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四490带德国威乐家用增压泵的货车能拉7顿吗?,基本都是平原,偶尔有坡,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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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四7.2米庆铃五十铃FVR重卡冷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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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四7.2米庆铃五十铃FVR重卡冷藏车
参考价格:电议万元(如有需要送货上门,另加运费)
销售性质:厂家直销浏览:次
销售经理:杨经理  
销售经理:陈经理  
在线交谈:
办公电话:
图文传真:
地址:湖北省随州市南郊平原岗程力汽车工业园
车辆主要参数
车辆名称:
庆铃牌QL5160XLC9QFRJ型冷藏车
整车型号:
QL5160XLC9QFRJ
排放标准:
底盘型号:
QL5160XXY9QFRY
环保公告:
外型尺寸(mm):
燃油种类:
货厢尺寸(mm):
7180 * 2250 *
总 质 量 :(kg)
轴 距(mm):
额定质量:(kg)
轮 胎 数:
整备质量:(kg)
轮胎规格:
10.00-20,10.00R20
额定载客:
(含驾驶员)
最高车速(km/h):
发动机型号
发动机生产企业
排量(ml)
功率(kw)
4HK1-TCG40
庆铃五十铃(重庆)发动机有限公司
微信扫一扫!惊喜重重!
-湖北程力集团
冷藏车随车配置
冷藏车配置选装
&&&&随车手续:冷藏车整车合格证、底盘合格证、
&&&&&&&&&&&&&&& 整车上户发票
&&&&& 随车配置:随车工具、售后服务手册、
&&&&& 冷藏车驾驶证:& C证、B证均可&&&&&&&&&&&&&&&&&&&&
&&&&& 上牌照:黄牌 (整车超过6米黄牌)
&&&&& 售后服务:底盘售后一年 上装售后一年&&&&&&&&&&&&&&&
&&&&& 交货方式:来厂提车(全款付清可送车)
箱体材质选择
冷藏车其它功能选择
①内彩钢板 外玻璃钢板
①加装侧门
②内玻璃钢板 外玻璃钢板
②加装驾驶室空调
③内不锈钢板 外玻璃钢板
③加装备电系统
④内铝合金板 外玻璃钢板
④加装通风槽
⑤内彩钢板 外铝合金板
⑤加装温度监控系统
⑥其它配置
⑥加装其它功能
& 使用温度范围选择
国产制冷机组品牌选择
进口制冷机组品牌选择
①+8℃至25℃
①上海松寒制冷机组
①美国大冷王制冷机组
程力集团公司简介
②±0℃至+8℃
②武汉汉雪制冷机组
②韩国韩亚制冷机组
程力集团公司资质
③-5℃至-8℃
③郑州国冰制冷机组
③意大利K牌制冷机组
程力集团公司面貌
④-8℃至-15℃
④河南华泰制冷机组
④美国凯利制冷机组
程力集团公司荣誉
⑤-12℃至-18℃
⑤其它国产品牌制冷机组
⑤其它进口品牌制冷机组
冷藏车购车流程
庆铃五十铃冷藏车产品目录
& 第一步:购车洽谈:
通过电话联系或实地考察洽谈冷藏车型号、冷藏车价格和冷藏车配置及相关要求。
& 第二步:签订合同:
双方签订冷藏车购销合同并预付合同定金(传真签订合同、实地签订合同均可)。
& 第三步:安排生产:
我公司根据冷藏车购销合同要求,安排车间生产。
& 第四步:交付车辆:
冷藏车交付验收,支付冷藏车合同价格余款,完成相关手续。
& 第五步:交付方式:
客户可到冷藏车厂家自提冷藏车,也可协商由我公司安排送车并协定相关费用(必须在合同全款情况下才可送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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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P8表贴户外全彩车载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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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件-LED屏幕电源盒
&配件-外接电源线及快速接口
配件-高配工控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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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件-防水音柱
&配件-强力排气扇
&配件-LED屏幕防水密封箱体
&配件-LED屏幕排线
&配件-铝质防滑花纹板
&配件-木质地板
&配件-圆形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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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件-防滑地板革
?可按用户要求为根据用户的实际需求,为每位用户打造高品质、个性化的专用汽车,欢迎新老客户来电来人考察订购和自带底盘改装!
?创优质服务企业; 造用户满意产品!公司坚持以“质量求生存、信誉求发展、科技创新路、服务创品牌”的经营理念,以“诚信、务实、创新、进取”为企业宗旨,不断提升自身产品质量,开发适应市场需求物美价廉的多功能专用汽车!
&我们将谒诚为您提供优质的服务!
?第一步:购车洽谈:
通过电话联系或实地考察洽谈车辆型号、价格和相关要求。
?第二步:签订合同:
双方签订车辆购销合同并预付合同定金(传真签订合同、实地签订合同均可)。
?第三步:安排生产:
我公司根据合同要求,安排车间生产。
?第四步:交付车辆:
车辆交付验收,支付车辆余款,完成相关手续。
交付方式:客户可自提车辆,也可协商由我公司安排送车并协定相关费用.更多详细订车流程请来电咨询!
售后服务承诺书
&&&程力专用汽车股份有限公司销售四分公司是一家具有自主研发能力的重点专用汽车制造企业。多年来经过公司全体员工的不懈努力,已形成一条完整的设计、制造、销售、质量检测和售后服务的产业链。售后服务是我公司售前、售中和售后环节中的重要支柱。特别是近几年来随着公司生产能力的不断提升和出口贸易的展开,售后服务体系得
到了全面的完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服务体系是质量管理体系的重要环节,我公司通过了ISO质量管理体系认证(注册号ROM)。
二、服务保障:本公司服务是严格履行公司程序文件和质量手册,结合市场和用户的要求,给予保障。
三、服务宗旨:专业创造价值,诚信铸就未来!
四、服务机构:在销售公司领导下的售后服务部门,负责公司售后服务工作和管理各驻外机构的服务工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用户严格遵循使用说明书,正常操作的情况下,自购车之日起(以车辆出厂登记卡为准)一年内,行驶里程不超过 20000公里之内,因设计、制造、装配原因引起的产品机件损坏,经有关汽车服务站和监督部门鉴定后,在三个工作日内向我公司售后服务部门提交书面资料,售后服务部门确认后实行三包服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具体服务如下
1、三包服务期内的产品质量以包修为主,修理费全免(不包括易损件和电器部分)。
2、终身保修。超过包修期内的产品,需更换配件的只收取相关成本费。
3、免费培训操作员:
⑴ 由我厂安排高级工程师现场指导,学习理论及实际操作;
⑵ 掌握专用车的基本理论,性能以及功能;
⑶ 按程序能熟练的操作;
⑷ 能进行正常的日常维护,排除一般技术故障。
湖北程力专用汽车有限公司生产实力展示
&数控卷板设备
&自动旋边设备
&油漆烘烤设备
&数控等离子切割设备
&数控折边设备
&自动焊接车间
&搅拌车车间
&无尘水旋式涂装车间
问题1:程力专汽在特种车生产企业中的地位如何?
回答:建厂30余年的时间,2000亩的生产工业园,使之成为目前华中最大的专用车改装企业,国内最大的专用车生产基地,、、、等产销量连续五年全国排名第一。其中占全国销售量70%以上,LED广告宣传车占全国销售量80%以上,其余车型也占据国内销量半壁江山。
问题2:&&如何买到正品程力专汽车辆?
回答:&&&&首先认准程力官方网站www.clzzj.com;其次确定公司账户: 20 ;最后可通过400-668-7565查询销售人员的真实性,销售合同的真伪以及是否有漏洞。
问题3:车辆是什么牌子的?东风的?福田的?
回答:我公司生产的整车品牌主要为“CLW牌”,即“程力威牌”。底盘的品牌主要是东风,福田,江淮,江铃等国内主要底盘供应商。底盘部分的品牌可能为东风福瑞卡,福田时代等。
问题4:我想购买8方的,16方的,请问有吗?
回答:&车辆在不上牌照的情况下,容积可以适当做大。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需要严格按照公告生产,因为在上牌的时候,车管所会依照公告来检测车辆尺寸。超长,超宽,超高的车辆会被拒绝上户。所以按照公告来说,可以做5方,7方,9.2方,10方,12方,20方等,不能完全由自己的想法来决定车子容积。
问题5:我订的车子是否有现车?
回答:各种常用车辆,常见车款公司基本备有现车,如,福田驭菱等。但是在生产旺季(10月-12月,1月-4月)现车需要客户和销售经理确认。还有一些比较特别或者成本比较高的车型有现车的情况比较少,比如、、大型等等。
问题6:如果没有现车,生产周期是多长时间?
回答:&&10天时间,10-30天时间,垃圾车7-30天时间,少有的底盘车型(如)都需20天或25天以上时间。其他车型可联系销售经理确定。
问题7:车子可以送到客户当地吗?
回答:&&我们有送车部提供专职的送车服务。各款车型由车队培训的专职司机运送,车队司机负责送车,培训,收款等一系列问题。但、特种车型需全款都汇入公司账户后,才可以出厂、发车、代送。
问题8:报价是送到价格吧?
回答:&因为不知道客户是在哪里用车,以及是自提还是要求送到,销售部的报价一般是出厂价,不含运费。
问题9:运费怎么算的?
回答:&正常运费是按照车型重量,发动机马力来计算的,马力100以下的(福田3方油罐车,等)为2.6元每公里。马力160()运费为3.2元每公里。马力180-190(东风153,东风天锦等)运费为3.5元每公里。另外冬季需加防冻液或者使用高标号柴油的地区(新疆,内蒙古等)每公里会略有上浮。特种车型价格偏高一些
问题10:可否货到付款?
回答:&&&按照公司规定,正常销售要在收到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后,特殊情况下,经过总经理批准,在和客户签订正式销售合同并提供营业执照和组织机构代码证后,可以不收定金货到付款。
问题11:国三或者国四车型如何选择,怎样确保能上牌照
回答:&&因为目前的大趋势是实行国四的排放标准,但是国四的车型比国三的车型价格高3-8万不等,为节省投入,客户还是在能上户的情况下选择国三车型。具体可以看客户所在地区,一般沿海城市和省会城市必须采用国四车型,其他非指定试点地区均可采用国三车型,具体情况可以向销售经理咨询。
问题12:贵公司是否负责车辆上牌照?
回答:一般情况下上户由用户在当地自己负责,这和私家车等的销售是一样的,我们公司提供上户所需的合格证,上户发票,证明材料,铭牌等必备资料。如果客户对上户实在是不了解,我们的专职司机可以陪同进行指导。
问题13:车辆上牌照的步骤是什么?
回答:&&车辆在嫁给用户手中后,用户第一步是到国税局税管科办理纳税手续,如果为免征车辆则办理免征证明;第二部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购买车辆保险;第三部是当车管所上检测线检测车辆情况,第四部是领取牌照。
问题14:什么是免征?
回答:免征是我公司在符合国家的相关规定的情况下,为一些特种车(主要为洒水车,垃圾车等环卫车)办理的免交车辆购置税的资格。即免征车辆在上牌照的时候不用缴纳百分之九的车辆购置税,这为客户节省了比较大的一笔开支。但是免征车辆也要看用户当地国税局的具体政策,原则上讲洒水车是都能办理的,垃圾车扫路车等其他环卫车辆大部分能够免征,具体情况可与来电咨询。
问题15:贵公司的售后政策是什么样的?
回答:全国地级市以上均有战略合作售后网点。当地不能解决的问题,在交客户使用之日起行驶30000公里内或一年内免费修理(不包括易损件和电器部分),超过一年,只收取零件费。服务到达时间:省内,二十四小时内到达;其它地区,二十四小时内派出人员。
问题16:什么车辆需要配置钢丝胎?
