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去山上烧香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周后胎停了,这几天总无故摔跤,一次比一次重,有缘人给解一下。

嫡女之梦卜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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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八岁之后,睡觉时常听见婴儿哭声。那样竭尽全力的哇哇大哭,好像找不到妈妈的孩子。  傅鄢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之前在孤儿院连名字都没有,八岁才被一个小康之家收养。意外地很,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却开始做这个奇怪的梦。  对,是做梦。并不是真的婴儿哭。傅鄢过了好几年才确认。她从未对人说起此事,包括养父母。  因为这个梦,她上大学义无反顾选择了心理系。一个人所有的生命之谜,都应该用自己的双手揭开。这是她的人生方法论。  这就是她,傅鄢。坚强,是她的另一个名字。一个孤儿,不坚强活不到22岁。  本以为,未来的日子会循着她一寸寸开辟出的正轨前行,她人生的小火车将顺风顺水,奔赴光明,谁知……  
  琉璃院。  卧室里佛香袅袅,椭圆洞门挂着的水晶珠帘一荡一漾,珠影幢幢。  一间开阔的女子闺房,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提着毛笔一笔一划,旁边有个小丫鬟红袖添香。  原本是极为雅致的画面,那个小姑娘心底却很是压抑。  她是安平侯府大房的嫡女,傅曼烟,在府中行三,人称三小姐。  傅嫣三月初三穿来这里,变成傅曼烟。除了练字,大部分时间都躺着不动。为了不露出马脚,她小心翼翼,说话也不多,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以至于到现在,仍旧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侯府也只是略听一二。  一天天度日如年,凭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上推算试探。怎一个累字了得。  这便是闹心之一。别人魂穿,她也魂穿,别人穿了能前事尽知,她穿了是啥都不知。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在一本书的封面上看到的。  闹心之二,自从原身悬梁自尽之后,两个大丫鬟,木鱼和铃铛,总有一个寸步不离守着她。弄得她都压抑了。  闹心之三,别的小姐都是学琴棋书画,这个三小姐的日常却是老太太的日常,除了念佛经,就是抄佛经。  她初看到原身那些练字,很有些想哭。佛经里的生僻字,那叫一个多,这个三小姐是怎么一本一本抄下来的啊。简直不是普通人。  闹心归闹心,她还得乖乖练字。若不然,叫人看出些什么异常,小命休矣。  幸亏,幸亏她以前买过齐豫的专辑《齐豫唱经给你听》,好歹算有些基础;  幸亏,她穿来前是个22岁的心理系学霸,方方面面都接触过一些,《红楼梦》也是看了好几遍的;  还幸亏,她是天蝎座,最擅长隐匿自己观察别人;  还幸亏……  幸亏你妹啊,没穿就没这么多事;可是不穿她就在现代一命呜呼了。  那还是穿吧。  傅曼烟被佛香熏出眼泪。  铃铛感觉她有些没精神,道:“三小姐歇一会吧,练了好半天字了。”  傅曼烟真的很想放下毛笔,但是想想以后,想想可能被人扔进火堆,淡淡一笑道:“没事,我还不累。把窗户开一点吧。”  屋里的佛香味道重了,实在让她不舒服。再看看墙上挂着的一幅观音图,她老老实实放下扇烟的手。丫鬟们说她生来有佛缘,那就只好在家修行了,连闺房都被菩萨占领。  