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一直在受教育,爷爷是上过传统私塾教育答问的,爸是高中生,这算书香门第吗?

马士弘外孙:爷爷是个传奇 过百岁仍关心国家大事
日,马士弘(右)、马识途两兄弟一起出版新书。陈羽啸 摄
日,马士弘在家,他有每日读报的习惯。 陈羽啸 摄
5月8日,102岁的马识途为离世的哥哥马士弘题写挽联。 陈羽啸 摄
马士弘离世,马识途与95岁弟弟马子超抱头痛哭
优良家风:礼义廉耻垂古训,忠孝仁爱从不忘
勉励后辈:矢忠矢勇尽心力,为国为民求兴旺
5月8日中午,华西都市报记者来到马士弘家中。在朴素的小院里,灵堂已经搭建好。家人们正在为后事忙碌。马士弘的小女儿马小梧,眼睛通红,显然有哭过的痕迹。她说,“昨天晚上九点过在医院里,一直昏迷的爸爸,突然清醒了一会儿,对着我说,‘我要回去。’我就安慰他说,先不回嘛,在医院乖乖待着啊,好了以后就可以回家了。今天早上六点多,就接到电话说,爸爸不行了,在抢救。之后就没有抢救过来。”据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向华西都市报记者讲述,马识途给哥哥马士弘写挽联时,只是红了眼圈,并没有哭,但当95岁的弟弟马子超来到家里时,兄弟两人抱头痛哭,家人忙劝:“不哭不哭,说好不哭的。”
马士弘兄妹五个,来自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家庭。
在长江三峡明珠的旅游胜地石宝寨附近,有一个由长江回流冲击而成十分肥沃的平沙坝。曾经,在坝里的一个小山脚下,坐落着马家大院。这里世代住着几十户马姓人家,其中一家的主人便是马识途的父亲马玉之。马家大院的大门两边悬着“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的大字对联,也彰显出马家书香门第的本色。马玉之出生于1886年,读过私塾,背过四书,他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和熊克武等一帮革命党人私交非同一般,思想非常开明。马玉之以区督学身份,竞选当上县议会议员,后又被推举为议长。得到当时四川最大的军阀、四川善后督办刘湘赏识,被任命川西洪雅当县长。作为一个县的父母官,马玉之刚正不阿,治县有方,成绩卓著,在当地有不小的威望。
据马识途女儿马万梅向华西都市报记者介绍,她爷爷马玉之,“长大成人的子女有4男1女,我大伯伯去世较早。二伯伯是马士弘,我爸爸马识途(今年102岁)是老三,老四叫马子超,还有一个妹妹马淑君(两年前去世)。不过按照老家的大家族规矩,兄弟们排名都是按照家族大排名,所以我爸爸马识途会喊二伯伯马士弘为‘三哥’,而伯伯马士弘喊我爸爸‘五弟’。”
2014年,马识途在看了中央电视台制作的《艺术人生·马氏三兄弟》后,提笔创作了两首顺口溜《马氏兄弟歌》、《先父行状颂》初稿,并与哥哥马士弘、弟弟马子超共同商榷修改后定稿。他们希望以此让晚辈能从中了解家族长辈生平故事及为人处世的精神。
《马氏兄弟歌》共30行,一行14个字分为对等两句。韵脚整齐,细节丰富。首先介绍了自己与兄弟“寿而康”的可喜现状,接着介绍家族兄妹不同的“非常”人生际遇。《马氏兄弟歌》中,还谈到马家之所以“和睦情意长”,是因为优良的家风,“礼义廉耻垂古训,忠孝仁爱从不忘。”对于后辈,马氏三兄弟给出勉励,“矢忠矢勇尽心力,为国为民求兴旺。”《先父行状颂》共21行,详细介绍了马老的父亲生前为官造福百姓的业绩和人品,以及其父亲晚年不幸意外去世的悲痛情景。
这两首共41行、700多字的顺口溜,从起意执笔到初稿完成,进行得很顺利,“我爸先作了一首;第二天又作了一首。两首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一个上午吧。初稿完成以后,他又让我伯伯、我叔叔,一起来研究,并采纳了伯伯和叔叔的意见修改之后定稿。”马万梅说。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马士弘外孙:爷爷是个传奇
在马士弘去世之前,华西都市报记者多次在马士弘先生家中采访。记者注意到,面对记者的采访,不管是任何主题,马士弘总是最终会转到抗战、当年的战斗、以及当下时事热点的话题上。而在自己的家人、后辈面前,马士弘也是经常讲述。
生前常给后辈讲抗战往事
马士弘的外孙张毅向华西都市报记者透露:“爷爷以前经常讲他以前抗日的事情,还告诉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和平时光。晚辈都很尊敬他,愿意听他讲那些往事。爷爷讲的他那些历史往事、经历,我都感觉跟看大片似的,刷新我的历史知识和价值观。”
张毅是一名80后,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谈起自己的爷爷,他的语气里全是敬意和自豪,“爷爷生前经常跟我们讲他年轻的时候参加抗战的事情。我们听了都很骄傲很自豪。我身边的朋友、同事,都知道我爷爷的事情。抗战胜利70周年的时候,爷爷作为抗战老兵,得到了国家发的纪念章。他很高兴很高兴。我把照片发在朋友圈,大家都非常非常羡慕我,能有这么一位了不起的爷爷。有时候,我的朋友、同事还会跟着我一起,来家里看爷爷。”
过百岁依然关心国家大事
张毅还透露,过百岁后的马士弘思维依然清晰,“爷爷知道我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能弄明白我的工作性质。会经常问我,最近公司、工作怎么样?马化腾最近又有什么动作?他看到报纸上关于互联网科技的新闻,就会问我,在成都的腾讯大厦怎么样了?互联网的事情,爷爷都还很清楚,这让我真的很吃惊。当时我想着,如果爷爷一直这么状态,活到110岁是没有问题的。”
张毅回忆说,他爷爷习惯看报纸,对当下的时事热点他都知道。比如《参考消息》和《华西都市报》,他还看《新闻联播》,非常关心时事。对台海局势尤其关心。中央4套有一个节目,每天晚上八点半播出的《海峡两岸》,他非常喜欢看。
张毅说,爷爷喜欢看书,“虽然眼睛看不清了,但是他对新鲜知识,有很强烈的渴求。所以我们经常买一些新书给他。”回忆起爷爷生前的点点滴滴,张毅很感慨,“哪怕他不是我的爷爷,我仍然会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是一个传奇。何况他是我的爷爷呢,我真的感到非常自豪。”
张毅还回忆,“爷爷生前做了很多事情,不管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当他八九十岁时,还给老家(现为重庆辖内)忠县的小学修建捐款,几乎是倾囊而出。还给孩子们买钢琴。而他自己并没有多少积蓄。这些他都是自己默默做。爷爷从来没有口头上说很多,就是以身作则教育我们这些后辈。爷爷整个人的价值观,家国理想、情怀,对后辈的影响都很大。”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曾洁
保姆徐秀珍回忆马士弘:不吃补品不忌口,锻炼靠爬楼
照顾马士弘五年有余的保姆徐秀珍,从医院回到设在小区的灵堂,执意要送上信封包裹的礼金。记账者和马士弘的子女都拦着不肯:“徐孃,您是家人,不用送礼,送礼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5月8日,记者在马士弘的灵堂旁采访了徐秀珍,这位65岁的保姆自2011年开始照顾马士弘老人的起居,除了过年或有事儿回家几天,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光都陪伴着马老。“马老把我完全当家人看待了,对我很尊重、客气。还多次要认我当干女儿。我都拒绝了,怕别人以为我在图啥子。”对于老人的抗战经历,徐秀珍说,自己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还是很了解,“因为经常有人来拜访马老,也常有记者来采访他,我都知道了很多了。我很佩服他,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今年4月,马老突发呕吐入院,徐秀珍更是一天三次去医院探望。谈及马老百岁之后的养生秘诀,她红着眼睛回忆道:“爷爷吃东西不忌口,棒子骨、汽锅鸡啥子都吃,胃口好的时候还喊我炸酥肉呢!天气好的时候,爷爷扶着楼梯自己上下楼,爬楼就是他锻炼身体的方式呢。”
8日凌晨5点过,徐秀珍接到护工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老爷子不行了,快来!”她穿起衣服就出门,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回忆7日晚在医院最后一次见到马老的场景,徐秀珍心有不甘:“昨晚爷爷气色很好,一百多岁的老人脸庞看起来白里透红,我还以为爷爷会慢慢好起来。”
“爷爷身体一直不错,只是今年过年之后身体不行,而后越来越差,有时候一天只吃一两顿饭。上个月一天晚上11点,爷爷突发呕吐,我赶紧电话通知他的子女,匆忙把他送进医院。之前去医院看望,我喊‘爷爷’他还能冲我点头,谁能想到他再没从医院回来。”徐秀珍说。
从事酒店管理的外孙吴弋一旁补充:“爷爷啥子都吃,就是不吃养生补品。一年四季我都在给爷爷炖汤送来,鸡汤、排骨汤这些,爷爷一顿能喝一碗呢!”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曾洁
最好的怀念和敬意
马士弘家住在锦江区一处普通居民楼4楼的一个单元房里,已经有20多年了。家中除了一个主要放书的小房间,一个非常简单朴素的小客厅,还有一间稍微大点儿的卧室。卧室里摆一张床,一个立柜,一张普通的书桌。书桌边靠着一扇式的窗户,光线比较明亮。但是年过百岁的马士弘,视力很弱,他白天在书桌前看报,写蝇头小楷,还是开一盏小台灯。这就是华西都市报记者多次前往马士弘家中采访时目睹的场景。墙上贴有不少书法,让简朴的书房,显得有书香气息。尤其是卧室兼书房门楹上的“斗室”,尽显主人的乐观与幽默。马士弘说,这些书法都是他的弟弟马识途写给他的,“写得很好。”
青年时代的马士弘,在北京读大学时,念的是政经系。马士弘的不少藏书,都跟经济有关,比如《世界著名经济学管理学理论百家讲解》、《云攻略》等。除了经济类图书,他还喜欢古典诗词集,在书柜里收藏有一整套中国古典诗词集。记者看到,在他伏案阅读的书桌的最显眼地方,则放着《唐诗三百首》,以及已经被翻得发黄破旧的《苏轼词选》,马士弘说:“我最喜欢苏轼的词了,意境豁达,非常好。”
在书桌前,马士弘给记者翻看他的几个笔记本。有的笔记本还写得有名字,叫《杂囊集》、《杂囊续集》。里面有报纸剪报、有他自己写的文章,也有他写的一些旧体诗。其中有一首名为《期颐自寿》:“人生百岁我自思,投笔从戎遂抗日。半生奔波扶儿孙,百岁坎坷有谁知。”
笔记本里还有他看书读报所做的笔记。其中有一页,他用很细腻规整的一行字,写下“中国梦”的内容及意义阐述,“国家富强,人民幸福……”马老特别关心台海局势、两岸关系走向,与此相关的报纸新闻,被他剪报最多。
104岁高龄的马士弘视力虽已变弱,但是他仍坚持阅读,每天读5种报纸,在他家中,报纸包括《参考消息》、《华西都市报》。2015年,记者在马士弘家中采访时,恰好碰见订报纸的工作人员,正好问他要不要续订下一年的《参考消息》?他思考了一下,有点犹豫:“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如果我走了,是不是可以麻烦你们转寄给我弟弟马识途呢?”说完转身,就要给工作人员写弟弟的住址。兄弟情深,可见一斑!