回答:大部分车辆标配的是尼龙胎,一些特别车辆,如油罐车都必须配备钢丝胎,还有就是在路况较差的地区,建议客户配置钢丝胎。钢丝胎不可以随意更换,在车辆确定后,生产通知单下达前,客户需和销售经理说明,否则随意更换可能和合格证不符,影响上户上牌。
问题17:车辆易损件有哪些?
回答:每款车的易损件不同,比如洒水车的高炮橡胶垫需要定期更换,扫路车的扫刷,吸盘小轮等需要根据磨损情况更换。一般销售经理会详细的告诉客户,建议客户配置齐全并适当的随车附送。
问题18:关于车辆空调的配置?
回答:这是很多客户的一个误区,以为特种车自带冷暖空调,其实底盘供应商提供的原装底盘都不带空调(天龙,天锦等高端车型除外),需要最终用户选择是否加装。目前公司加装的上海三电贝洱品牌空调根据车型从元不等。
问题19:贵公司车辆是否可以出口?
回答:公司拥有自行出口权,产品占据大量国外市场,公司欧三,欧四产品齐全,各项资质证书完善。可以满足各种各种外贸内贸的业务需求。
问题20:自提车需要向公司账户打订金吗?
回答:一般车辆送到的话订金为百分之五十,自提的话订金为百分之三十。没有预付订金只能根据大概情况预估有没有现车可供客户自提,无法下达生产单保留客户所需车辆,所以为避免耽误客户时间,在确定好相关车型并签订合同后,最好是预付小部分的订金。
问题21:订金是否可以退回?
回答:有些时候因客户工程的变故,领导的决策,资金的问题等,导致订购的车辆不再需要或者暂时不需要,这种情况下客户提交书面的说明后,常规车辆可全额退回订金,特别定制的异形车辆需扣除元的违约金。
问题22:贵公司是否可以参加招投标活动?
回答:我公司各项资质齐全,车型齐全,在全国各地的招标活动中都可以看到我们程力专汽销售人员的身影。在接到客户的招标要求后,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第一时间进行相关工作的安排。
问题23:贵公司是否有二手车出售?
回答:我们为特种车生产企业,所有生产车辆均为未使用过的新车,目前公司业务范围中没有二手车的销售,不过有时候销售经理可以帮忙客户联系手中有相关二手车资源的老客户。互通有无,资源共享。具体情况可以来电咨询查询。
上一产品:
下一产品:时间:年    地点:苏北平原    人物:男人和女人    比毕飞宇的《平原》风格清、青    ——清新、清纯    ——青色、青涩    一、 赵庄    春寒料峭。尖利的西北风掠过平原,在村头,在麦场的大草垛那儿打出些看不见的漩涡。平展展的田野里是青绿的冬小麦,眼下还尽是瑟缩着没有返青。坦荡的田畴平铺着展开,展开,一直展到看不见的所在。眼目所见的地方有层层烟峦,那是平原上的村庄,正缩在寒树的怀抱里。稍近的地方有一个团团的小村落,烟树簇拥着,仿佛大海上一个小小的孤岛,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犬吠和人声,在淡薄无力的午后的斜阳下,在一种海市蜃楼的意思。    这是赵庄。    赵庄的格局和苏北平原上大多数村庄的格局差不多。红砖墙的瓦房,杂着几家灰白纸盒似的平房。房舍无一例外都是坐北朝南;房前屋后栽着树,白杨,柳树,枣树,梨,桃……然后是猪舍牛栏,和一丛丛棒子秸,一垛垛麦草。村中的土路上看不见人,几只肥胖的母鸡悠闲地啄着落叶下的腐屑,慢慢地踱到一户人家的粪堆上去。一条苍背黄肚皮的草狗梦游似的晃荡着,晃到路中间又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有一句俗谚:“捱正月,擦二月”,说的是正月漫长,二月易逝,这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说起来两个月的天数相差不到哪里去,可是在人的感觉上,正月仿佛要更为长一些似的。这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情,也许过年大家天天喝酒喝晕了脑子,也许熬夜赌钱把大家赌糊涂了,不然没有别的解释。从正月初一吃了头一顿饺子开始,男人们就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种赌博局。打扑克?早不来了,当谁三岁小孩子呐?麻将,牌九,这还差不多;当然,押小宝最爽快了,就来这个!大过节的,心里头痛快,口袋里又揣着专门攒下的钱,就为赌场上花销,当然是哪样痛快来哪样。赌钱的屋里挤满了男人,烟气腾腾,点一百之光的灯泡也不管用,小孩子忍着烟呛的咳嗽想挤进去看个热闹,可是挤不进去——针都挤不进去!吆五喝六的人眯着薰红的眼睛盯着色盒子,开了盒,有骂的,有乐的,到后来输得精光的人奋力挤出人丛,回家去了——当然免不了要挨骂!    昏天黑地赌了几日,输的输定了,赢的赢定了,大家渐渐分身分神来顾家里。接姑姑,待舅子,大家各处走走,酒桌上推杯换盏,赌桌上的混沌为酒桌上的混沌取代。壶中的日月真当长,迷迷登登只当过了半世呢,待到清醒过来,才知道正月还没去一半。念叨一句“挨正月,擦二月”,节日的狂欢已经淡去,现在开始有些没着没落的起来。那些有主意会算计的,心里头开始盘算开春的活计。化肥要趁早买,怕的是到用时涨价;圈里的猪四月份能出栏,再逮几头,还是逮大舅舅家的,种好;六月青草铺开来的时候再去集上牵两只小羊,这两年的羊肉价钱一直看涨……    那条梦游似的草狗似乎清醒了一些,打定了主意似的,笔直地往一垛麦草奔去,选定了一捆护垛的棒子秸,抬起条后腿来撒了一泡尿。草垛头两个女人正歪着晒太阳呢,它看也不看地悠然撒着,显然毫不介意。    那两个女人也不介意。她们年纪都很老了,三十年前可以叫她们为女人,现在,还是称老太太更合适一些。她们身上都带着那个时代的徽章:偏襟大袄,偏襟大罩衫,大腰棉裤,扎着黑色扎腿带。和臃肿的身上不同的是一双窄而尖的脚。虽然穿着厚实的自己做的“一道眉”的棉鞋,还是可以看出三寸金莲的遗迹。不过她们身上也并不全是老古董,那绒线帽子的“渔网”花样正是今年流行的。她们梳“团头”,一种乌龟壳般的发髻,把绒线帽的后面顶出凸凸的一块,小坟似的——她们的青春的坟,白天黑夜里背着梗着,可是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这两个老太太的人生已经所余不多了,所以,她们益发珍惜每一日的太阳,只要有太阳,她们必出来晒着,晒得脸色红褐如过秋的枣,又晒到脱了皮起了屑,白而薄的一层皮屑,更像着了糖霜的蜜枣了,而且同样的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可是比蜜枣大许多倍!    这两个老太太是妯娌。嫂子瞟了瞟弟妇的脸,她并没有引起蜜枣的联想。“今天这太阳不着实。”她喃喃自语似的说。她的意思是今天的太阳没力气。“是啊!现在比上午还好点儿。西北风尖着,明儿八成要晴好了……”弟妇缩了缩脖子,把手袖得更深了一些。她的眼光罩在老嫂子的脸上,她也没有想起蜜枣,一点儿往枣的方面想的念头都没有。她嫂子痴痴地看了看地下的日影儿,也把手袖得更深了一些,依旧自语似的说:“夜里只怕更冷,今晚上早点儿关门,早点儿睡……”    她自语的当儿一个年轻人骑车过来了,飞快地下了车把脚下在地下一点,“大奶,四奶,晒太阳啊?”又飞快地骑上去,箭也似的走了。她怔怔地抬头追着望,只见一个骑车的壮后生的背影,可是老眼昏花,认不出是哪一个。“他四婶,刚才这小子是谁?一打影儿也没认出来。”她弟妇道:“是传贵家的孩子,叫绪东的。”嫂子点了点头,明白了,“是绪东啊?这几年蹿得多高,猛一认真认不出来。怕有二十了吧?听说跟街上什么站长学兽医?”弟妇道:“兽医站的。还去淮阴一个学校念了两年,这手艺看来学成了。”她嫂子点了点头,“传贵家这孩子小时看了不咋样,长大了倒还……打小跟我们三房里的小子玩得好,不太说话,长大了嘴倒甜,见了面就喊人,怪好的一个孩子。”弟妇:“娘老子教的呗。传贵和她媳妇都是好人,不笑不说话!再早她婆婆也是的,多好的一个人,才上四十就没了,比我大三岁,不然今年也七十三了……”嫂子同情地点着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不够!那会儿一块儿做活好好的,怎么没看出来就生了那个病!”两个老太太絮叨着,把话题不觉转到绪东奶奶那儿了。那儿有她们的世界,绪东的世界和她们无关。    绪东听不见她们的话。他轻快地踏着车子拐了个弯,迎面过来一个老头,也是他姓赵的长辈。他慌忙又下了车,打个招呼:“大爷哪去?”老头道:“东边遛一遛。”绪东往东边一瞟,他自家的大爷——这儿管父亲的亲兄弟都叫爷——房门口,一堆儿站了十几个闲人,大多是男的,正在那儿消遗闲话。离得远,绪东没作声。这时也快到他自已的家门口了,他就没上去骑,推了车子走。    他是个外表普通的年轻人,今年刚二十。穿件栗色大衣,挂着条青色夹葱白格子的围巾。个头是长成了,有一米七五,勉强挤进高个子的门槛。身上没有多余的肉,可是也不算瘦,冬天穿得厚实,看起来倒是个魅梧的小伙子。脸面生得平常,不好看,也不算难看,要找出他眉目五官的特点来,是有些为难的事,往人堆里一混,马上就找不着了。从小就是这样。那时还很瘦小,下了课孩子堆里一扎,他代课的二婶要找他都找不着,非得喊声“赵绪东”才行。就是在课堂上,把他同一大帮毛孩子分出来,也不是很容易。外表太普通了。此外他也没有别的特点。既不太调皮,也不是很老实;不惹人家,也没人欺负他;脑筋不是很聪明,也算不上特别的笨,学习成绩一直维持在六十分到八十分之间。小学五年初中三年,一直都是这样。他妈发狠说:“绪东你要是考一百分,不然九十分也行,家里那几只鹅你要吃哪只宰哪只。”这么多年他楞没吃到嘴里去。他的天份只能是这样了,初中毕业连个普通高中都没考上,这让他那心气高傲要强的妈妈沮丧了好一阵子。    绪东这书是横竖念不成了,他也念不下去!尤其是英文,初一时还考个六七十分,初二时基本在三四十分,到初三都是十分以下了,有一次居然考了六分。他的英文课本上,都是用汉文标发音,早晨是“猫宁”,女孩是“个藕”,男孩是“抱爱”……大约很有道理罢?早晨,游荡了一夜的猫是安宁了;而上帝造人时,女孩子个个都是藕般凸凹鲜脆,是专给男孩“抱爱”的……虽然他标的时候是无心的,而且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他的语文也不怎么样,字儿全都认识,码成了文章也能懂,可是码成文言文或诗——天哪,绪东简直不知道那些字儿都在说什么!他赖着不去留级,藏到大爷家里去,把他妈狠得牙痒痒的。这半大毛头小子做什么呢?总不能闲着,别游荡坏了,也不能像他爸那样,一辈子扶犁。两口子商量了一阵子,想起来一个人,是绪东爸穿开裆裤的朋友。两个人并不是同村的,姥姥家是邻居,每年正月、六月过姥姥家,光腚一玩一两个月,竟处了深厚的交情,成家之后还有来往。那人大了做了兽医,现是他们乡兽医站的站长,不如叫绪东跟他学手艺去,比庄上年轻人学的瓦工木工要强。绪东想想,男孩子以后要说媳妇,养一家老婆孩子,总要有些手艺才好。学就学吧!一学,还好,比念书有意思多了,看着是头猪它就是头猪,看着是头驴它就是头驴,简单明了,不比“于戏”两字却有时非要念做“呜呼”,天!简直就是个陷阱!    