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丫的皮这个样子,用手抠它感到坚硬就是抠不掉,用力下巴肿了有硬块按着痛也疼,这块皮该怎么让它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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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与堕落的时日》    南云一鹤          献给:    曾经的漂泊者,现在的漂泊者,将来的漂泊者和永远的寻梦者,以及这世上灰尘般漂浮着的小人物们。  我称你们为——朋友。      内容简介:      《自由与堕落的时日》是以海南特区宏观调控、疯狂的开发热泡沫破裂后步入萧条时期的大背景下,以个人经历为素材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在时代变革的剧烈动荡中,个人的欲望、梦想和追求也同样变得支离破碎,虚无缥缈。脱离了内地的僵化体制的闯海者面临着重重困境和厄运。  这些人乘着大潮像一支战场上的先头部队一样勇闯禁地,浪头退走后,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被困在孤岛之上……岛上经济凋蔽,百业萧条,无处谋生,无路可走——他们是为了梦想与自由,为了发大财而来的。没有救济,没有依靠,随波逐流,人人面临艰难选择,……四处寻觅以求生存下去,还编织着新的梦想,等待着新的大潮。  书中的人物,叙述者驼鸟和他的朋友草蜢、西西莉、尤琳、老L、老S、C等等,他们的故事和经历以及在这些事件背后灵魂深处的挣扎与疼痛……  金钱、性、酒、友谊、爱是不可避免的重要概念,因为那是事件中最真实的部分,这一切徒劳的追求到底使他们茫茫然,最终作鸟兽散……  在何处?是否还有另一座梦想的岛屿?  小说的时间跨度自年。它是我十年流浪生活的一个时期生活的写照和再创造。  1991——2000年流浪的十年间,我的生活与精神,在这个时代的伟大变革中像一片飘落的树叶般在波峰浪谷中动荡不安,一些东西被彻底粉碎了,另一些东西则在痛苦中诞生——含着血与泪,欢欣与悲伤——一切个人卑微的体验和灵魂深处的痉挛,呐喊和疯狂以及无尽的失落……              序      这是小人物的渴望、梦想、失望……  这小人物在一个小岛上,这小岛曾经是个美丽的大泡泡……  大时代的前奏曲,小人物的经历,人生的炼狱……灰突突,平庸无奇,一堆欲望的杂碎和下水,零零星星的思想碎片闪着萤火虫般小而冷绿的幽光……  小人物和他的朋友,一群小人物。他们的友谊夹杂在利益和相互利用的动机中;爱情被金钱的光芒映照出死尸般的苍白,而且充满了肉与血的腥味……  金钱和欲望,虚荣的旗帜……这是我们前进动力。这是个人的自传,没有深刻的反省和了不起的思想,没有。小人物无暇自顾、顾影自怜,只有踡缩在角落里伸出舌头舔着自己伤口的血和喃喃的梦呓……  这个人的故事和这个岛屿都不是凭空的想象,而是曾经的现实。我写下了它,只是作为记忆的翻新和一段个人的历史。它没有更多的寓意,没有。不是预言,不是。  呜呼!我弹精竭力、劳心费神地写完了这本毫无希望的书,却错过了大牛市!又一次踏了空!要不是为了这本书,我会变卖房产、家具、偷走老婆的结婚戒指、敲下丈母娘的金牙齿、米缸里的米,甚至锅铲、马桶盖子和拖鞋垫子去炒股!上证指数从一千点飞跃到四千点之上,又一个美梦般的大泡泡!所有投身股市的人都赚了钱——啊!我真傻! 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才发现世界正在暴富,票子满天飞!人们为钱忙得不亦乐乎,为了这本痴人说梦的书我却踏了空!呜呼哀哉!  爸爸是个倒霉蛋!我的儿子嘎嘎大笑,高声宣布。这个小混蛋!孩童的眼睛无比清澈、纯洁明亮!一点不错,皇帝的新装!  亲朋好友都赚了大钱!人人都赚了大钱!转眼间冒出成千上万的富翁!都那么有钱!都挤进了股市——据说指数将上扬到一万点,像李怀秀唱的海菜腔,彩虹般直冲云宵!但我又一次踏了空!真是一个倒霉蛋!  人人都该嘲笑我,我好比是另一座岛屿上的怪物,只好自卑、自怨自艾地躲进小楼,破帽遮颜、漏船载酒……呜呼哀哉!  朋友们!做着发财美梦的伙计们!但我想把我的书卖给你们,以免你们从高空跌下来时没有垫屁股的垫子!不过我真心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你们有钱自然对我出手阔绰。  我是怀着功成名就的虚荣和欲望的,但命运有它自己的法则。我曾经浮渣般地浮游在生活的表面——梦想摩西和尤利西斯的光荣与伟大,如今英雄的时代已成为历史。我是说,我的书中意识形态、精英思想和道德伦理统统没有加以考虑。商业时代的巨轮已把道德陈腐的骨骼压碎,喀喀碎裂;同时也压碎了我们虚假的精神,喀喀碎裂;这喧哗嘈杂的声音真是时代最美的乐章,喀喀碎裂!  我是说,我只好用刀子把自己一点点切成碎片,一面解剖一面歌唱……我歌唱我自己。  在切完肉体之后,我切割灵魂。这真是罪过……啊!已经有太多的人在太长的时日里戴着面具满嘴胡言了,更多的人则沉默不语。活着,好歹活着。  “但在你的生命中,什么最重要?你说!你说!你说!!”  我抓住一个家伙,盯着他的双眼追问。他立刻变得惊惶失措,急急忙忙地逃走了。  “无赖、流氓、疯子、变态狂……”他在足够安全的地方呲出了牙齿,张牙舞爪。  于是,我只好躲进小楼,对着自己的影子呓语。我就这样写成了它。梦想、欲望和精神惨败的记录,一支黑色的颂歌和一部流浪的史诗……我歌唱我自己。  温情脉脉的娇羞和遮遮掩掩的言辞真是虚伪无聊!开放的现实和赤裸裸的美女们会用色情的脚尖把你踹开,并啐你一口!时代呼呼喘着粗气,猛兽般冲向未来!来不及优雅委婉,因此我的语言也是赤裸裸的和过于粗砺,会硌痛你的屁股,硌掉你的牙齿。因为我已变得心浮气躁,想与这个时代合拍……  最后,本着时代精神我要为本书作广告:  虽不言博大精深,但凭着本人的坎坷经历,筚路蓝缕,自然也能广种薄收;  阅读它使你娱悦,忘却烦恼,是茶余饭后的好作料;  阅读它使你满足,总是别人的倒霉事,令你开怀而笑;  阅读它使你舒筋活血,排便通畅,滋阴壮阳……  三部分各自独立,随手翻开哪一页,顺便读上几行;撕下几页,包上热乎乎的炸油条和夹香肠的汉堡,甭管它中西合壁、土洋结合,全球化时代的胃口可以连皮带毛全吃掉。物竟天择,适者生存。不创新,没味道;裹着小脚、老掉牙的处女没人要……我的同行老前辈拉伯雷说:慢慢读,细细嚼,自然是狗啃骨头最有味道。但我不敢说你们是酒鬼和脓包……  写完这些话,我就匆匆忙忙去股市,不知我那一股是否已解套;当年我花大钱娶了她,一转脸却发现她负债累累,没有嫁妆,没有分红;任你穷折腾瞎鼓捣,只是向下熊流,不会向上牛翘,还被戴上了美丽的ST绿帽……  人生犹如股海,走好,走好……          公园日
作者自识          引子      
“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将来的日子不可预测,现今的日子空虚,白白流逝,无可把握……C,为了纪念你我写下这些文字。回忆过去,多么伤感的时日,恍然如梦,像一张张褪色发黄的旧照片,被时间浸泡,被生活溶解。  愿你的灵魂安息。    多雾的日子我嗅到热岛深处骚动的气息,无所事事的夜晚我们也已无话可说。双手锁膝、席地而坐,有时吐一口,有时笑一声。小蜥蜴趴在C的膝上,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有时我们沿着海沟散步,一直走到大海边,观看夜岛的灯火。此时此刻,海南又显现出她娇媚迷人的魔力。天气将会很快变热,有些树木已提前开花,紫色、白色、粉红
  请闯海的老朋友们相聚,共同回忆往事。
    楼主加油    先红了!