青年时期的马士弘英姿勃发,毕业于黄埔十一期,曾担任国民党军队少将副师长。以满腔热血抗击敌寇于正面战场,参与过上海“八一三”淞沪会战、保卫武汉大会战、宜昌战役等五大会战和无数次防守战斗,累历险情。1949年12月起义后,被任命为解放军第十八兵团联络处长。成都解放后,曾任成都市商会军事管制代表室代表助理、成都工商联筹委会秘书长、成都市工商局科长。无论顺逆,均能尽忠职守,努力服务,活得堂堂正正,无愧无悔。在个人生活中,他儿孙满堂,父慈子孝。以105岁高寿长眠,一生可算圆满。
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政府给抗战老兵发纪念章。时年104岁的马士弘是其中之一。拿到纪念章后,马老打电话给我。因为此前采访时,马老让我写下联络的电话。由于担心他看不清,我特意写了很大很大的电话号码。在一张A4纸上。他小心翼翼放在抽屉里。接到马老的电话,我很快来到马老家中。马老说,他并不是想要被报道,“就是想告诉年轻人,让年轻人来看看。”年过百岁的马老,展示他的纪念章及相关证书,还让记者给他戴上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拍照留念,脸上自豪与欣慰,表现得像孩子一样快乐。
采访抗战老兵,最大感受是,他们无论说什么,总是两句话三句话不离战友和兄弟,都是在回忆,回忆往事。我想,是战争,把他们的记忆穿透了。老兵抗战为民族独立、保家卫国作出的血的贡献,别被完全淡忘就好。多看看他们的回忆录,多聆听关于他们的故事,是对他们最好的怀念和敬意。老兵会慢慢凋零,但老兵精神不死。
《马氏兄弟歌》
(节选)马家现有三兄弟,三人都是寿而康。齐上中央电视台,奇闻异事说端详。士弘一百零四岁,识途百岁祝寿觞。子超虽才九十三,还骑电马满街逛。自称定活一百岁,一门“三百”必有望……虽居斗室渡寒日,仍忠职守志未丧。识途参加“一二·九”,职业革命共产党。九死一生到解放,宵衣旰食建设忙。两个铁肩担道义,一支妙手著文章。穷达升沉何足论,无愧无悔自忠良。翠兰遗孤终寻回,蕙馨刚烈英名扬……最是媒体常称道,一家和睦情意长。生死相依无嫌隙,有福同享祸同当。追根索源何以故,民族传统家教良。礼义廉耻垂古训,忠孝仁爱从不忘。胆须大而心要细,志当圆而行必方。矢忠矢勇尽心力,为国为民求兴旺。中华民族五千载,文化源远流更长。百年耻辱终得雪,民富国强已在望。继往开来迎盛世,承先启后铸新邦。我家子孙齐努力,身体力行永勿忘。
《先父行状颂》
(节选)先父本名马和琼,外称玉之马县长。自幼苦寒却勤学,毕业忠州新学堂。只因家贫未留日,辛亥革命成梦想。先任督学后议员,众望所归县议长。川督识才为升擢,派往洪雅当县长。恩威并加有良策,软硬兼施清匪帮。省长得知调大邑,清匪反霸重任当。宽严有序缉凶顽,兵匪滋扰一扫光。忽报洪雅匪风炽,请回当初老县长。驾轻就熟施故技,诱杀匪首靖四方……事成请辞回故里,安度晚年乐未央。关心国事读书报,掩护地下共产党。正待迎接新时代,赶场落水丧长江。噩耗传来阖家惊,呼天抢地哭断肠……
据马识途女儿马万梅介绍,马识途给哥哥马士弘写挽联时,只是红了眼圈,并没有哭,但当95岁的弟弟马子超来到家里时,兄弟两人抱头痛哭。
马士弘外孙张毅:爷爷从来没有口头上说很多,就是以身作则教育我们这些后辈。爷爷的价值观,家国理想、情怀,对后辈的影响都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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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读书客户端万本电子书免费读引 子百川县地处南方的崇山峻岭之中,历史上,常有一些名人隐居在这里,过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日子。从百川县城朝西南方向,走出三百多里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便到了颇具传奇的马槽山。马槽山兀然独立,远远看上去活像一只倒扣的巨大马槽。不知哪个朝代,一个过路的石匠见马槽山形状奇特,一时心血来潮,在山后的村子里住下,花了半年时间,精心开凿出一口太湖石马槽,放置在山梁上。这只太湖石马槽更奇特,一年四季半槽水,不枯也不满,如果把马槽里的水舀干见底,一夜过后还是半槽清水。风水师对村里人说,马槽山是村子的案山,那口马槽是神印。神印不神印不是凡人管的事,村里人只要有个盼头就好。后来,一个逃难的皇帝躲进这个村子,住了一个多月,临走的时候,皇帝给村子赐名“避难村”,村里人觉得很荣耀,因为皇帝就是皇帝,哪怕他赐给的名字很没水平,那也是皇恩浩荡。村里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又过了许多年,村里一个老秀才对“避难”这两个字很反感,他郑重其事地把乡亲们召集起来,宣布给村子改名。出乎意料的是,大伙对老秀才的意见反应冷淡:“祖祖辈辈就这样传下来了,有什么好改的?”老秀才心里窝火,为此他严令儿子,一定要发奋读书,考取功名,戴上乌纱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村名改掉!儿子真的争气,中了进士,当上百川县令。县令上任的第一件事,不容分说把村名改为“碧兰村”,音同字不同。这一次村里人不但不抵触,反而很开心,因为,县令是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县令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他改的名字肯定好,甚至村里人想,一个八面威风的县太老爷要比一个无家可归的皇帝强似百倍。赌 妻一轮弯月斜挂在远处的山头,偶尔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回荡在马槽山寂静的深谷,余音悠扬地一缕缕飘散,几百户人家的碧兰村,只有最西头远离村子的小竹林边,一座带着后院的三间石墙灰瓦房子还透出灯光。灯光是从西厢房发出的,房间里,挨着窗子搁了一张老式的条形抽屉桌,桌子上方显眼地挂着一只草绿色的军用旧药箱,药箱的旁边还挂着一把马尾弦的二胡,贴着西山墙摆了一张矮脚方桌,桌面上,两只象牙刻成的骰子滚来滚去,两个表情各异的中年男人坐在小竹椅上,隔着方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黄小林,你都欠我多少钱了,还赌什么呀?我看你早晚得把老婆输掉了。”四十来岁的那个男人皱着两道浓眉,不耐烦地数落道。“南宫,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黄小林穷归穷,赌钱从不赖账,怕我没钱还你是不?我家还有几间大瓦房呢!”三十五六岁,脸色灰暗的黄小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两只浮肿的大眼盯着象牙骰子。“还穷摆呢!要不是我买了你家的这块房基地,早不让你上门了!我南宫兆虽然落魄,还不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这个叫南宫兆的男人脸孔棱角分明,两道深沉的目光扫着黄小林。黄小林被南宫兆这么尖刻的话一刺激,明显有些不痛快,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巴,又咽回去了。南宫兆见状,追问道:“想说啥呢?说出来啊?”黄小林低着脑袋,吊着嗓门说:“南宫,村里人都觉得你怪怪的,有点神秘。”南宫兆若无其事地说:“多管闲事的人到处都有。”黄小林抬起头,瞅着南宫兆:“南宫,实话实说,我也觉得你神秘。”“哪里神秘了?”“你是咱镇上派出所的刘刚指导员介绍来的,落户快一年了,没看见你有老婆孩子,时不时地还有开小车的人来接你出去,要说你是探子吧,不像,探子都鬼头鬼脑的……”黄小林晃了一下脑袋。南宫兆乐了:“没想到你会在背后研究我啊,再说说,还有什么神秘的?”黄小林见南宫兆不忌讳,语调一下子提高了:“还有嘛,你的赌技简直神了,掷骰子想要几点就几点,活脱脱的一个传说中的‘赌神’!可是,平时除了我上你这玩几把,又见不到你跟别人赌钱,而且你看上去也不像靠赌吃饭的。”南宫兆厌恶“靠赌吃饭”这个词,不客气地说:“黄小林,要说你没脑子吧,讲得头头是道,要说你有脑子吧,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孩子都把你看扁了。”这话还真对,黄小林的老婆大秀,提到黄小林赌钱就咬牙切齿,为制止黄小林赌博,大秀哭过闹过,还差点喝了农药自杀,但黄小林“是狗改不了吃屎”,大秀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死了心,对黄小林不管不问,任他在外鬼混。黄小林一开始从大秀手里骗点钱去赌,后来骗不到了,就从家里偷东西出去卖,再后来实在没啥能偷卖的,就找亲戚朋友们借钱赌,外面的赌债欠了一屁股,大秀个性刚烈,不买这个账,谁上门要赌债她跟谁拼命,甚至打110报警。黄小林听南宫兆揭他的老疤,反唇相讥:“南宫,你有老婆吗?”南宫兆“回敬”一句:“黄小林,你老婆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号人?”黄小林厚着脸皮说:“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可俊着呢,我老婆对我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能说说吗,你老婆对你是怎么个一见钟情?”南宫兆笑道。黄小林喉结动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不吭声了。两人闷坐一会儿,黄小林突发奇想,提议道:“南宫,咱俩赌一个新花样,行吗?”“什么新花样?”“掷骰子,我输了,回答你的问题,你输了,回答我的问题。”“这不是小孩玩过家家吗?没意思,你真是烂赌到家了!”黄小林见南宫兆并没一口拒绝,赶忙把骰子拢到手:“我先来!”他全神贯注地把骰子握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往桌面上一扔,两只骰子骨碌一小会儿停下,“四点!”南宫兆拿过骰子,握在手里摇了几下,贴在耳边听听,然后手肘运力,把骰子贴着桌面弧形掷出去,轻描淡写地说:“五点。”“神了!”黄小林喘了一口粗气,他视南宫兆掷骰子的技巧为某种神通。“说吧。”南宫兆不紧不慢地催了一句。黄小林提出这个赌法只是为了过一下掷骰子的瘾,其实他正想在南宫兆面前借老婆大秀吹嘘自己一通:大秀是黄小林父亲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她是黔南人,兄弟姐妹五六个,为了让哥哥有钱上大学,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帮着父母做农活。一次,她家一个多年不走动的远房老亲上门,说要把大秀带到广州打工,父母没考虑就同意了,哪知这个老亲是个人贩子,他转弯抹角把大秀骗到百川,跟当地同伙接上头准备出手。