突然,木鱼从帘子外探进个脑袋:“三小姐,三小姐。”  铃铛白了她一眼:“急慌慌做什么?”  木鱼吐了吐舌头,羞涩地一笑,露出脸颊的小酒窝。然后神神秘秘道:“三小姐,应天师的画像挂得到处都是,刚才奴婢出去的时候,外面到处在传,说皇上下令全国寻找应天师。”  闹心之四来了,傅曼烟又得装成小孩样,瞪大双眼磨练演技。“真的吗?”  “是啊是啊,三小姐最关心应天师的消息,所以奴婢一听说就赶紧回来了。”  傅曼烟噎了一下,还有这回事。你妹的,她根本不知道应天师是干什么的好吗?不过,她知道怎么让木鱼多说些话。  “哎……这不成了全国搜捕吗?”  木鱼急得不行。“三小姐,不要瞎说啊。不是搜捕,只是寻找,应天师就跟神仙一样聪明,会找人找猪,会看相,会算命,怎么会被通缉呢?只是失踪了,失踪。”  铃铛跟着跪地祈祷:“希望应天师安然无恙才好。”  傅曼烟有点明白了,原来应天师是个算命大师,看起来还颇得人心。“那告示上有没有写,发现的人有奖赏?”  木鱼点头不迭:“有啊有啊,悬赏的银子还不少呢。”  傅曼烟转了下眼珠,那就是寻人启事,继续安心练字。  她现在可没有这些闲工夫关心其他,先把府里弄明白才是王道。要不然,请安的时候怎么办。目前还可以借口脖子受伤避一避,等脖子好了就必须得见人了。  只是,这破毛笔,写字实在是太慢,效率极低。费劲。  还有这两个丫鬟,成天盯着她,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傅曼烟发狠地捏紧毛笔,她必须得把这丫鬟格局给打乱不可。得叫她们忙起来,省得她们天天跟牢头看管犯人似的。  想到脖子上的伤,傅曼烟道:“你们谁给我弄个能挡住脖子的?”  木鱼嘴快,道:“当然是铃铛了,铃铛绣工好。”  铃铛问:“三小姐要什么花纹?大夫人去了没多久,颜色就只能用素的了。”  傅曼烟知道原身的母亲卓氏去了,点点头。“简单些的花纹就好,挡住这个伤就行。”  然后看向木鱼。“檀香煎了好几天药了,让她明天休息休息。”  木鱼知道三小姐一向心软,道:“那奴婢明天就去厨房替她。”  傅曼烟手酸得不行,只好躺到床上休息。  木鱼铃铛还在屋里转悠,傅曼烟看着更觉烦闷,闭上眼暗自琢磨,这个三小姐,丫鬟多又都听话,显然是个受宠的。既然受宠,为什么要自杀呢?
  隔天的天气甚好,花窗上的孔雀莲花,被太阳照得隐隐发亮、活灵活现。  傅曼烟百无聊赖地盯着铃铛手上的绣绷子,看铃铛怎么一针一线一穿一扯。这样也能拉扯出个围脖来?  一边思索,怎么探听更多府里的消息。  有些信息,是已经了解的。都来自木鱼铃铛的口述,主要是木鱼。  比如,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年纪不大却都开始读书识字;  两年前,族里面定了规矩,九岁以上的姑娘每隔三日来府里浣花阁上课;  比如,厨房针线房时不时地传出丫头嬷嬷口角的传闻;  还比如,府里下人眼中只有太太没有姨娘,那些姨娘们都是摆设。安平侯府,正室为王。  大房的太太卓氏也是正室。卓氏,傅曼烟的生母,正是出了年关没的。  据悉,卓氏自侯爷出征亡故后一直病着,虽然年轻,却是一副看破红尘之势。平日寡言少语,也不管事。病怏怏的身子拖了好几年,终是精血耗尽,撒手而去。留下傅曼烟一个孤女悲惨凄凉。大殓的时候,傅曼烟对着棺木呆若木鸡,哭都不会哭。  “木鱼,铃铛,你们想换名字不?别人家的丫鬟好像都是梅兰竹菊之类的,比你们的好听。”  木鱼忙摆手,眼睛都快急红了。“三小姐,万万使不得。不念大师可是说了,三小姐得靠佛气镇着,才能消灾度厄。要不是因为您的伤,恐怕咱们这会子都到寒山寺了。”  傅曼烟拢着俩大拇指,搓了搓。总算是试探出些东西。  铃铛皱了下眉,缓缓道:“三小姐,老夫人给奴婢们赐名是奴婢们的福气,这府里上下,除了松柏堂里的姐姐们,其他姐妹们谁有这好事。都是因为三小姐得老夫人的疼爱,奴婢们跟着沾光。”  傅曼烟点了点头。木鱼率真,铃铛谨慎,看起来都还不错。  只是这一等二等暂时都不能交心。  身上越躺越乏力,傅曼烟索性起了身。  琉璃院有个袖珍院子。石砌圆桌凳旁,一左一右摆着两盆一叶兰,枝摇叶晃。