第一部提要:    
日,旧历正月十五,我{驼鸟}重返海南,与旧友C喝得醉醺醺地在白沙门海滩上的谈话及当天发生的事……C已经疯了,谵妄梦呓,胡话连篇……      
整个海岛仿佛都被淹死了,金融风暴摧毁了特区的泡沫经济。海南一派清冷凄凉,当初闯海的旧友们各奔东西,下落不明。C入狱两年,刚刚获释。驼鸟糊里糊涂地跟着骗子老豺去了北方,晃荡了一圈,铩羽而归,意气消沉。    
驼鸟在体制下的北方盲无目的地漫游和寻找。想出国,却进了一家骗子英语学校。北方没有自由择业的机会。在北方沉寂的路途中寻求刺激——和外教胡搞、在东海上玩逢场作戏的恋爱、嫖妓、夺人之爱,处处碰壁又无处可寻。在东北邂逅闯海南时的旧女友小金鸡,嫁给富商后的小金鸡心灰意懒,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消极生活……    
整个内地仍然处于大变革的前夕,仍然在沉睡。驼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边缘人,追求不切实际的自由,没有任何希望……只好返回小小的萧条的海南岛,想重温泡沫高涨时的繁华旧梦……      精神受到严重刺激的C和女友小蜥蜴相依为命,为了生存下去,找了一份毫无希望的工作,同时又沉浸在赌博和犯罪冲动中……梦想另一座岛屿……  
  多谢关注!呈上正文。
〈1994——1995〉  
另一座岛屿  
      
他用洞见一切的眼睛观看——  
窥入人类的深处与根基,  
及其所有隐藏的卑鄙和丑恶。    
——尼采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顾城  
        
第一部     
1      
我突然发觉,我们已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是说,我们俩——我和C,竟然已蹓跶到白沙门海滩,像被一只鬼手牵着。  
面对茫茫大海,滔滔浊浪,虽然我们都已相当醉了,但仍然不打算就此跳下去。其时,我和C正在进行一场老友间久别重逢的谈话。93年底,C莫明其妙地失踪了。   
C坐了两年牢。  
关于这桩灾祸,C含糊其辞地告诉我:几年前他在一家公司打工时,乘人不在“借”了别人的两万元钱,“还做了一点别的事”,至于“别的事”是什么,他守口如瓶。  
回想93年初他失踪前一段发生的事,我的脊背微微发凉。与他交往的那帮来历不明的痞子,曾帮我讨过欠债,事后我立即付了笔钱与他们做了了断。这事是C自作主张帮我干的。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他们一定早就认识。  
后来C告诉我,那些混蛋在讨回债务的当晚就想向我下手,把我的钱全部抢走。这场阴谋最终没有实施。我猜一定和C有关,可能在最后关头他阻止了这次行动,我猜是这样。我曾在当晚看见其中的两个家伙在我的住房周围走了几个来回,其中一个还和我打了招呼,神情非常奇怪。他自行车后架上一捆棕绳……我不能断定是否C策划了然后又因为良心发现而取消了这次绑架行动。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明白那笔钱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刚丢了工作……我决不会提防他。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没有给他一笔报酬,既使我们是朋友;他也很困窘,需要钱,因此甘心为我冒险,当然还有我们的伟大友谊。我想找个机会补救这个过失,可惜没来得及。当时,C与那帮人越来越近乎,称兄道弟,以兄长自居,经常请那帮人吃喝。有一天,C告诉我他要带着那伙人去找公司的一个同事,弄回他在麻将桌上输掉的五百元,他没听我的劝阻,真干了。得手后喝得醉醺醺地来找我,倒在我床上怪笑不止,边笑边搓自己的烂脚丫。我为此很不安,那些家伙为钱财什么都会干出来,与他们处下去很危险,引火上身。他嘲笑了我一番,之后神秘兮兮地避开我……春节后不久,他就失踪了……    
但C坚持说,他入狱是因为几年前的往事。有一天他在街上行走,被人认出来了。几年来,他一直在东躲西藏……总之,事情有些蹊跷。老L猜测C在大陆一定犯过事儿。他因我和C交往太深而大为不满,自己离得远远的,作出一副洁身自好的傲慢姿态。这深深地伤害了C,他一直对老L心怀芥蒂。最初是因为老L我才认识了C的。老L提醒我不能和C过于深交。老L对所有朋友都保持一种虚伪的真诚和审慎的距离。    
老L多才多艺,待人和善,善解人意,人缘颇好。但他缺少推心置腹的朋友,他的友谊像只轻飘飘的蝴蝶,热情像一小阵春风——之后便是厌倦与客套。国营单位的差使使他厌倦得要死;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悲剧使他心灰意懒,而且自此变得保守谨慎,不过他永远风度翩翩、魅力无穷。他有一双磁石般的漂亮眼睛,常常因深思而充满忧伤,是的,深邃的目光里充满忧伤。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的热情的火苗才会从失意的深渊里窜出来燃烧一会,又像蜡烛一样熄灭。他个性中那种哈姆雷特般的矛盾和犹豫,使他失去了不少机会。他一边后悔一边试图隐藏它们,致使他的形象具有悲剧英雄般的光辉。  
C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有着莫迪利阿尼般英俊的相貌和狷狂,热情坦率,爱憎分明,喜欢发表不合时宜的议论,开大玩笑,但朋友却出奇地少。他对老L的朋友大多嗤之以鼻,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受到冷落,常常睁着一双孤独与迷惘的眼睛,眼神里透着些许哀伤,郁郁寡欢,怀才不遇。自从在老L的歌舞厅认识我那一刻他就开始憎恨我,这种憎恨一直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他发现我们臭味相投。他一旦对你好起来就好得要死。他不发疯时风度翩翩,发起疯来妙趣横生,他失控时会使人厌烦。但他确实相当孤独,落落寡合。他非常渴望得到老L的友谊和真诚相待。老L对他那种轻慢的态度令他相当失望。不过由于过分的孤独,他不时带着女友小蜥蜴到老L的歌舞厅里玩一回。老L对C表现出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他怕因为C惹上麻烦。事实上他自己背地里也很欣赏C,承认C对问题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但又认为C不是一个正常人,一个疯子。  
老L的态度大大地伤害了C,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驼鸟,我知道老L怀疑我的过去,尽管他表面上彬彬有礼……我是犯了点事儿,丢掉了大学文凭。因为我读书时和老师的老婆瓜葛上了,加上我平时言语出格,他们就开除了我……我告诉你那女人是主动勾引我的,她喜欢我的长相和才气。搞大了她的肚子,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们山盟海誓,当事发东窗,临到一起私奔时,那婊子却害怕了……我成了牺牲品。我只好逃离了那鬼鸡巴地方。我可不想让他们因此把我毁掉,在内地,这事会毁掉你的一生,毁掉你的全部!组织和领导们要使你成为一个保守的、整齐化一的灰不溜秋的道德公民,这些人一律没有屁眼和一根自由的鸡巴,更没有自由的精神……我可不愿意被阉了,我要好好地捂着我的鸡巴蛋……哈哈!哈哈哈!……”    
说这些话时我们俩站在海秀大道一个广告牌下躲雨,全身湿淋淋地淌着水。夜晚的雷电使C双目熠熠生辉,他极其苍白的脸庞闪烁着伦勃朗笔下那种油画般的神秘光彩,雨水加强了这种效果,使他的整个人显呈现出那种生动的神秘和邪恶。  “老L,我知道他有点看不起我……他仍然没超越那种观念,迟早要被领导把他给阉了。那真是太可惜啦,啊!你说是不是驼鸟?老L这样多才多艺的人给毁了就太可惜啦,闯到了海南还呆在那鸡巴国营单位里混……我承认我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这样的日子不好过,但我绝不想被圈起来当小母鸡养着……我甚至可以去偷去抢……当然,我这样只是一个比喻,人为了生存下去是会被逼得这样做的。我要找个机会好好地施展我的才华,我会让别人刮目相看,虽然现在我穷愁潦倒,但我一定会让人看到我功成名就的!你也一样,等你找到合适的工作发一笔财,我们可以一起干,比仿办杂志,办报纸,传播自由的信念……”    
是的,我们都不喜欢阉人,又都走投无路。我和C成了患难之交。后来的事令我对C感激不尽——他弄到一个秘书工作后,竭力向老板举荐我,我成了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后来我在这家公司好运不断……老L也许是我们这伙人中唯一不疯的,或者说他装得越来越正常了……  
  C失踪的那天傍晚,他女友小蜥蜴失魂落魄,心神不宁,一次又一次地跑来问我是否见过她的C哥。我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和平大桥头伸长了脖子盼望C会回来,寒风与暮色中,她是那样的瘦小、可怜,灰色的阴影像只哀伤的乌鸦。当时我喝得醉醺醺的,几乎每天都醉,并没有意识到C出了事。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C的踪影。我和老L茫然失措,到处打听C的下落。我私下怀疑C被那帮阿飞干掉了,但没告诉老L。一周后,从小蜥蜴口中得知C的下落——他进了局子。  
“驼鸟,离远点!鬼知道C犯了什么!”老L警告我,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刚攀了一门好亲,正时来运转。C入狱时正是那些轰轰烈烈的好日子的开端,我在公司的投机买卖中赚了一笔大钱,不过好景不长,这公司半年后就被查封了。这期间没有C的任何消息。小蜥蜴把她父母家的电话留给我,搬回家去了。我辗转了几个地方,没找到什么机会,于是玩起股票来。苏三山事件后,股市加速下跌,我深套其中。银根紧缩使大批的淘金者开始撤离海南,发了的和未发的都很沮丧。人们乘飞机和船逃出海南,还有一些傻乎乎的家伙一阵阵地漂过来。在海里,鱼群总是这样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退潮,涨潮,一切都乱糟糟地喧嚣着。  我先是回了老家,后来去了北方。这是后话。      C年前刚出狱,苍白、虚浮、神思恍惚、心怀惊恐;夜间噩梦连连,日间歇斯底里,疯疯癫癫——他进过一个黑洞,有点像个坟墓,看见另一种风景。眼下,我们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他开口谈到但丁的地狱。  
C一边大口吐痰一边发出连串瘆人的、神经质的怪笑。我认为,两年的牢狱之灾已使他神经错乱,不然他不会把我带到这片死亡海滩上来——这是公园1995年初,2月14日,旧历正月十五。天气阴冷,北风怒号,寒风一阵阵地灌进我们的领口,像冰冷的死尸之手,直伸进胸膛肚腹,要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沙滩脏黑发臭,满是垃圾,海水浑浊,浪花翻卷着不断地滚到我们的脚下,像巫婆的舌头;海水里漂荡着死鸡、死鸭、死鹅、死鱼、碎木、塑料泡沫和油污……我总担心突然看见死人。总之,一切看起来都脏、都冷、都淹死了。一只被泡得发胀的走兽,气鼓鼓地肚皮朝上,四肢像短棍子般直僵僵地戳向天空,颈上被紧紧拧了一圈铁丝,呲着一口尖牙,毛上附了一层脏绿的苔藻,随着海浪摆来荡去的。C认为是一只狗,我觉着像只猫,我们喝得实在太多了。我们争论了一阵,最后共同认为有点像只海豚——如果没有四肢的话。  