当天夜里,这个老亲在旅社里淫心大发,出其不意地把大秀摁在床上企图强奸,大秀发觉上当,连抓带咬,跳下床想夺门逃跑,老亲见势不妙,死死拖住她,纠缠中,大秀一头朝墙上撞去,额头磕破一个大口子,一脸是血,老亲吓坏了,怕出人命,赶紧跪下磕头,请求大秀原谅。混乱中,百川的人贩子到了,他好话说了一火车,把大秀哄骗到黄小林家。大秀情知自己被贩卖了,一个孤弱女子身在他乡异地,举目无亲,反抗下去也是徒劳,又见黄小林虽然比自己大了十来岁,家里穷点,但小伙子个头高挑,长相清秀,心里也就八九分愿意。让她始料不及的是,黄小林徒有外表,实质上好吃懒做,嗜赌如命。大秀眉眼俊俏,皮肤白里透红,身材结实匀称,孩子已六七岁了,她本人看上去仍旧跟一个大姑娘似的,最难得的,她被人贩子拐了那么远的路,还能维护女儿家身子。黄小林内心惧怕大秀,在家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南宫兆听完,笑道:“还一见钟情呢,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黄小林也笑了:“南宫,说一说你老婆吧。”南宫兆从抽屉里拿过一个小本子,递给黄小林:“别扯远了,看看这个,算一算多少钱了,你得抓紧还钱,不然我可翻脸了!”黄小林脸色大变,不用看心里也明明白白。南宫兆在这里住下后,黄小林三天两头来串门,一次,无意中看到南宫兆用绒布擦一对象牙骰子,这下可找到“亲人”了,他死皮赖脸央求南宫兆掷骰子,起初南宫兆碍于情面不好拒绝,跟黄小林像征性地玩了几回,可是,打这就一发不可收了,黄小林每晚准时过来,南宫兆越来越厌烦,但又赶不走,就索性跟黄小林约定:动真格的,谁输了钱记谁的账,不得抵赖,不还钱就拆房子。南宫兆的本意是,用这个约定吓唬吓唬黄小林,希望他别来纠缠,不料黄小林就坡下驴,来得更加勤快。“账本”上清一色是黄小林的欠账,一百多笔,累积起来近十万了,黄小林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的,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南宫兆见黄小林的神态,忍不住心里发笑。黄小林迟疑片刻,低声嘟囔:“南宫,我家里情况你清楚,上哪拿这些钱啊?我琢磨着,你也是个大老爷们,不想女人恐怕不现实的。”南宫兆一愣:“这话什么意思?”黄小林声音更低:“大秀你见过,不怕你笑话,她还跟大姑娘一样带劲……”南宫兆明白了,浑身触电似的一颤,泛起一股燥热,黄小林想拿大秀来抵偿十万块钱赌债!是的,南宫兆是个正常男人,而大秀又是一个男人眼里的尤物。黄小林偷眼看南宫兆的反应,见南宫兆没明确反对,胆子大了起来:“怎么样,你表个态啊?”他心里盘算,如果南宫兆答应了,这十万块赌债去掉不说,还可以经常通过大秀跟南宫兆讹点钱用用。南宫兆绕了个弯子:“黄小林,你是不是常拿大秀偿还赌债啊?”黄小林急了:“哪有的事!我看你有点来头,人又潇洒,才想起让大秀陪陪你,换别的男人,我还不干呢!”听得出,这不是假话。南宫兆未置可否。黄小林认定南宫兆动心了,讨好地说道:“明晚你上我家,我先把孩子打发上他爷爷那去,再把大秀灌醉了,你就上,——不过,这一来我就戴绿帽子了,完事后十万去掉,你还得再给点精神补偿费。”南宫兆瞅着黄小林,似笑非笑,还是没言语。黄小林笑着走出门:“就这么定了,明晚见。”第二天晚上,黄小林按时到了南宫兆家,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南宫,跟我走吧,都安排好了,大秀在家做了几个菜,等你呢!”南宫兆意味深长地笑道:“当真啊?!”“嗨,我黄小林几时失信过啊?”南宫兆忽地换了另一种语调:“黄小林,我真替你老婆大秀寒心!你不嫌丢人,我南宫兆丢不起这个人!”黄小林傻眼了:“哎,南宫,咱不是说好了吗,你哪能说变就变啊?”“我答应过吗?!”南宫兆语气很硬。黄小林舌头打卷了,僵在那里,他在家怕大秀,因为大秀泼辣能干,在外怕南宫兆,因为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南宫兆转身朝厢房走去,没好气地骂道:“估计你家祖上也这德性!”黄小林也动气了:“南宫,咱俩归咱俩,你不能骂我祖上!实话告诉你,我爷爷当过皇宫中的太医呢!”“哼,我爷爷当过皇上呢!”南宫兆更火了。“真的,我爷爷去过英国,当过太医,家里还藏着他留下的一本书呢!”黄小林一字一顿,认真地说。“你没吹牛?”“这有什么好吹牛的,你这就跟我去家里,我找出来给你看看。”南宫兆停住脚:“我不去,你拿过来,要是真的,我买了!”黄小林忙说:“不用买,不用买,我回去拿。”也就一刻钟的时间,黄小林抱着一只旧木匣匆匆返回,这是一只一尺长、八寸宽的樟木匣子,盖板上镂着“松鹤遐龄”的图案。南宫兆眼睛一亮,双手接过樟木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抽出盖板,匣子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直钻鼻孔,定睛一看,一本线装的老书用红丝带扎了几道平放在匣中,封面上题着“黄枢杂要”四个字,他伸出手,想把书取出来,犹豫一下,又缩了回去,把盖板重新推上,用探寻的目光直视黄小林。黄小林似乎有点尴尬,脸一红:“南宫,你是明白人,我直说了吧,我很佩服你,你心里干净。既然你不同意我赌老婆,那就赌这本书,怎样?”见黄小林脸红,南宫兆心念一动,暗想:“他还是有羞耻心的!”又一想,“黄小林小学可能都没毕业,这书在他手里没用,不如我拿了。”主意已定,南宫兆取出象牙骰子,示意黄小林坐下:“怎么赌?你定。”黄小林朗声说:“一言为定,我输了,书归你,我赢了,十万抵掉。”南宫兆心知,黄小林是迫不及待想抵债,接过话头说:“一言为定,我输了,给你二十万,我赢了,书留下。”黄小林不放心地问:“南宫,你没开玩笑吧?你能拿得出二十万吗?”尽管他肯定自己赢不了,心情还是有点激动。南宫兆说:“你要是赢了这一局,二十万绝不少你一分,我哪怕去日本当背尸工挣钱,也不会赖账。”“到日本当背尸工?背死尸啊?多恶心!”黄小林好像很娇贵。南宫兆没搭理,推给他骰子:“开始吧。”黄小林紧闭双眼,把骰子捧在手心,不住地摇晃,心里暗暗祷告:“玉皇大帝、土地公公、祖宗八代,你们快来帮帮我吧,我要是赢了二十万,天天给你们烧高香,供猪头。”摇了足有两分钟,黄小林睁开眼睛,叫一声“大!”把骰子往桌子上一撒,两只骰子蹦跶几下,停住了,都是五点的面朝上!“对地!”黄小林嗓子都直了,“南宫,这下你恐怕要输了!”南宫兆随便看了一眼黄小林的点数,笑道:“别着急啊。”只见他伸出两个指头,把骰子分别夹在两个指缝里,手指转了几圈,跟玩魔术一样,转着转着,手指猛地弹出,两个骰子旋转着落下,在桌面上打了一个滚,齐齐定住,都是六点的面朝上!“对天!”黄小林啧啧两声,苦着脸说,“南宫,这书归你了,你是赌神。”南宫兆无债一身轻,黄小林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南宫兆的家门。南宫兆轻松不了,黄小林多次问他有没有老婆,他避而不答,其实,那已在他的内心激起层层波澜。回忆,最终是苦涩的。南宫兆出生在百川县城,父母都是教师,他是父母的独子。多数人一厢情愿地认为,教师是教育人的人,教师的孩子天经地义是好孩子。其实不然,教书与教育是两个概念,能教书的未必懂教育。南宫兆自小娇生惯养,放纵任性,倚仗父母当老师,欺负别的同学是家常便饭。初三下学期,他居然和一个女同学关系闹得满校皆知,女生的父母找到家里,南宫兆的父亲气得把儿子狠狠揍了一顿,勒令他给女生家长下跪,女生的父亲啪啪给了南宫兆两个嘴巴,南宫兆母亲不干了,斥骂对方:“你们养女儿没有收管,小狐狸精勾引我儿子,败坏我儿子的名声,我正要跟你们算账呢!”女生的母亲急怒攻心,指着南宫兆母亲的鼻子:“亏你还当老师,太不要脸了吧!”争吵很快升级为厮打,警察赶来制止,女孩的父母哪肯罢休,跑到教育局又哭又闹,教育局出面调停,停发南宫兆母亲一个月工资才算了事。南宫兆躲到外婆家直到中考结束,而那个女生连中考都没能参加。品行差的南宫兆,智力却出类拔萃,高中毕业后,顺利地考取一所名牌医科大学。大学五年,“伤心的妹妹”一大溜,可他没有真心对待任何一个姑娘。大学毕业后,南宫兆分配进一家医院,当了一名外科医生。在那家医院,面对一大群美女,南宫兆如鱼得水,很快博得一个“副连长”的诨号,意思是,他交往过的女孩少说半个连。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南宫兆在专业技术上却非常突出,是医院的“一把刀”,院长刻意提拔他,派送他去日本早稻田大学深造两年。在日本的那两年,南宫兆把东洋导师的女儿也哄上手,回国之前,那个日本姑娘在大海边挽着他的手臂,说要跟他过一辈子,叮嘱他早点把自己接到中国,导师则语重心长地劝说他留在日本发展自己的事业。导师父女的话,南宫兆权当耳边风。然而,人世间往往变化莫测。一次,南宫兆陪同医院的某个领导去外地出席一场联谊会,晚上,两人在宾馆喝酒,领导一高兴,喝多了,喋喋不休说起他的“艳史”,看着那油光光的秃顶肥脑袋,南宫兆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恶心。这一夜,他躺在宾馆的床上,内心绞痛,辗转反侧直到天亮。领导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昨夜喝醉了,有没有说错什么?”南宫兆脱口而出:“没有,您喝完酒就躺下了,啥也没说!”领导似信非信地点点头。不久,一个叫庞静的女孩来医院工作,她也是学外科的,刚大学毕业,院长安排她给南宫兆当副手。庞静文雅秀气,招人喜爱,被同事们评为“院花”。渐渐地,南宫兆迷上了庞静,可是自从无意中听了领导的“艳史”后,他落下一个心理障碍,失去了向女孩表白的勇气,时不时的,他有意借几句玩笑话,流露对庞静的好感,庞静每次都笑嘻嘻地听着,一言不发。一天,南宫兆正在手术室给一个病人做肺部肿瘤切除手术,庞静在一旁打下手,忽然,领导急匆匆推门进来,神神秘秘地凑近庞静耳语两句,拉着她就走,南宫兆心里疑惑不安,但自己正做着手术,不便追问。好不容易做完了,南宫兆大步走出手术室,赶三忙四清洗完毕,跟一个副院长打听庞静去了哪儿,副院长说:“医院来了一个大领导视察,指名要院花庞静接待,咱领导不敢怠慢,就叫过去了。”南宫兆只觉眼前一黑,他明白,这种“接待”意味着什么。宿舍里,庞静哭得双眼红肿,南宫兆扶住她的肩头,泪水潸然而下,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此时此地,南宫兆生平头一回感悟到“爱情”两个字的分量。第二天,庞静没来上班,南宫兆呆坐着,头晕目眩。一个女医生走到南宫兆的面前,无声地递过一张字条,南宫兆心口一紧。字条上写着:“南宫,我不会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了,也不会让你找到我。在这个弱肉强食、男人操控的社会,做一个女人太难,红颜是祸,祸害的永远是红颜自身。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但这一辈子已经不可能了,我会以另一种方式守望你。