站长教他也很用心,过了几个月,又张罗着把绪东送到淮阴一家农牧人员进修的专门学校去,学先进的良种选育、传染病防控什么的,意思虽不算镀金也是镀了一层银。学了两年,出来仍回站里。哪知这地方都是小农,家家养几头猪图的是攒粪肥田;养牛耕田,养驴拉磨,竟找不出一个稍具点儿规模的畜牧场,绪东从淮阴学来的几乎没用武之地。天天在乡兽医站上班,可是也没多少活,村上一般都有兽医点,猪马牛羊小恙都在村上看了,谁巴巴的牵到乡上来?大牲畜疑难杂症往上牵,可也不是天天有。绪东上了三个月的班,几乎拿不上什么工资。这不,今天又是守着一个小火炉空呆了一天。    绪东推着车子进了家门。他家正房是三间灰白纸盒似的平房,去年秋后才盖的,一些碎砖头、石子还堆在西窗下。两间红瓦顶的厢房,一个稻草门楼子。院里靠西有株梨树,树下压水井、石台子,摆着一些盆盆罐罐,他妈正在那儿埋头捣鼓半缸酸菜。绪东把车推进西屋,去他妈那儿舀水洗手。他妈是个高大壮实的妇人,酸菜缸上抬起头来问:“今天怎样?”绪东道:“不怎样。”他妈又说:“炉子上有热水,这水冰手!”绪东早已洗好了——手背都没湿!然后就去堂屋拿馒头,要到东屋的煤球炉上烤了吃。他妈又喊:“一会儿就弄饭了,你晌午没吃吗?”绪东顾自拿刀把馒头切成三片,答道:“晌午没饿。”——不然他也不会骑那么快,肚里在催呢。    他搬张凳子坐在炉子边,横担着火剪子,把馒头片放上去烘烤。炉门小小拨开一道缝,一面烘馒头一面烘手。屋里支着两眼灶,灶门堆着些柴草,西晒的阳光投在灶台上,黑瓷盐罐子闪着幽幽的光,像沉思着的智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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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    烤馒头是个细致活儿,性子急的人往往烤成“外焦里嫩”。绪东很有耐心,尽管肚子很饿,他还是尽着慢慢地烘,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再翻一个身,摆弄着三个乖娃娃似的,温柔又细心。雪白的三个娃娃,眼看着由白变黄,黄色渐渐加深,成为一种深蜜色,看起来更为脆致有型——烤好了。绪东拣一个一掰为二,雪白的瓤儿热蓬蓬冒烟,一口咬下去,焦脆喷香。绪东慢慢地吃,细细地品尝他的劳动成果,并不像一些饿慌了的男子一样,几口吞下肚去。他品馒头的耐性和他烤馒头的耐性一样好。他是个朴素而随和的人,可是也懂得一些朴素而随和的享受。享受,当然一定要慢慢地享受。不只烤馒头,他做别的一些事也喜欢慢慢地热起来,当然,冷下去也特别地慢,虽然他看起来手脚麻利,他骨子的最深处,却是个很“黏”的人。  三片馒头吃完了,绪东把水壶重又顿回炉子上,另拎保温瓶冲了一碗茶喝。一碗热茶喝下去,肚子里也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太阳已经掉到院墙外面去了,邻家院子里那株张牙舞爪的的枣树的影子拉得更张牙舞爪了,正爬在他家东厢房的墙上。晚间的冷气开始漫上来,他妈在堂屋里光当光当地擀面条了。  他来到堂屋。他爸赵传贵慢腾腾地踏进门来,肩上披着件黄军大衣。绪东妈不满地瞪上他一眼,嘟哝:“又转了一天!”传贵好脾气地笑笑,“反正呆在家里也没事。”绪东妈仍旧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年幼时念过几年书,比一般农妇要多识几个字,而且算帐精,手脚麻利,非常能干,家里家外整治得井井有条。心气又高,争胜要强,处处都不能落人家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这年近五旬的壮实妇人满肚皮的“壮志未酬”。她自己这辈子看来只能这样了,嫁个传贵又是个老实巴交的孱头,一点能耐也没有,怎看怎憋气!第一个丫头绪绫随她爸,念三年书就不念了,自动下来学农活,锄草种菜绣花似的细致,和她爸一个胎子!一个儿子绪东也没念成料,现在学着个手艺,也是不文不武不盐不醋的;小丫头绪红才十六,正念初二,成绩还过得去。无论如何可得把这丫头盘成了,不蒸馒头蒸口气呀!她咬着牙擀面条,面板光当光当更响了。  传贵在椅子上坐下,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两根,递一根给绪。自从儿子从淮阴回来,他就拿他当大人了。绪东瞟了瞟他妈,没接。他妈不让他学抽烟,他自己在外头有人敬烟,推不过去才抽,抽了嘴巴里只是苦,而且是隔宿苦。他一直没上瘾,从来没买过一包烟抽,这在时下的农村不太多,当然,这里头也有他妈严厉管束的缘故。  传贵把烟又收回去了,想了想,把两根都放回盒子里,不抽了,问绪东:“几天怎么样?”绪东说:“又闲了一天。”传贵没作声,绪东妈那边开了腔:“老是这样,不行呀!”绪东道:“我也正要跟你们说。”他搓了搓手,又呵呵,把脚踩在他爸坐的椅子的横木上,“刘叔今天跟我说,在站里看着虽然体面,可是能耐没处施展,活儿太少,也谈不起工资。现在就是要下村,下哪个村包哪个村,自负赢亏,一年交站里几百块管理费。”  他妈直起了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又去盯传贵。传贵把烟又掏出来了,抽出一根点上火,巴嗒巴嗒地吸着,尽不作声。绪东妈又盯向儿子,问:“下哪个村?”绪东道:“钱家圩和田庄,随我拣。”他坐到旁边的一张矮凳上去,两手放在腿弯下,取着点暖,“我不知道去哪个村好,说来家跟爸商量一下。爸,妈,你们说我去哪个村?”  传贵闷头抽烟,绪东妈锁着眉毛,赌气似地瞅着桌上摊着的面皮子。学了这两三年,敢情还是要找庙!半晌,她道:“去钱家圩,近!六里路,来去近便,有事耽误我送饭去也方便。”绪东瞅瞅他爸,他爸不作声。绪东妈有些火,“我说去钱家圩,你看怎么样?”传贵慢吞吞道:“我看?我看不怎样。钱家圩是近,又是个富村,看起来比田庄好,可是绪东是去做兽医的,不是去开店做铺。钱家圩拖拉机多,庄上没什么牲口,又不太喂猪,闲时都扑村上那个窑场,哪有多少猪羊?我说去田庄,田庄大,六个生产队,基本都还是牲口耕地,家家户户的副业都是喂牲口,不愁做兽医的没有饭吃。绪东二姑又在田庄上,亲侄子能不照应?虽说路有些远,二十多里,在他姑家吃住准行,人家说不定照应孩子比咱还好。田庄都是旱地,不种水稻,咱们供他姑家大米,很好办的事儿!那么大庄那么多牲口,还怕绪东没有钱赚?要去钱家圩,我看只能保着饿不死。”  他是不太说话的,可是要真的说的时候,听的人都不能不佩服,他还真有道理。今天这番话,听得绪东的眼睛亮起来了,绪东妈慢慢地垂下了眼睛,眼光柔和了一些。绪东望望他妈,“妈,你看呢?”绪东妈又把面皮儿卷起来擀了,只扔出两个字:“随你!”绪东明白她的意思,笑了,“那就依爸的,去田庄。”他妈忽又住了手,“明天要回你刘叔的话?”绪东道:“他说不急。反正没事,明天不去上班也行,明后天都无所谓。”他妈道:“那你明天去你二姑家看一下,跟你姑爷打听清楚,门路探探清,倒底去那儿好不好。这事儿该仔细。”传贵、绪东点头,“应该,应该。”  
  全书41万字,已完稿。
  有人看吗?继续  今儿是元宵节,绪东妈擀好面条,又团了二十来只猪油红糖黑芝麻馅的汤圆,然后拎出一条腌下的鲤鱼来炒。传贵烧水喂猪,绪东帮着他妈切猪肉、白菜,在炉子上做了一锅猪肉白菜熬丸子。他也是才学会做点简单菜。五点半,绪红放学来家,一家四口团团坐着吃完了饭——绪绫四年前已嫁到外村去了。这时天也快黑了,绪东和绪红对对眼色,两个人悄悄溜了出去——绪东妈管他们很严,不让他们看电视,说那玩艺都是虚的、哄人的,年轻人看了净消磨志气,手头有钱也不让买,两个孩子要看只能到三爷家去看。三爷家去年买了台十七寸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画面真清楚。一会儿,兄妹俩已坐在三爷家堂屋的条凳上了,正放动画片《猫和老鼠》,堂弟堂妹早笑得前仰后合,片刻功夫,绪东和绪红也乐得前仰后合了——消磨志气真快活。  第二天,绪东醒来看表,还不到七点,正打算再窝一会儿,忽想起昨天晚上说要去二姑家的,他赶紧一骨辘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夜里特别冷,虽然身子在被窝里暖得可爱,可鼻尖面颊都是冰冷的,让人忍不住想往里头缩。拉开窗帘,只见窗玻璃上结着密实实一层霜花,俨然每一块玻璃上都有一块量身订做的镂花白纱帘幕。他凑过去舔,纱帘蚀了圆圆的一块,像个了望孔。往外再看,稻草门楼上也是一层白花花的浓霜。却是个清晴的好天气,四方方的庭院里清光溶漾又冷气森森,一块冰似的。  绪东妈正在厨房烧早饭,绪东闻得见花豇豆的气息,是花豇豆稀饭。这粮食耐煮,烧几滚,又要“扬汤止沸”,又要“点水”,厨房里外烟气腾腾,是另一种的伸手不见五指。烟气漾出门来,袅袅地飘散到晴空中,仿佛厨房也是个活人,冻得正呵气。绪东自己也呵着气,走哪儿面前都是白袅袅的一团。去厕所的时候,看见通红的一轮朝阳正搁在东场的稻草垛上,黑瘦青苍的一大片杂树仿佛舞台上得了聚光灯照射似的,愈加搔首弄姿,做出些或古怪或肃穆的姿势来。大爷家的烟囱上冒出一串白烟,赴约会的小女郎似的,不紧不慢,一路款扭着腰肢,真是袅袅娜娜。  绪东刷了牙洗了脸,把毛巾晾到院中的铁丝上。铁丝仿佛冻得更硬了一些,也小心翼翼地托着一长条儿白霜,绪东凑上去舔了一下,却觉得和舔玻璃的感觉不一样,仿佛是黏的,手上贴一溜儿胶布往下撕时就是这感觉。他又换几个地方舔,始终是黏的。他纳起闷来,怎么回事呢?谁半夜里洒了药不成?他瞟瞟压水井头,那个铸铁的粗笨家伙。他走了过去,使劲一舔——  天!他的舌头整个粘住了!绪东使劲往下撕,舌头拽得生疼,却撕不下来。他这才明白铁丝是如何像胶布的,早知是这回事他绝对不舔了!他挣了一次,又挣一次,却挣不下来,想叫妈妈舀热水来泼,又叫不出声,他只是呜呜地哼着,两脚乱跳,像一头兽。  绪红正在厨房门口穿梭般进出,沾沾自喜道:“神仙,我是神仙!”在云里雾里来去,也许这就是神仙了。穿了一会儿,瞥见哥哥低着头在那儿又蹦又跳,哼得不成个腔调,觉得有些奇怪,跟妈说:“你看哥捣什么鬼呢?”她妈伸头一望,叫一声:“他是作死呀!”舀了一勺豇豆汤就奔过去。奔到近前,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泼,万一烫伤了儿子的嘴怎么办?她喊起来:“绪绫爸!绪绫爸!”这时绪东使劲一挣,挣下来了,舌头上撕去一块皮,鲜血汨汨直流。绪东妈又是心疼又是气,连说:“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绪东低头吐了口血沫儿,说道:“可能不碍事,还能说话呢,一会儿豇豆稀饭照样喝三大碗!”他妈道:“好好的你寻这个故事!养你这么大容易吗?十口饭不聚一滴血,你净寻思玩了,也不为你妈想想——养你这么大容易吗!”捉一条破镰刀柄子,满院子追着打。  绪东一溜烟跑出大门,跑到邻居家门前大路上,瞥见他妈追出院门,愤愤望了他一眼,回去了。他得意地笑了。他跑得可快呢!他掏出手绢子擦拭舌头,淡淡的血迹,一会儿也没了。他是个透鲜透活的人,村东头通红的朝阳似的,有的是青春的热血,这么一点算什么呢?  吃饭时绪东“照样喝三大碗”。  
