然思變,實行民族主義,卒各二十五聯邦而成德意志帝國。意大利民族自帝國破滅後,邦分離析,受軛制於奧大利,惟能實行民族主義,卒合十一邦而成意大利帝國。此其犖犖大者也。其他諸國受此思潮,理想丕變,此主義遂礴磅全歐,其結果也進步而為民族帝國主義。
(二)民族不同同為國民 其類至繁,先大別為二種:
(甲)以不同一之民族不加以變化而為同一之國民者 其中復有二小別:(一)諸民族之語言習慣,各仍其舊,惟求政治上之統一,如瑞士是。此必諸民族勢力同等然後可行,否則一有跳梁,全體立散矣。(二)征服民族對於被征服民族,既以威力抑勒之,使不得脫國權之範圍;又予以劣等生活,俾不得與己族伍,如古者埃及之於猶太,今者俄之於芬蘭波蘭是也。然使被征服民族而有能力。必能奮而獨立。以張民族主義,如比利時之離荷蘭,希臘之離土耳其是。
(乙)合不同一之民族使同化為一民族以為一國民者 今欲問此為民族之善現象乎?抑惡現象乎?社會學者,嘗言凡民族必嚴種界,使常清而不雜者,其種將日弱而馴致於不足自存。廣進異種者,其社會將日即於盛強,而種界因之日泯。希臘邑社之制,即以嚴種界而衰微。羅馬肇立,亦以嚴種界而幾淪亡,其顯例也。是故民族之同化也,極遷變貧閉*之一致,而其所由之軌,有可尋者,歸納得同化公例凡四:
第一例,以勢力同等之諸民族融化而成一新民族。
第二例,多數征服者吸收少數被征服者,而使之同化。
第三例,少數征服者以非常勢力,吸收多數被征服者,而使之同化。
第四例,少數征服者為多數被征服者所同化。
以上四例,通於今古。至於同化之方法,不外使生共通之關係,社會的生活之共通,政治社會的生活之共通,或由於誘引,或由於強迫,皆足納之於同化之域者也。
上之所述,皆政治學者社會學者所標之公例也,以下將涉於鄙論。
吾今為一言以告我民族曰:凡關於民族上之研究,第一宜求諸公例;公例者演繹歸納以獲原理,立之標準,以告往知來者也。為變雖繁,必由其軌者也。第二宜知我民族在公例上之位置。
嗚呼!吾言及此,而不能不有憾於嚴幾道也。夫幾道,明哲之士也。其所譯社會通詮有云:「宗法社會,始以羼族為厲禁,若今日之社會,則以廣士眾民為鵠,而種界則視為無足致嚴。」此其言誠當也。然幾道案語言外之意,則有至可詫者。觀其言曰:「中國社會,宗法而兼軍國者也。故其言治也,亦以種不以國。(中略)是以今日黨派雖有新舊之殊,至於民族主義,則不謀而合,今日言合羣,明日言排外,甚或言排滿;(中略)雖然,民族主義,將遂足以強吾種乎?愚有以決其必不能矣。」幾道此言,遂若民族主義為不必重,而滿為不必排者,此可云信公例矣。而未可云能審我民族公例上之位置也。以上同化四公例言之,其第一例,重勢力同等。是故彼之合同,平等之合同也,自由之台同也,盎格魯撒遜民族峨特民族條特列民族,羣居美洲,以共同生活之既久,遂成為亞美利加民族,是其例也。蓋其合同也。諸民族實皆居主人之地位,以相交互,故能相安而無尤。其他三例則皆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之關係也,此其合同,非出於雙方之自由意思甚明。夫兩者相持,勢力優者,權必獨伸。而政治上之勢力軍事上之勢力,其最者也。是之勢力,必握於征服者之手,由是挾其雷霆萬鈞之力,所當必碎,被征服者,乃不得不戢戢然歸化之。是其一立於征服者之地位,一立於被征服者之地位,釐然分明也。更端言之,則一立於主人之地位,一立於奴隸之地位也。夫民誰其堪奴隸者?果其能力萎弱,則不聊其生而漸歸於盡,而非然者,則將百折不撓,以求遂民族主義之目的。而方其未遂也,叩心飲泣,靦然以為人奴。而彼之征服者狎之既久,則食其毛,踐其土,薰其文化,樂而忘其故,自形式觀之,固同化矣;自精神觀之,則不共天日之仇讐,而強相安於袵席之上也。於是而指摘被征服者曰:汝其與之同化,汝胡不安?汝胡不安?嗚呼是真欲其長處於被征服者之地位而已!嗚呼,是曰知公例而不知公例上之位置。
今欲知吾民族於同化公例上之位置,則請言自黃帝以來,以至有明之末,民族變化之歷史,然欲語其詳,有專史在,今述其概略而已。
黃帝時代與苗族競,九黎之君曰蚩尤,苗族之至強者也。黃帝破而滅之,遷其類之善者於鄒屠之鄉,其不善者以木械之,命之曰民,己之族則曰百姓。三代以來,百姓與民之別泯矣,是為彼拆而同化於我。
觀夫春秋有荊越山戎諸戎北狄長狄鮮虞諸族,或猾諸夏,以主齊盟,然至於秦,則凡此名詞,僅留於歷史上而已,是亦折而同化於我。
漢初患匈奴,逮乎孝武,以兵攘之,命張騫通西域,命唐蒙通西南夷,其卒閩粵滇黔皆折而同化於我。
降乎典午,吾族不武,五胡亂華。前趙、則匈奴也。成、則巴氐也。後趙、則羯也。前燕、後燕、南燕、西秦、南涼、皆鮮卑也。前秦、後涼、皆氐也。後秦、羌也。北涼、大夏、亦匈奴也。以次夷滅天下,中分南北,北朝始於拓跋氏,其後高氏宇文氏復中分。自晉至隋,我民族之陵遲極矣。諸虜得志,多效漢俗,幾如第四例所云,少數征服者為多數被征服者所同化。然劉裕創之於前,隋文穫之於後,諸族中更屠殺,其孑遺者悉折而同化於我,我民族雖暫屈於被征服者之地位,而終復居征服者之地位。
唐初,突厥肆虐,太宗滅之。其後回紇土蕃,雖屢為梗,無大患也。五季沙陀契丹,相繼猖獗至於有宋,我民族復甯焉。宋末,阨於女真,亡於蒙古,元胡之辱我民族也尤酷,謂契丹為漢人,謂我民族為南人,階級至卑,此大垢也。有明奮興,北虜窮遯,歸其巢穴,未同化於我,而我民族光復故物,復居於征服者之地位。
是則四千年來我民族實如第二例所云,多數民族吸收少數民族而使之同化;我民族初本單純,後乃繁雜,然實以吾族處主人之位,殊方異類,悉被卵翼,相安既久,遂同化為一,而成四萬萬之大民族。
嗚呼!今竟何如?自明亡以來,我民族已失第二例之位置,而至於今,則將降而列第三例之位置。
滿洲與我,族類不同,此我民族所咸知者也。即彼滿人。亦不靦然自附,觀其開國方略云:「長白山(在吉林島拉城東南)之東,有布庫哩山,山下有池,曰布勒瑚里,相傳有天女三,浴於池,有神鵲銜朱果置季女衣,取而吞之,遂有身,生一男,及長,命以愛新覺羅為姓,名曰布庫哩雍順云云。」是則滿族與我,真若風馬牛之不相及,無他之問題,可以發生。彼其長白山下,甯古塔邊長林豐草,禽獸所居,孽乳蕃庶,乃奮其牙角,奔踔噬咋,先取金遼部落,繼兼有元裔之蒙古,又繼兼有朝鮮,又繼兼有明之關外。金遼、語言相同之國也,蒙古、語言居處不同而衣冠騎射同之國也。朝鮮及明則語言衣冠皆不同,故用兵次第,亦因之為先後。(語本魏源聖武記)然金之與彼,實同族類,開國方略,曾詳言之,天女之說,其神話耳。彼其東胡賤族,(西方謂之通古斯種。)方以類聚,故訢合至易,遼及蒙古,視之有間矣。至於朝鮮,則尤疏遠。然彼未嘗涎之,特以近在肘腋,刧以威力,使勿生變耳。「天命」以來,所處心積慮以圖之者,厥惟中國,終乃乘明之亡,疾驅入關,遂盜九鼎。自是而後,與我民族相接益密,夫以滿族與我民族相比較,以云土地,彼所據者長白山麓之片壤而我則神州。以云人口,彼所擁者蕞爾之毳裘,而我則神明之胄。以云文化,彼所享者,鹿豕之生活,而我則四千年之文教,相去天壤,不待言也。彼既薦食不抑給於我,且無以為生,使其絕對的不同化於我,必不足以營衛明矣。使其絕對的同化於我,則一二世後將如螟蛉失其故形而別有所天,是自殲其族也。彼中梟酋,處此問題,苦心焦慮,匪伊朝夕,卒乃得其所以自保而制人者,為術有二:一曰勿為我民族所同化。二曰欲使我民族與之同化。是則彼族可以長處主人之位,以宰制萬類,其計彌工,其心彌毒,順康雍乾以來妙用此術,未嘗少變。今鈎考歷史,刺取其真證實據,類列於左,以供參考。
(一)欲不為我民族所同化 夫兩民族相遇,其性格相近而優劣之差少者,其同化作用速;其性格相異而優劣之差少者,其同化作用遲;其優劣之差遠者,其同化作用速,此通例也。(語本日本小野塚博士政治學)滿族與我,文野相殊,不能以道里計,蓋適合乎第三例者。當同化進行時,滔滔然莫之能禦,勢將舉其語言文字居處飲食,而一同於我,此固當日之所不能免者也。彼大酋思障其流。首嚴通婚之禁,(多爾袞入關,下令滿漢得通婚姻,其後撤囘此令,通婚者罪不赦,見蔣良騏東華錄)夫滿之與我,不同血族,復絕婚姻,故二百年來精神體質未嘗少淆。彼族所恃以自存者在此,不然,以五百萬之民族與四萬萬之民族相伴合,在我民族固蒙其惡質,而不及百年彼族將無一存者,可決言也。彼既自閑其族系,乃復保守其所固有者,以自別於我,利用其所擅長者以淩制我,其手段可別為二種。