最后,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尊重女人,不要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女人……”几天后,南宫兆赶到千里之外的庞静老家,庞静的父母凄然告诉南宫兆,女儿已远走他乡,留下话,要南宫兆“好好保重,忘了她”。这件事在医院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那个领导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庞静不会来事,换了别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南宫兆对他恨得牙根疼:“狗日的,老子饶不了你!”为了化解心里的阴影,南宫兆把精力全部投入技术攻关,很快,他的一篇医学论文在国际学术期刊发表,不久,他当上副院长了。三十来岁就当上偌大一个医院的副院长,这注定要引发一部分人的嫉恨,其中包括秃顶的那个领导,那个领导肯定不是想争副院长的位子,而是为了两件别的事:一是“艳史”,尽管南宫兆咬定他酒后没泄密,可他怎么想都不对劲,始终耿耿于怀;二是庞静,南宫兆扬言要替她“出头”。因此,南宫兆成了一些人伺机出击的靶子。偏偏这个当口,医院住进一个特护病人,一个张姓团长的夫人,这位夫人已是张团长公开的第三任,她其实没病,或者说,是心病,轻微的抑郁症,因为她担心张团长继续物色“下一任”。团长夫人有几分婉约的情调,哀哀怨怨的。该当南宫兆出事,团长夫人在医院闲逛,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接下去,团长夫人手帕遗香,趁其不备悄悄塞给南宫兆一首亲笔抄写的古诗《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南宫兆没有心思跟团长夫人周旋,他盼着这个女人早点离开,免得惹是生非,但团长夫人不在乎,她频频约南宫兆出去“散散心”。一天傍晚,南宫兆下班回到自己的住处,团长夫人跟了进来,南宫兆耐着性子跟她闲聊几句,一眨眼的工夫,团长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脚踹开房门冲进来。南宫兆稀里糊涂地成了“强奸犯”,判刑十年。犯人也分等级,南宫兆具备专业特长,监狱安排他给犯人们看病。在劳改农场,一个五十多岁的黑瘦小个子心肌梗塞发作,痛苦地瘫在地上挣扎,眼看性命垂危,南宫兆赶紧现场急救,黑瘦汉子活了过来。进一步的接触中,南宫兆获知,这人号称“赌神”,十几岁开始赌钱,赌了三十多年。赌神掷骰子的功夫超神入化,给他一个小方块,他能随心所欲地投掷出想要的结果,他还能闪电般地把两粒骰子同时从沸腾的开水锅里一抓而出。南宫兆没事的时候,偷偷跟着赌神“练活”。赌神向南宫兆解囊传授,掷骰子要做到“三快”:眼快、耳快、手快。眼快,把快速旋转的电风扇的三块叶片分辨清楚;耳快,把一粒骰子挂在半空中,用筷子轻轻敲击,闭上眼能听出是哪一面;手快,把一小片肥皂头从开水中用两个指头疾速夹起。一般人听起来头皮发麻的事,南宫兆却十分投入,在赌神的指点下,苦练几年下来,他的技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骰子掷得赶上赌神,还能用听诊器听出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通过这种方式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心血管病的发病部位和病因。赌神平日极少说话,像个沉思的哲人。他进了监狱以后,再也不愿出去,因为,江湖上追杀他的人很多,技艺高超是首要原因。赌神第一次刑满释放时,赖在监狱不走,看守们急了,冲上两个彪形大汉把他强行架出大门,赌神也急了,瞅见路边正好停着一辆警车,急中生智,抓起一块断砖头把警车的玻璃砸出一个大窟窿,于是,前脚出去,后脚又进来,气得看守们想找个理由毙了他。南宫兆的刑期快满了,赌神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精致小木盒,递到南宫兆面前,低缓地说:“这是一副象牙骰子,我的师父留下的,它跟着我在江湖上翻滚了三十多年,赢的钱不下一千万。往后,我再也用不着它了,你带上,做个纪念吧。”南宫兆看得真切,赌神的眼里闪着泪花,他连忙双手接住。赌神抬眼望天,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嘱咐南宫兆:“一把好刀,可以行凶,也可以除恶,就看你怎么用它!”南宫兆心头一震,冲着赌神一揖到地。漫长的十年熬过去了,南宫兆头也不回地走出张着铁丝网的大墙。十年,对南宫兆来说,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他想选定一个幽静的地方,平平淡淡地打发余下的时光。他想起高中的同桌刘刚,在老家的一个派出所当指导员,就托刘刚在大山深处为自己买一块房基地,刘刚找到碧兰村村长出面,这才谈好黄小林家的那块地,建起三间瓦房。南宫兆在这里悠然自得,种菜、钓鱼、看书、拉二胡,有时,被熟人请出去看个病挣点钱,日常开支足够了。就是黄小林上门“打白条”掷骰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黄枢杂要》灯下,南宫兆坐在红褐色的旧条桌前,把线装本竖排的《黄枢杂要》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封面正中的“黄枢杂要”四个字上,这四个字是用工整的馆阁体写成的,笔势浑厚苍劲,封面的左下方署名“黄芮”。馆阁体是明清两朝科举考试必用的书体,要求“笔光墨亮字方”,一些读书人虽然满腹文章,但往往因馆阁体书写不合格而榜上无名。书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质地却很好,用指头轻轻捻一下,明显感觉到绵软光滑:“毕竟当过太医,出手就是不一样!”南宫兆幽幽赞叹了一句。此刻,南宫兆忽然萌生出一阵不安和羞愧,觉得自己很不光彩。西医出身的南宫兆,一直对中医不信服,甚至称得上排斥,他之所以从黄小林手里赢来这本书,倒不是想从中获取点医药知识,而是因为黄小林这家伙穷得肚皮拍板凳响,除了老婆,家里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再者说,赢黄小林不过活动一下手腕,给自己找个乐子而已,加上一种好奇心的驱动,他才一锤定音博了这本书。“黄太医啊黄太医,这不能怨我,谁叫你的孙子不争气呢!”南宫兆想给自己找一个开脱的理由,又一想,也许黄小林早就打这本书的主意,只是没人识货,卖不上价钱才没出手。念头一转,南宫兆觉得黄芮地下有知的话,应该为自己赢来这本书高兴才是,因为自己毕竟也曾经是一个出色的医生。他站起身,从条桌的抽屉中摸出一盒“太平猴魁”,取过一只白瓷描金茶杯,泡上热腾腾的半杯茶,搁在条桌上,又重新坐下。品茶是他多年的嗜好,尤其读书时,桌子上总要放一杯茶。人混“水”了,喝茶还是有考究的,借用一句俗话叫做“豆腐坊倒了,架子还在”。胡思乱想好一会,南宫兆挺了挺腰板,做个细长的深呼吸,慢慢打开第一页。他看书有一个习惯,先看目录,再看结尾,然后随机挑出几个章节浏览。据说,有这种习惯的人,一方面悟性很高,另一方面为人自负。《黄枢杂要》的第1页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手写的行楷小字,笔力内敛,稳中藏秀。“黄太医著书的时候,年纪肯定不小了,还能写出这么标准的小楷,谈何容易!”南宫兆忍不住又赞叹一句。惯性使然,他迅速翻到末页,接着又在中间“扫描”几张,发现通篇都是一样的字体,那样的一丝不苟,简直活版印刷的一般。“嗯,就冲黄太医的治学和书法,《黄枢杂要》也是珍贵文物了。十万换这本书,太值!”南宫兆抬起左手,并排着食指和中指的两个关节在桌面上啪地叩了一下。“十万,我哪来的十万块钱换书?跟黄小林这号人玩骰子,赢了也没面子,这书,算借的吧。”南宫兆脸上有些发烧。欣赏一通书法,南宫兆开始细看目录,目录简明扼要,分为五编。第一编,自序,其实相当于黄芮本人的自传;第二编,国医体系,原来黄芮在书中把中医称为国医;第三编,症候诊治,分门别类阐述各科病理及施治;第四编,朝野秘闻,记录跟医学有关的中外隐秘;第五编,国医未来。粗略地估算一番,《黄枢杂要》四万来字,自序约五千字,“症候诊治”和“朝野秘闻”则占了较大篇幅。就体例而言,这本书似乎不好归类,至少它不能算一本纯粹的医书。“从《灵枢》着手,杂中明义,难怪叫‘杂要’。”南宫兆为自己的推理有点得意,心想,如果黄芮还活着,自己一定要跟他做个忘年之交。恍惚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从眼前一晃而过,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南宫兆不自觉打个冷战,揉揉两眼,幻觉消失了。“真是疑心生暗鬼!”他自嘲地摇摇头。十几行目录很快看完,接下来是自序:“吾生于光绪五年,祖籍滇中,祖父曾为行营医官,后弃官回乡。吾父承袭祖业,医道精湛,吾幼年受祖父身传,父亲明训,专学刃针与正骨……”“光绪五年”,南宫兆闭目想了想,他的历史知识还算凑合,“离现在总该有一百二十年了吧?”下文中,黄芮说他十四岁那年参加云贵总督衙门主办的“幼童留学”考试,录取后被派往英国学习西医,主攻骨伤科。留学期间,他做过一件很露脸的事:在诺福克郡的海滨,当地一户人家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生下来时整个一条舌头伸出嘴外,软绵绵地耷拉着,请了多少医生也看不好,父母愁苦不堪,孩子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这种病在中国民间叫“天狗舌”,由先天性的心气不足引起,笃信宿命的人说,那是被勒死的狗转世的。一次,黄芮跟几个同学在海边游泳,无意中听说这事,也是年少气盛,他主动上门要求看看那孩子。孩子的父亲上下打量这个脑后拖着长辫的中国少年,犹豫不决,黄芮再三恳求,对方终于同意。黄芮娴熟地给“天狗舌”把脉、望气,心里有了底。他要过一支雪茄点燃,让孩子平躺在木板床上,左手轻轻按住孩子额头,使他的下巴微微上翘,右手捏着雪茄,与廉泉穴相距约三厘米,缓缓施灸。二十分钟过去,孩子的舌头有了弹性,并且一点一点往口中回缩,又过了二十分钟,孩子的舌头完全缩进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清晰哭叫!在场的人全惊呆了,孩子的父亲热泪盈眶,不顾一切地抱起黄芮猛转几圈,连声大喊“Dear me”!几乎一夜之间,“中国神医黄”的奇迹传遍了英伦三岛。“黄小林这个窝囊废,竟然有这么一个了不得的祖先!”南宫兆肃然起敬。黄芮在英国学习了三年,成绩优异,回国后,先在云贵总督衙门当随从医生,几年后被举荐进了皇宫当御医,清帝退位后,驻京的一家英国医院特聘他为中医主治医师,因拒绝为一个侵华的日军大佐疗伤,那个大佐一命呜呼,日本军方恼羞成怒,派人追杀他,在医院同仁的掩护之下,他才幸免于难。