眼见傅曼烟就要坐上石凳,木鱼道,“三小姐,我去拿块垫子。”  “没事,我就在这晒会太阳。你们各自去忙吧。”  木鱼不依,还是取来一块棉布坐褥。“我去厨房。”  接着铃铛去了针线房。  傅曼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原身已魂飞天外,必须找个新人方能不露出马脚。就她吧,难得有个干杂活的进来。  眼见一个小丫头进院子洒扫,傅曼烟便叫住她。  那丫头面色苍白,说话怯生生的。“奴婢名叫三儿,今年、今年九岁。家里排行第三,上头有俩哥哥。前年大哥、大哥要娶嫂子,家里没钱,便将、将奴婢卖来侯府,换了三两银子。”  傅曼烟胸口膈应了下,拼命自我催眠,这个世界人口贩卖是合法的,接受吧。  “你给我讲讲外边的事情,我平时都不大出门,想听些新鲜有趣的。还有,咱们侯府在外边的名声怎么样?”  三儿知道的也不多,约略是年纪小,就说了她爹娘常挂在嘴边的,安平侯府是富贵人家,另外就是集市上好吃的糖葫芦、元宵节街上各色有趣的花灯,还有自家的一些琐碎事。  有用的东西很少。  傅曼烟团了团手中的丝缎帕子,“你生辰是几时?”  “奴婢是癸未年四月二十出生的。”  曼烟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原身的生辰。“癸未年是哪一年?”  “贞武二年。”  那么今年是贞武十年。傅曼烟扬了扬嘴角,“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请,请三小姐赐名。”  “以后你就叫拂尘吧。帮我多打听点外面的事情,回头讲给我听。”  拂尘自是点头不迭。见傅曼烟闭目养神,便躬身退了下去。刚走过抄手游廊,看见铃铛过来,怯怯唤了声,“铃铛姐姐。”  铃铛点了点头,走出约两丈距离后又转身,“站住。”双眼直直盯住小丫头低着的脑袋,“刚才莲花可在三小姐跟前?”  “莲花姐姐去院子外边晾衣裳了。我刚好要去外边,可是要叫一声?”  “不用了,你去吧。”  铃铛过来时,傅曼烟依旧坐在石凳上。春日洒在她脸上,鬓角旁边的小绒毛清清楚楚,整个人多了股生气。  铃铛回房将绣架搬到小院,又将一簇簇颜色各异的丝线在小圆匾上逐次摆齐整。  “三小姐,这围脖奴婢今晚就能绣出来。明早您就能出院子给老夫人请安了。到时候,老夫人一定欢喜得紧。”  “嗯,明天祖母要是真能高兴,都是你的功劳。不过,不是早上,而是下午过去。”
  傅曼烟从书桌底下的柜子里找了本《幼学琼林》认真翻看。竖版的文字读起来很辛苦,需要多点时间来适应。还是要尽快融入这个时代啊,至少,先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法则。  “北方之神曰玄冥,北方之神曰玄冥……”樱桃小口喃喃,大脑却神游至九天外。  朦朦胧胧,傅曼烟看见现代的自己,也是将将八岁。一屋子的小孩被审视,鸦雀无声。只有她,脸上泛着浅浅的微笑。  她穿着浅蓝色的粗糙布衣裤,头上戴着唯一的饰品——Kitty猫小发卡,孤儿院保育阿姨给的。当时她没有姓氏,被人唤作豆豆。  在那个重要的人进孤儿院前两分钟,隔着长走廊,她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和他微微抿紧的唇角。她心跳得飞快,疾跑进女孩们的房间,换了身蓝色的衣服,原本的深蓝色频繁水洗后褪成淡蓝。  孤儿院的孩子衣服都是一样的,一个季节只有两套,这天穿红色衣服的孩子多。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换衣服。  没时间思考为什么,就是感觉,她非得这么做不可。  那人总理巡视一样走过来,她心跳如鼓,双眼微潮。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对他笑着。直到听见他询问读书怎么样,她肯定地回答:会背唐诗三百首。然后那人抬了一下眉毛。  结果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多少次拯救她于困苦无助的预感,第一次,她这么感谢它。