(甲)保守其習慣 習慣為民族之一要素,習慣存,則民族之精神存。其顯然表見者,常有以自異於他民族,滿人而知葆此,其計之巧者也。雖然,若語滿人之習慣,必將有狂笑絕氣者,微特吾人不知所云,即彼族亦赧言之。舉其一二例:生而以石壓首,作圓扁形,彼懸諸太廟之太祖太宗,圖形於紫光閣之世臣,皆作此狀。即最誇能保守滿洲舊族之弘曆,亦言之若有餘羞者也,此其習慣之一。崇奉堂子,凡有戰役必先祭之,其神何名,無知之者。其祭獻之禮絕詭秘,或曰其大酋自裸以為犧牲,然無信據也,此其習慣之二。自作文字,先以蒙古字合滿語,聯綴成句,尋復以十二字頭無圈點,上下字雷同無別,因加圈點以分析之,其拙劣僿野,不足以載道甚明。(如譯壬戍為黑狗之類。)此其習慣之三。夫其習慣之不足言如此。而彼兢兢然保持之者非以為美也,以之自別於我民族,而使其族人毋忘固有之觀念也。此其心事,彼固明言之,王先謙東華錄內載「乾隆十七年三月辛巳諭:閱太宗實錄內載崇德元年,讀金世祖本紀諭眾云,熙宗合喇及完顏亮,效漢人之陋習,世宗即位,惟恐子孫仍效漢俗,豫為禁約,衣服語言,悉遵舊制,時時練習騎射,以備武功,先時懦臣巴克什達海庫肅纏,屢勸朕改滿洲衣冠,效漢人服飾制度,朕不從,正為萬世子孫計也云云。(以上太宗語乾隆引之。)我滿洲先正遺風,自當永遠遵守,循而弗替。是以朕常躬率八旗臣僕,行圍校獵,時以學習國語,練習騎射,操練技勇,諄切訓誨。此欲率由舊章,以傳奕禩,永緜福祚。」嗚呼,此語情見乎辭矣!其為萬世子孫計,真不可謂不周矣。彼既累世相傳,堅守此旨,故於滿洲舊俗,雖至微細,必監督之。乾隆八年,歎滿洲舊俗日即廢弛,責宗室子弟食肉不能自割,行走不佩箭袋,有失舊俗。十五年六月癸未諭:「前因宗室等,及滿洲部院大臣,俱各偷安坐轎,竟不騎馬,曾降諭禁止,此欲令伊等勤習武藝,不至有失滿洲舊規。今聞有坐車者,與坐轎何異?嗣後祗准王等與滿洲一品大臣坐轎,其餘概令騎馬。」二十年五月諭:「滿洲本性朴實,不務虛名,近日薰染漢習,每思以文墨見長,并有與漢人較論同年行輩者,尤屬惡習。不知其所學者,未造漢人之堂奧,反為漢人所竊笑,此等習氣,不可不痛加懲戒。嗣後八旗,總以清語騎射為務,即翰林等有與漢人互相唱和,較論同年行輩者,一經發覺,決不寬貸。」其謹小慎微,思患豫防,至於如此。然其中尚有宜注意之點,彼一則曰,「學習國語。」再則曰,「以清語騎射為務,」夫以滿洲人操滿洲語,此真天然之事,何待強迫督率之為?則以被虜自入關以來,悉操北京語,久已忘其固有之語言故也。彼知語言文字為民族之要素,故汲汲欲保守之。且分翰林院必考試滿洲文,然醜劣寡用,微特漢人唾棄之,即滿人亦不以為意,特為威力所忧,聊事率循而已。至於騎射,則關係重要,後將論之。其他習慣,亦多關於強悍之俗,彼之主張保守,非無故也。夫北魏孝文帝自恧虜俗,刻想模範漢人風化,遷都洛陽,粉飾漢制,其結果,胡虜悉同化於我民族。迨乎隋唐,畛畦悉泯無他,忘故我之觀念,而與他族相混於無形也。滿人之保守其習慣也,是欲永保其固有之民族以翹乎我民族之上,不可忽也。
(乙)發皇其所長 滿俗無所長,其所長惟騎射,彼之得志,皆由狂噬死咋而來,故日謀實有而精進之,上所述諸論可證也。而彼惟利用所長,故得鈴制我民族,使無生氣。因之於吾歷史上留萬年之大紀念曰:「滿洲自入寇以來,凡兵權悉萃於彼族,而我民族無與焉。」嗚呼吾不能不歎滿人設計之工也。夫以兵權悉操於彼族之手,則生殺屠醢,一惟其命,故以少數之民族制多數民族而有餘。彼於一方,則利我民族之文弱,務求柔其骨而(*)其神者,既以科舉愚之矣,又開博學鴻詞科,求天下圖書儲之四庫,使儒臣從事校勘,使之益近於文柔。至於武事,則不復齒之。乾隆之於漢臣,口吻尤刻。於陳宏謀之轉糧不力也,則曰彼係漢人,不必責以有勇知方。於陳世倌之言兵事也,則曰彼漢文臣,乃敢言兵事,其志可嘉。(皆見東華錄)其侮弄如此。於一方則重滿人之兵權,凡國家之軍政組織全部屬之。其用意所在,固至易明;蓋兩民族相遇,一尚文柔,一尚強武,此其格格不相入而必不能同化,無待言者。而強者摧柔,又其必然之理。故彼族首重此,以為如是,則不獨有以自異於我民族,且足以淩制馴伏我民族而有餘也。故其兵制,則重駐防,重禁旅,而不重綠營。魏源聖武記有云:「八旗有禁旅,有駐防,禁旅八旗,滿洲兵六萬,並蒙古漢軍共十萬,其人則皆東海扈倫諸部落,無在黑龍江北甯古塔東者。其漢軍亦無遠在山海關以內者。若夫駐防之兵,則即八旗佐領中之餘丁,佐領外之新附,隨時編籍,人無定額,散處遼河東西諸城,無事射獵耕屯,有事馳驅甲胄。故天命十一年,攻甯遠時,兵已十三萬。崇德中遠蹂燕薊,近摧寧錦,旁撻朝鮮,蒙古用兵常十餘萬。而入關以後,以之內衛京師,外馭九服四夷。」觀此,其兵制可略見矣。是以入關以來,凡有戰役,皆以禁旅駐防任之。彼其心不第不望綠營之強也,實且利綠營之弱,即間有一二征伐,資綠營之力者。然終不以為正師也。惟康熙三藩之役,有小例外,蓋其時為滿族與我民族交戰,彼滿人者既深忌我,復深畏我,懼其悉趨於三藩,而并力以敵己也,故謀有以離間而利用之。為手諭以詔綠營諸將曰:從古漢人叛亂,只用漢兵勦平,豈有滿兵助戰。於是一時趙良棟、施琅、李之芳、傅宏烈、諸民族爭刈同種,以媚異族,而三藩遂戡。此其間出之政策也。至於典兵之臣,則幾滿族所專有,其初皆以親王為統帥,睿禮鄭豫肅勤等是也。康熙時尚仍此制,三藩之役,則安康簡*等也。西北用兵,亦屢以皇子將之。至雍正而後,始不盡然。漢人之司軍柄者,惟年羹堯岳鐘琪二人。然年旋被戮,岳亦謗書盈篋,以其手縶曾靜以興大獄,始幸而苟全。其他如康熙準噶爾之役,則費楊古也;雍正西南夷之役;則鄂爾泰也;乾隆準部之役。則班第永當兆惠等也;囘疆之役,則兆惠等也;大金川之役;則傅恆也;小金川之役,則阿桂也;緬甸之役,則傅恆也;廓爾喀之役,則福康安也;嘉慶川湖陝之役,則額勒登保德楞泰也,此犖犖之大役,皆以滿人掌兵。而漢人則不欲其與聞軍事,即為偏裨,亦欲限制之。雍正六年,滿珠等奏京營武弁等員參將以下不宜用漢人為之。得旨「朕滿漢一體,從無歧視,(中略)滿洲人數本少,今止將中外緊要之缺補用已足,若參將以下之員弁,悉將滿洲補用,則人數不敷,勢必員缺。」(見蔣氏東華錄)夫於「滿漢一體」之下,忽著此語,一何可笑至此?亦可云情見乎辭矣。總之:專制國以政府有非常之兵力為第一要義,使為異族政府,則更所急。察滿洲軍事的組織,乃欲以一民族為一軍隊,營衛京師而駐防各省,長駕遠馭,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之計。至於其不予我民族以兵權,則戰勝民族對於戰敗民族所應有之手段。英之於印度,法之於安南,亦猶是也。彼之不願與我民族同化者在此,彼之遂能不與我民族同化者亦在此。
(二)欲迫我民族為所同化 彼之不欲為我民族所同化,既如上述。然不同民族而同為國民,慮我民族之不安其生,而將有變也。則求所以同化我者,其目的在使我民族剷除民族思想,而為馴伏之奴隸,彼又慮欲達此目的,非用威逼之手段不可,故不以柔道行之,而惟以蠻力行之,其手段可分二種。
(甲)關於物質上者
其最重要者,莫如薙發易服一事,而薙發尤切膚之痛也。夫民族之表見於外者,為特有之徽識,圖騰社會(此從嚴譯社會通*詮,日本譯為徽章社會)視此最重。至於今世,亦莫能廢。民族之徽識,常與民族之精神相維繫,望之而民族觀念油然而生。彼滿族之與我民族徽識大殊,使各仍其俗歟?則民族觀念,永無能合也。使其悉效我民族之所為歟?是使人滅絕滿洲民族之觀念也。使其強我民族悉效彼之所為歟?是使人滅絕我民族之觀念也。故彼旁皇久之,卒厲行此政策。蔣氏東華錄順治五年諭禮部:「向來薙發之制,姑聽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也,此事朕籌之至熟,若不歸一,不幾為異國之人乎?自今佈告以後,京城外內直隸各省,限旬日內盡行薙完,若巧避惜發,藉詞爭辯,決了寬貸。該地方官,若有為此事瀆上奏章,欲將朔已定地方仍存明制,不遵本朝制度者,殺無赦。」嗚呼!此一紙之薙發令,彼實掬其野心,以示天下者也。悍然曰,「若不歸一,不幾為異國之人。」質直自白,無遁辭焉。猶復飾言明制,彼寧不知此非有明一代之制,而我民族相沿之制耶?不過欲我民族變形鹿豕,喪盡種族觀念,戢戢然歸化之而已。然我民族一息尚存,此心不死。自薙發令宣告後,吳楚江浙,接踵起義,伏尸百億,流血萬里,以殉其飾。遺臣逸老,爭脫髮為僧,或著道士服。而王夫之氏且竄身撩峒,終其身不復出,此猶曰,忠節之士也。一般國民屈於毒燄,不得自由,然風氣所成,有男降女不降,生降死不降之說。女子之不易服,猶曰非其所嚴禁,至於殯殮死者,以本族之衣冠,使不至於不暝,而有以見先人於地下,其節彌苦,其情尤慘矣!此猶曰普通之人心也。污賤如陳同夏,猶知昌言於朝,謂蓄發正衣冠,然後天下太平;毒戾如吳三桂,猶知以薙發易服為恥,號召天下,以謀一洗之。此輩狗彘不若,而贊同輿論猶若此,此猶曰為時尚邇也。洪楊崛起,兵力所及,漢官威儀,一復其舊,東南羣省,翕然應之,幾覆滿祚。嗚呼!怨氣所聚,鬱而必洩,自今以往,我知彼族終無悻存之理也。彼雖處心積慮,以謀同化我,其安能?其安能?