从此,黄芮远逃南方,隐居在一个深山小村。还是在出国留学之前,黄芮的父母就为儿子订亲了,聘的是邻村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学成归来,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两人按照古老的风俗习惯结了婚,可是,妻子体弱多病,第一次怀孕就不慎流产,最后失去生育能力,尽管这样,黄芮没有嫌弃,走到哪都带着妻子,拒绝疗伤事件之后,日军刺杀黄芮不成,凶残地对他的妻子下了毒手。世界上什么样的巧事都可能发生,在偏僻的小山村,黄芮偶遇当年的一个宫女,这女人十三岁进宫,曾在皇宫的浣衣局服役,黄芮为她看过病。两人相见,萌生一种隔世之感,很快,他们组合了家庭,婚后恩爱体贴,不久生了一儿一女。自序截止到民国三十一年秋,记述了黄芮大半生的悲欢离合。“可惜,黄太医生不逢时!”这篇自序也引起南宫兆激烈的反思。黄芮是个出类拔萃的英才,一定有不少女性青睐,但这人保持操守,出国荣归也没背叛跟一个乡下姑娘的婚约,反过来,他南宫兆年轻时自负放荡,还美滋滋地认为自己有魅力,那些被玩弄过的女人,感情上挨了蒙骗,肉体上烙下污点,在丈夫面前矮了半截不说,心理阴影也一辈子难以抹去,与这位老前辈相比,自己哪里还谈得上人格,“羞见前人!”南宫兆的后背有点发冷。南宫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又庆幸自己关键时刻把持住了,没有接受黄小林的诱惑奸污大秀,假如当时念头偏一点,丑事就做下了。“国医体系”一编中,黄芮写道,远在三千年前,一部托名“上古真人”的《黄帝内经》,集预防、保健、病理、治疗、养生等知识于一体,搭建了一个神奇的医学体系——人体经络学。人体的经络真实存在,它是一个系列性的传感系统,精准地反应人体每一个组织的病变,按照十五总经的各自属性有条不紊地传递药力,日本医学界宣称,经络学是中国古代医学的伟大发明。譬如一座房子,砖瓦梁柱构建出一个居住空间,于是,门窗过道井然有序,对应到人体,骨骼肌肉等就像砖瓦梁柱,经络如同门窗过道——然而,不少从医的人压根儿不懂这一条最基本的医理。“多么精彩的比方,我也是学医出身,也读过《黄帝内经》,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南宫兆折服了。黄芮在本篇的结尾说,痛惜后世的医家,没有在先贤的基础上深入研究,只是一味地“纸上谈医”,凭着想象著书立说,以至于背离了国医的本义。“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只恨没能早生几十年,当他的学生!”南宫兆这些年来对中医的纠结,被黄芮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化解了。“症候诊治”这一编,南宫兆象征性地浏览了一下,因为这是黄芮多年的医术总结,需要长时间地研读和验证。“朝野秘闻”,他随机抽看了两则小故事:一战时期,国外一家制药厂专门派人在战场上搜集丢弃的新鲜尸体,把胆囊取出来作为原料,提取胆汁生产一种眼药水,对治疗结核性角膜炎疗效特好。“缺德。”南宫兆心中一酸。又一则:民国初年,京城八大胡同附近住着一个很有名的人物,每天都去妓院狂嫖,为刺激性欲,他听信友人的怂恿,在天津一家外国医院给自己换上雄猩猩的睾丸,果然床上功夫更厉害。半年之后因机体的排异性,此公染上猩红热翘了辫子。“活该。”南宫兆浅浅一笑。夜很深了,南宫兆丝毫没有睡意。冷不丁,传来两下不轻不重的拍门声。“谁?”南宫兆心里嘀咕,这么晚,只有黄小林了。“我。”黄小林回答。南宫兆打开门,黄小林一脸神秘地进了屋。“这么晚来干吗?不会赖账吧?”南宫兆挖苦道。“不会不会,我在道上混这些年,什么时候不守规矩呀!”黄小林急着分辩,好像他是一个一言九鼎的大丈夫。南宫兆有点警觉,招呼他坐下:“那你想干吗?”黄小林微微抖索着手,掏出一只刺绣的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精致的黄铜怀表,高举着在南宫兆眼前晃悠:“这可是好东西,我爷爷的英国同学送他的,藏在家里快八十年了!”“送我吗?”南宫兆揶揄道。“咱俩再赌一把,就拿它押上,怎样?”黄小林瞪大眼睛,带着恳求。南宫兆明白过味来,看书的兴头一下子被驱散了,冷眼瞅着黄小林,恨不得猛地一拳打掉他的两颗大门牙。黄小林见南宫兆这种表情,心里发毛,讪笑着:“就赌这一次,我赢了,你给两千块钱,我输了,这表归你。我问过价钱,少说也要值两万!”南宫兆无奈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如此猥琐的男人,他明白,对这种烂得一团糟的赌鬼,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可怜他的老婆孩子跟着遭罪。沉默好一会儿,南宫兆点点头:“好吧,这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场,但有一个条件,如果你赢了,我给你一万,要是你输了,我给你一千,这块表你照样带回家。”黄小林以为耳朵听错了,张大嘴巴直勾勾盯着南宫兆的脸。南宫兆的脸色很平常:“听着,这一千块钱不许乱用,村里有一口集体的大水塘,你先给老婆孩子买两套衣服,余下的拿去承包水塘养鱼!”这次黄小林听明白了,他万没想到南宫兆设下这种赌局,心里几分高兴几分沮丧,高兴的不是承包鱼塘,而是这般只赢不输的豪赌太过瘾,沮丧的是南宫兆这个家伙说话算数,往后一准不跟自己玩了!南宫兆默默地取出那两只象牙骰子,递给黄小林:“老规矩,你先!”黄小林涎着脸皮接过,团在手里哈了一口气,飞快地摇晃着手腕,模仿南宫兆的手法,贴着桌面掷了出去,布满红丝的眼睛紧随两只骰子在桌面滚动。骰子停下了,黄小林得意地叫道:“嗨,九点!”南宫兆厌恶地扭过脸,慢吞吞抓过骰子,贴在耳边听了听,用三根手指捏住,然后肘部运力,两只骰子脱手而出,在桌面上优雅地划个半圆,稳稳停住。“对拐!”黄小林照例的惊叹,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永远不是南宫兆的对手。南宫兆啪地甩过一沓钞票,低声喝道:“有种你就再让我看到你赌钱!”黄小林几乎是逃走的,他那身影,一副夹着尾巴的样子。被黄小林这么一闹腾,南宫兆心里反倒舒畅一些,他重新坐到条桌前,把小半杯冷茶一饮而尽,继续阅读最后一编“国医未来”。黄芮阐述,国医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体系,囊括防、诊、养,国医的发展,必须立足三千年前的本源,以经络学为总纲,进一步完善,达到量化的标准。“一语切中要害。”南宫兆对黄芮这个见解颇有共鸣,再看下文写道:然国医之兴起殊为不易,吾姑且归纳为十难。国人崇拜暴力,不敬生命,此为一难;国医人才匮乏,从业草率,此为二难;医药配伍繁琐,服用不便,此为三难;时风诋毁中医,推重西医,此为四难;……南宫兆看到这里,胸口陡然升起一股豪气,扬起右手一巴掌朝桌子拍下去!先是稀里哗啦一声响,接着哎哟一声叫,原来,南宫兆没留神,一掌拍在白瓷茶杯上,茶杯碎成三块,手掌划破一条两寸长的深口子,鲜血迸流,更糟糕的是,尺骨末端磕在桌沿上,骨折了!南宫兆痛得龇牙咧嘴,好在家里的医用物品有一些,赶紧包扎手掌,然后给右手臂正骨、固定、打绷带,等到忙得差不多,天也蒙蒙亮了。他把右臂吊在肩上,忍着剧痛,用一只左手收拾桌子,忽然想起,《黄枢杂要》可能记载着骨伤的特效疗法,于是,他查阅目录,根据提示翻向第87页。《黄枢杂要》的装订采用折叠线装,也就是每一张纸折叠成两半,每一页半张纸。可是,86页的下一页是88页,87页那半张纸被什么人从中间折缝处裁开,齐刷刷地撕掉了。蹊跷!缺了一页南宫兆把《黄枢杂要》从封面到封底一页页翻过,他最担心还有别的缺页,幸好,缺的仅仅就是87那一页。显然,这不是无意之举,也不像黄小林这号人干的。那么,87页写的什么?什么人撕下的?动机何在?……一连串疑问接二连三挤进南宫兆的脑子,他一下子如坠云里雾中。手掌上的血水还往纱布外面一点点渗着,因为伤口划得深,没有十来天好不了,而且还得留下一道蚯蚓状的长疤,手臂上骨折的部位更需要一段时间的愈合——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南宫兆疼得没心思研究87页的内容,他靠在毛竹躺椅上,眯着眼再找《黄枢杂要》中治疗外伤的药方,这回很轻松就找到了,在102页。书中记载,轻度的外伤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用药最好就地取材,迅速炮制。南宫兆看中一个方子:取背阴处经年的苔藓研末,掺入适量蛛网灰,用熬炼过的花生油调和成糊状,外敷伤口,止血止痛,愈后无疤痕。“可以一试!我这后院墙根的青石板上就有多年野生的苔藓。”南宫兆打起精神,找出小刀片,蹲在地上吃力地刮着苔藓,刮下一小把捶打干净,熬油调和。药方配制好了,南宫兆打开纱布,均匀地把伤口涂抹上。做完这些,南宫兆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等到南宫兆醒来的时候,三个小时过去了,他第一反应是查看手掌伤口,不能不让他服气:伤口的红肿基本消失,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南宫兆精神一振,通过这次亲身体验,切实感受到《黄枢杂要》的价值。“莫非这是黄太医在冥冥之中给我的一个暗示?这事有点诡秘!”念头一转,南宫兆在心里自嘲,“哪有什么幽冥鬼神啊,三元论的心理暗示!”又到了掌灯时分,南宫兆打开《黄枢杂要》,这一次,他专门翻到86页和88页之间,想着从上下文的承启关系来大致推导出那神秘的87页,犹如要求证一个复杂的几何命题。86页的内容大致为,骨伤发生后,不管出现在哪个部分,伤者切勿随便活动,因为人体的骨骼是一个有机整体,临床实验表明,一根手指骨折了,会直接导致脊椎骨传感偏差。所以,一旦骨头损伤,首先要保持特定的姿势,服用少许——少许什么呢?“啊?!”南宫兆这个憋屈。自88页开始,书中分门别类介绍不同骨伤的具体疗法。南宫兆按捺住一股无名怨气,细细推想,87页的内容一定是说,骨头损伤后,要在第一时间服用某种药剂,利于下一步的伤口愈合。“服用什么药剂呢?服完了还需要怎样处理?”联想到前面那些困惑,南宫兆猜测,87页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黄小林知道这个故事吗?”南宫兆问自己。南宫兆一连三天没出门,令他叹服的是,手掌的伤口愈合了,脱痂后几乎看不出疤痕,不过,骨折的部位却时时作痛。这个时候,他很希望黄小林上门。没让南宫兆失望,黄小林在门口现身了。几天不见,黄小林明显瘦了一圈,脸色干黄,半月形的眼袋鼓胀胀的,灰蒙蒙的眼白上血丝更加细密。“熬夜的标记,八成这几天在外面狂赌。”南宫兆心里有数,一点也不意外,就像知道螃蟹一定会八条腿横着爬行。黄小林脸上挂着常见的那种谄笑,一照面见到南宫兆吊着手臂,吓了一大跳,谄笑像被快速冷冻一样,僵住了。南宫兆淡淡地说:“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你。”