那是她人生第一场冒险。  后来她学了心理系,才能用理论去解释当初的结论。毕竟,人分百种,口味各异,有人喜欢薛宝钗有人中意林黛玉。一个穿衣打扮一丝不苟、走路双腿笔直的的男人,很少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抿紧的嘴角代表着压力,而压力需要轻松来缓和,需要实力来化解。第一场冒险,她博对了。故而,后来的人生才能水到渠成。  预感,是前世的傅鄢最引以为傲的财富。  “北方之神曰玄冥,北方之神曰玄冥……”声音几乎听不清。  “三小姐,三小姐。用饭了。”傅曼烟一睁眼,神智立即清醒。是木鱼拎着饭食回来了。  几人一言不发地用完哺食(晚饭)。  “你们坐下吃吧,我去花厅走两圈消消食。”傅曼烟想到连续几天寡淡无味的青菜白菜,皱了皱眉,这素菜真是做得不好吃。自己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说要守孝,但也要多吃饭才行。  “以后让厨房加个蔬菜汤,开胃的泡菜也来一碟。对了,再吃饭的时候叫上拂尘,就是那个浇花的小丫头。”  “是。”  木鱼和铃铛对望了两眼,傅曼烟已杳然而出,到花厅里抡拳踢脚。  曼烟舒展完身体,又上腾下跃折腾了半天,气喘吁吁回了屋,顺道将拂尘叫进屋侍候。  “去,给我找根短点直点的细树枝。”一道绿影子倏地消失,拂尘跑得真够卖力的。  三小姐看着门口笑了笑,然后叫木鱼拿出字帖。旧纸张依旧泛着墨香,大部分都是抄写的佛经。暗自叹了叹,谁想穿来后天天写字呢。她真的真的,很需要一支签字笔。  木鱼的墨研好了。拂尘捧着一堆树枝进了屋。  傅曼烟一看乐了,拂尘手里简直就是一捆柴。这孩子,真实心。  挑了一根,笑道:“找个锋利的东西,把这两头削尖了。”  木鱼立刻从妆台的格屉里找出一把小匕首,拔出刀鞘削将起来。  傅曼烟看了看木鱼削出的东西,不满意,便让拂尘削。半柱香功夫,树枝两头尖尖细细,从中间掰成两段,再用布巾裹住。两根树笔就做成了。沾了点墨,试了试,感觉还行。  “三小姐好聪明,没见过不花银子的笔呢。”木鱼转动墨锭,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书上看来的。你去准备沐浴的水,晚上你值夜。”  木鱼欢快地离去。傅曼烟这才加快速度临摹起原身的簪花小楷。一边暗叹,这笔还是不行,需要不停蘸墨,累死个人。  见拂尘还埋头削着树枝,傅曼烟道:“不用削了。明天你去找细竹竿,竹竿是空心的,看能不能打孔将墨汁灌到里面,底下弄个尖头缀上去。那个做出来才好用。”  接着从抽屉里掏了些碎银子,“可以到外边找匠人,多余的钱就当给你跑腿了。”  “多谢,多谢三小姐。”拂尘立即跪下身,磕头不迭。  “起来吧。”见拂尘仍跪在那,曼烟便继续写字不理了。  铃铛回屋的时候,拂尘还跪着。她开声询问:“怎么了,拂尘可是做错什么事了?”见没人吱声,软言道:“三小姐该就寝了吧?”  曼烟放下笔,看着拂尘。在拂尘面前,她还是可以流露真我的。不过两人的默契,得从现在就开始培养。  “退下吧,以后记住,我的话只说一遍。”  “是,奴婢记住了。”  拂尘退了下去。铃铛细细瞧了瞧曼烟的脸色,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老夫人拉着我问了半天,让三小姐好生休养,不用着急去请安。”  “脖子伤了,请安不妨事。你可知祖母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这边?”傅曼烟歪着头,嘴唇微微嘟起,宛如要糖吃的小孩。  “老夫人面色不太好,方才我到那边时方嬷嬷正喂药。”铃铛顿了顿,语气殷勤两分:“三小姐,奴婢想问一句,为什么要过了晌午去松鹤堂,平日都是初一十五早晨过去问安的。”  曼烟似笑非笑。“那时候,清净。”  心理学家有研究,下午三四点是人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  她记得醒来之前老夫人在床边的哭喊声。一个在儿子早逝、儿媳身死、孙女悬梁未遂后,哭喊着儿子名字的老太太,神经怕是绷紧至极限,最需要的就是放松。  曼烟仿似想起了什么,揉了揉眼角,犯困的咕哝:“为什么老是看不到莲花跟檀香啊?”  “大厨房熄火之前得留一个人,这几天檀香都留在那边看着。莲花收衣裳被子去了。”  曼烟很想问,为什么大厨房得留琉璃院的人看着,最终将疑问咽到喉咙。