(乙)關於精神上者
我民族有自尊之性質,自以神明之胄,不當與夷狄齒,故對於他民族無平等之觀念,至於用夏變夷,尤非所堪。此種思想,為滿人所大不利,彼以犬羊賤種,入據九鼎,假使我民族日懷猾夏之痛,死灰必燃,終為彼患。蓋社會心理,常為事實之母,果其民族精神團結不解,則雖怵於威力,為形式上之服從,一旦暴發,若潰江河,決非彼所能禦也。彼故日謀所以使我民族死心盡氣者,日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飾之以淫辭,行之以威力,莊廷鑨之獄戴前山之獄,查嗣庭之獄,陸生楠之獄,曾靜呂留良之獄,錢名世之獄,胡中藻之獄,皆以一二私人,痛心種淪,時發微歎,遂被蹤跡,而及於難。直接使一二人受其痛苦,而間接使我民族箝口結舌,胥相忘於公義,由是視異類若兄弟,戴仇讎為父母,剝喪廉恥,世為人奴。嗚呼,賤胡操術若是工耶!今舉當時詔書,其心事之最明白顯露者如下。雍正七年九月癸未諭有云:「我朝既仰承天命,為中外生民之主,則所以蒙撫綏愛育者,何得以華夷而有殊視,而中外臣民,既共奉我朝以為君,則所以歸誠效順,盡臣民之道者,尤不得以華夷而有異心。」又云:「本朝之為滿洲,猶中國之有籍貫,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會何損於聖德乎?詩言戎是膺,荊舒是懲者,以其僭王猾夏,不知君臣之大義,故聲其罪而懲文之,非以其為夷狄而外之也。」其所根據者,為以君臣之大義,破種族之思想。以為既成君臣,不當復問種族也。而當時有排滿思想者,亦實不免以政治上之革命。與種族上之革命混和同觀。故後所持之說,轉若鏗然有聲,至今日則知以一王室仆一王室,謂之易姓,以一國家踣一國家,謂之亡國。以一種族尅一種族,謂之滅種。彼滿洲者,對於明朝,則為易姓,而對於中國,對於我民族,則實為亡國滅種之寇讎。誓當枕戈泣血,以求一洗。而奚君臣之與有?噫嚱!五洲之族類繁矣,苟其不問種姓,惟強是從,前則生番野獠黑蠻紅夷皆將可為吾君,而奚止汝滿奴者?彼其利用儒術,摭拾一二專君親上之語,欲以催陷廓清華夷之大防,以蘄我民族死心歸化,罔敢有越志,故雖一字之微,亦所不忽。觀雍正十一年四月巳卯諭:「朕覽本朝刊刻書籍,凡遇夷狄胡虜等字,每作空白,又或改易形聲,如以夷為彝,以虜為鹵之類。揣其意,蓋為本朝忌諱而避之,不知此固悖理犯義不敬之甚,此後臨文作字,刊簽書籍,如仍蹈前轍,將此等字空白及更換者,照大不敬律治罪。」(見東華錄雍正八年)夫蕞爾民族,屢遘淫威,防觸忌諱,百方避之,彼以為此之避我,乃遠我也,不使我遠,而反我親,然後相安馴致相忘,故其監謗之法,細微至此。嗚呼,斧鑕所及,不止形體,而深入於心術,不其酷哉!賊智相傳,其子弘曆乃復跨竈,取我四千年歷史而點竄之,凡夷夏之關*,悉被掃抹。夫歷史為民族精神所寄,我民族於此有深自表見者,司馬光之作通鑑也,晉亡之後,繼以宋齊梁陳,未嘗使索虜纂統也。王世貞之作綱鑑也,宋帝昺飄零海上,猶不著其失位,明祖義師一起,即以紀元,所以惡元之纂我也。凡此皆民族精義所存,彼篡御批通鑑輯覽,概刪改之,且齦齦致辯焉。凡此皆謬托學術,以行其鬼蜮之技,狐蠱之智,欲我民族帖然歸化,自安順民而已。然民族大義,中更磨礱,益發光瑩,今日吾民族思想更進一步,不復如前者之自尊而卑人,而知以保種競存為無上義,自今以往,我知彼族終無倖存之理也。彼雖處心積慮以謀同化我,其安能?其安能?
準是以言,彼之不欲同化於我也若此,而強我民族歸化於被而卒無效也又若彼。是以三百年滿漢之界,昭然分明。他日我民族崛起奮飛,舉彼賤胡,悉莫能逃吾斧鑕,芟薙所餘,僅存遺孽,以公理論,固宜以人類視之,而以政策論,則狼性難馴,野心叵測,宜使受特別之法律,若國籍法之於外人之歸化者可也。如此則彼有能力,自常同化於我,否則與美洲之紅夷同歸於盡而已。如此則我民族,自被征服者之地位,一躍而立於征服者之地位,復民族同化公例上第二例之位置。
然則吾前言我民族之在今日,將降而列第三例之位置者何也?則以滿人自咸同以來,其狀況己大異疇昔故。以云保有習慣,則賤胡忘本,己自失其故吾,迄今日屬內滿人能為滿洲語言文字者,已無多人,他可知矣。以云專擅武事,則八旗窳朽,自嘉慶川湖陝之役,已情見勢絀。道光鴉片煙之役,林則徐守兩廣,邊防屹然,其僨事者,皆滿洲渠帥也。英法聯軍之役,僧格林沁率滿蒙精騎,以為洋槍隊之的,其軍遂殲,而天津條約以成。洪楊之役,賽尚阿輩工於潰敗,官文則直曾胡之傀儡耳。人才既衰,軍制尤腐壞不可方物,胡林翼疏論兵事,謂凡與賊遇,宜使兵勇臨前敵,而吉林精騎尾其後,如勝,可使逐利,即敗,亦不至多所損失。(見胡文忠遺集)其輕侮之若此。是故湘淮諸軍,勢力瀰滿天下,而捻囘諸役,皆以漢人專征。逮乎今日,各省練兵以防家賊,不復恃禁旅駐防,離近者練兵處側重滿人,已有顯象,要之其不能囘復已失之勢力可決也。是其旨之所汲汲自保,不欲同化於我者,已無復存。而庚子之役,俄軍藉口以占奉天,彼曹失其首邱,有孤立之懼,屈意交驩於我,下滿漢通婚之詔,以冀同化,凡此皆與嘉道以前成一反比例者也。雖然,使若是則是少數征服者同化於多數被征服者,同化公例之第四者耳。何至之第三例所云耶?即應之曰:滿酋之在今日,又別有新術在,大抵民族不同,而同為國民者,其所爭者莫大於政治上之勢力,政治上之勢力優,則其民族之勢力亦獨優。滿洲自入關以來,一切程度,悉劣於我萬倍,而能久榮者,以獨占政治上之勢力故也。今者欲鞏固其民族,仍不外乎鞏固其政治上之勢力,由是而有立憲之說。夫立憲,一般志士所鼓吹者也,一般國民所希望者也。使吾遽狀其醜惡,則必有怫然不欲聞者,吾今先想像一至美盡善之憲法,面語其效果曰:此之憲法,於民族上之運動,有二效果。一曰使滿漢平等,曩*者雖同為國民,而權利義務各不平等,今則自由之分配已均;二曰使滿漢相睦,曩*者陰實相仇,怨莫能釋,今則同棲息於一國法之下,可以耦俱無猜,如是當亦一般志士,一般國民所喜出望外而心滿意足者也。雖然,吾敢下一斷語曰,從此滿族遂永立於征服者之地位,我民族遂求立於被征服者之地位,而同化之第三例,乃為我民族特設之位置也。請不復語深遠,為設淺近之喻以明之,今有大盜入主人家,據其室廬,縶其人口,而盡奪其所有,乃自居戶主,釋所縶俘,稍予恩賜,使同德壹衷,以奉事己,如是則故主人者,遂欣然願事之乎?抑引不共天日之仇讎乎?我民族之願奉滿洲政府以立憲也,胡不思此?況乎憲法者,國民之公意也,決非政府所能代定。蓋憲法之本旨,在伸張國民之權利,以監督政府之行為,彼政府烏有立法以自縛者?即在立憲君主國,其憲法或由政府所規定,然實際仍受國民之指揮,今國民已有指揮政府之權力乎?而敢靦然言立憲乎?況今之政府,異族之政府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彼懼其族之孤,而虞吾之逼,乃為是以牢籠我,乃遽信之乎?希臘之受制於土耳其也,知求獨立而已,不知求土耳其政府之立憲也。比利時之受制於荷蘭也,知求獨立而已,不知求荷蘭政府之立憲也。匈牙利之受制於奧大利也,知求獨立而已,而奧大利卒與之立憲為雙立君主國。匈雖絀於力,暫屈從之,然至於今日猶謀反動。蓋民族不同,而因征服之關係同為國民者,征服者則恆居於優勢之地位,而牽制被征服者,俾不得脫其羈絆,而被征服者即甚無恥,亦未有乞丐其沾溉者非惟勢所不能為,亦義所不當為也。則知滿洲政府之立憲說,乃使我民族誠心歸化之一妙用,而勿墮其術中也。
深觀乎國民之所以歡迎立憲說者,其原因甚繁。而其最大者,則國民主義與民族主義,皆幼稚而交相錯也。夫國民主義,從政治上之觀念而發生;民族主義,從種族上之觀念而發生。二者固相密接,而決非同物。設如今之政府為同族之政府,而行專制政體,則對之祗有唯一之國民主義,踣厥政體,而目的達矣。然今之政府,為異族政府,而行專制政體,則驅除異族,民族主義之目的也。顛覆專制國民主義之目的也。民族主義之目的達,則國民主義之目的亦必達,否則終無能達。乃國民夢不之覺,日言排滿,一聞滿政府欲立憲,則輾然喜,是以政治思想尅滅種族思想也。豈知其究竟政治之希望,亦不可得償,而徒以種族供人魚肉耶。嗚呼,種此禍者誰乎?吾不得不痛恨康有為梁啟超之妖言惑眾也!