黄小林心里发虚,舌头短了半截:“找我,找我什么事?”“先说说你来干吗。”南宫兆先发制人。黄小林眼珠左右转了两圈,回避着南宫兆直盯的眼神,再次掏出那块怀表,用下决心的语气说:“南宫,我想好了,我要好好做点正经事。上次你给我的一千块钱,买了几件衣服后,剩下的承包鱼塘不够。你能不能帮忙帮到底,我把爷爷留下的怀表送你,你好歹再给个三五千的?”南宫兆靠到躺椅上,眯着两眼,好像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吊着的手臂似乎构成一种威压,黄小林心口发慌,不敢往下唠叨。“编,接着编,哄老婆的话拿来骗我,你一点不亏心吗?再说了,我又不开银行,能有多少钱?!”南宫兆冷笑道。“这,我这……”黄小林卡壳了。“那天夜里从我这离开,你就一直没回家吧?那一千块钱不输光,你不会踏实的。”南宫兆没有动怒,口气反而有点温和。黄小林耷拉着脑袋,声音低得如地缝中传出来的:“我知道瞒不过你,我不是人,是畜生,是……”“别拿畜生比,畜生有像你这样烂的吗?”南宫兆语调更温和。黄小林浑身不自在,这比直接挨一顿臭骂或者一顿暴打都难受,他干瘦的脸皮上好像无数条毛毛虫爬着,脑袋快弯到裤裆里,两只手不住地摩挲着那块怀表。沉默了几分钟,南宫兆从躺椅上直起腰,想站起身,黄小林偷眼瞅见,赶忙一个跨步跟过去,讨好地扶住他,南宫兆毫无表情地把他推开,走进里屋,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只药包走出来,黄小林以为他换药,半弓着腰站在一旁傻看。只见南宫兆从药包里翻出几只小瓶子和一个注射器,一只左手熟练地用注射器从每一只小瓶子里各抽出两毫升药液,注射进一只小瓷碗里,又拿来一支没用过的小狼毫毛笔,在小瓷碗里蘸了几下,做完这些,他低声命令黄小林:“坐下,后背对着我!”黄小林不知道南宫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畏畏缩缩的,有心不从,但又发自内心惧怕南宫兆,一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打量南宫兆,一边乖乖坐下。南宫兆二话不说,从背后撩起黄小林的外衣,黄小林本能地一激灵,带着哭腔问:“南宫,你这是干吗呀?”“坐好,不许乱动。”南宫兆低声喝令。黄小林惶恐不安地坐着,感觉到南宫兆用那支小狼毫在背上疾速地游走,凉飕飕的,几秒钟的时间,黄小林像是被拉去一趟鬼门关,额头上沁出冷汗。“完了。”南宫兆平静地说。黄小林跳起身,结结巴巴地问:“南宫,你在我背上画的什么玩艺啊?!”南宫兆没搭腔,铺开一张白纸,又用小狼毫在瓷碗里蘸了几下,随后在白纸上信手画了一个圆圈,怪事出现了,那个无色的圆圈突然变成一圈幽蓝的火苗,眨眼间烧出一个圆环形的空洞。黄小林魂都飞了,哑着嗓子叫道:“南宫,你给我下毒啦?!”南宫兆坐回躺椅上,慢悠悠地说:“我有言在先,你有种再去赌钱,就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刚才的事你都亲眼看到了,实话告诉你,我用神水在你后背画了一道专门惩治赌鬼的神符,只要你一进赌场,神符马上变成一条毒蜈蚣,吸你的脑浆,每次吸掉一酒杯,吸到第六次,你的脑壳就全空了,必死无疑!还有,你要是胆敢跟别人提这事,脑袋会胀得跟巴斗那么大!”黄小林崩溃了,扑通给南宫兆跪下,绝望地号叫:“南宫,大哥,不,大爷,我不敢再赌了,你把神符收回去吧,我还有大秀,还有孩子,我不能死啊!”南宫兆暗自好笑,心想,我只是用酒精在你背上写了“戒赌”两个字,神水不过是临时配制的速燃剂罢了,不使出这损招,也没法拿住你。好笑归好笑,嘴上可不能松劲:“只要你戒赌,神符就不会发作,还会带给你好运。我这再送你一千块钱,拿回去,把鱼塘承包下来,一门心思挣钱。”黄小林颤抖着爬起来,接过一千块钱,恨不得飞出门,以后再也不踏进南宫家,对他而言,这南宫兆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等等,就这么溜了,一句人情话都不会说吗?!”黄小林刚刚抬起脚,又被南宫兆叫住了,吓得两条腿一哆嗦。“你干的好事,既然拿那本书下注,为什么要撕下一页纸?!”南宫兆故意紧绷着,不容分说地咋呼道,虽然他确信这不是黄小林所为。黄小林愣住了,摸不着头脑。南宫兆见状,伸手把《黄枢杂要》递到黄小林鼻子尖下,故作严厉地说:“好好看看,这里缺了第87页,怎么回事?!”可能还一直处在紧张状态,黄小林依然没反应过来,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后背上的“神符”,唯恐它随时“显灵”要了自己的小命。南宫兆把书搁回条桌上,放松了语气:“黄小林,你装傻呀?你爷爷这本书少了一页纸,你给弄哪去了?”黄小林大梦初醒似的,终于明白南宫兆的意思,哭丧着脸辩解:“南宫,这回你错怪我了,那不是我撕的,听我爸说,书里面少了半张纸,闹鬼子的时候,一个鬼子医生撕下的,那半张纸叫鬼子带走了。”南宫兆纳闷了:“既然是鬼子医生撕的,为什么只撕一页?”黄小林正想找个机会向南宫兆“赎罪”,便滔滔不绝地介绍个中缘由。黄小林的爷爷黄芮隐居深山之后,与外界断了所有的联系,专心总结毕生的医学经验,花了五年时间编写成《黄枢杂要》。当时,黄芮已经年过六旬,而他的儿子,也就是黄小林的父亲才几岁,为防止《黄枢杂要》在乱世中遗失,黄芮在自家墙壁上挖了一个暗洞,把这本书藏入洞里。不久,黄芮卧病,临终前,他关照妻子一定要把这本书传下去。黄芮去世的第二年,一队日军开进这个小山村。据鬼子进村时没来得及逃跑的几个老人讲,这队鬼子二十多人,携带着电台、火焰喷射器、几条大狼狗,他们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刨地砸墙。鬼子队伍里,夹着一个鬼子军医和一个汉奸翻译,那个翻译装模作样地对几个老人宣传“皇军”的好处,“好处”吹嘘完了,便详细打听这一带的地形、物产、驻军等等。可能黄芮的家里像个书香门第,鬼子把指挥部设在黄家。当晚,鬼子在黄家墙洞里搜出《黄枢杂要》,那个鬼子军医见了如获至宝,命令汉奸翻译用日本话解释给他听,谁知在一旁看热闹的鬼子队长变了脸色,气呼呼地大骂“晦气”,要烧书,原因是队长的日本老家有个传说,放在墙洞里的老书有阴鬼守护着,看了会中邪。那个军医好像来头比队长大,安慰队长几句,队长便讪讪地躲到一边去了。这队日军在村子里住了两天,临走时,那个军医整整齐齐地撕下一页纸。没过多久,一大队鬼子再次进村,疯狂地搜查那本《黄枢杂要》,好在黄芮的妻子及时把书转移了。“原来是这样的。”南宫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追 访因为这个“第87页”,南宫兆落下一块心病,一有空就琢磨那一页纸的内容,几十年过去了,这个世界遭受了各种恐怖的劫难,“第87页”还在吗?“我要查找那个鬼子军医,查到那王八蛋就有了第87页的下落!”南宫兆被自己这个想法鼓舞了一下。查找?在脑子里转一转容易,真要付诸行动那可应了一句老话“大海捞针”。“捞针就捞针吧,也许能找到线索呢,后半生的价值恐怕也就这点事了。”已经失去了生活热情的南宫兆,奇迹般地被《黄枢杂要》,更确切地说,是被九泉之下的黄芮激活了!南宫兆自小喜欢军事知识,自然懂得一些军事常识,他分析,当年那一队日本兵,从数量、配置等方面看,应该是一支搜索队,而不是一支固定建制的战斗部队。战场上,搜索队往往临时混编而成,负责搜查、突击等任务。要想查到那个军医的蛛丝马迹,首先要确定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侵占本地区的日军部队的番号,然后顺藤摸瓜了解其医务人员的编制。想到这,南宫兆哑然失笑:“我又不是日本防卫厅长官,上哪查呀!”“去日本调查不现实,就在咱本土查,查历史档案,走访年纪大的人,特别是参加过抗战的老兵,——对了,那个汉奸翻译,他是中国人,鬼子投降后,汉奸基本上都被逮捕,即使那家伙被枪毙了,知情人总会有一两个的。”南宫兆铁了心,决定在这件事上“狠狠赌一把”。几天后,南宫兆上了百川县档案局。档案局办公室主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南宫兆进门时,她正埋头看琼瑶的言情小说《失火的天堂》,可能看得太专注,南宫兆一句“请问”,吓得她一哆嗦。主任抬起头,不满地质问:“你是谁?进门不会打个招呼吗!”南宫兆赔笑道:“对不起,打扰了,我想查一查抗战时期,咱们这个地方的日本驻军情况。”主任见南宫兆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透出一股英武之气,一开口说话就显得很有素养,刚才被惊扰的怨气消除了一半,她下意识地把《失火的天堂》翻转过来,封底朝上压在办公桌上。“你是哪个单位的?请出示证件,说明事由,这里的档案都是严格按照规定编号保存的,任何个人不能随便查阅。”主任很快恢复了工作状态,有板有眼地说。南宫兆没词了,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查阅历史档案呢?可是,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南宫兆硬着头皮向主任询问查阅档案需要哪些手续,主任倒也热心,告知他必须带上本单位的公函。那就挂一个单位吧,挂哪一家呢?南宫兆很快有了主意。张万成是南宫兆大学时代的铁杆,现任某国防大学军事研究员,请他出具一纸证明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南宫兆乘火车跑了两千里地,登门求助,不过,他没有向张万成透露实情,只说自己百无聊赖,打算写一部有关抗战的纪实体小说。张万成倒也爽快,一口答应,并委派助手小郑,怀揣介绍信跟着南宫兆再次来到那个档案局。还是那位女主任,这次没看《失火的天堂》,正认真阅读一本《恋爱与婚姻》杂志,见到南宫兆领来一个白净的小伙,马上笑脸相迎,做完登记之后,她带着南宫兆到了9号档案室。这一间档案室封存的全部是抗战时期本地区的军事资料,南宫兆翻阅半天,发现基本上是记载新四军游击队的活动情况,找不出与《黄枢杂要》有关的线索。女主任见南宫兆失望,建议他不妨去省档案局查寻,那里可提供的资料比较全面,还可以直接走访一些老军人。南宫兆觉得这个醒提得好,又带上小郑马不停蹄地赶往省档案局。省档案局果然大多了,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姐,说话慢声细语的,很有亲和力。老大姐告诉南宫兆,13、14、15三个档案室保存的全是抗战史料。15号档案室,南宫兆在一份编号为01532的文件中查到,1942年至1944年,驻守在百川县城的是日军第13师团第52联队,联队长福田大佐。联队是日军的军事建制,相当于一个整编团,可惜的是,关于福田联队的详情没有记载。南宫兆想,查到当年日本在百川的驻军番号已经是很大的收获,如果能够多了解一些细节那就更好了。他试探地问道:“大姐,我们主要想查一下福田联队的文职人员配置情况,您还有别的渠道帮助一下吗?”老大姐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细牙:“我说老弟啊,你这不为难我吗,我要是在日本防卫厅工作就能满足你的要求了!”