“如果没有四肢,更像一个妓女的屁股。”我说。  
C因此疯狂地嘎嘎大笑起来。  
“像!像他妈的妓女屁股!又脏又臭的妓女屁股。”边说边又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神经质的大笑。这笑声像一条缠绕的蛇,令人脊骨发凉,毛骨悚然;这笑声在一阵奇怪的、落水狗般的呜咽里嘎然刹住——他的脸突然胀紫了,眼里逼出泪来,呼呼地喘了一阵,最后吐出几口浓痰才恢复了意识。总体上说,C目前患有精神病——癔想症、迫害狂和歇斯底里症。幸亏我们都喝了足量的酒。令人沮丧的事满世界都是,但喝醉了酒就令人想高兴,想干点什么刺激的事,巴不得就此死掉。C的脸色异常苍白,寒风一吹,像上了一层白腊;他说话时紧皱着眉头,双眼流露出过度的兴奋、狂乱、深刻的不安、焦虑和惊惧:他的身体虽然恢复了自由,但灵魂还被关在监狱里,坐在老虎凳上,被灌着辣椒水,深受折磨。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真正的噩梦……你肯定从来没有梦见过太阳,太阳。我天天梦见太阳冷冰冰地挂在头上,光像剑一样地一根根刺下来,有时像下雨,像哭,嘿!光会发出哭声。地上一片黑,不,没有地,是个深不见底的洞,一个深渊,屄!自己却像个影子似地浮着悬着吊着……有好多次我醒过来,还当自己已经死了,睁着眼看见那个太阳还在头顶——其实是那盏灯,白得很,又白又冷的灯,简直就是妓女的奶子。可能我根本就没睡着,眼睛也没闭或者闭上了就有这种幻觉,特别是关这么一段日子,时间就没有了,一切都不存在,概念消失了词语消失了人就不思想了……白天夜晚都不存在,像梦那样虚幻……有时我张开嘴想哭,其实只是狼一样地干嚎几声,听着像别的鬼魂发出的,啊,驼鸟,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风越来越大,又非常冷,我听着C说胡话,直打哆嗦。我们穿得很少,我注意到他里面穿那件米黄色的衬衣是当年向我借的,保存得如此完好,只是旧一点;外面还是那件驼灰色的难民服,少了一粒扣子的地方一直用那根大别针替着——从我认识他以来就认识这根别针;没穿袜子的脚上还穿着凉鞋,简直难以想象。C有很多特别的地方,他是一个内部燃烧着愤怒的火炉……整个海峡都笼罩在巨大的阴霾里,从北边——大陆吹来的阵阵寒风正把我们体内酒精的热力吹得一干二净。我是说,大冬天在白沙门海滩散步和谈话简直古怪极了,话刚一出口就被风吹到一百米开外去。所以,说话的人必须在海的前沿,听话的人就要站在后面的沙滩上,两人拉开距离并排走,出口的话会被风吹到耳朵里来,一会儿轮到我,一会儿轮到C在海边这么跑来跑去地互换位置,像两个玩某种吃力游戏的孩子,而且差不多是声嘶力竭的喊叫。我们的话语被风撕扯成一片片、一段段、不连贯、不真实。一张嘴,一口寒风就像一团冰湿的棉花塞进嘴里,填进肺里胃里。五脏六腑都感到寒冷,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像海里浮着的四脚兽一样,肚子鼓鼓地挺尸,恶心得很,恐怖得很。热岛的冬天也他妈的冷得彻骨。  
  不错,加油。
      
C倒是越讲越来劲了,这阵子正用那种发了狂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向我描述他在狱中的浪漫受难——有个漂亮的女狱警经常三更半夜把他带去讯问。脱下裤子打他的屁股,不但打,而且用手摸,说侮辱他的下流话,还用手扯他的鸟儿……他在椅子上趴着,屁股拱得老高,眼里含着屈辱的泪——因为他下腹那只不争气的鸟儿给弄得又长又大……回到监房后自己忍不住手淫,想着那个虐待他的女狱警。他发誓出来后一定要找到那个漂亮的、变态的女狱警,把她捆在床上,施于同样的手法,并且狠狠地操,象X级片那样整死她,满足她……总之,她把他弄上了瘾,每天都盼着她来提审他,折磨他。她对他的折磨成了他活着的希望……此时,C已经目中无人,进入了某种疯狂妄想状态,目光灼灼、滔滔不绝、口溅白沫、四肢乱舞。我担心他会一头倒在海滩上发癫痫,一面附和着他大笑,一面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除了我俩,周围没有一个鬼影。于是,我扯着C的衣领扇了他一耳光。他的脸抽搐起来……  “……哦,哦,驼鸟,是你?你为什么又跑回海南来了?”C总算回过神来,“为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无处可去,无处可去。我发现这个世界很小,很小,像只地球仪。我在这个国家转了一圈,960万平方公里哪!但你竟然找不到立足之地……如果你不纳入现存体制,不加入组织,没有单位,想做个自由人,那么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会有立足之地,知道吗?比仿说,你到了北方,住进任何一家旅馆,都得出示证明、证件什么的,证明你是体制内的人。每个人都急叨叨地上班、下班、学习文件,过组织生活,向上级汇报,打小报告,勾心斗角,以求在单位站稳脚跟。生怕失去那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自由自在地去生活?那等于叫他们去死,他们只想坐稳奴隶的地位。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只有疯子才那样。因此大部分人到死都在一个小圆圈里,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像只被捆住的电子,失去了个性因而显得整齐划一,围着一个核心力,连鸡巴也切得大小相等、长短相一,并且必须遵守统一的操作规程,不可愈越半步。不能把二杆子从这个洞杵到别人的洞里去,那样就会乱了套,犯错误。当然,道貌岸然的杂种偷愉地捅进别人老婆的洞……你如果闲游浪荡,这些工蚁就怜悯你、鄙视你、嫉妒你、仇恨你、消灭你。因为你竟然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居委会老大妈的眼睛不但雪亮而且贼尖,在任何地方,你都会发现一双双眼睛盯着你的后脑勺。而且,主要是因为你想自由自在,对现实生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一种罪过,一种犯罪感就会在你心里产生,像监狱的栅栏,你走到哪都罩着你……所以,我又跑回海南来,我无处可去……我们是殊途同归。我是说,我心里也有一个监狱,一个活生生的观念的监狱……幸亏海南岛还算有一点自由,因为这个岛……是个婊子……在她腐烂腋窝和肚脐里,在她的又热又臊的潮湿的阴部,还有点自由的咸腥。我们像寄生虫、霉菌和淋球菌、梅毒螺旋体或者艾滋病毒那样喜欢这个环境,温热的粘液……但你得花钱,你得有钱才行……所以,我一上岛又觉得空空荡荡、惶惶不安……这个婊子虽然被抛弃了,人老色衰,但她仍然嫌弃我们,有时热情有时冷漠,而钱像他妈的冥币……”  “钱?钱,钱!……钱。驼鸟,钱。”C说,他听到钱这个字眼时立刻变了一个人,精明、机智,双眼像鹰一样锐利。他在我面前站定了,盯着我,一只手抓住我的领口,说话的口气也变了。话题越过了一条重要的界限,涉及到某些敏感问题时,他的声音会突然变得低沉、严肃、忧郁、慎重,他的那种突发的、劈柴般的笑声没有了。他盯着我,咽下一口口水。  “驼鸟……你知道,现在是艰难日子,而且,他妈的,这才是现实。……当初你太忘乎所以,太大意,我的劝告你总是不听,但朋友我一直在为你担心。因为,呃,我听说你后来赚了不少是吧?驼鸟,你的钱来得太快,你知道……”,他转着眼珠子向周围看了看,又瞧定我,意味深长,“你的那些钱,那么多钱……有没有叫那个婊子骗走?……呸!那个婊子!嗯?”他的目光像章鱼的触手探了进来。他并没有完全被监狱弄疯,尤其是在钱这个问题上他仍然清醒灵敏。我有些遗憾,钱使人变疯又可以医治很多人的疯病。  
      我用一种无限坦诚的、伤心万份的声调长叹了一声。  “他妈的!”我说,然后甩开他,独自在沙滩上疾步走了起来,沮丧而且愤恨。  “怎么啦?…你真的?……唉,驼鸟啊驼鸟,我他妈早给你说过一万次,你迟早得给她骗得连衬裤都脱下来,你呀,老兄……”他从后面踉踉跄跄赶上来,和我并排走在一起。我眼望大海,泪水涌上的眼眶。我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做出如此逼真的表演,把自己也感动了,况且寒风早吹得眼眶发红发痛,要流出点猫尿很容易:一股寒风加上一点伤感,再加上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佐料……一切都恰到好处。C在我侧边,双眼像伊阿古那样盯着我——纵使他在大牢里炼出火眼金睛,也绝对看不出什么破绽。我一直没说话,又伤心又绝望又痛悔。最后,C把手搭在我肩上,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哭腔哭调地安慰我。  “驼鸟啊驼鸟,过去的就过去了,就当你嫖了她几年吧,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包着她,说来你还真他妈的赚了不少呢。真要去发廊或者酒店开房,你每次还得付三、五百元哩……呜呜……你老兄啊,算了吧,算了吧,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嘻!她也算个美人?!一切再从头来吧,唉!果真让她给……那简直是个没有阴毛的白虎星,幸亏没把你鸡巴咬掉……呜呜……”C鬣狗般地怪笑一阵又呜咽起来。他是如此失望、悲恸、如丧考妣……      当初落魄时我们是怎样地幻想和计划着发财后的生活啊,——去北方闯荡,去外语学院深造,然后出国;或者办公司,办报纸,或者……最最现实的是他需要几万块钱,能和他那只小蜥蜴开个茶馆什么的,每天在茶馆里和人赌牌、打麻将,一切生意交给他的小蜥蜴去打理,那样他就心满意足了……也许真的那样,他就不会进监狱了。想到这一层我很内疚,他曾帮过我很多,我欠他实在太多。幸好我甩了那个婊子……确实,我也出了不少血,当初大家同甘苦共命运……我不能使C过分失望,我得留有余地。我告诉他,我还有一些钱给套在股票里了,这是实话。到了这个时候,C对我所说的深信不疑,又对那些埋在股市里的钱生出希望来了,开始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絮絮叨叨的教诲,发表了股市必涨的议论。尽管他对股票狗屁不通。接下来,他非常含蓄、巧妙地问到数目,很关心我的存折安全,警告我不能再把钱花在某个骚婊子身上……让他在朦胧的想象中处于失望与希望之间,恰到好处地维持友谊,保持距离。    C本质上仍然是C,虽然精神已经失常了,我还是我。我们都是卑小的人,为了生存和廉价的自由而各怀心曲。毕竟,我们是朋友。如果你了解到当时的海南岛,就会明白这不同寻常——只有我和C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如此荒唐的人生和金钱的谈话,其他人都像是死光了……这时,我注意到,除我俩外,整个白沙门海滩仍然空无一人,境况十分凄凉,特别是在年关。这里惟一的小卖部和几家烧烤摊早就歇业了。“海月歌舞厅”的窗玻璃被小偷砸了几个大洞,里面空空荡荡;面朝大海,右手边是一排黑乎乎的礁石,在海浪中时隐时现,犬牙交错;左边是污水处理厂灰色的、死气沉沉的平房。冬天你到了白沙门海滩,心中就会产生一种怪诞的孤独与恐惧,这鬼地方号称死亡海滩:每年都会有游泳者在这里淹死;而且这片延伸出来的滩涂草丛里发生过多起杀人抛尸案、抢动案;西海岸和南渡江一左一右的水域发生事故时,往往也会在白沙门海滩找到遇难者的尸体。