  拍砖的人在哪里?急切等待中!我需要意见和建议——
  进来看下。  我觉得毕飞宇的〈平原〉不错。粗并不就是俗,挺帖近生活的。  
  全书41万字,已完稿。~~不错啊~~佩服中。  我没看过毕飞宇的〈平原〉,但从你的看起。  描写很细腻,我可以从中学习的。连城1,一起加油。
  继续          太阳渐渐高了,趁着好天气到二姑家去。他推出自行车,他妈道:“去年做的那条酱色裤子怎么不穿?这条裤子都起膝盖包了,这么大小伙子,也不知道要好。”绪东那条咖啡色裤子没下过几水,他妈叫酱色——甜面酱的颜色。绪东依言回屋脱了身上黑布裤子,换上“新”裤子。脚上大头皮鞋,他找鞋刷子蹭了蹭泥,跺一跺脚,好个标致小伙子。他妈忍不住笑了,高兴和得意的笑。  绪东扣好大衣钮子,围好围巾,戴上雪白的口罩和不那么雪白的手套,他出发了,他妈站在大路上,传贵立在猪圈边,一直看了他好远。  绪东出了村,拐上乡级公路——铺了黄沙的一条大道。没什么风,他轻快地踏着车,并不觉得冷。路边是成排的白杨,银白的细枝条直指蓝天,宛如镶上去的一种银饰。路边是小渠,坡面上的枯草挂了白霜,羊毛毯子一样。麦田里的霜花却渐渐有些化了。  从他家到乡上,有六里路,从乡上到田庄,有二十里——赵庄在狸头山乡的最南端,田庄在最北端,遥遥不相望。  狸头山乡,有些怪的一个地名。境内有一座小山丘,狸猫头般大——这是村上人夸张的说法,小就是了——也许乡名就和这个有关。带“山”字的乡镇名在新沂市是独一无二的,其他都傍着“水”:窑湾、黑埠、阿湖、草桥……听起来俨然一个水乡。但是狸头山乡是个例外,地势高,有山,没什么大河,有的只是较窄的沟,灌溉不太方便,大多旱作。赵庄地势低洼,种着水稻,是个唯一的例外。赵庄过去就是低洼多水的宋集镇了。  说起新沂市,建国之后才设治的一个县,刚刚升为县级市,是个顶年轻的市,归徐州市管辖,与山东省郯城县毗邻。和苏北的许多县市一样,以农为主,不太富裕。交通却还方便,205国道、陇海铁路、京杭大运河,皆穿境而过,据说又要增建一条铁路,以后还要铺几条高速公路,大约不是瞎说。  但绪东眼下走的还是黄沙路,车轮底下沙沙地响。过了乡,一会儿就看见一座小山丘,叫小青山,也叫狸头山,海拔只有几十米。山上密森森栽着松柏树,又有毡子般厚实绵密的短草,夏天望去,的确是青绿的一团。绪东在乡上读初中的时候去玩过,没什么好玩的,除了青绿的草树,还有裸露着的巨大的赤赭色山岩。绪东倒喜欢那些山岩,滑溜溜的,干净又漂亮,人“大”字一般地摊上去,很舒服。  绪东把一只脚支在地上,立着看了一会儿山。又进了黑松林,很大的一片林场,国营的,尽栽着松柏树。过了一个村,又过一个村,田庄还没到,他也不急,他知道路还长着呢。二姑家他去过几次,因为远,不常去,只是过年时去接一趟。今年他没去,大爷家绪才弟去的。  一路上没遇着什么人,可是小渠忠实地陪着他。这是狸头山乡的灌输网络,大部分是聋子的耳朵,配搭,可也是一个乡政府的脸面,缺不得。又经过两个水库,渐渐的田庄近了,乌青黛黑的一大片,密实实的树裹着,看不分明。一会儿,看见村头那株大榆树上的老鸹窝了,了望台似的。  绪东又把脚支着地,立着看了一会儿。这黑森森迷烟一般的寒树,烟遮雾障似的村落,谨严而肃穆地与他对视着。  他不知道,从此这个村庄渗入到他整个的生命中去,甚至渗入了他赵家后代的血液中去……然而不是为了这个。  ——他在这儿呆了不到四年,这四年缠绕住了他的一辈子,阴魂不散地附在他身上,鬼魅一般——是美丽的、让人伤神的、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女鬼。  绪东眼下却不知道。他上了车从高高的公路上滑行下去,脚跷上来,感觉架云似的。这让他小小地得意了一两分钟。    
  继续    二、 田庄  惯性的滑行结束后,再蹬一分钟,二姑家就到了。一排人家都是红瓦房、红砖院墙、砖瓦门楼子,独二姑家是稻草门楼,很好认。他推着车子走进门楼,二姑赵传霞和姑爷田保国正在石磨那儿说话呢。看见绪东来,又惊又喜,忙围上来。他二姑道:“乖乖,路上冷吧?赶紧进屋烤烤火!……乖乖,我都大半年没见你了……”其实她年纪才三十三四岁,是个矮小然而精明的妇人。见了亲侄子不由得疼,不由得就嗲起来。保国也忙上来接自行车,说道:“是啊是啊,绪东都两年没来咱家了。”绪东摘下口罩,笑道:“骑车也不觉得冷……”已被他姑拥进堂屋。她家炉子就生在堂屋,传霞拉开炉门叫绪东烤手,又忙着去冲热茶。保国进来,掏两根烟给绪东,绪东忙道:“姑爷,我不抽!”保国还要让,传霞道:“人家不抽就不抽,还尽着派!绪东喝茶!”滚烫的搪瓷茶缸子塞到绪东手里,褐色的红糖茶腾着阵阵甜香。这时传霞又去拿花生,绪东道:“二姑别这么客气,我还是旁人吗?”传霞道:“当然不是旁人,我自家孩子似的。这也是前天你表弟要吃我炒下的。”绪东道:“小莲小雷都去上学了?”保国道:“都上学去了。”他们家两个孩子,丫头小莲上四年级,小雷刚进一年级。  喝了半缸子红糖茶,绪东问了问姑姑家这一年来的情况,田亩收成,身体健康否。保国也问他现在干得怎么样。绪东便把今天的来意说了出来。传霞一听,拍着大腿叫好:“真的,咱庄就缺一个兽医!前几年还有个‘老酒糟’择个猪,骟个鸡,现在屁大事都要跑大李庄找人,一耽误就是半天。那天猪生病,我一天去四趟才催来人,‘老酒糟’又生了肝硬化,不行了!”保国道:“‘老酒糟’算什么?一天没学过,尽是自己捣鼓出来的。治猪治牛全靠草药,反正不是治人,治死不用偿命罢了!”  他们说的‘老酒糟’,是一个人的外号。现在几乎没人叫他的本名了。一辈子贪杯好醉挣来的一个外号,年纪不到六十,得了酒精性肝硬化已经两年了。如果说乡村的兽医也能叫赤脚医生的话,他就是赤脚医生里的赤脚医生。他是自学成才,当然,年轻时跟着一个兽医跑了几天,也学了点实在东西。他会骟鸡、劁猪,骟牛骟马都能来——本地管替鸡鸭鹅去势叫骟,替大猪去势叫劁,牛马羊也称骟,小猪却称“择”,择菜的“择”,也许本来就是一碟小菜,只用“择”就可以了。  ‘老酒糟’刀功不赖,又会用草药,熬汤灌猪灌牛,也能顶许多事,几十年吃这碗饭,一直稳妥,附近几个庄骟牛骟马都愿意找他。管顿饭,菜不要好,有酒就行。不管饭光给钱也行,三块五块,十块八块都无所谓,他没什么价码,也不争。几十年来赚点钱,给儿子弄三间瓦房就没有一个余下——全喝下肚了。去年春上肝硬化加重,就歇了,反正儿娶女嫁,任务完成,到安心养老的时候了。田庄六个生产队,现在有事都去大李庄兽医站找人,猪是在家看,牛马都要牵去的,挺费功夫。  绪东听姑爷姑妈这么说,也有点高兴。保国倒底是个男人,又帮他分析盘算了一下。田庄本庄是三个生产队,另有三个自然村散落在附近。各队的拖拉机保有量——如果拖拉机少,自然就靠畜力多,这就是绪东的生意。现在各队的家庭副业大都是养殖:养兔的、养羊的,鸡猪更是家家有。这两年仔猪的价钱高了,养母猪户多了起来,养殖专业户还没有。当然,乡下兽医哪有指望养殖专业户的?  分析了一会儿,三个人都很乐观。传霞忽然想到,“这事儿要不要跟大队书记打个招呼?”绪东道:“那当然。”传霞道:“那一会儿就去跟他说,保国带去,跟他一个本家,还是个侄儿辈呢!”保国也点头:“那一说就成,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太阳早已高了,快中午的光景。保国去小店买了一包“红杉树”烟揣到绪东衣兜里,带他过去了。和书记家只隔着一排房,几步就走到了。进到门去,书记正在家。是个侄儿辈,年纪却四十多岁,比叔大得多。保国道:“他大哥!这是你婶的侄儿,有点事来望望你……”绪东抽出烟来递上,书记接了,客气地让到堂屋去坐。  听了他们的来意,书记喷着烟雾点头,“是的,咱庄缺个兽医。指望大李庄,不方便呐,人家愿来不来……”保国也附和着说。书记又问:“刘站长让你来的?”绪东点头。保国又说绪东就是刘站长亲自教的,又去淮阴念了正式学校,不比草台班子出身……书记点了几回头,说道:“刘站长我熟,治大牲口那是有一手!……那就,什么时候来都行,‘老酒糟’用过的那两间房就给你。只要你来,解除了田庄养殖户的后顾之忧,发展了田庄经济,一切都好!我可巴望着咱田庄好啊,最好把大李庄那一帮顶下去,叫他们都来求我们!”保国连连点头,绪东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既说定了,绪东站起来告辞。书记道:“小伙子,好好干,把田庄当成你的第二故乡!”握握手,把他们送出大门,又道:“小叔没事常来坐。”保国点头,带着内侄儿回了。  到家跟传霞说了,传霞也欢喜。这时小莲和小雷放午学回家吃饭,见了绪东都甜甜地叫表哥。传霞烧了面疙瘩汤,叫绪东一块儿吃了垫一垫,过一会儿再弄饭。  等小莲小雷上学上学走了之后,绪东道:“那个房子在大队部?我想去看看。”保国道:“我带你去!”带绪东过去。大队部距保国家不远。大门朝东,临着村头大路;西边过去就是大片的麦田。门脸儿两旁是红砖房,南边代销店,北边卫生室。应该是田庄的经济文化中心。  两人进了没有大门的大门,一个大院崎岖不平,角落生着荒草。坐北朝南的一排房是村委会的会议室、活动室、配电室什么的,此时都锁着门,平常大约也很少开,门前有草呢。西边有两三间直筒的简陋砖房,保国说那是打磨房。南边又是两间房,也锁了门,保国说这两间就是了,房子西侧有个木柱搭的棚,上头覆着芦苇和麦草,地上钉牢木桩子,人家的牲口牵来大约就拴在这地方。再过去尽西南角是水泥预制块修的男女厕所,靠牲口棚不远有一口井,青石砌的台,可是没沿没盖,若夜间走过,有掉下去的危险。  绪东看那两间房,外表还整齐,本色的木门紧锁着,木材因风雨的侵蚀已有些朽坏了。那壁厢是玻璃窗,缺失了两块玻璃,两个黑洞瞳孔似的向人凝视。绪东凑过去,把头往里一探,却觉出是探进了盲人的瞳孔,也或者是他自己忽然变成了盲人——屋里黑古隆冬的,仔细一辨,也是石灰抹的墙,可不知怎么会黑成这个样子;屋顶也是。再看地上,也看不出原来是不是水泥地,只见遍地断砖头、方石块,柴草满地,又有两三堆灰,敢情这地方是田庄老头儿烤火闲话的所在!  绪东看了半晌,回过头来,差一点不能适应正午的明亮的阳光。保国笑了笑,“‘老酒糟’就喜欢招一大帮老头去烤火,一到冬天那烟气!吓了一跳吧?反正得收拾,这地方太脏了,年纪轻一点的人,谁来?”绪东也笑笑,没说什么,在院中转着看了一会儿。又立在井台上往下望,深而黑的井水,“波澜誓不起”的妾心一般,却是幽怨而寂寞的。当然,绪东想不到这个,他不知道诗,他只知道:以后要用这个井里的水洗脸洗澡了。  回到家,传霞已切了肉,又买了贡丸、猪肝等放在那里。绪东道:“二姑,你怎么费这事!”传霞道:“难得来一回嘛!二十岁人了,通共没吃过你姑家几回饭。”绪东笑了,“这以后要常吃了。都这么费事,把你家吃穷了!”传霞笑道:“以后?以后咱吃什么你吃什么,随茶便饭,我是你姑,你可别嫌啊?”绪东道:“嫌什么?随茶便饭最好!”  传霞整了八个菜:炒鸡蛋、油氽花生米、咸鸭蛋、小葱炖豆腐、猪肉烩粉条、红椒炒猪肝、菠菜熬贡丸,还有一个冷切的捆香蹄。保国要去买酒,传霞道:“顺便叫一声你侄儿。”保国会意,去了一会儿,自个儿提了一瓶酒回来,说:“他不来。”  
  拍砖的人呢?