南宫兆也乐了:“不好意思,我这也是性急了点,谢谢了!”“慢着,我还真的能搭个桥,但不敢肯定结果怎样。”老大姐笑吟吟地说。南宫兆一喜:“大姐,您请讲。”老大姐说:“我的三舅当过新四军,在百川打过仗,这一段时间住在老干部疗养院疗养,我下班后领你们去采访他,他知道的事情不会少。”南宫兆和小郑坐着老大姐的车进了老干部疗养院,这座疗养院建在一个水库旁边,绿树掩映,清静幽雅——真是一个好所在。在一处带着套间的客房里,老大姐的三舅接待了南宫兆。三舅八十多岁,精神头很足,他听老大姐说明来意后,不无惋惜地说,自1941年皖南事变之后,新四军就完全撤出了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1943年,他的部队正在苏北姜堰建立根据地,对百川的福田联队一无所知。“又短路了。”南宫兆心里说。三舅沉思一会儿,说:“提到福田,我倒想起当时风传的一件事来,一个叫福田的日军大佐,侄女从日本来中国看望他,被一个占据山头的土匪抢去,当了压寨夫人,把福田气得够呛。不知道这个福田跟百川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啊。”小郑偷着咧嘴一笑。三舅眼里也闪着笑意:“我有一个表弟,比我小一岁,叫马长宝,抗战时当过国民党的连长,1943年前后,他的那个连留在百川一带的山区打游击,后来,他被解放军俘虏了,人民政府宽待他,安排他在一所中学教书,退休后回了乡下老家,我给个地址,你们去跟他聊聊,或许能问得清楚。”南宫兆心里又燃起希望。出了疗养院,南宫兆想打发小郑回去,因为他担心影响张万成的工作,哪知小郑坚决不肯,说是平时在学院憋坏了,难得出外采风。“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回头我跟老张通融一下。”南宫兆心想。马长宝住在距百川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山村,家里三间整齐的灰顶瓦房,接上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面种了几垄蔬菜。他戴一副黑边老花镜,身材瘦长,显得很儒雅。得知南宫兆的来意,老人热情地侃了起来:1942年,国军主力西撤,马长宝的连队奉命潜伏在百川一带打游击,主要任务是偷袭日军的后方。说是一个连,其实加上连长马长宝在内不到五十人,而且严重缺少弹药和补给,他们平时只能在一些偏远的山村和小集镇活动,遇到鬼子大部队就得避开。南宫兆问:“您的那个连跟鬼子交过火吗?”马长宝说:“交火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我们事先侦察好地点,然后打鬼子一个伏击,打完了赶紧撤走。”南宫兆又问:“当时驻守百川县城的是日军福田联队吗?”马长宝答道:“是的,福田是个贪婪凶暴的鬼子大佐,对中国的珍宝古玩垂涎三尺,经常派出搜索队四处抢夺,在中国抢走的好东西装了几大卡车。”“马老,您对福田手下的军医和翻译官熟悉吗?”这是南宫兆的兴奋点。马长宝微笑着摇摇头:“这个,我还真的不太了解,我们那时在大山里东躲西藏的,进不了县城,搞情报也是为了打仗。”顿了顿,马长宝说:“当时,有一个鬼子军医治疗骨伤很有名,听说是福田特意从日军大本营要过来的,那个鬼子军医好像叫,对,叫伊本,这家伙有一次差点死在我的枪口下。”“哦!”南宫兆眼睛一亮。见南宫兆感兴趣,马长宝来了劲头:“有一天中午,我的连正在半山腰的松树林休整,侦察员来报告,一队鬼子大摇大摆地从山下路过,看样子是一支搜索部队,我立即带着弟兄们进入阵地。这队鬼子二十多人,领头的两个鬼子军官分别乘坐在两辆三轮摩托上,由于山道狭窄坑洼,鬼子队伍走不快,这可是好机会,我命令一个枪法好的弟兄首先一枪撂倒第一辆摩托的驾驶兵,跟着第二辆摩托撞在前一辆摩托上,两个鬼子军官从车上翻滚下去,鬼子队伍顿时乱了套。我们集中火力一通狠打,当场打死五六个,剩下的鬼子连摩托也不要了,边抵抗边逃跑。因为鬼子的装备比我们好得太多,我们没有下山追击。事后听说,坐在第二辆三轮摩托里的就是伊本,一个少佐军医。”南宫兆心里那个高兴:“这跟黄小林说的对上号了,撕下87页的鬼子军医叫伊本,这个混蛋!侥幸,伊本没被打死。”“要是‘黑狼’还在,他能回答你们的问题。”马长宝用这一句话做了铺垫。南宫兆忙问:“‘黑狼’是谁?”马长宝说:“一个很厉害的土匪,那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可惜走错了路!”“黑狼”出生在东北松辽,祖上打猎,他小时候练过“飞毛腿”,爬山越岭如履平地,疾速奔跑能赶上汽车。“九一八”事变后,他随着难民入关,辗转到了上海,带着几个小兄弟在上海滩“抢码头”,打打杀杀。有一天,他与杜月笙的手下发生冲突,遭到几十个打手的围攻,几个小兄弟全被砍死,“黑狼”凭着一身好功夫杀出一条血路。当夜,“黑狼”身藏两把砍刀,混进打手们寻欢作乐的酒吧,三下五除二杀了十多个打手,一溜烟逃出上海滩,在百川大山里扎下脚,拉起杆子当土匪。“黑狼”十分看中江湖义气,到处交朋友,拜把子,福田手下一个汉奸翻译,也是东北松辽人,背地里跟“黑狼”做了磕头兄弟。回忆到这里,马长宝有点动情地说:“有一回,‘黑狼’派手下找到我的驻地,请我去一趟他的山寨,我的部下再三阻拦,怕‘黑狼’对我下毒手,我觉得去一趟就势争取一下‘黑狼’,没什么不好,就带着一个通讯员过去了。‘黑狼’很佩服我的胆量和坦诚,盛情款待,酒席上提出要我入伙,我反过来劝他去抗日,结果我俩谁也没说动谁。那一次接触后,‘黑狼’经常派人给我送粮食和弹药,他的山寨很富。我们连在最困难的那段时间,‘黑狼’帮了不少忙,包括为我提供日军的情报。如果他不是土匪,我真的会跟他拜把子。‘黑狼’干得最离奇的事情是,把福田的侄女由利子抢到山上,强迫成亲,一个娇滴滴的日本女大学生硬是当了他的压寨夫人。那是1943年春季,刚刚大学毕业的由利子来百川看望她的叔父福田,也是年轻人好玩,由利子要到郊外春游,福田拗不过,给她派了一辆吉普和两个卫兵。这事被‘黑狼’刺探到了,他悄悄带上两个贴身随从,一路跟踪,等到由利子下车拍照时,‘黑狼’如飞而至,叭叭几枪要了两个卫兵的性命,随即把吓瘫在地的由利子抱起就跑。”“就冲这一手,‘黑狼’得迷倒多少女孩子啊!”小郑酸溜溜地插了一句。南宫兆问道:“马老,您说那个翻译也是松辽人?”“福田部下的翻译官不止一个,别的没听说过,只知道跟‘黑狼’拜把子的是他的松辽老乡。”马长宝语气肯定。“那个翻译叫什么?”“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郑央着马长宝把“黑狼”的故事讲完。马长宝说:“侄女被抢,福田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展开大搜捕,这‘黑狼’敢作敢当,他寄信给福田说,你侄女在我手里,当我的老婆没什么不好,你要是敢胡来,我就没法保证她的安全了。这封信吓得福田不敢发兵,就派人上山谈判,‘黑狼’好吃好喝招待来使,托他给福田捎个话,你当上我的叔丈人了,两家现在是亲戚,不要伤了和气。那个由利子也挺怪,上山后对‘黑狼’死心塌地,致信福田说,自己已经是‘黑狼’的女人,只能‘嫁匪随匪’。”小郑一吐舌头,南宫兆抿嘴一乐。“日本投降以后,国民党要收编‘黑狼’的土匪队伍,‘黑狼’死活不答应,最后攻山,激战两个昼夜,美式榴弹炮把山头都削掉小半截,‘黑狼’的部下死伤累累,他的日本老婆也被炸成重伤,奄奄一息。绝望中,‘黑狼’背起老婆从后山逃跑,跑着跑着,由利子在他的背上咽气了,‘黑狼’把老婆搂在怀里,拔出手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扣动扳机。”听完“黑狼”的传奇,南宫兆理出了这桩无头公案的突破口,而小郑得到了另一种满足。至此,笼罩第87页的迷雾透出一点亮色。“伊本,松辽翻译……”南宫兆与小郑商量一番,决定趁热打铁,直奔松辽。路上,小郑对南宫兆说:“南宫老师,我有一个同学在长春市警备区参谋部任职,我们通过他的关系从松辽市军方和警方双管齐下,找出抗战时期所有当过日军翻译的松辽籍人员,加以筛选,结果不就很快出来了吗?”南宫兆微微一笑:“小郑,你的主意可真省事,咱不用自己操心了。”小郑狡黠地瞟了南宫兆一眼:“如果您那天把我赶走,恐怕就没这么省事了。怎么样,该犒劳犒劳我吧?”“应该的,想吃啥,到地后你随便挑。”“吃啥无所谓,您得在张老师那里替我说好话,我快评职称了,他可掌握着生杀大权啊!”“冲你这脑瓜,不开口我也会为你帮帮场子的。”“那好,一言为定,到松辽后,您啥也甭管,我出面找人。”到了松辽,南宫兆住在一家临河的小宾馆里,小郑独自出去活动。一个星期之后,小郑手里拿着一份复印的材料,兴冲冲地进了门:“南宫老师,大功告成了,您请过目吧!”南宫兆激动地接过来,一口气看下去:这份材料是一个叫刘斌的人写的,刘斌当过日军翻译,1943年在华南百川县的一个山村,见过一本很有价值的医书《黄枢杂要》,这本书被日本少佐军医伊本撕下了第87页,伊本是日本北海道竹冈町人氏,东京大学医科毕业。“苦心人,天不负!”南宫兆眼角有点湿润。伊本军医在南宫兆竭尽全力地追访下,撕掉《黄枢杂要》第87页的伊本终于浮出水面。伊本出生在北海道竹冈町,父亲早年去过中国的东北垦荒,娶了当地一个中国女人,结婚后重返北海道老家。伊本三岁那年,他的父母划着小船在海上捕鱼,遇到飓风打翻了渔船,两人都淹死了,年幼的伊本从此寄养在寡居的姑母家里,姑母一手把他拉扯成人,供他上了大学。伊本具有学医的天赋,还是在东京大学就读的学生年代,他就经常参加一些要人们的病症会诊,毕业后,为照顾姑母,伊本回到竹冈町一家地方医院工作,在姑母的安排下,他娶了当地一个姑娘,婚后三个月,伊本被征调到中国战场,成了一名军医,因医术高明,短时间内晋升少佐军衔。1943年初,日军驻守百川的联队长福田大佐向上司请求,派一个高水平的军医到百川,因为百川地处中国华南,雨多湿重,地形复杂,驻地日军的伤病员很多,大本营便派去伊本。伊本在百川救治的第一个伤员竟然是他的儿时伙伴井三,那天,伊本穿上白大褂进了手术室,手术台上,他看到被麻醉了的井三,像褪毛的死猪般一丝不挂地仰卧着,左眼烂兮兮的血肉模糊,显然是子弹打瞎了,右腿的股骨三分之一处折断,整条腿浮肿变黑,软绵绵地拖着,必须马上高位截肢。伊本忍住泪,在心里喊着井三的名字,眼前不断浮现童年戏耍的场景。三个小时的手术做下来,伊本无力地瘫坐在手术室的地板上。井三苏醒之后,伊本去病房看他,井三使劲眨巴着剩下的右眼,认出了伊本,他费力地抓住伊本的手,一句“伊本君”出口,就再也把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伊本来百川,福田本能地产生一种排斥,因为福田早已听说,伊本的母亲是中国人,伊本的身上流淌着支那人的血液,但碍于上司的命令,他不便表露出来。福田坐镇百川,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他还专门建立一支搜索队,委派小学教员出身的加藤中尉当队长,在百川境内挖坟拆屋,搜罗财宝。滑稽的是,福田痴迷于中国古老的占卜术——梅花易数。百川县城住着一位人称“梅算盘”的“易学大师”,福田毕恭毕敬地把他“供养”在司令部大院的密室里,大事小事总要向“梅算盘”求个卦。