这片看起来浅浅的、浑浊的海水下面水流十分复杂而且神秘……眼下,我们站在白沙门海滩上,感觉整个海南岛都死了,淹死在海里。只有我和C在这死岛上谈人生经历、钱、性、一个又一个走掉或失去的朋友……寒风阵阵像孤魂野鬼在哀号,我们俩也是鬼……    下午,天空变得更加晦暗。我们就折返身往回走,大声说话。一是为了对方听见,二是为了壮胆。要从这条小路走回市区得有一公里,两边的滩涂野草丛生,垃圾成堆;两只刚交配过野狗远远看着我们,四周阒寂无人。C说,他刚才恍惚看见两张脸,一男一女,骑着一匹黑马,就那么闪了一下,飙到草丛中去了……这有点让人心惊,因为C的眼睛比我好,头脑又比我疯。为了证实他还清醒,我在他面前站住,我举手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数手指。  “你这狗屁医生,你伸出的爪子有三根,又变成了五根……奶奶的,刚才你背后那两张脸又露了一下……而且,我们在海滩上时我还听见马蹄,不,是摩托车的突突声……驼鸟,自从我进了班房后,我的某些感官变得特别灵。不是鬼,夜晚这地方才闹鬼,我敢肯定是人……”    我们加快了脚步。从这里看市区,那些高耸的烂尾楼在晦暗的天空下,像一幅幅破败的旗帜,一个个梅毒晚期的衰竭症患者;低矮破败的建筑像一滩滩狂欢客拉下的野屎。车水马龙的日子已过去,银根紧缩,宏观调控的风暴过后,整个海岛一片狼籍。……毕竟,那些泡沫是由哗哗作响的纸币一沓沓垒起来的,风一吹满天飞舞,到像是黄草纸的冥币。我看见灰暗的天空飞着几只海鸥,是黑色的。指给C看,他眼尖,那是几只黑色的购物袋……这时要有什么人影的话,那该如同鬼影了。C说,海南岛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台风,这里已成了一座坟墓,一切都变成了一场噩梦。太阳确实如C梦里的那样,突兀地从云层里钻出来,歪挂在天空,病恹恹的像被冻伤了,一点暖意也没有,反而更显寒冷。我们的影子被拉得那么长,那么怪,像吊死鬼,又像两个在地面隐行的幽灵。C确实就是个幽灵,一个鬼,他苍白的脸上两只乌黑的眼圈,还有那双时而失神恍惚时而发狂露凶的眼睛,冰冷的四肢……他的活力现在完全靠酒来支撑,他的灵魂四处飘散,随风而逝,他的整个人生信念都丢失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不是从监狱里出来,而是从坟墓里出来的,是坟墓的引路人,而我正是他引导的人之一;他的怪笑只有某种黑色的渡渡鸟在夜晚才会发出,或者是非洲的獵狗。只有他才喜欢这个死亡海滩,这是他的避难所,人怕死所以想死……我这么想着,突然,这个幽灵的一只手拽住我,那只手凉冰如死尸,而声音又如此地阴暗低沉——  “前几天的报上说……一个妓女又被杀死在这里。脱得精光赤条的,是奸杀,刀还插在那玩意里,头都被割下来……这里……”他指着那片松林。    路边的巴茅草长得两米多高,深入草丛二十米,就是那片不大但很密的松林。树梢在风中毫无缘由地摇摆着。路的另一边是治安岗亭,除了一张招牌在风中晃荡,那间小破房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C觉得我们非得过去看一下不可,我想尽快离开,但他非常固执,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那行凶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也许监狱使他对杀人和死产生了一种吸引力,他在大墙里交上了某些杀人越货的狱友。这时他的胆子倒反壮了,双眼里闪烁着兴奋和狂乱。他的这种情绪感染了我,妓女在这片松林里被奸杀,我承认我也很好奇,而且想看一看那种地方。邪恶是人内心被隐藏的那部分,我们内心对于邪恶存在某种嗜好……  
      C拽着我钻进那片巴茅地。拨开密密匝匝的草丛,踉踉跄跄地往那片松林里走,草丛里尽是垃圾,破鞋、破裤头、用过的避孕套、碎酒瓶、带血的纸巾……你得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虽说蛇类和蜥蜴仍然在冬眠,但吸毒者扔下的针头扎一下可能染上AIDS或者破伤风并因此而死掉……我注意到风突然停了。这片茅草地和松林显得幽寂神秘。风之所以停了,是因为这片林子也许就是一道地狱的入口,也许就同老但丁在耶路撒冷郊外进入的那片一样。林子里寂静幽暗,脚下是厚厚的、软绵绵的松针,踩下去没有一点声响,魔鬼的舌头。越往里去越暗,的确是谋杀的好地方。要没有这种恐惧,在这地方与妓女睡觉也绝不赖……我们没有说话,屏住呼吸再往里走,寻找着可能的血迹或者某种可疑的迹象。此刻,C梦中的太阳透过密密匝匝的松针把丝丝缕缕惨白冰冷的光渗进来,造成一种明暗对比十分强烈的效果:不是疯子绝不会到这地方来,而且……C猛然抓紧了我的胳膊,他的手一阵痉挛,两眼直瞪瞪地注视着前面,——随后我也看见了那件东西,不,那肢体,一只灰白的人脚,女人的脚!还有腿!是套着黑色网眼长袜的一条女人腿横陈在我们前面十来米的地方!鞋子,女式高跟鞋脱落在那只脚的旁边,像只死乌鸦——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和C用严重的目光互相瞪了一眼——又一桩妓女谋杀案!正月十五的谋杀案!我们都下意识地用一只手箍住对方的胳膊,谁也跑不脱。那地方树枝特别密暗,又有些杂草挡着尸体的其余部分。这种场面使人感觉到有人用双手扼紧你的咽喉,气息难喘,心跳加速……我们绕着开阔的地方向那条腿靠近,想要看清这起凶杀案的受害者——强烈的恐惧和好奇心攫住了我们,身不由己,两人蹑足缩手绕到一株树干的后面。这时,那条死尸的腿突然抽动了一下,向上抬起来,还有另一条,也抬了起来!接着现出了一个女人的下半身——两条腿突然直叉叉地给竖了起来,高翘在空中,另一只脚尖上还挑着另一只鞋,——一只挣扎着的活乌鸦。看不见她的上半身是因为她身上还骑着一个黑色的怪物,像一只恶兽,其实是一件黑色的皮衣,一个男子,头像外星人那样套在一个真空设备似的头盔里,一个嫖客或者杀人犯?这怪物双肩把两条女人的腿扛着、背对着我们——开始动作起来,哼唷哼唷哼唷,两条高翘的腿晃啊荡啊的,在斑剥的日光与暗影里这么晃荡着。女人开始哼哼,一声高,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淫,海浪般地时高时低,像母猫发情;那个男鸟人的喉里发出粗浊的、野猪般的嗡嗡哼哼,每干一下就发出一阵咆哮;他跪在地上,双手后伸托起那女人的屁股,发出一阵更加低沉凶猛的野猪的咆哮……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看了C一眼,他浑身颤抖,双眼发出野兽般的、淡绿色的幽光,疯狂、痴迷、沉醉,鼻尖上一层细汗,呼吸急促,呲牙咧嘴,如同吸血僵尸……幸好我已经清醒过来,拽着他往后退,他的双手却死死抱住树干,我用力把他的双手掰开,拽着他往后退。他的头砰地撞在一棵树干上。刚出树林,就看见一辆黑色的摩托车藏在乱草丛中。C说的没错,他前面看到的不是鬼。这时,那对鸟男女还在一声高一声低地发出淫声荡语,听起来就要干到高潮了。C双眼紧盯着摩托车,忽然甩开我的手,敏捷地窜到车子那儿,我跟了过去。  “原装本田!驼鸟,”他的脸上突然冒汗了,对着我的耳朵急促地说,“你会不会开?驼鸟,你他妈的会不会开?钥匙还插在上面……驼鸟,你会不会开……”  “不,不会,”我拉着他想尽快溜走,“走,快走!”  “你真不会开?会开我们就把它弄走,驼鸟这值两万多块钱你会不会开你说你会不会…你说你说你他妈的快……”  “不,不会!”我打断了他,“快走吧,C,你疯了!你不想再进监狱是吧老弟,你鬼魂附身了?这很危险,那家伙随时……”  “你他妈的,”他挣脱了我的拉扯,摸回去扭那车上的钥匙,“你会开我们就开走,他提裤子都来不及,你他妈的真胆小……几万块钱哇驼鸟几万块钱哇驼鸟他妈的驼鸟……”  “C!”我低吼道“不想惹事就走!没准那女人又会被杀死在这儿,你难道没看见那家伙连头盔都没摘?你他妈的不想扯进一桩凶杀案里是吧?想因为一辆摩托而成冤死鬼是吧?……”  
他的脸色变了,像挨了一枪。  我又扇了他一耳光,终于把他拽了过来。刚走几步,他又挣脱我,猫着腰摸回去。这时,那女人大声呻吟叫唤起来。我窜出草丛,到路边蹲了下来等C,我轻轻叫了两声,没回答,如果他再不出现,我打算独自跑了。一想到凶杀、奸淫、想到海里浮着的那只四脚兽,我就受不了。C突然从前面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我们沿着小路狂奔,北风从背后吹着,像有人用手推着我们,简直像会飞的鬼。   我们一口气跑到市区,搭上一辆摩的,两人都满身大汗,C的脸更苍白了。  “你他妈的回去干什么?”我问。  C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把一串钥匙抖给我看,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鬣狗般的狂笑,然后把那串钥匙抛进路过的一条臭水沟。  我们在闹市区下了车。C溜进一个电话亭里用双手捂着话筒打电话。然后他兴奋地拍着我的背。  “你他妈的干什么了?”  “110,”C说,又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怪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像粘在脚上的湿袜子。  急急地驶来一辆警车,向白沙门方向冲去,接着又是一辆,警笛鸣响,警灯闪闪。我们站在路边看着,C又一次大笑起来,笑声像马口铁那样尖锐。  “我恨死了这些狗日的了,你知道他们怎样折磨我吗?……哈,等会他们就会拍下一些X级照片——光屁股妓女和抬着屌的杀人犯……嘻嘻嘻嘻,这些警察、妓女、强奸犯、女警察、变态狂……”他又自言自语了起来,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沉入了鬼神境界……他已对我视而不见,正与魔鬼交谈,向魔鬼咆哮……C真的疯了,我确信一点。两年的牢狱生活摧毁了他。  已是傍晚时分,起了雾,接着下起了细雨,城市的一切都漂浮起来,潮湿、模糊、阴冷。C影子般漂在我身边,令我更加孤独、空虚……  其实那天我刚上岛。我是头天下午乘“北部湾一号”从广西北海过海峡的,行李扔在C的住处。我是打小蜥蜴家的电话找到他们的。    这是95年初我返回海南岛当天与C见面时发生的事。    
  《另一座岛屿
序言》的简单注解:      1、 破帽遮颜,漏船载酒——鲁迅《自嘲》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2、 摩西:    《圣经出埃及记》中的伟大人物,带领以色列人躲过埃及法老的迫害,历经艰辛逃出埃及进入加南。登西奈山,得上帝之谕,传十诫,造法柜等。      3、 尤利西斯:    古代希腊神话特洛依战争中的英雄,伊大嘉岛的王。十年特洛依战争结束后,在返家的路上又辗转了十年,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在女神雅典娜的帮助下返回家园。      4、 我歌唱我自己——瓦尔特 惠特曼诗。      5、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达尔文进化论的理论核心。      6、 ST股——中国证监会对经营业绩连续三年亏损上市公司进行的特别处理。      