  人在何处?
  三个人坐下喝。绪东酒量一般,喝了几盅脸上就红了。保国还要劝,绪东道:“姑爷,我不能再喝了,还有那么远的路呢。这次陪不好你了,下次再陪你喝个痛快。”传霞听说,就叫保国收了酒,自去盛饭。  吃了饭,喝了茶,渐渐快五点了,传霞叫绪东留下住一宿,绪东说不行,传霞就催着他走,怕天黑了到不了家。绪东推了车出来,夫妇俩一直送到村头。  绪东上去骑着,微微的有些醺意。这时起了点西北风,车子骑着愈加轻快。金色斜晖照在他脸上,他眯起了眼睛,哼起了歌儿——不成调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歌。  到了家已是薄暮,传贵夫妇听儿子说一天事项,也挺高兴。  第二天,绪东去兽医站回了刘站长的话,就开始准备下田庄。要用的器械药品不用急,刘站长会替他准备,那两间房子可得好好收拾!过了两天,绪东带了件把换洗衣服和手上用得着的东西,要二去田庄。绪东妈非要传贵也去帮着张罗。绪东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二姑爷不帮我?”绪东妈道:“他帮归他帮,你爸非去不行——就这一个儿子,头一回去创事业,你不去,你安心吗?”绪东听了“创事业”三个字,觉得很好笑,他不认为是创事业。  传贵倒底是去了。父子俩到了传霞家,叙过了话,保国就去找侄子拿钥匙。书记道:“钥匙早不知哪去了。都一年没动,锁可能都锈死了,砸开算完。”保国就抄一把锤,带传贵父子去了。  砸开了锁,门窗全推开,阳光直射进来,见墙上不仅黑,而且痰迹斑斑,地上更是灰土草屑盖得看不见地皮。传贵自语道:“扎个草把子把地先扫了。”保国道:“我回去拿!”他走了。传贵出来拔院子角落的蒿草,绪东也出来,见一个年轻人迟疑着走过来,似乎要看个究意的样子。年纪也就二十上下,高个子,长腰腰的脸,生得不丑。身上穿着旧的黄军棉袄,肥大的军裤束着裤管,脚下是高腰的军绿棉鞋,似乎是个退伍军人。——后来绪东才知道,他哥是现役军人,他穿的都是他哥的旧衣。  年轻人探究的眼光罩住绪东,问:“你们砸锁干吗?”绪东道:“我是乡里下来的兽医,叫赵绪东。”他掏出烟来递上去。年轻人接了,嘴咧开来笑了,却是一张大嘴。他指着打磨房道:“我叫田明喜,在那里干活。”他大约是不常抽烟的,夹着香烟拍遍身上口袋,寻不出一盒火柴。绪东也是不抽烟的,他身上带了敬人的香烟,也没带火柴。他多此一举地掏掏衣兜,望望明喜,两个人都笑了,阳光下白牙齿比赛似的闪着光。  保国拿了一把笤帚一把铁锨来了,自己先进屋去扫。传贵扎了个草把子,明喜看了道:“那个不顶事,我这儿有。”奔去打磨房,拿了一把厚实的好笤帚给绪东,绪东也进去扫。明喜踩着门槛看了片刻,说:“这尘土大,头发衣裳都弄脏了,我给你弄套工作服!”他又奔回去,拿了一件黄大褂,一条旧手巾,一顶撕去了帽沿的破麦草帽,叫绪东出来穿戴。先穿上大褂子,头上披上毛巾,再扣上草帽,绪东看看自己身上,笑道:“这成什么了?”明喜道:“日本鬼子!”两人又比赛似的笑起来。保国道:“明喜,你认得他是谁啊?给他生人戴 ,你不给我戴,你‘荤油眼’!”——‘荤油眼’,本地土话,势利眼之意。明豆笑嘻嘻的:“我知道他是赵绪东,以后我还指望他跟我打伴儿呢,给你戴干什么!”保国道:“对,有道理!你自己在大院里,闷得坐不住,天天混小店里玩。以后有人玩了,两个小伙子,多好!你十九了吧?绪东二十了。还不来帮着收拾,老是站着你腰不疼啊?”明喜听了,又回去拿了一把锨,过来帮着抢地坪,端垃圾。屋里烟尘弥漫,他的工作服却在绪东身上,绪东真觉过意不去。  扫了墙,又把笤帚绑在一根长棍上,把屋顶的蛛网灰尘也扫了。这时一个标致的少妇推着辆平车过来,脆声叫:“明喜,打面!”车上两个白胖的粮食口袋,猛一看倒以为两头肥猪。明喜只瞟了一眼,“等一会儿!”绪东忙道:“你有正事,不耽误你。快去,别叫人家久等!”明喜就去了,少妇好奇地盯着屋里屋外忙活的几个人,悄声问明喜,一头问一头回头瞟着。明喜答着话,进了那两间筒子房,一会儿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屋子打扫清楚,明喜又来了,进去转着看,又指着梁上黑蚯蚓似的电线说:“薰得这么黑!干脆把这个也换了,只怕都老化了。”绪东点头:“我过天就买,先把屋墙整好再找电工拉线。”明喜道:“还要找电工?我帮你弄,这个都是小意思!”  玻璃窗户也那么黑,绪东跟明喜找个破盆,一块抹布,吊一桶水上来擦了又擦。待门窗擦好,天早已晌午了,保国道:“回家吃饭!——明喜,一块儿走!”明喜摆了摆手,“不啦,我回自家去!”撒开两条长腿,几步迈出大门。  传霞刚做好饭。吃完饭大家坐着说话,算计该添置的什物,去哪里买油漆涂料等。一会儿传贵就回去了,绪东趁着下午的晴暖劲儿去曹沟镇买涂料水泥。曹沟镇的街道离这儿近,十里多地。绪东到街面上找着建材店,买了白垩浆,米黄色油漆,又划了两块玻璃。没买到水泥。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带回田庄。这时天已黑了,绪东当晚就住在二姑家,睡小雷的床。小雷的床又窄又小,绪东的脚板几乎悬到了床外,对面就是传霞夫妇的大床,虽说自家姑侄不要紧,可显然不是长法。绪东打定了主意,索性买些砖头,在那两间屋中砌一道腰墙,弄一间实实在在的卧室。他朴素而随和,可是个懂得些朴素而随和的享受的人。  第二天,他叫保国帮他买砌墙墁地的材料:砖块、水泥、黄沙等。保国很快帮他买好了,用平车拉到大队部的院子里。于是又找泥工,砌墙、墁地、刷墙、油漆门窗。书记开了大队的仓库,拖出了一张破八仙桌,一张长靠背椅给他,也一并油漆成米黄色。又找明喜理电线。明喜又出主意,买了几迭白纸,两间房都糊了雪白顶棚。里外焕然一新,雪白耀眼,虽还没开张,已招了好多人来瞧稀奇,约定绪东以后帮他们择猪骟马。绪东又回了一趟家,拉了一排货架,一张小铁床,一张三屉桌来。里外收拾整整齐齐,再把一箱箱药品、器械运来,摆上去,看的人都说:“这哪像个兽医坐的堂?人医也比不过他耀眼干净!瞧老明权,跟人家一比,他可埋汰得不成样子了!”几天后,当绪东往小铁床上铺被褥时,主顾上门了,一个汉子走进来探头探脑,四处看着,问:“你这儿有没有三联的防疫药水?我家一窝猪该打疫苗了。”就这样,一九九零年春寒料峭的一个下午,绪东的事业不动声色地开张了。  晚上,绪东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枕着手看着雪白的顶棚,闻着淡淡的清冷的油漆气味,心里也和那顶棚一样,白净亮堂。  第二天上午,又有个半大小孩子用草筐带一条小狼狗来,叫绪东看,绪东诊断是缺钙,开给他一瓶钙片;又有个中年人来买猪用泻盐;又有个老太太跟绪东说,她家一群母鸡“不知遭了什么瘟,拉满院子青白痢”,绪东配了两样药粉给他。这些都不费功夫。他那屋子背阴,冷,没人来的时候就去大门外走一走,晒晒太阳。门南旁管小店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朴讷少妇,样子很朴素,绪东听见买东西的人都叫她翠兰。她丈夫也是个寡言男子,送了一趟货来。门北首卫生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半少老头,绪东早几天就知道他叫田明权——这庄上九成的人家都姓田——黄白清瘦,却是个极健谈的人,又极喜谈论国家大事,提起国际国内的大事情他没有不知道的,常滔滔不绝地一讲一两个小时,中央的时事评论员也没他风采。今天,他屋里和往常一样,又聚了三五个和他一般年纪的时事通,就国际形势“发表了看法”,分析一阵,嘲骂一阵,有两个挣得脸红脖子粗,“制裁”与“反制裁”的呼喝声几乎掀翻屋盖,仿佛联合国就是他们家的。绪东在太阳地下听了一会儿,觉得很有趣——政治很无趣,这些人很有趣。  中午,他在二姑家吃了饭回来,见明喜正往大院里走,后头跟着个拉车的汉子,车上高高一堆花生秧儿。绪东赶上去帮他推了一把。明喜开了门,绪东问道:“上午怎么没来?”明喜道:“耕地去了,怎么,想我了?”绪东笑了笑,“你说呢?”明喜一笑,嘴巴更大了些。他开始穿戴工作服,绪东进屋东瞧西瞧。  
  继续贴          屋子的墙壁非常粗糙,粘满了面粉草粉,毛茸茸的挂了羊毛壁毯一般。屋里两台机器,一台在里头用布盖着,这是打面粉的。外头一个宠大的家伙打饲料、草粉。墙壁上有一块木板,上头缀满了电闸、电表、电线头什么的。绪东是个不懂电的人,望而生畏,小心绕了过去,生怕碰一下就被电死了。那汉子把草车堵上门,用要杈只顾往里挑。明喜把机器下料斗那儿拴的一条白布口袋理开,开了电闸,嗡!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那条白布口袋得了神力似的,倏然挺开,饱涨滚圆,成了一条奇大无比的肥白肉虫,绪东用手指捺下去,软软的,非常肉感,感觉也是捺着了肉虫。明喜把草只顾往机器里填,空中烟尘斗乱,群魔乱舞。绪东呆了一会儿受不住,逃出来一看,肩头上已薄薄落了一层灰。  一车草一会儿打完了,明喜落了电闸,那条肉虫仿佛着了巨人的一脚,登时塌了,明喜再把它肚子里的货抖出来,整个成了一层皮,面目回复成口袋,不再引起绪东肉虫联想。然后过磅,付帐,汉子拉了两袋子草粉走了,绪东过去帮明喜掸掸灰,又去磅体重,明喜问:“多少?”绪东道:“一百三十五。”明喜笑道:“比我重一斤,不过你才吃了饭,论起来还没我重呢!”吊了水来洗了手,又提了一块破木板跟绪东说:“这是军刀。”绪东道:“知道知道,你是日本鬼子。”明喜故意凶着脸:“我是日本太君,怎么能叫日本鬼子?你地!八格!”破木板抡起来就劈,绪东抬脚一挡,劈到鞋底上,“军刀”裂成好几段。“你日本太君又怎样?我是八路军,照样把你打回老家去!”  两人玩了一会儿,身上开始热剌剌起来。明喜解开了军袄的扣子,很认真地对绪东说:“我们田庄这地方最好了。你现在还不熟,熟了就知道!”绪东道:“有多好?有你那么好?”明喜笑了笑:“跟我一样好。”他咧着大嘴,唇上透明的茸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像四月天青涩的桃。他年纪只比绪东小一岁,看起来却像小了三四岁。绪东是个出来做事的人,更成熟一点,而且,他天生似乎有些老相。这种人有个特点,就是年少时不显得年少,年老时也不容易显老的。他似乎一直就这么不老不嫩不丑不俊着,他看起来是个稳重从容的成年人,然而在他内心里的某些地方,仍旧和明喜一样,青涩得像四月的桃。  