“梅算盘”六十多岁,精瘦精瘦的,两只细长的眼睛习惯性眯缝着,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他算卦的方式很特殊,摆开一把陈旧的老榆木算盘,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盘珠,鼓捣半天,脸朝天抑扬顿挫地说出四个字,多余的哪怕半个字也休想从他嘴里吐出来。“梅算盘”在江湖上混迹几十年,见多识广,对一件事的来龙去脉,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那把神秘的算盘不过是他“走江湖”的一个道具而已,就是凭着这一手,“梅算盘”在乱世之中过得逍遥自在。福田请到“梅算盘”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占卜吉凶。“梅算盘”给他说了两句话八个字,“金玉满堂、半子遇狼”,煽乎得福田一喜一惊。喜的是,几天前,加藤带着搜索队在深山里挖开一座明王朝宗室的坟墓,盗出一颗黄龙玉精雕而成的蟠桃,这颗玉桃与真桃一般大小,桃尖也是熟红色的,桃面上镶嵌四个篆体金字“金玉满堂”。福田对这颗玉桃爱不释手,偷偷私藏了。这事连加藤都瞒过了,他“梅算盘”怎么知道的?!忧的是,“半子遇狼”,这是什么灾?能躲避吗?福田一再追问“梅算盘”,“梅算盘”闭着眼一言不发,憋得他恨不得猛抽“梅算盘”几个耳光,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半子遇狼”的纠结还没解开,福田的侄女由利子来百川看他了,由利子天性活泼,爱说爱唱,福田很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侄女,内心拿她当作亲生女儿。把福田气吐血的是,由利子被“黑狼”劫持了,而且她还心甘情愿当“狼婆”!福田冷静下来,仔细一琢磨:由利子是侄女,算得上“半子”,那个土匪外号“黑狼”,这不恰好应验“半子遇狼”吗?!由这“一喜一忧”,福田对“梅算盘”佩服得五体投地。马槽山和碧兰村的传说,福田早派人打探清楚,只是那里离县城太远,山高路险,游击队和土匪经常出没,福田没敢轻易派出搜索队。这天,福田请“梅算盘”占卜搜查碧兰村能捞到什么。“梅算盘”照例摆开那把老榆木算盘,噼啪一通响,然后眯着眼说出四字“真言”:“八分七离。”福田听得脑袋都膨胀了一圈,心里一个劲骂“八格牙路”,知道再问下去也白搭,只好黑着脸,马靴踩得咚咚响,悻悻而去。回到司令部,福田闷坐在靠背椅上,脑子里七荤八素,“梅算盘”的话像迷魂药似的困扰着他。坐了一会儿,福田站起身,在办公室来回踱步,踱着踱着,他心里冒出一股恶气,叫来加藤,命令搜索队立即进发碧兰村,务必要弄回几件宝物。加藤一声“哈伊”,转身出门。伊本也跟在搜索队里,这是他主动要求的,每次搜索队出去“寻宝”,伊本都随行,他倒不是迷恋财宝,而是想搜集中国的民间医方。对这一点,福田很欣赏。搜索队像一群饿狼闯进碧兰村,加藤抓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老人,先吹嘘“皇军亲善”,再逼着他们交代哪里藏了宝物,几个老人翻来覆去的就唠叨马槽山的传说和碧兰村的由来,加藤恨得直咬牙,把几个老人吊起来毒打。当晚,加藤把指挥部设在黄芮家里,清扫房子的时候,勤务兵发现一个墙洞,从洞里掏出一个樟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本线装书,加藤叫过刘斌,让他翻译这本书的大意。刘斌刚译出“黄枢杂要”书名,加藤就变了脸色,这个鬼子中尉非常迷信鬼神,来中国横行这些年,多少学了一点汉语,一听“黄枢”两个字,暗想:“黄——枢,皇——输,这不是影射‘天皇输了’吗?可恶!”他正要发作,伊本凑了过来,命令刘斌接着往下翻译。加藤恼怒地说:“少佐,这本支那人写的书很不吉利,有阴鬼附在上面,让我把它烧掉吧,不然我们都会中邪的!”加藤的家乡确实有这种风俗,认为藏在墙洞里的老书是“鬼书”。伊本拍拍加藤的肩膀,笑着说:“加藤君,我不怕阴鬼,这本书归我了。”加藤鼻子里哼了一声,讪讪地走开了。伊本坐下来,在汽油灯下认真听着刘斌的翻译。加藤指挥搜索队在碧兰村折腾两天,一无所获,而这两天里,伊本已经完整地听刘斌把《黄枢杂要》翻译了一遍,他对作者的医学造诣敬佩不已。瞒着加藤,伊本把《黄枢杂要》的第87页小心翼翼地撕下,卷成圆筒状,藏进药箱,再规规矩矩地把《黄枢杂要》放回墙洞,照原样封存。加藤不死心,还想寻宝,福田从县城发来电报:“速回,以防偷袭。”他这才垂头丧气带队往回跑。一路上,加藤心里对伊本充满怨恨,他觉得,这次没找到宝物,全在伊本不让自己烧掉那本“鬼书”,因此沾了“鬼气”,另外,他已私下逼问刘斌,得知伊本竟然撕了一页纸带在身上,这不引鬼上身吗?福田发来电报告诫“防偷袭”,果真遇上支那军队偷袭,一枪打死伊本那才解恨呢!半路上,搜索队偏巧就被伏击了,加藤从第一辆三轮摩托上翻下去,栽进山沟,幸亏游击队火力不够猛烈,不然二十多号人全得完蛋。加藤气急败坏地逃回县城,添油加醋地向福田告了一状。阴险的福田没有马上追查,他秘密地把刘斌叫来办公室,阴沉沉地盯着刘斌足足两分钟,吓得刘斌脸色惨白,但审问半天,结果不过就是伊本撕了一页纸。福田对医书不感兴趣,就像伊本对珍宝不感兴趣一样,他感兴趣的是,伊本为什么要撕下那一页纸,难道,那一页纸上暗示什么宝藏了?伊本从加藤阴毒的眼神里,猜测到这家伙肯定要在福田那里告黑状,伊本并不惧怕福田,因为福田无权直接处置他,可是,福田要是捏造个罪名,把他告上军事法庭,那就麻烦大了。福田还真的准备把伊本告上军事法庭,他骨子眼里对伊本抱有成见,总是怀疑这个杂了支那血统的医生对大日本帝国不够忠诚。这一次,他命令加藤,带上几个人化装成布贩子突袭碧兰村,迅速抢回那本《黄枢杂要》,《黄枢杂要》到手,伊本的罪证就铁定了。加藤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他带着手下深夜摸进黄家,屋子里空无一人,墙洞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有心想在村子里抓人打听,不料村子四周爆发出炸雷似的喊叫“抓贼”,紧跟着就听到嘭嘭的火铳声。加藤这头人少,地形又不熟悉,哪敢应战,慌慌张张从原路往回跑,要不是他撤得快,只怕又得丢下几具尸体。福田震怒了,他一面命人严密监视伊本,一面暗中整理伊本的“罪状”。这同时,他还没忘记请“梅算盘”占卜,但“梅算盘”不在密室里,暗黄色的柏木书桌上,压着“梅算盘”留下的一封信:福田先生,请恕老夫不辞而别。你我族类迥异,敌友水火,先生自侵占百川以来,杀戮我兄弟,奸淫我姐妹,盗掠我财宝,毁坏我文明,罪恶之巨,实乃千古罕见,虽犬豕亦为不齿。我古圣有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先生精气耗散,骨气衰微,三日内必有折骨之灾,气数已尽,绝无挽回之理。梅算盘 留字福田看完,啊呀一声怪叫,抽出指挥刀照准“梅算盘”的信上狠命砍去,因用力太猛,钢刀被桌面弹飞了,福田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桌子上,磕得鼻青脸肿,接着身体斜斜掼倒,胯骨扭断了!伊本一点也不知道福田这头发生的一切,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悄悄地给远在日本的妻子写信。信中,伊本告诉妻子,日军侵华以来,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惨无人道的景况无法描述,日本内阁鼓动天皇发动的所谓“东亚圣战”,不过是一种煽动本国人民为其卖命的政治欺骗。这场战争的结局必败无疑,最终遭殃的还是日本国内的绝大多数平民百姓。伊本特别提到,他在中国南方一个小山村发现一本极具价值的医书——《黄枢杂要》,出于对作者本人的敬重以及对学术道德的遵守,自己没有拿走那本书,只是撕下书中的第87页,总论治疗骨伤的,本不该撕下,但当时实在经不起那种诱惑。这一页纸不要送给外人,将来作为传家之用。他关照妻子,不管多大困难,都要把儿子带好,孩子成人后不能让他当兵,就留在家乡开一个骨伤诊所,完成乃父未尽之心愿。伊本一边流泪一边写信,好不容易写完,信纸也湿透了。他缓缓地把这封信卷成圆筒状,这是他的习惯,因为卷成圆筒状的纸张不容易破损。“这一封家信和这一页纸怎样送到妻子手中呢?直接寄出肯定不行,那等于自投罗网。”伊本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大瞪两只眼睛,苦苦思索大半夜,一个办法想妥了。这天,借着查房的名义,伊本来到井三的病房,井三的伤势渐渐稳定,军方计划把这些重伤残军人送回国内,他们被美化成“圣战英雄”而“凯旋”。两人默默对视一会儿,伊本递给井三一支拐杖,低沉地说:“井三君,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支拐杖你用得着。”井三接在手里,哽咽无语。瞅着没人注意,伊本迅速凑到井三耳边,小声说:“井三君,拐杖下端是凿空的,里面有一封信,请你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把它交给我的妻子,拜托!”井三愣了一下,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福田把自己受伤的事密电大本营,大本营火速派人前来接替他的联队长,并将福田秘密接到日本驻华陆军总医院疗伤。躺在病床上的福田,除了怀疑伊本撕下的那一页纸是某个宝藏的标注之外,还认为伊本有跟支那人串通的嫌疑,他也同意加藤的判断,伊本看了《黄枢杂要》,还撕下一页纸,给百川县城的“大日本皇军”带来洗不掉的“晦气”!至于那个“梅算盘”,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索性划为伊本的“支那同伙”。于是,福田向军事法庭提交了伊本的主要罪状:与支那间谍“梅算盘”勾结;违反军纪私藏战利品。这一来,伊本被押上日军设在石家庄的军事法庭。军事法庭判处伊本三年监禁,考虑到战争时期需要军医,判令他“戴罪立功,军营效力”,把他遣送到缅甸战场。在缅甸,伊本被大森林里的毒虻叮破皮肤,伤口感染溃烂,以至于持续高烧,体能衰竭而死。吕南东渡“刘斌的材料没有提到第87页落在谁的手里,倘若能够找到伊本的后人,应该可以调查出那页纸的归属。”南宫兆坚信,第87页不会消失。眼下已是中秋季节,骨伤痊愈了,南宫兆决定近期去一趟日本。去日本通常有两条途径:劳务输出和留学。留学,南宫兆多年前经历过,这一次只能申请劳务输出了。为此,他特意在圩集上买了山鸡、乌鱼等,配上自己亲手种的蔬菜,搬出一坛自酿的红高粱酒,备下丰盛的一桌酒菜,请来刘刚商议。两人面对面坐定后,刘刚故作大惊小怪地一耸肩:“哟,南宫,干吗这么排场,隐士请客,非祸即福啊!”南宫兆笑了:“别搞得这么夸张行不行,谁是隐士啊!”刘刚大大咧咧地抄起筷子,自顾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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