康有為之辯革命書,一生抱負,在滿漢不分,君民同體。以為政權自由,必可不待革命而得之,而種族之別,則尤無須乎爾。此其巨謬極戾,余杭章君炳麟已辭而關之,名理顯然,無待贅矣。然康之所說,其根據全在雍正關於曾靜呂留良之獄所著之大義覺迷錄,不為揭而出之,恐天下猶有不知其心,而誤信其言者。茲刺取大義覺迷錄中,康氏原書抄襲之語,比較互列於下,大義覺迷錄有云:「本朝之為滿洲,猶中國之有籍貫,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曾何損於聖德乎?」康氏原書亦云:「舜為東夷之人,文王為西夷之人,入主中國,古今稱之。」又云:「所謂滿漢,不過如土籍,客籍,籍貫之異耳。」此其抄襲者一。大義覺迷錄有云:「韓愈有言中國而夷狄也,則夷狄之,夷狄而中國也,則中國之。」康氏原書有云:「孔子春秋之義,中國而為夷狄則夷之,夷而有禮義,則中國之」其抄襲者二。(康氏平日治春秋,主公羊斥左傳為偽傳,今為辯護滿洲計,則並引其語矣。)大義覺迷錄有云:「中國一統之世,幅員不能廣遠,其中有不同化者,則斥之為夷狄,如三代以上之有苗荊楚玀狁,即今湖南湖北山西之地也,在今而目為夷狄可乎?至於漢唐宋全盛之時,北狄西戎,世為邊患,從未能臣服而有其地,自我朝入主中土,並蒙古極邊諸海,俱歸版圖,是中國之疆士,開拓廣遠,乃中國臣民之大幸,何得尚有華夷之分論乎?」康氏原著亦云:「中國昔經晉時,氐羌鮮卑人主中夏,及魏文帝改九十六大姓,其子孫徧布中土,多以千億,又大江以南,五溪蠻及駱越閩廣,皆中夏之人與諸蠻相雜,今無可辨。」又云:「國朝之開滿洲、蒙古、囘疆、青海、藏衛萬里之地,乃中國擴大之圖,以逾漢唐,而軼宋明。」其抄襲三。嗚呼!彼其心豈不以為此我世立憲皇帝之聖著,為小臣者所宜稱述弗衰者耶?尤其甚者,彼雍正僅云:「我朝既為中外臣民之主,不當以華夷而有殊視」而已。未嘗自認與吾同種族也。康氏原書,乃引史記稱匈奴為禹後,遂倡言曰,「滿洲種族出於夏禹。」嗚呼!非有腦病,誰為斯言?夫匈奴即與我同所自出,然民族要素,非第血系而已。無社會的共同生活,即不能自附同族,至於滿洲,則更與匈奴不同種族。匈奴為北狄,而彼為東胡,彼之蒙古源流已詳言之。大抵華人、蒙古人、滿洲人、皆無不能知之而能言之者。今康有為竟以無端之牽合,而造出滿洲之種族出於夏禹一語,非有腦病,誰能為此言?至於稱頌滿政府聖德,謂為「唐虞至明之所無,天地萬國所未有。」此雖在滿洲人猶將愧駭流汗,掩耳走避,而彼公然筆之於書以告天下。嗚呼!彼真人妖,願我民族共祓除之,毋為戾氣所染。梁啟超更不足道矣,彼其著中國魂也,中有句云:「張之洞非漢人耶?吾恨之若仇讎也。今上非滿人耶?吾尊之若帝天也。」其頭腦可想,本此思想以為伯倫知理之學說,(見壬寅新民叢報三十七三十八號)於民族主義,極力排斥。其第一疑問,謂「漢人果已有新立國之資格否?」夫梁氏之意,豈不以我民族歷史上未嘗有民權之習慣,故必無實行之之能力乎?其所譯伯氏波氏最得意之辭即在此也。然歷史者進步的也,改良的也。國民於一方保歷史之舊慣習,於一方受世界之新思潮,兩相衡突,必相調和,故其進也以漸,而不以驟,烏有專恃歷史以為國基者?至於所云,「愛國志士之所志,果以排滿為究竟之目的耶?抑以立國為究竟目的,毋亦曰目的在彼,直借此為過渡之一手段云耳。」噫!此真我所謂種族思想與政治思想混而為一者也。則請語之曰:以排滿為達民族主義之目的,以立國為達國民主義之目的。此兩目的誓以死達,無所謂以此為目的,而以彼為手段也。其第二問曰:「排滿者,以其為滿人而排之乎?抑以其為惡政府而排之乎?」則請語之曰:以其為滿人而排之,由民族主義故;以其為惡政府而排之,由國民主義故,兩者皆達者也。夫使為國民者,對於政府,但有政治觀念,而無種族觀念,而有異種侵入,略施仁政,便可戴以為君,此真賤種之所為也。滿洲未入關以前,與我國不同,種不同,猶今日之鄰國也。乘亂入寇二百餘年,使我民族忘心事仇,而猶不以為非,則聯軍人京,比戶皆樹順民旗,亦將推為達時勢之君子乎?其第三問曰:「必離滿族,然後可以建國乎?抑融滿洲民族,乃至蒙苗囘藏諸民族,而亦可以建國乎?」則請語之曰:若云同化,必以我民族居主人之位而吸收之,若明以前之於他族可也。不辨地位,而但云并包相容,則必非我民族所當出也。彼之言曰:「中國言民族者,當於小民族主義之外,更提倡大民族主義,小民族主義者何?漢族對國內他族是也。大民族主義者何?合國內本部屬部以對於國外之諸族是也。」此其言有類夢囈,夫國內他族同化於我久矣,尚何本部屬部之與有。今當執民族主義以對滿洲,滿洲既夷,蒙古隨而傾服,以同化力吸收之,至易易也。若如梁氏所云:「謂滿人已化成於漢民俗。」而不悟滿之對我其陰謀詭計為何如,容可謂之知言乎?故吾之言排滿也,非「狹隘的民族復仇主義」也。勸我民族自審民族同化公例上之位置,以求自處也。梁氏而無以難也,則請塞爾口,無取乎取民族主義而祗毀之也。(尤可笑者,不敢言民族主義,乃至不敢言共和。鼠目寸光,一讀波論哈克之國家論,即顫聲長號曰:「共和共和吾與汝長別矣。嘻*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梁氏其有此景象乎?請與之曰:子毋恐,子欲知國法學,宜先知家教,日本有賀長雄氏言英國憲法學者,采求王權割讓之事實。法國憲法學者,講究國家新造之理論 德國憲法學者以用力於成文憲法之解釋,皆非偶然,成通論也。」故德國學者什九排斥共和政體,而美國學者巴爾斯且斥曰:歐洲公法學者,無知國家與政府之別者。梁氏見之又嘗震驚如何。學不知家教,而但驚於一二人私說,以自驚自怪,圖自苦耳。)
嗚呼,吾願我民族實行民族主義,以一民族為一國民。
嗚呼,吾願我民族,自審民族同化公例上之位置以求自處。
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民族的國民(二)
吾前著論民族的國民,其所言者,种族之方面為多,於政治之方面,未及詳也。今兹就於政治方面,而欲一言。
考之吾國之歷史,六千年來之政治,可名曰君權專制政治;二百六十年來之政治,可名曰貴族政治。請先看二百六十年來之貴族政治:
貴族政治,世界各國必歷之階級也。觀乎欧洲,貴族政治,緜亙千年。至十七八世紀以來,摧陷震盪,靡有孑遺,其國法上皆以國民平等為原則。其中雖猶有留貴族之位置者,然特歷史上未削除之餘孽耳。反觀吾國,三代以前,猶有貴族之性質,至戰國则已破之。炎宋既踣,元胡篡統,而貴族政治遂輿以蒙古人為第一級,以契丹人為第二級,而我民族乃居第三級。嗚呼!此有史以來,未有之奇辱也。三代以上之貴族政治,於同民族中分階級,若元胡時代之貴族政治;則因民族不同,而*戰勝民族,鄙夷戰敗民族,斥為贱种,不與為伍,此其慘戾,寧有人道?有明奮興,蕩此惡垢,復吾舊觀。而何意僅三百餘年,我民族再降列賤种,與元代若同一轍耶?
夫貴族政治,不平等之政治也。自來學者有辯護專制政治者,而决無辯護貴族政治者。蓋人類當一切平等,乃於其中橫生階級,貴者不得降躋,贱者不得仰跂,權利義務,相去懸絕,此其逆天理,悖人道,而不容有於人間世,凡有血氣,疇不同認?故國法學者論次國家,於貴族國體,多鄙不欲道,以為是已絕迹於十九世紀之天壤也。乃不謂二十世紀中,四萬萬之民族, 二百萬方里之領土,巍然為東亞一大國者,其政治猶為貴族之政治。
嗚呼!吾今將述二百六十年來之貴族政治,若鲠在喉,慘不欲吐,然有脅我窘我,使我不能不言者,則以世之論者,有曰清之待我,視元為寬。噫,是狗彘不食之言也!夫欲斷吾國之為貴族政治與否,祇當論具有無,不能辨其程度,二百六十年來之政治,可與元代為比例,而决不能與漢唐宋明為比例,然則吾國民以何理由而敢靦然曰,今非貴族政治。且即以程度之深淺而論,清之肆虐,遜於元胡者,非其政之果寬,乃其力之未逮也。惟時與势,固有陰驅潛率,使彼不得不交驩於我者,而其政治则固純然貴族之政治,而不能誣者也。嗚呼,我國民而安於貴族政治乎?則吾寧蹈東海而死,不敢為一言。如其否也,则將述二百六十年来之政治。
滿洲之入寇也,首嚴旗人漢人之別;而旗人之中,以滿洲人為第一級,以蒙古人為第二級,以漢軍為第三級,於是則我民族乃在第四級,此名義上則然也。至其實際,则蒙古職為外藩,非其所親,漢軍本為降卒,非其所貴,其所嚴者,厥惟滿漢。試覽大清會典,其中凡舉禮樂兵刑典章文物,滿人漢人之地位,莫不釐然各殊焉。其賤視漢人,列為最下級者,觀乾隆三十一年之詔,可恍然矣。詔云:『向來八旗有流徒罪名,均以枷責發落,嗣因旗人有染漢習,竟有不顧顔面,甘爲败類者,曾降旨令將旗人流徒案件,滿洲則案其情罪輕重,分別問遣折抵。漢軍則均斥為民,照所狀定例發遣。(中略)至包衣漢軍,則皆係内務府世僕,向無貶斥出旗為民之例,與八旗漢軍,又自有別。』(下略)(見皇朝通典卷四)嘻,我民族尚自詡神明之冑耶?試觀人之待我者何如?其在滿洲人,雖犯重罪,終不與我等夷也。其在漢軍,則犯罪之后,贬斥為民,始與吾曹為耦矣。是其視我民族,直與蠹皂隸之不若。蓋兩族相戰,其败北者,悉為俘虜,命曰罪囚,是固當,是固不能責其不恕,第願我民族自思之耳。彼滿人者,適從何來?遽集於此,而我黃帝之苗裔,乃為奴虜供役使耶?嗟夫嗟夫!吾儕亡國賤种耳,奚曉曉為!
滿洲之辨貴賤明等級也既若此,故首清種界,順治二年,嚴漢人雜處旗下之禁。三年,嚴漢人濫投旗下之禁,又嚴民人犯罪投旗之禁,嚴旗人收容漢人投充為奴之禁。(皆見皇朝通典卷八十)蓋如是则貴者自貴,賤者自賤,等級劃然,永不少淆。其所謂「雑處」「濫投」者範圍尤廣,作用尤大。世界各國,凡欲舉行貴族政治之實者,罔不由此道也。今欲述二百六十年来之貴族政治,則將擧滿族漢族其權利義務之不相同者,類次而論之,可分二項:一公權之不平等,二私權之不平等。公權云者,以搆成國家機關之资格而獲之權利也。私權云者,以箇人之資格而獲之權利也。人民於一方為搆成國家之分子,於他方有自由獨立之人格,其權利義務,悉规定於國法,以公理言,宜皆平等,無參歧也。然中遭同種相戕,或異種相兢,優勝劣敗之結果,而疆界分。一切生活,異其程度,而於公權,尤侧重焉。蓋非是则終於相閱,而優勝之地位,不可永保。彼滿族者,既為*食上國,其大願在以其本族全握政權,然以蕞爾毳裘,而欲星羅棋布於禹域,固有限之使不能者,於是遂不能不分其權於漢人。而又慮其啟戒心也,故權之不可分者,则全握之,權之不能不分者,则務占優势。且於其間行鈐制之術焉,行偵覸之術焉。故二百六十年來之政治,幾無一非貴族政治,其機關之組織與搆成機關之分子,顯有軒輊,使之然也。至於私權,其重要遜於公權遠甚,第以己為貴族,宜享高等生活,而劣等生活,則以予戰敗民族而已。今將先述公權之不平等。
一,公權之不平等復別為二種:
(甲)政權之不平等