  第2章      只有小蜥蜴相信他的C哥不是个疯子。  确实,在大多数情况下,C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仪表不凡,甚至优雅,谈吐风趣,走起路来故意显得摇摇晃晃,一副狂放不羁的样子,他的苍白的脸显出某种天才或先知般的特征。一旦喝得醉熏熏地抛开被恐惧和焦虑的折磨,C的确妙趣横生,颇有魅力。他非得让我与他们住在一起。他有那么多话要对我说,又爱借题发挥、喋喋不休。他非常需要心理治疗。而我则害怕每次上岛时的孤独。  他们在海南大学附近租了一室一厅的一套公寓。这比之当初我们在和平桥下那破败的民居不知好了多少,尽管室内除了床和桌子,几乎空无一物,但仍然像个天堂边的偏房,清洁、安全,房价便宜。落潮后,什么价格都顺着海水往下降。目前,他们靠小蜥蜴的工资和一点积蓄苟延残喘。小蜥蜴在幼儿园工作。C想找一份工作,但还没有下定决心。他已对海甸岛以外的那些热闹地区心怀恐惧,不敢到那地方露面,也不敢去人才交流中心,经常呆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端详,好像自己前额上被刻了“囚犯”二字。    C的牢狱之灾使小蜥蜴和他更加相亲相爱,他们的爱情经受住了最严峻的考验。正是小蜥蜴筹钱集物,找关系,托人情,才使C提前获释。  “驼鸟,没有我的小天使,我早他妈死在牢里了……哎呀,我的小阿妹呀,你受了多少苦……”小蜥蜴坐在C的腿上,正捧着一只象牙芒果津津有味地嘬着,吮着手指头,一边伸长脖子骄傲地接受了C的称赞。每当听到C的赞美,她就伸长脖子,免不了要和C亲热一番,令我肉麻万分。但我对小蜥蜴也不禁心生敬意。不管C当初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和小蜥蜴交往,小蜥蜴凭着她那份单纯无知的爱真正赢得了他。小蜥蜴甚至和父母闹翻了,她的父母不相信大陆仔。但小蜥蜴竟然让她的父母出了一大笔钱,使C脱离了牢狱……    小蜥蜴又瘦又小,皮肤黝黑,像个初中生,不过眼前他们是最最般配的一对,他们俩的关系也使我想起莫迪里阿利和他的阿妮。有一天我把一本莫迪里阿利的传记给C看,他瞪着老莫迪的像片楞了半天,看完这本书,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这家伙很短命。”C说,把书扔给了我。他不愿再提老莫迪。照C的说法,在海南,没有哪个漂亮的大陆女人会为他做出小蜥蜴般的牺牲,她们的漂亮经不住时间的考验,要乘年轻尽快的捞钱。物欲横流的世界,一个女人这样做不是出于真正的爱就是出于傻……小蜥蜴二者兼有。C是疯的,而小蜥蜴是一只两栖动物,她的脑容量一定很小,具有史前动物普遍的特征,盲目的善良和无意识的依赖……当他们俩当着我的面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些亲热、肉麻、毫无意义的傻话时,我看出小蜥蜴也同样是个疯子,或者正在慢慢变疯……想到这世上所有人,这些闯海的人所干的一切和我自己所干的一切,我恍然觉得我们全都是疯子,汇集一个燃烧着的、疯狂的岛屿上——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和动物都是疯的,只是侧重点不同……这想法当然是朦胧的,但接下来就进一步得到了证实:有一天,C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要给我一个惊喜,以免他和小蜥蜴当着我的面亲热时感到内疚,还支支吾吾地暗示我可能憋得太久为我好之类的鬼话。晚上,小蜥蜴带回一只与她不一样的动物——一只多毛多肉多皮多皱的大块头呆头鹅,一进门就用一双日鼓鼓的大眼睛瞪着我。一看见这东西我就浑身鸡皮疙瘩……C大笑起来,把我拽到一边,对我说他知道我喜欢大块头的、丰满的……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那只呆头鹅,我还不至于馋到那个地步。这就是C可憎的地方。你不知道他是真心对你好还是想作弄你。吃饭时,C和小蜥蜴几乎硬把那只大母鹅塞到我身边,那东西只是傻乎乎地瞪着我笑,两只眼角各有十二道皱纹。天气还未转暖,她竟然脱了外衣,穿着无袖短衫和C拼酒,两只汗津津的腋窝露出长长的黑毛,像藏着两只长毛鼠,从气味上判断又像是狐狸;双乳沓拉着在衣服下晃动……室内因而缺氧,有些动物的气味有毒,释放硫化氢气体或者吲哚一类,过多的吸入人就会犯迷糊……这只四肢多毛的呆头鹅到了很晚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C和小蜥蜴已有意躲到惟一的卧室去了。厅里是我的地铺,大鹅正殷勤地铺床,像他妈是她自己的一样。我抖得十分厉害……要当机立断,剩着头脑还清醒之际,我找了一个最最诚实的理由——我不但阳萎而且还患着淋病,而且……呆头鹅怔了一会,悻悻地背起挎包,怒气冲冲。我假惺惺地把她送到门口,  “等我病好了再……”  门猛地砸回来,幸亏我的头缩得龟快,只流了五十来毫升鼻血。  C突然从里间跳出来,嘎嘎大笑,兴奋地搓着发痒的烂脚丫子,在我的地铺上又滚又翻;小蜥蜴忙着用冷水给我浇在头和脖子上止血。她说那是她的同事,一个很好的人,只是结过两次婚,每次只生下一个孩子,才三十一岁……  我气得要命,对着C吼叫——无论他和小蜥蜴干什么,都不会影响我,千万别再弄个什么母夜叉之类的来害我,我并不需要,真的……小蜥蜴,她的性器官和乳房都没有发育完整,阴部只有淡褐色的绒毛,像一层苔藓,身上散发出某种植物的气味……不,我不在乎,我对她没有任何欲望,她是一根紫藤,只缠在C的身上……C和小蜥蜴在里间折腾嬉笑时,我无动于衷。C兴奋时发出獵狗般的哭声,小蜥蜴在高潮时像娃娃鱼在叫……    夜深人静,我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孤独地砰砰狂跳,这时我才会想到女人,女人,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女人,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幻般的女人——我已见识过不少女人,我所爱过和没有爱过的女人,她们像影子般浮现又消逝了……我想我从没被一个女人真正爱过,但我一直怀着爱的渴望。我模糊地意识到有那样一个女人,她似乎一直在某个天上挂满星星,地上开满向日葵的梦中,婷婷玉立地站在某棵婀娜多姿的柳树下,手持长笛,吹出最美的音乐,风吹动她的长发,也吹动她淡绿色的长裙,我向她走过去……  然后,我们坐到了一起……她的双乳要像海浪般晃动,她的气息是星空下的大地夜晚的气息,她的双手在黑夜里像月光一样抚摸着我,她的柔情像海水一样浸泡着我……我进入了梦乡……    椰子树下的梦……  
      从各方面看,C正在康复,正在从监狱恐怖症中恢复。我特意在楼下的小诊所里买了一瓶安定。他发作歇斯底里时,就往他嘴里塞几片,半小时后他会变得安静文雅……一想起白沙门海滩上的那一幕,C就会独自咯咯笑个不停,津津有味地回顾每个细节,他的记忆力和想象力如此之好,反复勾画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我告诉他,当时看来他完全是个鬼魂,这一点更是让他乐不可支。为了防止他背着我把整瓶安定给吞下去,我把那瓶药藏在我的箱子里。    小蜥蜴每天去上班,我和C就在附近悠游,海阔天空地高谈阔论。天气未转好之前,我们谁也不想去找工作。  “……人生本身就是一桩沉重的工作,这是老托尔斯泰说的。驼鸟,你是这样一种怪物,总是伸长了脖子骆驼般在沙漠里寻找绿洲,身上却他妈驼着两千年以来的精神重负。你想甩掉它,想飞起来,你长了一对鸵鸟翅膀,但没有用,这对翅膀是你的理想的具体化,它无法使你飞起来,反而显得可笑、笨拙。你,驼鸟,就是这样一个四不像的怪物;而波德莱尔是一只信天翁,在巴黎的阴沟里飞翔;魏尔仑和兰波……”C总是口沫飞溅地在说,说,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啤酒,一边用手抠着他的烂脚丫。C是一个绝好的谈话对象,我们在海南大学校园里边走边谈,没有谁会妨碍我们。“东坡水庄”已变得冷冷清清,正是谈话绝好的地方。我们信步走进去,找个地方坐下来,要在这里接着喝。服务小姐送来酒水后就去前台聊天,我们可以看见她那双漂亮修长的腿,在那边摆了一个十分优美的姿势。看着这双腿,C立刻给我描述了他在狱中的各种幻想,女人、性、金钱和自由,他甚至建议我也找机会去监狱里呆一回才能有那种体会。我表示机会适当的时候可以考虑……喝的越多就谈得越欢,C又恢复了幽默与风趣。我大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笑,一边把头猛地后仰过去,后脑勺碰在一盏柱灯上,当即把灯打得粉碎。我大吃一惊,用手摸着自己的脑袋,于是C又狂笑不止……我们等着那女孩来问个究竟,但毫无动静。C踮起脚尖去看了看,回来把我拽过去看。那女孩已缩进了柜台里,正和一个帅小伙吻得死去活来。为了我们的酒钱和那盏灯钱,也为了不打扰这对年青人的爱情,我们悄悄地从后门溜走了。这是一出漂亮的恶作剧,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再来时,这女孩绝对不会指证我们赖账,她不会因此牺牲自己的甜蜜浪漫。我们做了这桩好事,兴奋得要死,巴不得全海南或者全世界都发生这样的情况,每个男人和女人都在喝酒、接吻、爱抚、拥抱、做爱、在绝望中死去,在高潮中死去……除了爱和性,这世界上没有别的,世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酒神狄奥尼索斯,他所到之处,男人和女人们立即在爱的泥潭里打滚,在沉醉与堕落中灭亡,还有维纳斯,一个淫荡的女神,贪爱金苹果,喜欢偷情做爱……连神都爱金子,C说,这点令人沮丧。我们沿着海甸溪漫步,潮水退去,海沟里的淤泥散发越来越浓的腥臭,预告着生机勃勃、躁动不安的春天。C又变得忧愁、焦虑不安。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苦难,他只想找一份工作,一份翻译的工作,但他没有文凭,他的英语全凭自学,他可以流利地笔译和口译……为了证明他的才华,他用英语对我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的演讲……啊……啊,他那口流利的英语甚至只能讲给我听,对牛弹琴……这令他又得意又失望。C说,他希望把我的小说翻译成英语,因为我计划写的那部小说是“我们共同的书”。我完全同意,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动笔。  “驼鸟,你会写一部什么样的书?我猜你准会写出一群疯子来。首先,你自己就是个疯子、流浪汉,有段时间你黑瘦得像埃塞俄比亚难民,哈哈哈!现在,你他妈有了几个钱,但精神上更黑更瘦了……另外,你的作品里将没有主角,没有一个完善的形象,这不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你会被——驼鸟,你会成为一个小丑,一个反面作家,一个丑闻,而且……”  “是的,是的,C,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要把我们的生活写下来,尽量真实地写下来……我找不到一个固定人物来刻画,每个人都来来去去。我们的生活动荡不安,是些泡沫与浮渣;我还没看出你们这些脓包、酒囊饭袋有什么内在的美。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你们是一群做白日梦的疯子、白痴、变态狂、歇斯底里症患者、赌徒、小偷、嫖客、投机者、掮客,没日没夜地挖空心思弄钱,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高尚的目标,一群被欲望和虚荣驱使的疯子,一心想发财,被自己的欲火烧得东奔西窜。小人物,像些影子一样来来往往,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与你们这些混蛋为伍,了解你们的七情六欲,你们只在一些细小的地方闪烁点光芒,但喧闹的白天会掩盖了它,黑夜又淹没了它……所以,我只能写这些过眼云烟,还有一些杂碎般的思想。