青郁迷离的田庄,此刻如同伊斯兰的女子蒙着黑纱,绪东早晚要掀起这层面纱来,走进她的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天,即使是在许多年之后。  田庄村辖的三个自然村:豆腐坊、柳墩、小新庄,宛如田庄未成年的妹妹,再是伊斯兰的世界,也一目了然。田庄本身三个生产队却大,而且要复杂得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绪东知道有一处所在叫“圩里”,“版图”吃进了三个生产队的各一小部份,呈东西走向狭长的一条,早先有一人多高的圩墙,现在早坍塌得不落一点痕迹,然而它还是“圩里”。  如果说保国家这一段新排房是新村区的话,那圩里就是老村区,如同城里的老城区。新村区整齐划一的砖瓦排屋,房前屋后全是白杨树,是田庄连年扩张的结果。圩里却复杂得多,砖瓦房占绝大多数,也有草屋,草屋里住着城里人所称的空巢老人,另外就是些特贫困的人家。白杨很少,多的是杂树:桑、棠梨、合欢、臭椿、本槐、洋槐、紫穗槐、青桐、小橡树、小孩拳、榆、楮、……另外还有些没人叫得出名儿的乔木和灌木。桑叶可以养蚕,桑椹是孩子们初夏的好吃食;棠梨结一种褐色的小果实,能看不能吃;合欢只能看;香椿的嫩叶是可以吃的,香椿拌豆腐是春天的一道时鲜名菜;臭椿做新婚用的大床,取它一个“春”字的谐音;本槐的花蕾可以做黄色染料,每年初夏,有本槐的人家都使了孩子拧下花蕾来,晒干之后买给下乡收购的贩子,换几个油盐钱;洋槐花也可以吃,叶子又是兔子的好饲料;榆钱也可以吃,只是现在没什么人吃它了;紫穗槐取其枝质的柔韧,编制各种器物;橡树和小孩拳所结果实都是小孩子的玩具……  然而还有一样不可忽视的一样植物:臭橘子,就是“橘逾淮为枳”的枳。全株有一种怪味,果实似橘而小得多,味极苦,当地人叫臭橘子。秋天打下来也可以卖的,做药材。然而田庄的祖先们种这个似乎并不是为了卖臭橘子,而是有别的、更大的用途——防风帐子,防盗障子。  这种植物全株墨绿色,多刺,少叶,叶是墨绿的蜡质。农历四月开白色的小花,却是很好看的一种花——世上不存在不好看的花——洁白而寂寥的花朵,是乡村的纯情女子,没有谁会在意。他们只在意它们的针刺。成排地种着,种得密密的,长大后针刺交锁,郁郁青青,密不透风,有两三米高,是极佳的防风墙。村上人都叫臭橘帐子。倒底是臭橘帐子还是臭橘障子?没人说得清。如果是防风的初衷,那该叫臭橘帐子,可是它似乎还有个防盗的用途。旧社会匪患猖獗,村上家家户户都种,连成排,成为一种生物的围墙,类古战场上的鹿寨。贼人钻吗?钻不过来;搭梯子呢?上是大约可以上得去,下来呢?密集的刺簇拥着,想下来是件相当棘手的事,不,是相当棘身的事。砍倒几株吗?下头砍倒了,上头却拉不出来,交织得比帆布还要紧密;全部砍倒吗?天!又是一道防御工事!  不管怎样,臭橘障子是大有用途的。但是现在少了许多,一是没人种了,二来开路建房建猪舍,嫌碍事,砍倒了,然而残余的仍有十之五六。要是再闹匪乱怎么办呢?绪东听说,田庄原来匪乱挺多的。  那是解放前的事,和全国许多地方一样,这地方也是土匪横行,各自为乱,匪与民,匪与匪,混战不休。当地人都称为“贼”,有别于偷鸡贼的“贼”,也叫“马子”。田庄本庄就有几个,有叫“小皮袄”的——据说是因为抢了个皮袄而得此名——有个叫“烧包”——爱穿新鲜衣服,故称“烧包”。这“烧包”是个很横的贼,手下有百十条枪,一条枪就是一个人。他是个像样的贼了。后来让他一个徒弟打死了,从后头一枪崩了后脑勺。那个叫“小皮袄”的,解放的时候在曹沟地方叫人捉住了,差一点被整个死。他们割下他屁股上的肉,塞到他嘴里叫他吃,还要问着他:“好不好吃?”他赞:“好吃!”他们把他开了膛,用木棒撑开肚皮,愤怒的人群往他肚膛里扔石子,扔了一肚子。后来拉回田庄来埋——他也有近房的——埋在村南的地里,许多年后耕地,还能耕出一种红皮石子来,本地没有而曹沟有的。那时死了多少贼呀!据说有一个是用棒子秸活活烧死的,烧得缩成黑黑的一团,孩子般大。有个女贼也死得很惨——是的,还有女贼呢!  一个叫……什么大娘,应该是个少妇,丈夫也是个贼,先被人打死了;她死的时候是个傍晚,刚吃了晚饭,被一个叫“老木耳”的村民用一根铁标枪捅进肚子里,晚饭都带出来了。又有一个叫“小洋盘”,为什么叫“小洋盘”?现在大约没人知道了,据说当初是被“烧包”抢来的,后来就做了贼,是个为虎作伥的伥鬼。老人说她生得白净标致,骑个大白马,英姿飒爽。她倒是没有死,解放后不知所终。  是的,那时候是乱世,乱世里有乱世佳人。田庄出乱世佳人,是个让人伤神的地方。现在是太平盛世,出什么佳人呢?太平公主?  绪东以后会见识到的——他会见识到的。      
    三、花开的早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是清明——一九九三年的清明,绪东已在田庄过了三个清明节——又是纷纷的雨。已下了好几天了,下得人百无聊赖,闲得心里发慌,绪东也很闲,一连几天几乎都没什么事。他望着铅灰色的正在潇潇落雨的天,他知道,不久他就会忙起来的,凭他做兽医这几年的经验。   阴雨天很少有人打面,明喜也不来了。绪东闲着只好出大门找人说话。同那个朴讷的翠兰当然没什么话讲,有买东西的人聚一会儿闲聊,他就去聊一阵,人一走,他也就走了。大多时候是去卫生室找田明权说话。明权也很喜欢他去,他发表政治评论有了听众了嘛,他当然很来劲。  他脱了鞋子,蹲踞在高高的高脚凳上,俨然一只大公鸡,居高临下地对着他的唯一听众。他谈起中国人民的朋友苏联的解体,毛头小子美国倒长成个世界警察。他对苏联有深厚的感情,他谈戈尔巴乔夫,赫鲁晓夫,斯大林;然后不自禁扯到莫斯科保卫战,希特勒……接连不断地扯起根山芋藤似的,他顺着那根藤说个没完没了,一个个极具份量的人名和地名从他嘴里不断地蹦出来:巴顿将军、诺曼底、易北河……在崎岖破损的卫生室水泥地面上一砸一个坑。他不断地挥舞着双手,仿佛扯着面正义的大旗;唾沫星子飞溅,迸射到绪东的脸上,绪东仿佛看见二战战场上的连天炮火,横飞血肉……  绪东低了头,局促不安,头发里不痒,也忍不住想挠挠头皮。他是个“读书声不入耳,天下事不关心”的人,他只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兽医,他只关心牲畜的病因和治疗方法。为此他感到自卑,觉得自己是个全无心肝的人,生活在太平盛世,就忘记了那些为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而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他茫然地微笑着,鸡啄米似的点头,此外他说不出一句话。这时他特盼来病人,来一个病人了,趁医患对话的当儿悄悄溜走。他怕了田明权。但是田明权显然不知道,下次见了面他还是那么热情,还是要搬出那些或诡谲或壮烈的国际政事来,照样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没了,直到来了病人,绪东溜走。这情形发生过好多次了,绪东都记不清有多少次。   清明节的傍晚,绪东撑着伞慢慢地往二姑家走,他要去吃饭。雨还在离离拉拉地下着,永远停不了似的。人家的灰瓦屋顶水淋淋地发着幽光,仿佛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也是灰色的,受了雨水与潮湿空气的双重重压,弥漫在屋瓦上久久不散,如同依依不舍的祖宗的亡灵。天空也是灰色的,望望远处,满村的树木还没有发芽,也是灰色的——绪东觉得他的心也完全成为灰色的了。  村里的沟边有柳树,雨烟里泛着淡而柔的鹅黄色,但绪东在这里看不见。他看不见春天正在向他走来。他听着雨烟和炊烟里传来的笛曲,《孟姜女哭长城》,是一种民间小调,幽怨中有一种温婉的柔情,九曲十八转,袅袅不绝,浑在炊烟里,一直漫进绪东的心里,绪东心里有了和笛曲仿佛的意思,幽怨中有一种温婉的柔情,试探着,懵懵懂懂就缠过来了。撩拨得他的心里有一点点难过,仿佛又是好过,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是谁在吹呢?听声音倒是在二姑家附近。他打着伞走过去,还没到二姑家门口,笛音停了,他发了一会儿呆,撩乱的心绪渐渐恢复了正常。  传霞家的屋瓦上也是炊烟袅袅,她打着伞舀一瓢水从院中跑过。绪东刚要进门,忽见二姑家的邻居——当中隔了一户人家的——他叫三表婶的一个妇人顶着个蛇皮口袋急急奔过来,叫他:“绪东,我家的牛病了,一天没见嚼,肚子涨得老大,你快看看去!”绪东望望院中的二姑,说不出什么,跟她去了。  进了她家的牛棚,扑鼻的一股尿臊味,一头耕牛伏在槽下,它的男主人正焦急地推它,见绪东来如见了救星一般:“绪东,快来看看,昨天也没在意,今天看倒进去的草一点没少,才晓得病了。嘴巴不嚼了呀!”绪东抄了一把槽里的草料捏了捏,又闻闻,然后来到牛身边,看一看,摸摸鼻子嘴巴,又蹲下身,拍拍扣扣牛的肚子。三表婶夫妇闪到一边,眼巴巴地盯着他。  牛是一种反刍动物,粗粗吃下大量的草料,闲时再倒出来细细地咀嚼,然后再咽下去。不嚼自然是生病了。夫妇俩又焦急地问:“要不要紧呀?好不好治?”绪东站了起来,拍拍手道:“也好治,和人一样,是积了食。最好的办法是找一头健康牛,给我抽一点儿胃液,再给这牛灌下去,这样好起来会快一些。”两夫妇眼睛一亮。两口子低声商量了一下,男主人戴上斗笠,披上塑料布,出去找牛。绪东连忙回大队部拿牛用的插胃管和特大号针筒来。路过二姑家门口,二姑正堵着门等他来吃饭。绪东说道:“二姑,你先吃。”告诉她给三表婶家牛看病的事。传霞撇着嘴,哼了一声:“就他家那人缘能借来牛?下辈子罢!别等他,咱们来吃饭!”绪东觉得这样不好,叫:“二姑你先吃。”还是去了。  一去,见夫妇俩正面面相觑——没找到牛。绪东问:“怎么,没找到?”男主人讪讪的,低声说:“烂泥滑踏的,哪去借?邻墙我兄弟家有,只是去年吵过嘴,不好意思去。”他媳妇眼巴巴地盯着绪东:“绪东啊,你帮我们去借吧。你人缘好,准能借来。就邻墙,你过去看看。我们……唉,也没法子……”绪东想了想,就拿着家伙去了。两夫妇拥在自家门口,眼巴巴地瞅着他。  这一家人正在吃晚饭,见了绪东,连忙站起来,热情招呼:“绪东来吃饭,正好,我这酒刚满上,快来跟我喝几盅——早想跟你喝了,就没逮上机会!”他媳妇也拖了绪东手臂往屋硬拽。绪东忙道:“不啦不啦,改天慢慢喝。我来是有点事儿!”便把来意说了出来。四表叔巴嗒着嘴,脸有难色。