政權為國家之大元素,在民族的國家政治之權,常分配於國民。若異族羼處,則互相傾軋,必不能無所偏颇,其結果恆戰勝民族常占優勢,而程度之深淺,則随其所演而異。使戰勝民族,其政治組織,廣大完備足以含孕被征服者而有餘,則對於被征服者,直如主人之家,新獲奴婢,使之戢戢服家範而已,無取乎使之與聞家事也。若英之待印度,法之待安南,俄之待芬蘭猶太,日本之待臺灣是也。蓋其文化遠超乎所征服者,而無取乎效法。其顓愚者,則可决其不能窺我堂奥也,其聰睿者,则恐其實逼處此也。故參政之權,决無可以予之之理。若夫戰敗民族,顓豪草昧,其固有之文化,不足以涵濡被征服者,則不能不師資被征服者之文化以自治而治人,蓋不如是,則其政治組織,必無繇完美。豈惟不能長駕遠馭,且己之所蟠踞,亦將不能安也。故遂不能不師其習,因師其習,遂不能不用其人,然则其肯以參政之權分諸他族者,非其本願,度德量力,不能不若是也。然使遽與平等,则將失戰勝民族特別之位置,而不能銜勒被征服者,使就我範圍,故其結果,政權所在不能不畸輕畸重,而貴族政治以成。觀夫晉末,五胡僭竊,其國政一师漢制,其參政者胡漢人雑用,其先例矣。然五胡之臣服於中國也已久,其後乘間竊發,所割據者中國之片土,所役治者中國之臣民,其政治組織折衷於我,势使然也。至若金元,則皆各以本族建成國家,而後并吞中國,其固有之政治組織既具,特并吞之後,窮於治術,不能不用漢人治漢土,為治漢士之故,而不能不用漢人,為用漢人之故,而不能不駕馭漢人。於是遂以本族居最上級,握最大權。故金元時代,實為以貴族政治行於中国,蓋為壓制亡國賤種計,不得不如是也。今舉元史以為例:鐡木真起自朔土,統有其眾部落野處,睹事草創,設官甚簡,以斷事官為至重之任,位三公上;丞相謂之大必閣赤,掌兵柄則左右萬戶而已。後以西域漸定,始置達魯花赤於各域監治之。達魯花赤,華言掌印官也。及取中原,窩闊台始立十路宣課司,選儒臣用之,金人來歸者,因其故官,忽必烈即位,命劉秉忠許衡定内外官制,其總政務者曰中書省,秉兵柄者曰樞密院,司黜陟者曰御史臺,體統既立。其次,在内者,则有寺,有監,有衛,有府。在外者,則有行省,有行台,有宣慰司,有廉訪司。其牧民者,则曰路,曰府,曰州,曰縣,官有常職,位有常員,食有常祿。其長則蒙古人為之,而漢人南人貳焉。所謂漢人,契丹人也,所謂南人,宋人也。以此為蒙古人之貳,則可由草昧以導之於文明,而以蒙古人為之長,则足以鈐制而監督之,無憂其反側,此元代之政權不平等也。滿清之崛起也,與五胡殊,而適與金元為正比例,而其為政治組織,則有大同小異。此有二原因焉:一曰文化之度視之為劣,二曰駕馭之術視之為精。元之為治,官府之文書,專用蒙古文字,不用漢文,蓋其文字尚足以達意也;若滿州文,竊效蒙古,而劣陋倍蓰之,不能以登於公牘,非不欲也,势不可也。即此一端,其文化已遠劣於蒙古,故倚賴漢人,不能不視蒙古為尤篤。皇太極之護洪承疇也,待以殊禮,諸虜咸愠,皇太極曰:吾欲取中原,然如瞽者之不識途,今得承疇,猶水母之有蝦也,此其實情矣。故其未入關以前,所恃以為政治組織者,范文程也;既入關之初,所恃以為政治組織者,金之俊也;漢人之得政權,非偶然矣。迨諸虜渐習漢事,乃謀馭駕之術,釐定官制,首分滿缺漢缺,滿漢並用缺,滿缺專以處滿蒙人者也,漢缺專以處漢人者也。至漢軍,國初定制,皆用漢缺,惟六部司員,则自有專缺。雍正中,盡汰其額,併入漢缺中。乾隆時,漢軍有破格用滿缺者,後以為例。(見嘯亭雑錄卷七)其所以為此區分者,何也?以彼為貴族,當享政治上之優先權故也。且彼以少数人而欲臨馭大多數人又不能不用此術。况諸缺之中,有宜專用滿人者,有宜與漢人分權者,非他無此關係者,則滿漢並用。是故滿洲人數,得漢族八十分之一,而其官缺,则占三分之二。政權之不平等,未有過此者也。今先論其與漢人分權者,京官,則大學士尚書侍郎滿漢二缺平列,內閣學士,则滿缺六,漢缺四,侍讀學士,滿缺六,漢缺二,侍讀,滿缺十二,漢缺二,中書,滿缺九十四,漢缺三十六,部則郎中員外主事,滿缺四百名,漢缺一百六十二名。他若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僕寺,光祿寺,鴻臚寺,國子監等,滿漢缺數,皆不相等。(詳見大清會典)若是者何也?蓋京官執天下之政樞,宰制各省,以其權重,故以滿人處優勢;以其政繁,故不能不用許衡劉秉忠之流,以资贊助。然魁柄所在,終為滿人,若漢人不過供趨走被役使而已。由崇德以至顺治,范文程金之俊輩雖得志,然皆依託滿王大臣,以為城社。康熙時,握權者鰲拜明珠索额圖等,若李光地輩,一弄臣耳。雍正時,握權者鄂爾泰,張延玉一弄臣耳。乾隆時,握權者阿桂,傅恆,和坤,若陳世倌汪由敦輩,一弄臣耳。嘉慶以降,權雖渐移,然所移者,主眷而已,官制如故也。二百六十年來,漢人政治上之生活,憔悴困窘,豈偶然耶?次論其專用滿人者,则關於軍事外交之要職是也。軍事後將論之,今專言外交。大抵政府苟欲馴柔其民,莫善於遏絕其外交思想,而異族政府,則尤所急,懼其聯異國之歡,而脅以謀我,一也。慮其以交通之故,而相形見絀,二也。是故國初之制,理藩院用蒙古尚書一人,漢院判,滿蒙郎中員外主事,漢知事。至康熙中,而盡裁漢缺。(見嘯亭雑錄)则以漢人與蒙古人渐相親故也。滿之初得志也,忌漢人,兼忌蒙古;既用全力以撲滅之矣,復變其宗教以柔其志。而尤慮漢人與之相習;同為亡國之民,相與感觸愤慨,非彼之利也。故理藩院之裁漢缺也,即由滿人所建議,肺腑如见矣。餘若囘疆之辦事大臣,西藏之駐藏大臣,皆以滿人為之。康熙時,與俄羅斯盟聘,其使為索额圖,亦滿人也。咸同以後,與歐美交際,乃滿漢雜用,而總理衙門,猶必以親王領班,以握全權。蓋其時兵權適由滿人之手而移之漢人,同時而外交權亦然。滿奴之狼狽失計,雖欲不如是而不能也。次論其滿漢並用者,督撫其最重者也。順康之間,肯以滿人為之,漢人廖若晨星。滿漢並用,虛有其名而已。道咸以降,其比例亦猶兵權之渐移也。至親民之官,其制有至不平等者,滿人可為漢族之親民官,而漢人不能為滿族之親民官。各省駐防旗民,别設理事府以聽民事,不受轄於府縣也。理事廳同知為滿缺,而府縣缺則滿漢並用。嘻,彼設駐防,以制家賊。其必不肯使之受制於家贼,誠當也。不知吾比觀此怪现象,其亦有惡感情否?尤甚者,滿曾狼子野心,嘗欲盡裁天下府縣之漢缺,而專任滿人,以死吾民。弘磿嘗與劉統勳謀,謂州縣漢缺,皆宜荒廢,而以筆帖式外放,統勳未敢猝答,次日進言曰,州縣親民之官也,宜以民自為之,事乃寢。(見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未詳其所本也)夫弘曆之獨居深念,而忽為此謀也,以親民之官,與民有直接之關係,欲豢其民,宜先從此着手也。而其計之不果也,懼以扦格而激發非有所愛於民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羯胡無赖,一至於此!嗚呼,觀上所述滿清一代之官制,其駕馭之眾,遠過元胡。贵族政治,較之遠且長,曷足怪耶!
(乙)兵權之不平等
滿洲自入關以來,兵權悉萃於彼族,前論已詳之矣。然尚有宜注意者,滿之於我,兵權之不平等,以視政權,蓋為尤甚。何則?政治必淵源於文化,彼不能不與我共之者也。兵權则彼族所自矜擅長,而務獨攬之者。吐棄所餘,有若雞肋,始以之處綠營。故其軍事組織,未嘗有所恃於綠營,且謀所以制其死命焉。其毒謀狡計,舍前論所述外,尚有至不平等者!八旗將弁,可任綠營之缺,而綠營將弁,必不能補八旗之缺。此在國初,尚分涇渭,滿洲人員,不必簡放綠營將佐。(見皇朝通典卷二十一)其後乃汰斯制。康熙八年,兵部奏各省提鎮,所關甚重。以後提鎮缺出,應將八旗佐領先行補用,(見同上)雖至不足輕重之綠營,猶蹂躪之若此。我民族尚得謂有兵事的生活耶?咸同之際,湘軍淮軍,號為恢復兵缺,然此乃我民族所當深自悲自悔而不當以之自豪者。蓋二百六十年來犖犖諸大戰役,舍康熙三藩嘉慶川湖陕之役外,皆與異種相戰。如與蒙古戰,(康熙之親征準格爾雍正兩征厄魯特乾隆蕩平準部皆是)與囘囘戰,(乾隆囘疆之戰道光重定囘疆之役皆是)與苗猺戰,(雍正西南夷改土為流之役乾隆大金川小金川及湖貴*征苗諸役嘉慶湖貴征苗之役道光湖粵平猺之役是)與緬甸安南戰,(皆在乾隆時)皆以武功震鑠國外,此歷史上之光榮也。而諸役皆滿人專任之。至於洪楊之役,則為同種相戰。其始也,我民族崛起以謀恢復,彼滿族力不能勝,則指麾我民族,使自相戕;爭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皆我民族自相殺而已,於滿人無與也。悲夫!悲夫吾嘗謂咸同之役,視楊州十日嘉定屠城為尤惨。何則?彼為異族入寇,吾族不武,為其所弱,有愤恥而已。至於湘淮諸軍與太平天國戰,則自相戕殺,尤可哀痛。其結果固滿人之地位,而予四鄰以間隙,神州陸沈,實由於此。乃觀近人有著中國祕史者,於湘淮諸軍之得志,沾沾自喜,以為此乃我民族恢復兵缺之機運,噫嚱,何來此鴞聲耶?
(丙)爵赏刑威之不平等
爵賞由政事軍事之建樹而來,政權兵權既不平等矣,则爵賞亦烏得而平等?嘯亭雜綠卷六云:「八旗定制,凡從軍有功者,視其功之優次,與之功牌,分三等級,凱旋日,兵部計其叙功與之世職。綠營則有功加之目,凡臨陣奮勇者,與之功加一次,然核計功加二十四次,始叙一雲騎尉,較之八旗功牌。相去天壤矣。」觀彼滿人之自言,厚自欣幸之餘,對於漢人,猶含愧意,情見乎辭矣。尤甚者,嘉慶川湖陕之役,專恃鄉兵以集事。然功成之後,棄置不復道,稍怨望反側,即草薙禽獼之。無他,方事之殷,则依以為重,事定,慮其逼處,則去之耳。湘軍解散之後,而哥老會熾,其原因亦猶是也。此爵賞之不平等也。至於刑律之不平等,则尤令人髮指。夫清律之不進化,源於漢律唐律明律,非其專咎也。然清律中,凡酷刑苛律,皆專為我民族而設,而五刑之中,其不適用於滿人者凡四。無他,以我為贱族,當待以殊刑而彼族雖身犯不韙,猶不與我同其制裁,以示等威也。試觀大清律例名例律上,五刑,一曰笞刑,二曰杖刑,三曰徒刑,(注,云徒者奴也,蓋奴辱之。)四曰流刑,五曰死刑。凡旗人犯罪,笞杖各照数鞭責,軍流徒免發遣,分別枷號,徒一年者,枷號二十日,每等遞加五日,繌徒准徒亦遞加五日,流二千里者,枷號五十日,每等亦遞加五日;充軍附近者,枷號七十日,近邊者七十五日,邊遠沿海邊外者八十日。極邊煙瘴者,九十日。噫嚱,一部大清律例,僅死刑為滿漢所同適用,而復多設條例,於滿人特為宽假。其他四刑,則肯於滿人無與者也。问犯一罪,漢人充軍於極邊烟瘴者,滿人枷號九十日而已。然則滿人何所憚而不蹂躪漢人?漢人何所恃而敢對抗滿人?彼不過失旬日之自由,而此則亡身破家以殉之。觀夫各省駐防,仇視我族,備加凌折,而莫敢與較,二百六十年如一日,何怪其然也?尤可恨者,乾隆以前,旗人犯盗刼案者,刑部於題奏時,夾籤聲明,情有可原者,輒减免之。至於乾隆,則故靳而不與。然其所據之理由則曰:「民人犯法,可云愚氓無知,若我滿洲,身居貴顯,素風淳檏,忽覩此等下流败類,實為愧憤難释,不可不痛懲創,以息澆風。」(見東華錄)其賤視我民族若此。悲夫,刑罸之不平等,其原因全生於貴族政治,此真清律之特色。而我民族自有刑法史以來,未蒙之奇辱也!