它对正人君子们毫无意义,卫道士和淑女们会对我嗤之以鼻……但我要是想拔高你们一点,那就违背了我自己的原则,我写作只想取悦我自己。我宁愿不写,命运选择我过什么生活,我就只好写什么生活,造物给我一双什么眼睛,我就看见什么样的事物……我只好这么委屈,写些卑微的小人。没准有些家伙会从中看出些名堂来,那不关我的事。我要怀着一颗卑微的真心写下我自己和你们这些脓包、王八蛋的事,和你们做朋友令我害臊,我对你们竟然有些下流的、卑劣的好感……C,作为一个读者,你会不会听人话?……”  “好!好!呜呜……你就这么写!驼鸟,没准你歪打正着。因为你不拿别人的工资,说话就没遮拦,尽管你写得不入流,但用不着良心不安……我怀疑我害了怪病,自从我用自己的头脑思考以来,凡是吹嘘得越好的作品,我看了越恶心,凡是批得一塌糊涂的东西,反令人神旺。驼鸟,你说说看,我的大脑是不是他妈的给毁了……”  “没准被毁掉的是你坏的那部分,留下的是好的部份,因为疯子才用自己脑袋思考……据说疯子反可以看见真理……”  “屁!我是说我对你这种不入流的写作态度倒很欣赏,我了解你,你既不出名,又没人撑腰,还自以为熬血煎心……驼鸟,你千万不要用文人雅士那种假惺惺的美文来描写我们,那会令人作呕。你要用粗俗的语言写就粗俗的世态,但不要作表面文章,你要像狗一样地敲骨吸髓,操进时代的深处……你该关进疯人院才对……”  “据说消遥学派就在一座疯人院里……亚里士多得是个疯子,他老师柏拉图是个同性恋,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患有某种癫痫……”  …………  “我在等待灵感……”   “你不需要灵感,驼鸟,你需要的东西我知道,是一个女人的屁股,你喜欢在里面发掘灵感。而一个女人屁股又要花很多钱……”  我们又一次大笑起来。真理味苦、性寒,气属荒诞,专治虚伪与谎言……  
      有些人犯错并非因为本性上坏,有时是为了生存,有时是为了一点点自由,或者一点原始的欲望,需要一小笔钞票……法律这样规定,又可以那样规定,但真正罪犯凌驾于法律之上。抬头看看那些高楼大厦,哪一幢里都在秘密地进行着犯罪的交易。巨大的财富后面都隐藏着巨大的罪恶,不是么?老巴尔扎克如是说。  C是卑微的人,我是,老L是,草蜢和西西莉也都是,芸芸众生都是。我们跑到海南来,梦想着的是女人、性、钱、自由自在;我们努力奋斗,辛勤工作,流泪流血,挥汗如雨。不去舔大人物的屁股,撞不上大运,所以谁也没有发起来。我们只想自由自在,我们是卑微的人,为了生存和自由,我们梦想逮着某个机会,捞一笔横财,哦,人人都想发一笔财!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隶。“这特区有一点自由,但是一种变味的自由,……我是说,自由开放与法律和观念相悖就是犯罪,应当修改法律和宪法,增加宪法修正案,要继续改革下去……” 疯话!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微不足道的人,应该说要努力生存下去!C念念不忘的只是钱,其实他并不贪婪:想有钱时喝一杯,想搓搓麻将,想赌点小的,想不时去嫖一回,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包个二奶,想车子和房子……我们为之打工的老板们干得超过这些妄想千百倍。目前,C最大的奢望是不要被房东再赶出门,不要被饿死。看见一只瘦狗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找吃的,C不禁大为感慨,顿生慈悲之心,逼着我去肉摊上买了一根带肉的骨头扔给它。之所以花我的钱,C说,第一是我还有钱,第二是那只狗很像91年的我。C因此把它引为同类、同病相怜。  我们醉醺醺地拟定找工作的计划,自己成立公司的计划,房地产、股票、金融诈骗计划以及抢银行的计划——各式各样的计划,一个比一个难度高,最终被一一否决。其中有一个最令我们开心的计划是当神偷,光偷贪官污吏家里的钱,又安全又不亏心。这个计划是C从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受到启发的:某小偷光顾了某副市长的家,并举报了这个贪官,检察机关搜出大批钱财,金银珠宝……最后,回顾现实,C对我丢掉的那些钱痛悔不已。  “那毕竟是到手之物嘛,驼鸟,你要是遇到我阿妹这样的女人,你就不会那么傻屄了。那么多的钱哗啦啦像滚滚洪流般淌进那个又白又美的脏屁股眼里去了。阿哈哈!那地方看似天堂,进去才知道是地狱、深渊,藏着一条巨大的鳄鱼,幸亏你的老二头没被咬掉,只丢了一箱子钱……哈哈……哈哈……”C大笑着,倒在床上一阵痉挛,嘴里吐了一阵白沫。我狠狠往他嘴里塞了几粒安定片……小蜥蜴清理了他的呕吐物,C脸色腊白,睡着后甚至没有一点气息。为了证实他还活着,我不时要摸摸他的脉搏……    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将来的日子不可预测,现今的日子空虚,白白流逝,无可把握……C,为了纪念你我写下这些文字。回忆过去,多么伤感的时日,恍然如梦,像一张张褪色发黄的旧照片,被时间浸泡,被生活溶解。  愿你的灵魂安息。    多雾的日子我嗅到热岛深处骚动的气息,无所事事的夜晚我们也已无话可说。双手锁膝、席地而坐,有时吐一口,有时笑一声。小蜥蜴趴在C的膝上,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有时我们沿着海沟散步,一直走到大海边,观看隔岸的灯火。此时此刻,海南才又显现出她娇媚迷人的一面。气候将会很快变热,有些树木已提前开花,紫色、白色、粉红、淡黄的,点缀在湿漉漉的绿叶间,如同大病初愈;而椰子树永远是一团美丽的绿色之梦,是这个岛屿绿色的灵魂。C已经好了很多,我们都巴不得炎热的日子快快到来,似乎一切萧条的景象是因为冬天的缘故……  “北方仍然冰天雪地,”我说,我们看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我花了两百元钱从旧货店弄了一台旧彩电。  小蜥蜴从未见过雪,她对冰冷的雪抱有孩子般的好奇。C吃过药,安安静静地躺在破藤椅上,渐渐进入催眠状态。  “驼鸟,你为什么独自跑到北方?莫非追着一个北方女人?老子在狱中受苦受难时,你是不是在北方寻欢作乐?还是像孤魂野鬼在北方飘雪的街道上游荡?无路可走时你想出国对不对?你整天在那里悠荡,白白转了一圈,被骗子骗走了不少钱,到处碰壁,无处可去,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你是不是一路上耕耘播种、翻云覆雨,留下了满街的私生子?你是个文质彬彬的骗子,狡猾的老实人,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闯进北方草原上的大绵羊群里……北方女人,又高挑又单纯,白皙、美丽、大方,令你馋涎欲滴……   啊,啊,北方……驼鸟,你记得你说过我们一起去北方吗?你肯定忘了,你以为我已死在狱中。那时,我常想念你,你在北方找不到门道……主要是你忘不掉海南岛……你有一种唐·吉诃德式的使命感,你是个荒唐的杂种,你以为你命中注定有责任对这个衰落的民族射精、拯救……北方,还有金发碧眼的洋女鬼,你这个大色鬼,竟然没有搭上一个到国外去,英国、法国、美国,我以为你会从华盛顿给我寄上一张明信片和一张百万美元的支票来……北方,要是我和你在一起,驼鸟,什么样的洋女人都不在话下,我会把你吹得天花烂坠,你只管上床,得带着印度神油、金箭油、金枪不倒丸……驼鸟……北方,你说说,北方,我在狱中梦见北方……”  “啊,啊,北方。”小蜥蝎伏在C的大腿上,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小蜥蝎未去过北方,她属于热带动物,她只能想象雪花,该像棉花或者树上的白絮……在北方……对,北方……北方?  北方,你想知道北方?我该怎样说我的北方行?北方是张网罗,我像一只乱飞乱撞的麻雀……  C,你想知道北方,僵硬死板刚愎自用的北方?从白沙门海滩渡过海峡就是。对于海南这巴掌大的小岛,海峡的对面就北方。因为一切雷同,一个庞大的国家所有的人都有单位、组织和一张紧密的网,统一的道德、经济、政治和行为。这就是北方。闯海的家伙们,尝过自由的滋味——其实是钱的滋味,灌了几口海水,他们产生了某种变化……升腾或者堕落?回到北方等于把自己重投罗网。我去北方是因为这小岛上再没有机会。你无路可走,心浮气躁。我对北方产生错觉,还因为好奇、冒险精神和盲目的激情,以为北方是个充满激情的美女——还有爱情……有更多的机会从那里起飞,想到国外去……于是我去了北方……      第二章完  
      第一章简单注解      1、 莫迪利阿尼:〈1884——1920〉法国现代画家,像貌英俊、风流倜傥、豪放不羁、贫困潦倒,三十五岁死于肺结核。      2、 伦勃朗:〈1606——1669〉荷兰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对光线的明暗有魔术般的处理技法,他的人物肖像画名垂青史。        第二章的简单注释      1、 魏尔仑和兰波:均为法国现代诗人,两人有同性恋关系。      2、 波德莱尔:法国现代伟大诗人,代表作《恶之花》。      3、 逍遥学派:亚里士多德创立的哲学学园,学生们在学园里逍遥自在地散步,讨论哲学,故名。      4、 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古代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三人是师承关系。      5、 堂•吉诃德:西班牙伟大作家塞万提斯《堂•吉诃德》里的绝妙人物形象。  
{ 小标题——浪游北方}      …………  我稀里糊涂去了北方。  九三年底,银根紧缩,我在的那家空买空卖的金融公司也玩完了。外资公司,老板神秘失踪,失踪的还有投资者的资金和员工的工资、奖金……员工们骂骂咧咧,一边寻找老板,一边躲着客户,最终作鸟兽散。每个家伙都捞了点钱,大部分人继续在海南晃荡,希望寻找新的机会。有的干脆自立门户,弄了个小公司、药店、衣饰铺子或者发廊自己当小老板。我对老M说,我们应该分手。她令我的情绪糟透了,腻味透了。我越腻味她她就越想和我结婚,心里还惦记着我的存款。她脱下裤子,对我翘着屁股。  “……我的屁股……是属于你的,啊?驼鸟,……但结婚后存款和买的房产名字必须是我的……你听见没有?你听见人家的话没有?……”  我的那话儿立刻耷拉下来。我实在讨厌透了。特区使男人疯狂,女人贪婪……  我想法摆脱了那婊子。    94年春节,我回到云南老家无所事事地呆了几个月。小城市里一切都没变,死气沉沉,按部就班,让人无法忍受。有一些我逃走或死亡的流言。旧友和同事们对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嫉恨,他们害怕我会挤回原来的工作位置上,那地方确实不大,椅子少屁股多。他们坚守在梧桐枝上,双手爪子般抓住腐鼠——在职称上晋升之后,将会摇身一变,成为凤凰,鸿运高照,财运当头……他们已不了解我,真是鸿鹄安知麻雀子的打算!诗云:麻雀东南飞……于是我又把衣物塞进手提箱,带着一套简编本《寻找失去的时间》于四月份又回到海南。海南正在衰落,人人都迷惘、傍徨,钱花起来很快,比时间快,机会溜走得也快,比身边的女人跑得更快……  先知先觉的人都逃走了,那些商业天才的嗅觉很敏锐,靠着后台或背景人物,他们在股市、房地产投机中都抢先一步,手伸得快也缩得快,比刀还快,捞的却特别多,江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消息说热钱已流向北方,冒着岩浆般的热气。