四表婶则正了脸色,说道:“绪东,要是你有事儿借牛,抽什么胃液,哪怕抽的是牛骨髓呢,我也不皱一下眉头!既是他家,你就别插嘴了!你说亲兄弟为什么这样坏?不是的!你问他,你问他去!去年不就是因为沟上沿那几棵树吗?亲兄弟他做出那样的事……”她指手划脚,气愤愤地连说加骂,说了一长串当年的的恩怨缘由。绪东知道借不成了,就笑笑说道:“亲兄弟是不该这样,好好处嘛!那我走了,你们坐下吃饭。”他走了。两夫妇慌忙扔下对三房的冷脸换上对绪东的笑脸,拉着胳膊挽留,“留下喝一盅嘛,又不叫你多喝!你看你看——”绪东道:“改天改天!”挣开来走了。  到了三房家里,男主人就问:“有什么汤药好下?”——他也明知借不来。绪东道:“有,效果要慢一点。那我去拿药。”他又急忙回去拿药。回来的时候传霞一看,知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说:“那我们先吃了。”绪东忙道:“你们先吃。”到三表婶家,看着她熬药。熬好了,盛在瓦盆里用勺子扬着,好叫它凉得快。绪东这里又要一盆清水,把胃管洗干净,然后叫找一块木头,垫在牛的一下牙槽之间。他摩挲着牛脖子,一遍又一遍,非常温柔,消除它的戒心,然后把胃管旋进它的喉咙,一点一点地通进去——这是个细致活儿,靠的是一个合格兽医的解剖常识和经验。牛有四个胃,他必须知道是插进哪个胃里……   插妥了,他叫拿药来。三表婶拿一个漏斗舀汤药灌进去,三表叔按着牛肩胛骨,防止它乱动。绪东温柔地摩挲着牛脖子,安慰它。一会儿,药灌完了,绪东拔出管子,洗干净,交给三表婶让她保管好,明天还要再灌一次。三表婶头点得捣蒜杵儿似的答应着。   回到二姑家洗干净手上掸干净身上,已是七点多。天早黑了,他们也吃过了。传霞又热菜,满口怨言。不是对绪东的,而是对牛主人的。——那家人缘真不好!  第二天,天晴了,日丽风和,是个美丽而可爱的春日。绪东又拿了药去看牛,牛似乎好了一些,站了起来,一双美丽的双眼皮长睫毛的大眼睛汪着温柔的光。绪东很高兴,跟三表叔说:“看样子再灌一次就好了。先别给吃草,好全了再少少加点草料,要干净的,发潮发霉的草千万不能喂。——你要是拿出待人的心思来待它,就绝不会生病。”三表叔笑道:“待人的心思待它?耕地的畜牲也配!指望它做活呢!能耕地就好。”绪东不说话了,脸上有些不高兴。三表婶忙道:“下回我仔细了,当心喂。要值三牛块钱呢,生病有个好歹,可不是坑了我。我仔细。我以后一定仔细!”她去熬药了,然后绪东仍旧不很高兴。  又灌药,这回牛有了精神,一点也不配合,绪东弄得满头满身是汗。好不容易灌好了,看见牛眼睛里一点活泼的亮光,他还是很高兴的。说:“下午我再来看看。”  下午他又要去看,三表婶隔得老远的向他笑:“好了,全好了,中午开始嚼了!”绪东道:“那暂时也不要喂草,夜里再少加一点,可得铡细一点啊!”三表婶答应了,绪东就不去看了,他很忙了,一如他所预料的。  
  谢谢脑袋开花。
  天接连地晴下来,一天天暖起来,鹅黄柳变为嫩绿柳,就是不发芽的树枝头也涨出老大的苞来,就要发芽了。——它们都要发芽了。沟渠里的水青绿青绿的,照着蓝天白云,清晰的影儿,双重的景色。绪东骑了车出疹,豆腐坊、柳墩、小新庄,各处都去。远远地回望田庄,青苍里透出些斑斓的色彩。绿的柳,黄的杨,粉红色的桃花这儿一团那儿一团,开得热闹。粉白色的杏花已经残了,倒还有些深红色的花萼供人眼目。高高的棠梨树上开满了白花,它的叶子也泛着些白。棠梨树像春日盛宴上的一个寡妇,遍身缟素。紫丁香细密的心结坠满枝条,一个结里藏一个心事——春天了,正当韶华的人儿哪个不藏心事?  这天傍晚绪东回来。快到晚饭时间了,他把车直接骑到二姑家去。到门口放好车,三表叔夫妇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那天灌牛的药钱还没算呢!算一算,现在给你。”绪东回想了一个,掏帐本儿——他自行车的横梁上挂着个橄榄绿的帆布口袋,邮递员似的,里面装着常用的药品器械,还有帐本儿。这地方都是这样,每次用完药给现钱的比较少,多是等牲口痊愈了一总付;养仔猪的人家等猪苗出了栏再付,也有手头实在困难的,一直拖到年底。所以帐本必不可少。绪东翻帐本的时候,三表婶一个劲儿地猛夸他:“你看人家绪东,年纪轻轻这么能干!哪家姑娘遇上你,可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有对象了吗?婶给你说一个!你今年多大啦?”绪东有些不好意思,吃不住她再三追问,只得答道:“二十三了。”三表婶道:“二十三?结婚也结得了,你怎么还没对象。婶给你说一个!我娘家一个侄女可是赛天仙……你这样好小伙,可得找个漂亮大姑娘,好马配好鞍嘛!”绪东被她夸得满身不自在。三表叔见他翻开了帐本儿,就问:“该多少钱?”绪东道:“二十二块五。零头算了,你给二十块钱就行。”三表叔连忙掏出一个塑料纸封的包儿,层层打开,抽了两张票子递给绪东。绪东接了,三表婶眉花眼笑,“你看这怎么好……你可拿够呀,叫你贴钱可不行!”绪东道:“拿够了。”传霞立在猪圈前冷眼看着,满脸不屑,大声叫绪东:“快来家吃饭!——三哥,三嫂,一块儿吃?”三表婶两手抄在围裙里,弥勒佛似地笑着:“不啦,不啦,这真是……”传霞不耐烦地招呼绪东去家。  到家绪东洗了手,饭其实还没熟,传霞立在洗手台边,道:“我看那两个人就烦!你看讨好讨的那个样,不就是两块五毛钱,犯得着吗?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信她的!她说出来的话,这附近的人谁信?”绪东讪讪的,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是个媳妇迷,听见有人给他说媳妇就赶紧少拿钱了!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二十三了,普通的农村青年这年纪多数就结婚了,他还没有对象。他也不是没相过对象,去年春天刘站长给介绍了一个,他姐绪绫陪他一起去相的,女方是嫂子陪着。是个代课的教师,样子还不错。可是没看上他!嫌他哪里不好呢?人家没说,他自然不知道。他的态度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人总是要结婚的——可是人家没看上他!  他的自尊心受了一次打击——他哪里不好呢?他想不出。可是他知道他肯定有哪里不好,要不然人家怎会看不上他?平生第一次相亲蒙受了一场自尊心的重创,使他情不自禁怀疑起自己的价值来——如果他好,别人怎么会看不上他?他从此对相亲就有了一种恐惧,再有人提亲他一口就回绝了,他从没想过,老是这样下去说不上媳妇打光棍怎么办,——他不会打光棍的,就凭他的条件,娶一个媳妇还是不难的,他还有这点自信。  可是今天又有人要替他说媒,二姑又泼上冷水……他本来就不想找对象,他怕相亲!可是传霞洗了手,拿毛巾一根一根细细地擦手指头,一面跟他说:“他们两口子的话你以后千万不要信。真的,绪东,你的亲事不愁,我早替你拣好了。我是你姑,我能不想你好?真的,任谁说的也没我这个头绪好,你只信我的就行了。我跟你说,二队的田保良你知道不?”她的眼睛盯着侄子,期待他回话。绪东道:“知道,圩里的,他家门口有棵大柿子树,他儿子听说学厨子。”  “是,是!”传霞头点如鸡啄米,“就是他家。他家大儿子叫春雷,在县里饭馆儿学厨子,还没订上亲。下面两个丫头,大的叫春叶,小的叫春柳。春叶你知道不?”绪东想了想,“听说过这名字。那附近丫头挺多的,我分不出哪个和哪个。”传霞细细地擦着指甲,一个个擦得锃亮的,她的眼睛也是锃亮的。她凑上来,笑吟吟地说:“对,那儿丫头挺多的,不过就数春叶俊。那人才,在田庄数一数二的。他们家脾性都好,那丫头性情也好。我早跟你瞄准了,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跟你说,今天怎么没憋住!她今年二十一,比你小两岁——你看,年纪也刚合适!她哥春雷和你一般大,也还没订亲。她哥一个男的没订能给她先订?我捉摸着多少天,现在还不能去提亲,万一保良说一等,等她哥先订上怎么办?再软也是个钉子。这钉子不能碰!碰一回下回再想搭茬就不好开口了!等一等,春雷都二十三了,等不了几天,等春雷一说上亲,我就去跟你提,准保能成!”绪东腼腆地笑了笑,说不出什么话,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姑侄去吃饭。  小莲和小雷记挂着要出去和孩子们藏猫猫,扒了一碗饭就跑了,三个大人慢慢地吃着。传霞跟丈夫说:“我刚才跟绪东说了,你看,配绪东的丫头没有比春叶更合适的了。”保国搛了一筷子烫拌菠菜,点了点头,“是蛮合适。保良一辈子老实人,一户人家挺好的。那丫头要条杆有条杆,要样貌有样貌,初中毕业在家帮大人做活,也挺规矩的。”传霞笑吟吟地凑过头去,“就是不知保良两口子好不好说话!你看这事儿能不能成?”保国道:“那两口子还好,不难说话。凭绪东的条件,高高大大,又这么能干,年纪轻轻就挣下了钱,我看能成。”传霞喜得回过脸来,又跟绪东说:“我也这么想的。真的绪东,人家那个头!都说‘高人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我看这话最实在!人家那个头,没一米七也不远了。绪东,说媳妇一定要说高个子,养出的儿女准矮不了,多体面!我都矮怕了!你看你爷爷多高?亏就亏在你奶奶矮,弄得我们兄妹几个一个比一个矮。你幸亏是你妈生得高,不然呐,也跟你爸似的……”她匆匆扒了一口饭,把个筷子竖在桌上比划着,“你可听说过这句话?‘槽头买马看母亲’。凭你和春叶的个头,生儿能打篮球,生丫头准能当服装模特!”——她似乎对优生学与遗传学研究有素!绪东脸上有些发烧,把头埋得低低的在碗里,只顾扒饭。  吃完饭,绪东又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没什么好节目,他就回了。没有月亮,可是满天繁星。树枝在头上交锁纵横,四处黑黝黝的,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淡淡的花香,仔细嗅一嗅,又很缥缈了——花香在他心里。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轻快地走着。他吹起了口哨,是《孟姜女哭长城》的调子,婉转缠绵,让人柔肠百转的。拐上大路,头上少了树木的遮掩,他看见碧蓝的天幕上,有星星在向他亲昵地眨眼。  
  人在哪里?