二私權之不平等
私人之生活,無與國事,此與民族势力消長之大源,無關係者。然彼滿人既行貴族政治矣,則自必為其本族謀特别之位置,於是私權遂有種種之不平等。其最大者,為強佔土地所有權。皇朝通典卷二云:「國初以近京各州縣無主荒田,及百姓带地投充之田,設立莊屯,自王以下及官員兵丁,皆授以上田,俾世為恆產,嗣後生齒日繁,凡盛京古北口外,新闢之壤咸隸焉。其官莊有三,一宗室莊田,一八旗官兵莊田,一駐防官兵莊田。」夫所謂「無主荒田」,蓋藉口於亂後離散,不可稽考。然稽諸稗史,則強奪力佔之慘象,蓋不忍言。滿奴入關以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雖在民人,尚有被逼脅投充為奴者,况乎莊田?謂曰無主,誠無主矣。人且為奴,田安有主?試稽卢部簿籍,官莊之在近京各州縣者,凡數百萬頃。此皆吸人之血,敲人之骨,寡人之妻,孤人之子,而以之自肥其族者也。至於各省驻防莊田,則尤類肆刼。卷三云:「直隸,江蘇,浙江,陝西,山西,河南,所設駐防官兵,均量給莊地。」「順治四年給江寧西安駐防旗員園地,江甯人六十畝至百八十畝不等,西安人二百十有五畝至二百四十畝不等。」「六年外省駐防官員初任未經撥給園地者,撥給;應給地六十畝以下,戶部撥給;六十畝以上者,奏請撥給。」此其為虐,且肆於各行省。譬若大盗,入主人家,飽掠賊物,則分諸儕偶所謂富貴毋相忘者也。然滿奴不肖,拙於營生,曾不數年,典賣殆盡,於是又剝掠漢人所有以肥之。東華錄乾隆五年詔:「我朝定鼎之初,將近京地畝,圈給旗人,在當日為八旗生計,有不得不然之勢。其時旗人所得地畝,原足以資養赡嗣,因生齒曰繁,恆產漸少,又或因事急需,將地畝漸次典與民家為業,閱年久遠,輾轉相授,已成民產。今须將從前典出旗地,陸續贖囘。」「於是定民典旗地,減價收贖之令。凡地不論契載年限,以十年為率。在十年之內者,照原價。十年以外,减價十分之一,每十年以次遞減。至五十年外者,半價取贖。」夫以國帑為旗人贖地,此國帑何自来?仍取諸吾民而已。且典賣之初,出於雙方之契約,今則挟國力以臨之,強其必從,又定為减價取贖,以重苦吾民,瘠漢以肥滿,莫此為甚。凡此皆所以裕八旗之生計也。然飽食煖衣,逸居無教,則近於禽獸,況彼本獸種耶。百年以來,養生無術,日以憔悴,有由然矣。至其禁旗人不得為商業,本出於貴農賤商之意,以為貴族不當親賤業也。且彼之深意,固尚有在。彼欲其族專從事於政事上軍事上之生活,而不以他業分其心理,故科舉亦非所重,不獨商業為然矣。要而論之,彼於旗人之私權,獨優予之,以爲所以肥之也。不悟其流極因坐食而致貧乏,至今日尚為一難解决之問題,美疢之喻,其信然乎!
如上所述,滿清之貴族政治,可見一班矣。今欲破此貴族政治,別無他道,唯恃民族主義而已。夫民族主義,由種族觀念而生者也。設有他族来盜吾國,而殘吾種,則必達驅除之目的而後已,即使其屈意交驩,博施仁政,亦决不恕。必如是然後不為孑義煦仁所浸淫,而搖惑失志。是故我民族在今日,當困心橫慮,以求民族主義之能達。民族主義充達之日,即貴族政治颠覆之日,蓋民族主義之目的,不僅在於颠覆貴族政治。然本實既撥,枝葉必盡,我民族而能實行此主義乎?可以决胡運之終窮也。
若夫六千年來之君權專制政治,則我民族之自演,而非由外鑠者。雖二百六十年來,專制政治,益以進化,此由演而愈進,非滿人之專昝也。故建民族主義,可以顛覆貴族政治,而决不能颠覆君權專制政治。使我民族而僅知民族主義也,即目的既達,而君權專制政治,曾不足損其毫末,亦猶明之取元而代之,於種族界生變動,而未於政治界生變動也。蓋二百六十年來之政治,實承六千年君權專制政治之舊,而於其中,更加以貴族政治。譬如因人之平地,而建樓臺於其上,以峻崇其階級。民族主義,平此階級者也。若夫基址,則非民族主義所能動搖。是故欲顛覆二百六十年來之貴族政治,當建民族主義;欲颠覆六千年来之君權專制政治,當建國民主義。國民者何?構成國家之分子的,以自由平等博愛相結合,本此精神,以爲國法。法者,國民之總意也;政府者,國法所委任者也。故曰法治國,故曰立憲政體,由之而政治根本,與專制大異。自國家機關觀之,專制则以一機關用事,而無他之機關與之分權;立憲则其機關為統一的分科,立於分功之地位,而非立於越俎之地位者也,立於關係之地位,而非立於鈐制之地位者也。自箇人權利觀之,專制必不認人民之自由,故國家對於箇人,祇有權利,而無義務;箇人對於國家,祇有義務,而無權利。若立憲,则國家與個人皆有其權利,有其義務者也。此其相去,何啻逕庭?而立憲政體,有君權立憲民權立憲二種。語君權立憲之由來,大抵其政體本為君權專制,迨國民主義日發達,政府人民互相反抗,而求相調和乃立憲法。是故立憲君權國之憲法,其中根據事實而不合法理之污點,皆國民所未嘗以血滌而去之者也。我民族而持民族主義與國民主義以向於吾國之前途也,則其結果,必為民權立憲政體。可預決也。
雖然,有至難解之問題焉,民權非能驟然發生者也,其發生也有由來,而其進也以漸。觀乎歐洲,古代為國家專制時代,(古代非無主張民權者,然與近世民權學説,不可謂同。日本法學博士筧克彥所著法學發達史云:「古代個人主義之發達,雖有遙勝於近世之初期中期者,然其箇人主義,非能如近世之但自覺之人格之觀念,此其根本的之相異。」此語最精。)降乎中世,則為寺院專制時代。迨近世,因古文復興宗教改革之結果,而箇人之自由發達,趨於積極。至十八世紀,而奏革命之功。至十九世紀,而食民權之果,其間遞演遞進,皆有階級途徑之可尋。今吾中國以六千年之惯習,而欲其於旦暮之間,遽翻前轍,而別開一新紀元,毋乃求治太急,而不慮其躐等而蹶乎?雖然,為斯論者,慮則甚遠,而見有未至也。夫國民所恃以為國者有二:一曰歷史,二曰爱情。因歷史而生爱情,復以爱情而造歷史。蓋國民固有歷史的遺傅性,然必其所際遇,與古人同,然後樂於因循。若其遭值者,世局人心,均開前古所未有,而外緣之感觸,有以濬發其愛情,則因比較心而生取舍心,因取舍心而生模仿心,其變至繁,其進必烈。中國與西洋相交際,視日本為先,而其革新,後於日本,坐地廣人眾,未易普及耳。循是以住,危亡則已,否則必變,無可疑也。是惟當濬國民之爱情,以新國民之歷史;求所以濬其愛情者,自心理以言,则為教育,自事實以言,則為革命。顧教育為眾所咸韙,而革命則有遲疑不敢頷者;以謂革命之際,國民心理,自由觸發,不成則為恐怖時代。即成矣,而其結果,奚啻不如所蘄,且有與所蘄相違者,求共和而復歸專制,何樂而為此耶?此其言誠當於理势,下流者有見於此,則姑求一日之富貴,有志者有見於此,則旁皇憂盧,而無復之,民氣之不振,此說為之也。顧以余所聞諸孫逸仙先生者,則足以破此疑問,請以轉語我民族。(先生今去東京文成不獲往質,有誤會否,不敢知也。)先生之言曰:革命以民權為目的,而其結果不逮所蘄者,非必本願,势使然也。革命之志,在獲民權,而革命之際,必重兵權,二者常相抵觸者也。使其抑兵權歟?則脆弱而不足以集事;使其抑民權歟?則正軍政府所優為者,宰制一切,無所掣肘,於軍事甚便,而民權為所掩抑,不可復伸。天下大定,欲軍政府解兵權以讓民權,不可能之事也。是故華盛顿與拿破崙,易地則皆然。美之獨立,華盛頓被命專征,而民政府輒持短長,不能行其志。其後民政府為英軍所掃蕩,華盛顿乃得發舒,及乎功成,一軍皆忠擁戴,華盛頓持不可,蓋民政之國,必不容有帝制,非惟心所不欲,而亦势所不許也。拿破崙生大革命之後,寧不知民權之大義,然不掌兵權,不能秉政權,不秉政權,不能伸民權,彼既藉兵權之力,取政府之權力,以爲已有矣,则其不能解之於民者,騎虎之勢也。而當其將即位也,下令國中,民主與帝制惟所擇,主張帝制者十人而九,是故使華盛頓處法蘭西,則不能不為拿破崙;使拿破侖處美利堅,則不能不為華盛頓;君權政權之消長,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一二人所能為也。中國革命成功之英雄,若漢高祖唐太宗宋太祖明大祖之流,一邱之貉,不尋其所以致此之由,而徒斥一二人之專制,後之革命者,雖有高尚之目的,而其結果將不免仍蹈前轍,此宜早為計者也。察君權民權之轉捩,其樞機所在,為革命之際,先定兵權與民權之關係。蓋其時用兵貴有專權,而民權諸事革創,資格未粹,使不相侵,而務相維。兵權漲一度,則民權亦漲一度。逮乎事定,解兵權以授民權天下晏如矣。定此關係,厥為約法,革命之始,必立軍政府,此軍政府既有兵事專權,復秉政權。譬如既定一縣,則軍政府與人民相約。凡軍政府對於人民之權利義務,人民對於軍政府之權利義務,其犖犖大者悉规定之。軍政府發命令組織地方行政官廳,遣吏治之,而人民組織地方議會,其議會非遽若今共和國之議會也。第監视軍政府之果循約法與否,是其重職。他日既定乙縣,則甲縣與之相聯,而共守約法。復定丙縣,则甲乙縣又與丙縣相聯,而共守約法。推之各省各府亦如是。使國民而背約法,则軍政府可以強制,使軍政府而背約法,则所得之地咸相聯合,不負當履行之義務,而不認軍政府所有之權利。如是則革命之始,根本未定,寇氛至強,雖至愚者必不自戕也。泊乎成功,則十八省之議會,盾乎其後,軍政府即欲專擅,其道無繇。而發難以來,國民瘁力於地方自治,其繕性操心之日已久,有以陶冶其成共和國民之資格,一旦根本約法;以為憲法;民權立憲政體,有磐石之安,無漂搖之慮矣。先生之言,大略如是。嗟夫,自今以往,無真正之革命軍則已,苟其有之,其必由斯道,以達國民主義之目的。我國民當沈毅用壯,以向於將來,毋自馁也!
嗚呼,吾願我民族實行民族主義,以顛覆二百六十年来之貴族政治!
嗚呼,吾願我民族實行國民主義,以顛覆六千年來之君權專制政治!