啊!北方。    虽然机会变得虚无缈缥,但影子还隐约可见,毕竟有远见的人不多。我在《特区开发报》的屁股眼里翻到一则广告:      国家专利中医药项目寻求合作,诚聘海内外中医药专业人士共同开发。待遇面谈……      老豺看完我的简历,对我似乎非常满意。他坐在椅子上,吐了一口气,挪了挪屁股,对我翻动眼皮,眨巴眨巴双眼,口吐飞沫地说,他已决定聘用了我。他有一张猪肝脸和一双死鱼眼,眼角粘着厚厚的眵目糊。  “……至于待遇问题,我们要互相理解,这个问题,嗯,是个问题。”他的身子隔着桌子凑过来,“驼鸟先生,我公司是这样的,急需资金,十万八万都有行,这样就启动项目……那时,待遇不会低……我给你工资外,还有百分之十五的干股,干股就是你不投资都享有红利……条件是,你必须找到资金……”    凡是来应聘的家伙都被老豺“聘用”了,他对所有人开出的条件一模一样。他的“宝多智力保健品开发公司”所在地就是内江大厦的这间黑乎乎的小套房。公司固定人员只有老豺和贝贝,一个十七、八岁傻头傻脑的胖女孩,永远都在吃、吃、吃,喜欢坐在老豺腿上吮自己油乎乎的手指。贝贝和老豺的关系是一个谜。老豺对人说是他干女儿、侄女,有时是他表妹。总之,他始终和贝贝睡在一起——我怀疑这女孩是这家伙拐来的。    老豺的发明是“脑多宝胶囊”。他从抽屉里拿出产品的样品和一摞复印的文件,伸出长着长指甲的手指指着这些鬼把戏:  “看看,省卫生厅的文件,保健品专利证书,公章、许可证……还有名人的推荐信……还有病人用药后脑细胞再生的报道……《健康报》的特刊……至于说我的产品,我让你见识一个奇迹……”  他从棕色瓶子里抖出两粒“脑多宝”胶囊放进一只玻璃杯,倒上开水搅动了一会。  “看,看见什么了?絮状物是不是?成块成块的凝结的絮状物,这是什么知道吗?这是……和脑浆一模一样的物质,一模一样!就是说,这些絮状物含有组成大脑的物质和脑细胞!这下你相信了吧?这下你看见了吧?驼鸟,这种药物……当然是绝对机密。你把它喝下去,喝,喝下去,尝一尝也行……明天早上你一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的智慧增长了,真的!你会发现自己的思维增加了。你脑子变得像屌头一样好使!你勾引女人都比别人厉害!而且……还补肾壮阳……这是绝对机密……我为什么这么聪明?每天都喝啊……”  他自己端起杯子把那杯絮状脑物质咕咚咕咚喝下肚去,巴叽巴叽咂着厚嘴唇。  “真的,驼鸟,你要能在内地找到资金,咱们立马就动身去内地……我在海南已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这地方不是人呆的……这里搞不到钱了,人人都贼精……一旦找到资金,你我兄弟……”  我把那些产品证明文件看了一遍,甚至有俄文和英文的。老豺说俄罗斯的教育部长,什么泥坷垃*牛车夫斯基都喝过。我立刻给蛤蟆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蛤蟆在内地一家国营制药厂当经理,曾对我说他们急于找到新产品项目,他们有大笔的贷款要想办法花掉……      蛤蟆要我们立即动身去洽谈,一切费用由他们单位支付。老豺喜出望外,我们立刻就收拾行李,飞到昆明;我们东西都不多,老豺的公司财产只有贝贝、装在一只大袋子里的“脑多宝胶囊”和那些伪造的文件。开皮包公司真是方便极了。  
      蛤蟆矮墩墩地站在机场出口处,比早先胖了不少,油肚又增长了几轮,油水捞得太多使他的一双眼睛都快日鼓胀飞出两只眼眶——他倒混得人模狗样的。蛤蟆早先已在“文学上”取得不俗成就,曾获得汤加“大洋洲华人文学家奖”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南美国际华人新秀小说奖和诗歌奖”。汇了一笔小钱给火地岛上的一个华人骗子,便捧得漂亮精美的大宝证书,上面画着花里胡哨的“阿兹台克”文字,荣耀至极。这家伙一向钻营有方。蛤蟆急于和老豺的侄女握手,双下巴立刻变得湿乎乎的口水里拉。他握着那个傻女孩的手直到把她塞进车里的副驾驶座上。老豺很恼火,脸上有些挂不住。那女孩除了吃什么也不懂,身上重要的部位有些过度发育和肥胖,这点非常吸引蛤蟆。    蛤蟆们药厂在郊区。下午,厂长接见了我们,厂里的头脑们都来参加这个“项目研讨会”。老豺口拙,把他的项目文件拿出来,把“脑多宝”的把戏又演示了一遍,几个领导怂恿厂医喝了下去。整个药厂只有厂医是卫校毕业生,其他人都是外行。厂医用了很大的勇气撇着双唇饮鸠毒般地一点点喝下去,咂摸着嘴巴说:味道不错,有点像澄江藕粉的味道,但是不是补脑他还没有这方面的体会。厂医是个小人物,懂得如何在夹缝中生存,喝下“脑多宝”后,说话就表现出苏格拉底般的智慧。我把这个产品的作用机理从医学理论上瞎扯了一通,领导们频频点头,面无表情若有所思……会议开到傍晚,终于拟定了一个合作意向书。厂方拟在五年内投资三百万元,占股份的百分之七十,第一笔五万资金预计在明年春天投入。皆大欢喜。厂长宣布吃饭,空气立刻非常活跃。餐厅里早已大鱼大肉地摆了好几桌,同桌吃饭的还有省里的药检小组、地方税务的和银行的,大家互相敬酒。蛤蟆和老豺都想把对方灌醉。老豺是北方人,大胜蛤蟆,哈蟆烂醉如泥,非要和老豺的“侄女”干三杯,老豺代那傻女孩喝了,气鼓鼓的也醉得很厉害。    晚上,我们就住进了厂招待所,老豺酒尚未醒,对我的表现满意得要死,一想到三百万的资金就眉开眼笑,把手伸进傻侄女的后襟去摸搔一阵,傻贝贝只顾傻乎乎地啃一只鸡腿。我们乘着酒兴胡聊了一阵美好蓝图,刚关门熄灯,蛤蟆就醉醺醺地唱着来了,手里用一根棍子顶着一顶帽子。  “松井的亮蛋、亮蛋、亮蛋送来啦、送来啦……”  一边去敲老豺的门,声称想和贝贝单独开一间房。老豺光着膀子跳出门和蛤蟆干了起来。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两个酒疯子劝开。  “你侄女……你可以睡……我就不可以……睡?”   蛤蟆说。老豺勃然大怒,攥起拳头干了蛤蟆两下。哈蟆不经打,倒在地上轱辘辘滚了起来。我把蛤蟆架到我房间,拖进卫生间用冷水辟头盖脸浇了一遍,这家伙从嘴里吐了几口血沫子,清醒了。    我们坐在床上抽烟,蛤蟆的两边脸颊都肿了,一张嘴显得特别肥大。我问他这个协议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国营企业还能骗人吗?……告诉你驼鸟,你不要担心真还是假,你只管在这里吃和住。这类项目我们每年谈几十个上百个,有谈判就有吃喝,还有考察,还有钱……我们厂每年赚几千万,你别看设备陈旧破烂,这块真的是亏损。但我们每年都能弄几千万贷款,这些钱就是用来花的……一个项目砸下千儿八百万的自己能弄不少,不少……你何必管他亏不亏的……”边说边倒在我床上打起呼噜来。    翌日,老豺和蛤蟆互相道歉,而且因为都当过兵,在同志加兄弟的情谊下又各人互敬了三杯酒。这次吃饭厂长不在,只由蛤蟆陪我们,但桌上真够丰盛。  饭后,回到招待所,老豺就催我收拾东西走人。  “驼鸟,你想这有戏吗?这是蒙我们的!所有国营企业都玩这套把戏。”他把那份协议拿出来,在上面吐了一口痰,塞在枕头下,“我告诉你,这份协议只是为了不让你我丢脸,面子上不难看,还有,人人都借机吃一通……我们亏了车旅费……”    这家伙是对的,但我不愿亏车旅费,跑去找蛤蟆,他已到市里办事去了。多滑头!我就直接去见厂长。厂长说蛤蟆说过车旅费后报销的事吗?我说千真万确,不然我们怎么会来?……厂长让财会把我带去,填写了一张支付单,领回了车旅费。厂长是个大方的人,慷慨大方得要死。老豺大喜过望。  “驼鸟,你老弟还有一手!嘿!嘿嘿!老弟,我有一个大计划……我们去北方!我告诉你,我已正式聘用你作参谋……”有个神秘人物再三请他去北方,那家伙对他的发明非常感兴趣。他们在海口东湖的闯海墙前认识的,聊过天。那家伙自称是个气功大师。  “现在,我们有路费,你去帮我参谋一下,看看那家伙怎么样……至于费用,你不用担心……”    我不假思索同意了,我也的确很想去北方瞅瞅。我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非常轻浮,因为无所事事。那是一个特殊时期,人人都心浮气躁。无穷的欲望也使人浮渣般漂在表面,随波逐流。我对老豺和他的骗子鬼把戏已了解得很清楚,不过我也很好奇,决定把他的鬼名堂好好观察一番。生活是何等无聊!——我对一切都好奇,想去冒大险,发大财,想见识一下老豺吹嘘的这位气功大师……老豺跟大师联系上后,我们马上飞到了北京……    
  期待。
      有人把我们带到东方宾馆后面一家设在地下室的招待所,阴暗神秘。我们拉着行李在油腻腻的地上滑行,一边打着趔趄。大师在顶里面的一间房里接待了我们,在开口讲话之前,我们双眼一直没有适应地下室的黑暗。  “妈的巴子!……”从大班椅上蹦起一个小个子来,对着手机操了某人八辈子祖宗的屄……然后气乎乎地把手机摔到大班台上。这阵儿我们就这么站着,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大师的声音像只阉过的公鸡,这当儿我渐渐看清了他,像个包工头,不断地伸出紫色的舌头舔着厚厚的双唇,唇边黏着两道白色的口沫,右半边脸上一大块疤痕,连鬓角一块儿都不在了,用长长的头发盖住,双眼鼓得相当厉害,在黑衬衣上打了一条花哩胡哨的领带。他瞪着双眼看了我们一阵,一边伸出一根手指用长长的指甲抠进多毛的鼻孔,一边再一次蹦了起来和老豺握手,装做他根本没看见我们早已站在这儿。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痛,我知道他故意使劲儿。他断定我是个“知识分子”之后,四周发出一阵嗡嗡的嘲笑声,我这才发现两边不声不响地站着几个彪形大汉。他的贴身弟子们都是些人高马大、沉默寡言的家伙,脸上是机械人般的毫无表情。大师把我们介绍给他的弟子们,这些家伙一直都没说话,用阴郁的眼神瞪着我们。有两个家伙手里一直在转着四、五个钢球,哗哗哗地响。大师把我们领到一家餐厅,他一口没吃,一直在吹嘘他的气功神迹。我们吃跑了,他扔了两张钱给钱柜就走了。大师说他有一个带功报告会要去。把我们扔给两个弟子看管。  “他们想吃什么你们就买什么,想上那家餐厅就去哪家。”大师神气活现地对那两个弟子说。  “咱不能让人小看,咱们得……”老豺说,看见大师的黑帮派头,他的腰就躬得跟虾米式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是被软禁起来了。每走一步都有个人跟着,老豺和贝贝独住一间,我被安在另外一间,与大师的另外三个弟子住一起。他们问完了我的来历后就不再跟我说一句话,有个家伙的拐杖里可以抽出一柄剑来,他用那把剑剔牙齿,割脚上的鸡眼;另外两个手臂上都有刺青,肌肉鼓突。    大师把“他的人”召集来,让老豺把他的产品介绍了一遍。从一见面我和大师就互相反感。他像猴一样蹲在酒店的椅子上吃饭,用筷子指着一桌子食客,一一点出他们的身份,有医科大学的教授,医学院的学生和为他写传记的作家。为了震慑我,大师说他可以把任何人的脑瘤移植到他不喜欢的人身上。我对此很怀疑,表示我想试试——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停下筷子,没有人吭声……大师的脸白了,下巴骨咬得很紧……老豺使劲地跺了我的脚一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师没有把瘤子移进我脑里,他的弟子们对我就有些不客气,大师喝住了。在车里他很想说服我,一再对我强调他自小苦修炼功,深得佛道两家的真传,又如何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云云。  “要不是你年轻无知,我他妈的……北京这地方混的都是什么人?你年轻无知,我原谅你,原谅你,不想让你受苦,我他妈心软,出家人慈悲为怀……”  大师说,他的气功和钱可以让一切人折服。