  第二天做完了自己的事,他帮二姑下湖耕地,起花生垅。早早起好垅,泡透了春雨,到了时节就可以种了。保国家才买了台手扶拖拉机,借了点钱买的——绪东借了一千块。绪东开拖拉机,保国扶犁,传霞撒肥料,人手刚刚好。绪东也没开过拖拉机,看了看说明书也就会了,没多久就开得相当麻利娴熟。  歇气的时候他看看湖里——就是田野里。好像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都把田地叫“湖”,别处叫下地、下田,他们这儿都叫下“湖”。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儿都是水乡泽国呢!春夏时节,田野上青的麦,翠的草,碧的花生大豆与山芋藤,油绿的水稻,望去确也烟波浩渺,宛如千顷的翠湖。——他看看湖里,小麦返青了,正在拔节,绿油油的连天接地。  春茬地上,也有和他们一样起花生垅的人,拖拉机突突地响,牛马沉重地喘着气拉犁,还有驴子和骡子。农夫的鞭子甩出清脆的响,年纪大的老农在唱一种无字的号子,是一种高亢、悠扬而极其婉转跌宕的歌调。  这种歌调不知从什么朝代传下来,是专给耕牛听的一种安抚的曲子。耕牛拉着沉重的犁,绳轭挣得格格响,听了这曲子,它安详了,沉静了,它不紧不慢地拉着犁,仿佛在沉思,在这种勾魂摄魄的天籁里沉思。  现在会唱这种歌调的人已非常少了,总有一天它会失传、消亡,沉在岁月的河中再也找不出来……就连耕地的牛马驴骡也总有一天会消失的,绪东很明白,农业实行机械化是个必然的趋势,畜力时代的结束只在早晚之间,有一天他学的一些东西也会没有用的地方。可是他也知道,物种是不会消亡的,他所学的兽医学绝不会成为“屠龙之技”,他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调整自己的方向。他现在订了一些畜牧兽医类的杂志,他在看,他在琢磨,他会跟上时代的步伐。  
  6  当天晚上他又看到十点钟。夜里似乎有些热,他烦躁得久久没有睡着。第二天醒来看表,可不早了!急忙开门提水,刷牙洗脸。正刷牙的时候明喜来了,后面有人用自行车驮着两个粮食口袋。明喜远远地喊:“绪东,圩里延斌家驴有病,叫你去看看。就是二队的那一家。”绪东唔唔答应着。刷好了牙,匆匆擦了一把脸,检点了一下包中东西,就锁门骑车去了。  到了延斌家门口,只见院门堂屋门洞开,却没有人影。他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答应。进去一看,驴屋里也没有驴。咦,人和驴哪去了?  他有点纳闷,退出来东张西望,仍是不见延斌家的人。他把手揣在夹克的兜里,在门口转悠着,看着初出的朝阳的光透过树枝的疏影,看着淡淡的晨雾在空气中漂浮。  地上是潮润的,隔壁的人家在扫地,是个姑娘,拿着把大竹扫帚。姑娘看见绪东,住了手,望望延斌家的门,告诉他:“他家人刚刚往后面去了,大概一会儿就来。”绪东点了点头,起近她几步,忽然,他又停住了:这个姑娘就是田春叶!  他不由得呆了一霎,他不能不注意地看她。是的,他早就认识她了,也听说过“春叶”这个名字,可不知道“春叶”就是她——这附近的姑娘有好几个,都是才长成的鲜亮的姑娘,他是个外来的人,不留心根本分不清谁跟谁。  可是他现在不能不注意地看她了。  她低了头,专心致志的扫地,竹扫帚柔和地掠过,草屑碎纸浪淘沙似地卷到一边,地上干净了,余着些丝丝缕缕的扫帚痕。  他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她是漆一般黑的齐耳短发,穿件淡紫色的开司米毛衣。那毛衣虚虚地笼在身上,不,局部地区是实实地裹在身上。她诚然有个高挑的身材,然而很丰满,凸凹有致——凸的地方比一般姑娘更凸,凹的地方比一般姑娘更凹。随着扫帚的摆动,她的腰肢有着无意识的扭动,毛衣里仿佛笼着条灵活的蛇——美女蛇。  她掠了一下鬓边的乱发,往绪东这儿瞟了一眼,绪东因而看清楚了她的脸,是一张多么俊秀的脸。眉目清秀,脸上的颜色红黄白相渗得非常微妙,仿佛一种花蕊或花粉。两颊尤其红润,是一种浅浅的绯色,五月的水蜜桃的颜色。——她整个人成熟饱满,娇艳水灵,就是一枚五月的熟透了的桃子!  绪东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是的,她是一位相当好看的姑娘,绪东以前就知道她,也曾经用欣赏的目光去观赏她。她仿佛路边一株野生的木槿花,自管自地美着,她的美不和任何人相关。可是今天,绪东发现了,她的美和美的她与他都有切身的关系,他怎么能不痴呢?他呆呆地看着她。她扫帚扫出丝丝缕缕的划痕,撩乱的丝丝缕缕,一个年轻人的心事一般。  靠延斌家的地界这边,有一株高大的泡桐树。泡桐是一种很大的乔木,开花又早,几乎不长叶子就开花,淡紫色的花朵串串下垂宛如唢呐。它是春天里一个欢乐的乐手,一路吹着唢呐向人们报信儿:春来啦!春来啦!  现在这乐手仿佛疲倦了,落了满地淡紫色的花,是她衣裳的颜色。修长的花管上生着茸茸的毛,仿佛一个年轻女子的粉颈,空气中有一股甜腻的气息。她扫过来了,淡紫色的花和淡紫色的人,都向他过来了。  延斌的媳妇从后头回来,叫道:“绪东你来啦?”  
  7  绪东吓了一跳,三魂七魄都要飞了,忙点头,“我也是刚到。”延斌家的丫头小桂,一个十九岁的单薄而黑俏的姑娘也系着裤子从厕所出来,看见绪东忙回转身拉好衣角。  春叶笑着问她:“你昨天晚上又看到几点?”小桂打个呵欠,“十点半!那电视真好看!你看到几点?”春叶道:“我八点半就睡了,不然白天太困!”小桂的妈招呼绪东去家坐,绪东答应着过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回瞟着——那淡紫色的树下,淡紫色的人。  这时延斌恰恰也回来了,牵着那头驴。见了绪东喘吁吁地说:“我一早牵去转了转,兴许能好点……”  他年纪大了,六十多岁,有肺气肿的气病,儿子们结婚后都迁往后庄去了,家里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小女儿。他喘着把驴拴在一株枣树上,“你看看,它倒底是怎么了。从昨天到现在,它一口草没吃,肚子也不见瘪。”  绪东过去,照例摸摸驴的鼻子,拍拍肚子,可是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脊背上更是有数十只电吹风一齐吹着一般,痒刺刺的热——春叶也过来了,她好奇。  小桂勾着她的手,两个人窃窃私语:  “真可怜,哪里难过也不知道说,要是人就好了!”  “是的,到老明权那儿看病,跟他一说,他就开出药来。我看兽医真不容易!”  “哎!今天要是再那么热,咱们去曹沟买衣裳吧?”  “不,家里有事,我走不开……”  老延斌瞟瞟绪东,见他脸上泛红,心里一紧,忙问:“有大妨碍?”绪东摇摇头,下意识地蹭蹭衣领。  再拍拍肚膛的另一侧,渐听不见两个姑娘的说话声。春叶走了,小桂回家洗手做饭去了。绪东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小桂妈一喜:“没什么大妨碍吧?”绪东道:“不要紧。”  又去看他家的草垛,“你家驴就吃这个?”延斌道:“嗯。前几天下雨,草潮,我喘着,更铡不动,将就扯来吃。”绪东道:“现在天不是晴了吗?挑开草垛晒一晒,干透了叫孩子来铡嘛。老是吃又潮又整的草,怎么能不生病!现在还不严重,你烧一盆水,下点麦麸什么的,加把盐,我再给你配些药,捣细了搅进去,喝了再看,没什么大要紧的。”  他走去翻拣帆布袋,却发现没带那种药。延斌明白了,“你没带?不要紧,我一会儿叫孩子去拿。”绪东点点头,“噢,那我等着。别担心,问题不大。”  他掉转车头走了。路过春叶家门口,见春叶端一盆水正泼,右手上碧绿的一把蔬菜,也许是嫩葱,也许是菠菜。墙头上冒出一蓬果树的枝稍,远远的看不仔细,也许是“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杏,也许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桃。  绪东跨上车,忽然很后悔,刚才早知道跟延斌说,自己待一会儿送药来。  啊,春叶,今天他终于真正认识到春叶了,他一眼就看上了!朝阳晒在他背上,面前的猪圈、树木、草垛都蒙着层金光,他觉得两条腿涨满了无穷的力气,仿佛只蹬了几下,他就回到了大队部。  明喜正在打一垛山芋藤,绪东帮着挑了几叉,来开了门。铺床迭被,理理药品,掸掸外间的八仙桌子。  一会儿,小桂来了,骑辆金狮女车,已梳洗整齐。她扎马尾辫,脑后勺扎一朵杏红色的绸绢大花。瘦小的人,硕大的花,那花大得不成比例,仿佛她的人就是叫这朵花压小的。  
  8  绪东笑了笑,“来拿药?”小桂道:“嗯哪。”绪东包好药,递给她,想跟她说些话。说什么呢?你天天和春叶一起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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