論革命之趨势
嗚呼,使革命之動機,一發而不可遏,一進而不可退者,其惟丙午萍醴之役乎?蓋自庚子以來,革命之說,日熾於神州,有志者倉皇奔走,於外為鼓吹,於内為秘密之組織,所惟日孜孜者,革命之進行而已。重以索虜稔惡,民不聊生,益有朝不及夕之慮。一旦聞革命軍之旗鼓,建於東南,人人攘臂,雖臥病者猶蹶然而起,况其他乎。昕夕所沈思默往憂心如沸者,一則以孤軍無援,思亟起以助之也。二則以人既盡其責任,而己之安坐為可恥也。洎聞軍败,所接於耳目者,有若黨人之喋血,虜騎之無狀,漢奸之殘忍無忌憚,革命之潮,益以激起。踰年而革命軍起於安慶,起於浙,起於廣東廣西,起於雲南,至昨年之冬,而安慶又有軍隊反正之事。前者仆,後者繼,雖其間若斷若續,起不同時,事不果成,然而民情大可見,革命之势,進而不止,亦大可見也。虜政府震懼而求抵拒之策,於是強悍政策,與陰柔政策,同時互用。知專用壓力,必不足以抑民氣,而徒以激民怒也。則變其面目,誇張為幻,欲以搖惑漢人之心志,直接間接,務求所以息革命之風潮,凡革命軍有一度之激進,則彼之政策亦必有一度之修飾,此為邇年習見之事,而無可掩者也。
所謂以強悍政策與陰柔政策同時互用者,立憲是已。往者虜中持陰柔政策者,必主立憲;而持強悍政策者,則必非立憲。洎乎近日,則強悍者陰柔者皆趨於立憲之鵠而無所歧。若是者何也?則以立憲者,非惟陰柔政策之實施,實亦强悍政策之妙用也。夫其藉立憲之美名,以悅人耳目,柔人心志,宽假一二不足重輕之事權,而浮華奔競之徒,悉受其籠絡,此陰柔派之所自詡者也。至於以憲法,定君主之大權,專制之淫威,有憲法條文為之擁護,無所施而不可。凡種種可以束缚人民之自由,剝奪人民之财產,而曩者懼眾怒難犯,有所憚而不敢為者,至此皆可藉維持安甯秩序增進臣民幸福之理由,而次第勒為成法。嗚呼,專制之威,其極使人敢怒而不敢言止耳。藉立憲以行專制,乃并使人不敢怒也。又何怪強悍派亦樂觀憲政之成,而唯唯無異辭也耶!立憲之為術幻而為用廣如此,挟以爲抵抗革命之具,惟陰柔為能消磨革命之意氣,惟強悍為能壓抑革命之势力,葉赫那拉載湉行之於前,載灃溥儀行之於後可謂鋌而走險,急何能擇者也。
世之論者,於此往往為疑問曰:彼滿洲者,其果能以君權定憲法,保其專制,而永使漢人為所征服歟?抑以作偽之故,挑國民之怒,轉以促革命之進行歟?為漢人者,其果受其籠絡,而墮*革命之志歟?抑悉其陰謀,轉乘此以蓄革命之潛势力歟?
吾以為欲答此問,不可不先知革命黨之性質。革命黨者,民黨也。同以平民,其地位同,感覺同,心事同,身受之疾苦同。惟於平民之中,合肯負責任之人,以為一團體,遂從而名之曰黨云爾。是故革命之主義,非黨人所能造也,由平民所身受之疾苦而發生者也。欲去革命黨,不可不先去革命之主義;欲去革命之主義,不可不先去平民身受之疾苦。使平民疾苦,日深一日,則革命之主義,日熾一日,而革命黨之實力,亦日盛一日。彼满洲之立憲,無論為強悍,為陰柔,要之直接間接增益民生之疾苦者也,是即無異普及革命之主義也,是即無異展拓革命黨之實力也。噎!满洲欲以立憲阻革命之進行,寧知適以助革命之進行乎?
是故欲驗革命之趨势,驗諸民生之疾苦而可知矣。中國今日平民之怨氣,直充塞於天地之間,於此而猶有望革命之不進行者,寧非天下之忍人,於此而猶有慮革命之不進行者,寧非天下之愚人。憂時之士,見滿洲公然提倡立憲,而人亦筧有從而附和者,則咨嗟歎息,以為民之蚩蚩,易中酖毒,何自暴棄如此?雖然,曾亦思附和立憲之人,其所處者何如之地位乎?一言以蔽之,是皆平民之蠧而已。彼專以蠧民為生,非剝平民之膚,則無以為衣;非吮平民之血,則無以為食;雞鳴而起,孳孳以為之者,惟蠹民是務。其於立憲,亦視為蠹民之新術而已。是故自提倡立憲者而言,若滿洲人為自固其他位計,無足責也。若官吏其中有輪誠於仇敵者,有但知奉行意旨,無好惡於其間者,亦無足責也。惟夫附和立憲之人,既非滿洲人,復非官吏,身固在平民之列;而彼之生活,在於為民之蠹,则適與人民利害相反。例如紳士者,既為官守,分亦平民,然其威福與官吏無殊,而魚肉平民,或有甚於官吏。一旦立憲,則由干預地方訟事之劣绅,進而為地方自治會之議員矣。又如學生,其初固以平民之志為志者,智識既進,功名之念奪其所守,而科舉既廢,無可躁進,一旦立憲,則由擧子進而為政客,與人遠,與官近矣。此曹心事如此,然則發狂曲踊,銳首疾進,不復知人間羞恥事,又何足怪。試觀今日出沒於京津上海之間,日以組織政黨發行機關報號於眾,喔喔作雄雞之聲者,非此曹也耶?聚狐狸豺狼以為一羣,終日於憲政編查館中,迎合民贼之意旨,制定種種擁護強權戕賊人道之法律者,非此曹也耶?夤緣於各省諮議局之選舉,冀得一當,以便其魚肉鄉民之私者,非此曹也耶?此曹之鹗聲,使人耳為之蘭*;此曹之媚態,使人目為人眩;故聞見所及,幾若今日朝野皆囂囂然以立憲為一問題者;按其實,則立憲之動機,非發於國民,而發於在朝之民賊,與在野之民蠹。豈惟與平民痛癢不相關,直利害相反也。是故立憲之聲愈亟,而平民之疾苦愈甚,徒使最少數之為民害者,得悍然以遂其私,聞此最少數者之謳歌,而忘最大多數者之呻吟輾轉,则可謂味於時势之所趨者矣。
或者以謂,民為邦本,理則然矣。然最大多數之平民,乏於智識,恆居於受動之地位,賴有智識者為以倡率。自有僉人,利用愚民之術,以立憲為之簧鼓,則平民亦將眩轉而靡所適從。為此言者,抑亦不思之甚矣!夫痛苦及於人身,不必有智識者而後覺也。凡為人類,莫不有感情。是故人窮未嘗不呼天也,疾苦未嘗不思父母也。苛政猛於虎,人民之生命為所戕賊,人民之财產為所剝奪,一舉手,一投足,皆可罹於刑網,憂傷憔悴,生之危不如死之樂,其不平之氣,豈待有提撕之者而後覺耶?歷代叔季之世,暴動起於民間,蜂湧蔓延,無何而天下土崩瓦解之形已成,彼輟耕太息於隴上,崛起於草澤間者,豈人皆有湯武之智,亦以切膚之痛,所不能堪,則奮而起耳。近日歐洲因民生問題,總同盟罷工之風潮,磅礴無際,為其分子者,皆工人也。彼工人者,豈其有甚深且遠之學識,亦以人類不能安於牛馬之生活,故迫而出此,由是可知強權之所被,能使人自然生抵抗之力。反動之起,實以民情怨憤為之原料,所賴乎鼓吹與運動者,其能事在於發動之組織與進行之幹略而已。怨毒之所積,其爆烈之力至強,當之者靡不麋碎,彼殘民以逞,而顧腾姦言以自文者,猶口為甘言,而手剚刃於其人之胸,有愈以增受者之怨憤而已矣。謂予不信,請舉虜自宣布立憲以來,所直接間接增益民生之疾苦者,為當世陳之。
夫虜之舉措,殆可謂無一而不為民害,何則?強權者,惡之藪也。其所挾持者,為殘民之具,則其所措施,安所往而不為厲。惡木必無嘉蔭,濁源必無清流,欲悉數其惡,擢髮未可盡也。無已,姑就其大者顯者以言之,迴溯虜未宣布立憲以前,人民所最痛心疾首而不能忍者,厥有二事:一曰由於內治之專横,而人民之生命财產,受其殘害也。二曰由於外交之劣敗,而土地人民為所斷送也。夫亡國之痛,已使人不能一日安其居。況益之以民生之疾苦,如是其甚,怨毒之氣,入於人者深,革命之思潮,遂澎湃而不可禦。猾虜於此,思用狙公赋芋之術以愚之,乃以立憲之說進,以為前此之失政,坐未立憲故耳。一旦立憲,内治由以改良,外交由以振起,富強之本,其在於此,其以言餂國民,如是其巧也。然而自豫備立憲以來,由内治所及於人民之疾苦,與由外交所及於人民之疾苦,乃如水之益深如火之益烈。嗚呼,『立憲立憲,民贼假爾而行惡』誠哉是言也。次述於下:
由內治所及於人民之疾苦
舉其大者有二:一曰戕賊人民之生命,二曰剝奪人民之財產。
(甲)戕賊人民之生命
嗚呼,古今天下民命之賤,未有若中國人之甚者也!自滿洲入寇以來,所至屠城,殺人如麻,流血被野,以嗜殺人之故,遂據中國。凶德相仍,中國之人,死于刑者,死于兵者,死于餓窮而無告者,不可以數計,人命賤於雞犬,莫不曰專制之淫威,實使之然矣。然则苟有意於立憲,则當以尊重人命為第一要。天下未有畀民權而不重民命者,生命且不保,其他權利,又安足言?天下之人,以為虜雖至無赖,而於此猶不能不有以粉饰觀聼也。先以刑律言之,曩所謂大清律例者,襲二千年專制之遺法,益之以貴满而賤漢,滿人漢人,雖同所犯之罪,而不同所適用之刑律,其專制不平等久為人所同憤矣。自豫備立憲,而有修訂邢律之議,號於天下,曰將博采歐美日本之刑法學理,參以中國之習慣,以制定新刑律,其詞非不美也。特派大臣,廣招顧問,一若鄭重其事者然。嗟夫!就地正法之制未除,顧以新刑律之美名,炫飾天下之耳目,何其心之毒而顏之厚也?夫满洲自有就地正法之制,而所謂律例,已失其用。律凡立决之囚,必先由州縣以讞上之府,由府上之按察司,由按察司上之巡撫,由巡撫上之刑部,經君主親裁,然後處决。雖司法不獨立,此瑣瑣者徒為具文,然其手續猶繁重也。自有就地正法之令,而地方官皆得操殺人之權。處决之後,始以報聞,手續既簡,得以喜怒為生殺。凡鞫一囚,逼之以淫刑,入之以死罪,而谳已定矣。酷吏操此權,则以人命為草菅。屠伯之風,盛行於郡縣,庸吏擋此權,雖不嗜殺,而功令所在,則亦視人命為兒戲。武健嚴酷,殘民以逞,至於如是,求之各國未有其類例也。今號稱改正刑律,而此制如故。則無諭刑律條文若何美備,裁判制度若何完全,要皆歸於死文徒法,民命之賤,無稍殊於疇昔。舉近事一二以為例:則如廣東惠州府知州陳兆棠,蒞任一月,所殺踰千人。水師提督李準,嘗於猪頭山一日戮四百人,其所殺者,率被以強盜之名,所謂就地正法者也!耍之,殺人者,與殺於人者,孰為强盜?此寧待問。然而此寧嗜殺人之兇徒,必為虜廷所貴,使得益張其威福。故為地方官者,人人不期而為陳兆棠,為武弁者,人人不期而為李準。縱千萬之虎狼,磨牙吮血,甘人如糜。嗚呼,非洲食人之野番,沙朥越以人頭為玩物之朥子,尚未足媲其凶殘,猶欲蒙立憲政體之面具,以欺天下,日日以修訂刑律問題,譁騰於朝市。