之后又说他刚刚从牢里出来……后来我了解到这是真的。    大师对“脑多宝”很感兴趣,他的营销方法就是在全国的气功弟子里推广。“脑多宝”将被策划成他本人用道家葛洪的秘传研制的,带功药物,神奇无比,每个学员都会争着买,服用后开悟得快,练功级别会得到晋升。他声称自己在全国有四百多万学员,比张洪宝都多……    自从见到大师,老豺已完全被大师的魔力控制住了。大师决定收他作入门弟子,还决定给他一辆小车。他的一张猪肝脸都快兴奋得涨破了……不过大师身边的气氛让他感到恐惧。老豺私下里问我怎么看,我说这种团伙一旦进去,出来就难。他恐惧得什么似的。大师找他谈过,想让我走人。我说我早就知道,而且我真想马上就走人。  大师对老豺恩威并施,想把那个骗人的把戏弄进自己手里,我不知道他私下对老豺作了些什么功法,老豺变得神思恍惚、精神异常。他似乎正在想怎样肝脑涂地地为大师作伥。   “反正脑多宝也是我瞎胡弄的,连那些文件也是我找人做的……你说大师会不会发觉……”  “大师……自己才是高明的骗子。他早就知道,不过他认为可以利用你这鬼主意赚钱。一旦你同意,就整个栽进去了……”  “我管不了驼鸟,我管不了,进进出出都有人跟着我。他们一定要这个东西的,要是我不答应,我和贝贝……再说,万一赚了钱;这是可能的,你看看他身边的人,那么多人死心踏地跟着他,人图个什么?……”  我知道,老豺是天生的奴才,没有多少文化,他只知道在江湖上混得找靠山。他要找一个主子,只要让他过得舒坦,虽说主子踢他的屁股让他害怕。一想到他即将得到的优待,他也真巴不得我走人哩。  反正我要走了,我的存在惹得大师很不高兴。不过我要走时他倒惺惺地挺惋惜的样子,想为我买飞机票。他身边的家伙只说没去取钱,大师说至少要给我三百元钱,边说边叫一个手下的人掏了三百元钱硬塞给我。老豺的脸色相当难看,说好他支付我来回北京的飞机票,他现在一声不吭;为了让他再难堪一点,我伸手接过那三张票子——眼睛看着老豺,他的脸转朝一边。我甚至没跟他说话,只朝大师拱拱手,大师也拱了拱手,一边伸出紫色的牛舌头舔着唇边两道很浓的白沫。一个家伙帮我拎包,送我坐上一辆天津大发。车开走的这一刻我才感到高兴呢!整整有四、五天,天天有人跟在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其实我接过那三张票子,除了想羞辱一下老豺,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大师认为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给我的所有提议我都没吭声,他已经十分恼怒……我不想当着他的十几个入门弟子硬梆梆地拒绝他的馈赠,这等于又扇了他一耳光。没准他会使人把我痛扁一顿。我与大师无缘无仇,所以,保护自己也很重要。钱嘛也不是坏事。从海南到云南再到北京,我和老豺“合作”了半个月,报酬就是被扔在北方。……这令我有点喜不自禁哩。    我自己找了一张新的桑塔那出租车,要求司机载着我好好地把北京城遛一圈。开车的家伙喜出望外,一路都给我指指点点,讲了很多名胜古迹和政要们的逸闻趣事。北京人都他妈的能侃,的士司机更胜一筹。最后,他把我扔在天安门广场,我把三百元钱都给了他,他坚持要把电话留给我,好以后为我服务。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想就此离开北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一则发在手上的招生广告里说的。我忒同意这话,忒感动,忒……所以,我就花了一笔学费把自己送进了这家英语培训学校——“爱比西(ABC)出国速成英语培训学校”。广告上说是外籍教师,美式英语,全国招生,全封闭式培训,三个月内掌握日常生活用语,而且还有出国中介服务……有机会出国就出国,我是随波逐流,自由自在,命运想给你什么就给你什么。于是我便去了中关村……  
  {小标题——在爱比西英语培训学校}        贾校长很热情也很傲慢,她那张马脸很有特色,脸上的黑痣令人敬畏有加,标准的京腔,标准的美国英语。她用英语提出的一串问题我一个也没有听懂,她的表情立刻充满了美国人式的怜悯与中国人式的轻蔑。但她还是保证三个月内我会学出一口流利的英语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包括出国的事。当她了解到我曾是一名医生时,忽然兴奋地伸出一只多筋的手捏住我的一只膝盖:  “医生在国外都是中产阶级,特别是针灸、按摩,在阿拉伯国家,后宫里需要按摩师。我们可以把你输送出去,萨达姆总统的后宫……甚至西班牙的阿尔汗布拉宫……”    财务姐姐已经被贾校长叫来了,等着收我的钱。她看起来比贾校长令我更起肃穆之心,她热情、微笑,给我倒了一杯水,还亲热地叫我“大兄弟”。就冲着她硕大的双乳和巨型的屁股,我就乐陶陶地把钱交给她。她那双胖乎乎圆滚滚的手数钱的那个技巧和速度啊。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没弄清,我自然想去阿拉伯后宫为王妃们按摩,但绝不想当阉人……  “我们会保证你们出国人员的安全,我们与王室签了正式合同。”贾校长边说边低头在一大堆卷宗里翻出一份文件来,英文的和阿拉伯文的。我当然一个字也没看懂,只是诚惶诚恐……心满意足地交了一大笔学费。——封闭式管理,只准讲英语,不准说中文……必须……于是我被关了起来,进了英语培训集中营。这里已有近100名囚犯。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出国。    如今我们交了一大笔钱来读英语,是因为有外教、有理想、有爱国心和出国的门道,准备出国去为祖国争光。要实现个人的意愿,必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我们会过意不去,检查机关已进驻我们的内心,常使我们害怕、内疚……另外,C,海南堕落的生活也损害的我的头脑。我的大脑里有一种好色的酶,激活了一些新的刺激阈,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和女人会产生触电的感觉。上课时我的眼睛里看不见单词,它们太小,而那些女同学又太大,她们老闯入我的视线,我对她们具有超强的兴趣。我在课堂上对她们进行观察、分类。评估她们的皮肤、五官、肢体,我的目光是X射线,而大脑是运算最快的模拟成像电脑,可以清晰地对她们衣着下面的身体进行构图,不放过一个细节,我正在选定目标,考虑方案……所以,当Mary老师问我“丢,安得死腾得?他妈死?”时,我还在神游。  “啥?”我说,哄堂大笑。  “do you understand?Thomas?”Mary老师用缓慢的,一字一顿的,标准的美式英语冲着我说。她的目光是坦率大方而热烈的,蓝色的瞳仁像波斯猫,由不得我不颤抖。广告上的教师栏介绍说Mary是美国人,一双眼睛又大又蓝,闪烁着美国五大湖的色泽,头发是旧金山的金丝织成的,皮肤是白银时代古希腊的遗产,脸上的五十五颗雀斑如同美国的星条旗上的五十五个州;Mary体形肥沃丰满,正如美国地图,一只巨大奶牛——天堂的国土,自由的国度,金发碧眼的美人。Mary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缩影。她来中国留学是为了研究《道德经》。除了她唇上那层淡淡的、芽黄色的唇毛,我对她手臂和小腿上的那层金黄的汗毛绝不反感。她讲课时很随意,表情丰富,摊手、皱眉、眨眼、伸舌头、作鬼脸。她走到我身边,俯身指出我的拼写错误,沉重的巨乳压在我左侧的脸颊上,暖烘烘香喷喷、又大又园的美式软面包,我开始流汗。  “good !Thomas ,good !very good!”  她总是这么说,对我发出香喷喷腥烘烘的赞扬。她赞扬每一个笨蛋,从来不批评,连她多肉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也充溢着美式的友爱之情。Carl和Dick认为,Mary对我有特殊的好感。这两个弟兄的英语比我强,他们自告奋勇为我拉洋皮条,在Mary面前把我夸成中国式的冒险者和牛仔,而且向她吹嘘我精通《老子》、《庄子》,还有中医,——“一种印第安人式的传统医药。”Mary目光闪闪,电光四射,她正害着下体臊热症和心口骚痒症……于是,Mary请我们周末到她的寓所去作客。Dick马上去图书馆为我搞了本《道德经注译》,Carl幸灾乐祸地把他的领带套在我脖子上……这个周末,我将和Mary谈谈“道”,由Carl和Dick担任翻译。道可道,非常道…阴和阳、男与女,阳道和阴道、房中术,阴抱阳就像什么……唔……唔……面包里夹热香肠——hot dog……Mary放声哈哈大笑,笑声自由奔放,双乳在笑声中颤抖。我们热汗淋漓、面红耳赤、结结巴巴。Mary穿拖鞋的赤脚又粉又白,脚趾细长,透明的睡袍使她丰满的躯体若隐若现。她给我们煮咖啡、喝白兰地、吃小点心。室外阳光明媚,由于酒的缘故,整个世界都很温暖。Mary的笑声碰撞着我的心,像一个个圆滚滚的朱古力糖。她对“道”的理解已有进展——“道”使她联想到欧美的性解放,妇女运动;“无为而治”,Dick翻译成自然自由地发展,就是性自由,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深呼吸、大喘气——中西方文化又一次交融了。  “世界正在融合,文化互相渗透,人们互相往来……全世界充满了爱……是吗?Thomas?”  “Yes ,Yes.”手里端着白兰地,我总是一干而尽。我已有些昏昏沉沉,她又为我斟一杯。  Carl和Dick呢?出去买中国熟食去了。现在,Mary老师和我单独谈话。大窗帘已拉上,室灯幽暗,气氛神秘诡异,一切都在因激动而颤抖,空气中颤动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乳牛味和雌激素相混合的气味,荷尔蒙,力比多和弗洛依德。我喝多了白兰地就忽然能听懂她的话了,我已不再紧张,只是神不守舍。此前我从未喝过白兰地。Mary起身摇摇晃晃走过去打开音响,放上一张碟,是《欢乐颂》……最后一个乐章,每一个重音都敲在我心上,令人热泪盈眶。在贝多芬的伟大合唱中,我们获得巨大的欣喜,——我是酒神,Mary变成了维纳斯。我拥抱她,感到内心的狂喜;我们接吻,她侧过脸,让那只高贵的希腊鼻子在左侧和右侧,以便深入交流;她的美国口条深深探入我喉咙,又轻又滑又软,像只巨大的蜗牛;她兴奋、急不可耐,白色的皮肤泛起点点红晕;她脱衣服时发出一串串含糊不清、淋淋漓漓的呓语:我是她的小密糖、小甜心、大香肠……美国式的最最动听悦耳的笑声。我们倒在沙发上,她把我的头按在她的双乳间揉搓,反复地喃喃着我的学名:  
  “Thomas……Thomas…ok ,Thomas……”她用了十二种不同的音调呼唤着,升调、降调、C大调和B小调、降B小调、慢板、柔板、快板、急板,像一只会唱花腔女高音的呜呜叫的发情猫咪。在进行到某一深度时用某一种语调。此时此刻,她教给我英语发音的奥秘超过课堂效果一百倍,身传口授,并自由女神般引导我在自由美国广阔的疆域上飞马驰骋——纽约洲、新泽西、阿拉巴马、俄亥俄、德克萨斯和淫荡的拉斯维加斯、灼热躁动的加尼福尼亚……  “Thomas,我的中国的牛仔,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龙,虽然瘦,但年青、有力、粗鲁,我喜欢你的一切,还有这个国家。Thomas……我的中国情人,我的老子……”我拼出吃奶的力气,与美国人的较量不仅仅是在经济上,而且应当在床上。  在床上,美国人投降时说“good…good…oh !ye ye… yes…oh ye……”如同毛片中的那样。我得承认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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