為猶入人之室,殺人之父母兄弟,而顧與其人談孝悌也。而為漢人者,目擊其父母兄弟之被殺,一聞與之言孝悌,則亦欣欣而聼之,喁喁而望焉。謂非人妖,其可得乎?嘗怪今人讀楊州十日嘉定屠城諸記者,即甚馴靜,亦未嘗不作憤懣之色,而於虜每歲殺人之數,則不為約略以計之。今即以死於就地正法者而論,一年之中,各府州縣所屠殺者,何可勝數!特所流之血,斷續零碎,则人亦不驚其慘,久且習而忘之耳。虜見民之易與,則益肆其惡,有不堪其虐,激而為變者,輒臨以重兵,使無噍類。例如前歲欽廉民變之事,天下所知也。溯其起因,蓋地方官吏盛行雜捐以苦民,欽廉地瘠民窮,不勝其擾,窮無所之,不得已舉紳耆數十人,乞哀於官,冀稍得蠲滅,官惡其凟也,則盡囚此數十人,以爲恫嚇。鄉民不忍,糾眾入城,徑释囚,載與俱歸,而地方官吏遽飛檄請兵,兵至则大肆焚掠,那添,那彭,那麗諸墟,在欽州中,以豊阜聞,指為匪巢,以礮隊燬之,廬舍一空,老弱婦穉死於礮彈之下者,尸相屬也。聞諸自難地来者言,婦穉畏礮,而不知所避,輒羣匿於屋隅,故礮彈所及,全羣俱斃,血肉飛空,地為之赤。嗚呼!世有讀嘉定屠城記而堕淚者乎?設有人編欽州洗村記,當知虜之凶暴,二百六十除年如一日也!欽廉之民,以是之故,怨毒益深,以死與抗,不為之屈,其後革命黨入而助之,易鄉民與官兵之對壘,為革命軍與虜兵之對壘,防城一戰而後,虜見革命軍紀律嚴,為民所親,自以結怨於民者深,相形之下,樹敵滋多,乃始稍稍斂其凶殘之行,而瘡痍已满地矣。此即豫備立憲時代之事實也。今且於憲法大綱,定君主統率海陸軍之大權。陸軍部為全國設置三十六鎮之計畫,籌辦海軍處亦擬先製小艦,備於内海及長江為游戈之用,即中國之財以練兵,即以殺中國之人,四萬萬之漢人,實為彼鼎俎中物,中國之前途,直膿血充溢之境而已。悲夫!中國之民,死於刑者,為數不可紀。而死於兵者,則清鄉洗村,伏尸相望,死亡之數,尤無可報告。亡國之民,命如螻蟻,寧不可傷!雖然,死于刑,死于兵,猶死之可見者也。至於戕賊生命於無形者,則莫如刑訊。清律重刑訊,所用刑具,有笞杖枷鎖手杻脚镣夾棍拶指壓漆問板等,已極人世之殘忍矣。而官吏取供,官刑之外,更用私刑,所造刑具,尤凶毒無人理,民之死于斬絞者,不若死于監獄者之眾,死于監獄者,不若死于刑訊者之眾。自修訂刑律,而刑訊之制已布告廢除。然求之實際,則各省之用刑訊如故也。蓋一紙廢除刑訊之空文,虜不過以爲粉飾耳目之用,初無實行之意,而為官吏者,對於政府,從其令不如從其意,彼既逆揣虜廷意旨所在,則悍然為之,而無所憚。以邇所聞,各省之用刑訊,非惟無减于前,且日加甚。如浙江審訊大通學堂教員,嚴刑逼供,受刑者,膝骨排裂,周身露肌,淹血十餘處。武昌獄囚謀越獄,未遂,事覺,被搒掠,楚毒備至。洎處決時,奄奄一息,身無完膚,如新剝皮之雞,四川訊囚,以香火鳞燒其體,名曰大八團花,更烙鐵炙之。廣東訊囚,先加搒掠,至血肉狼藉,乃附膠於紙,遍賠傷處,使跪伏日中,曝之令乾。血肉與紙膠既凝結為一,復提訊之,凡有弗承,輒力剝其紙,肌肉膿血,随以俱脫,呼聲澈天,名曰剝竹皮。凡此種種,皆廢除刑訊之後,所叢出之新法也。皆豫備立憲之時,所以惠其民者也!民之呻吟宛轉死於邢訊之下者,或雖未即死,而卒以痛深創鉅,致隕其生者,其死狀之慘,视屠殺者猶將倍蓰,而其數則不止於倍蓰也。焭焭以生,忽忽以死,誰其恤之,此猶曰不幸而觸刑網者耳。天災流行,饑饉薦臻,民之死於無告者,其數尤夥。如江北巨災,集賑款五百萬,虜帥端方,侵蝕三百萬。又慮饑民為變,遣軍隊彈壓之,示以稍反側,即立盡,於是饑民皆枕藉就死,無敢有蠢動者。陕甘旱荒,至人相食,虜帥升允,漠然不顧,十室九空,積尸成疫。乘凶年以致吾民於死,尤所謂大盜不操矛弧者矣。如上所述,使吾民死于滥殺,死于刑訊者,虜之積極行為也。死于饑疫者,虜之消極行為也。此於專制時代,固數見不鮮,既曰豫備立意矣,而其為民害,乃尤甚于專制之時,非所謂每況愈下者耶?
(乙)剝奪人民之财產 吾黨漢民有言:各國之憲法其本旨在於限制君權。滿洲之憲法,其本旨在於鞏固君權。以此說明滿洲立憲之現狀,可謂要言不煩矣。乃觀於近日立憲黨人要求開國會之現狀,亦有至足笑咤者。各國人民之要求開國會也,以不納租稅為挟持之方法。而彼輩之乞求開國會也,以獻納財產為引誘之方法。此真求之已往之憲法史未有其例者也。夫『不出代議士不納租稅』之格言,彼輩固亦知習為口頭禪矣。尋繹此格言之本旨,則以租稅出於人民,故必當由人民議定之。代議士者,人民之代表也。以代議士議定人民之租稅,則能得民意,故必以出代議士為納租稅之條件。苟政府欲行其專制,而推翻代議之政體者,則人民得以不納租稅為對待。如是,則政府無以供給其需要,必不能一朝居,欲擁護代議政體,使植而不仆者,端恃乎此。設有政府既推翻代議政體,而猶強徵租稅於人民,則人民必起而與抗,此憲法史上所當見者也。舉最著之例言之,則如英國查理斯第一世時,張君權以抑國會,人民不勝其忿,及其與佛蘭西戰,要求軍費於國會,遂致國會與政府之間,起非常之衝突,國會提出權利請願,其中重要之條件,如不經國會之承諾,不得徵收租稅,不得濫逮捕監查人民,不得妄為财產之徵發等,要求國王承諾。此權利請願,然後國會承諾軍費之供給,王迫於戰事,不得已而從之。未幾,復萌專制之故態,違背權利請願,不待國會之承諾,遽課租稅於人民,國會惡其違約,起而反抗,王屢解散國會,禁錮民黨之領袖。於是自一千六百二十九年以來,亙十一年,不召集國會,誅求租稅,有反對者,則逮捕之,處以酷刑。及其再召集國會也,國會斷然拒絕軍費之支出,彈劾大臣,攻擊王之失政,王怒而威以兵力,民黨亦以武力為抵抗。由是内亂遂作,前後七年,至克林威爾率民黨之兵,以败王師,遂於一千六百四十六年置王於獄,一千六百四十九年處王以死刑。英國國民之實行『不出代議士不納租稅』之言如此。使立憲黨人而知此義,則其要求開國會,當以不納租稅為挟持之具,而既導人民以出此,則當知政府必將以強權相脅,不可不儲武力以為之備,如是則有所恃而無恐。設其果以壓力至,則人民直起而反抗,或竟由此以舉政治革命之實,未可知也。然此何足以望之立憲黨人,彼方卑躬屈節,務為恭順。其對於人民,非惟不敢導於反抗也,且將導以屈從。其對於政府非惟不敢犯要挟之嫌疑也,且將貢其側媚之故態。於是變不出代議士不納租稅之言,而曰國會開則財用足。觀其請願書之大旨,以謂方今國用奇絀,司農仰屋,推原其故,由人民無關懷國事者,故其輪將不力,一旦開國會,人民既得參政之權,必樂盡納稅之義務。凡政府有所需要,而責人民以供給者,不必政府自為搜括也。使國會議定而執行之,則民自樂從。如是,朝廷何憂財用之不足?噫,如其所言,則不出代議士,人民之納租稅如故也。不過有代議士之後,則代議士得代表人民,對於政府而承認供給之責任耳。國會乎!國會乎!直一增稅機關而已!古代之君主,行其專制,往往直接對於人民,以肆其聚斂。故人民之怨毒,萃於君主之身,若桀紂是已。洎於近世專制政治,日以進化,君主之為聚斂,不直接對於人民,而假手於官吏,由官吏聚斂所得,以歸於君主。其得之也以間接,故人民之怨毒,萃於官吏,而不萃於君主之身,若弘曆之「宰肥鴨」是已。其所操術,已視古為勝。然官吏者,其身分為君主之鹰犬,怨毒所在,君主猶未得高枕而臥也。今則聚斂之事,不責之官吏,而責之國會。國會者,其名則人民之代表,無爲君主鹰犬之嫌疑,而其發生由於政府之孕育,其權力由於政府之賦與,其生活則匍匐於君主大權之下。國會之所欲,不能強君主以必從,君主之所欲,則能強國會以必從。如是,國會終亦為君主之鷹犬而已!逆料中國之前途,而知國會之開,其於民生必無幸也。凡國會生息於專制威權之下者,非為君主之傀儡,即供君主之魚肉,最下則為君主之鹰犬。例如土耳其一千八百七十六年之國會,所謂為君主之傀儡者也。以各省總督為上議院議員,以阿附皇室之小人為下議院議員,徒擁虛名,而君主之專制如故。反之如俄羅斯一千九百零四年之國會,即所謂供君主之魚肉者也。議會欲行其政見,不肯阿附政府之意旨,遂與政府為激烈之衡突,其終也,議會解散,議員不免於刑戮,而君主之專制亦如故。是故使議會而荏弱也,土耳其之國會,可為鑒矣。使議會而激烈也,俄羅斯之國會,可為鑒矣。持是以测清國議會之將來,以今之立憲黨人,其興高釆烈如此,必不願如土講曾之沈默也。其卑猥恭順如彼,必不敢為俄議會之強硬也。然則其所欲出者,無過一途,曰為君主之鷹犬而已。越南議會之會同員豪傑員,其模範矣(詳見第二十二號時評)。
蓋他日之舉措,徵諸今日之請願而可知。彼豈不知「不出代議士不納租稅」為要求者所當有事,願偏為「國會開則財用足」之言是由於偵知虜廷之隱意,而以是為迎合也。是即鷹犬之智也。虜方患財用之不足,而又窮於羅掘之術,饞吻大闢,倉猝無以濟其貧,知國會可為聚斂之機關,則適中其所欲。故國會之開,期以九年,而此九年以內,日汲汲於攫財權以歸之中央,清查各省之歲入,必欲盡實其嗛而後已。而地方稅則頒布於第四年,國家稅則頒布於第五年,有惡其繁苛,欲為抗議者,則將以阻撓豫備立憲,立關其口。洎乎國會既開,蜷伏於君主大權之下,凡基於君主大權所定之歲出,國會無置議之權。而君主大權,至廣無垠,其可得為國會所容喙者,直君主所视為雞肋者耳。然則對於政府所责令供給者,舍畫諾外,無餘事矣。人民有欲為抗議者,又將以代表承諾,立關其口。多此增稅機關,於君主專制固甚便,其如民生疾苦益以加甚何?虏之貪饕,宜其樂於出此,彼教猱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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