  提起安平侯府,洛京“摘星楼”说书的很有发言权。时光倒回三十年前,说书的就曾将傅浩寅的故事编成段子,在茶楼里唾沫横飞。那些听书的还扔出去不少碎银子,以资奖励。  满京城人都知道,老安平侯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当时御史台的官员连着上本弹劾,因此丢了侯爵爵位,降级成了安平伯。  这位老侯爷是个老油条的混不吝,年少时就不学无术,成天斗鸡遛鸟逛花楼,却是独子单传,侯府的爵位只能交给他。后来娶了书香门第的梧州冯家姑娘为妻,成亲没半年就纳了“天香楼”的头牌清倌常娇为妾,耗去不少银子,从此将常姑奶奶锦衣玉食地供着,金屋广厦地养着。  凭着老太爷的宠爱,常氏硬是打下了安平侯府内院的大半壁江山。生下一子傅仲德一女傅宛,后来傅仲德娶妻王氏纳了贺氏,那王氏是个好生养的,下有一子二女,贺氏身下亦得一女,这位厉害的常姨奶奶可谓儿孙满堂。若不是因为出身太差,谋个平妻的位分不在话下。  冯老太太却是终生只得一子,傅沐恩,字浩彦,先前伯府的嫡长子。直到后来,这唯一的儿子在云州战死,皇上追封了傅沐恩为安平侯,又赏赐了冯氏一个三品的诰命,这才真正袭了爵又升了等。再加上太后娘娘近几年时有传诏,冯老太太方算是手一翻,盖住了安平侯府内宅的另外半边天,人称冯老太君。  虽说是升了等,但是当家的侯爷却不在。荣华富贵无常,君恩毕竟有限,安平侯府终归是金乌西坠挡不住,从傅老太爷掌家时,旧族新贵们早就看不上安平侯府了,更别说后来还有因家风不正而降等的丑事。近些年的姻亲也是从那三四等的门第里寻摸,好在差一些的门第里也有读书人家。冯老太太最是看重性情品行,傅曼烟的亡母卓氏便是幽娴贞静的大家闺秀,三从四德自是不必赘言。  傅曼烟穿来后一直明里暗里做功课,奈何顾忌颇多,对侯府的迁衍终不能一一知晓,只是听着丫鬟说两分又从细节里推敲出两分,对于侯府尚有许多困惑之处。  一觉睡得香甜,铃铛来叫时刚好睡到自然醒。穿了一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她不再梦见婴儿哭声,可以睡安稳了。  铃铛给傅曼烟梳了一个双平髻。  傅曼烟对着铜镜端详,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除了感觉文静一点,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她已经想好怎么让丫鬟忙起来了。  用完朝食,傅曼烟让铃铛将人都叫过来。  “你们想学认字吗?”  “多谢三小姐。”  几个丫鬟刷刷刷跪了一排,均是难以置信。跟着主子识字认字,那就是主子对你最大的重视。  傅曼烟在一张纸上写下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今天先认这五个,平时在地上都可以写写画画。”然后叫丫鬟们合力将屏风挪过来,小姐丫鬟各据一边。  丫鬟们围成一圈,小声讨论字的笔画。铃铛是认得几个字的,还能说道说道。这样一来,昨天的树枝刚好用上,拂尘一下就得了众人的眼,木鱼铃铛对她亲热了不少。  不知不觉练足一个时辰。  下午申时刚过,曼烟系好围脖扣、披上春衫,携着铃铛木鱼,一行三人悠闲地往松鹤堂去。一路春色还算宜人。  到了松鹤堂院门外,一个小丫头跑进去报传,“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一个大丫头迎了出来,铃铛叫了声“春喜姐姐”。春喜笑了笑,一下挽住曼烟的小手,亲热极了。“可算来了,老夫人可盼着呢。”  傅曼烟迈过门槛,奔跑着跪到地毯上。“祖母,孙女不孝,望祖母宽宥。”  “可怜孩子,你有什么错,快过来吧。身子还没好利索,巴巴地过来请什么安?”  曼烟晃悠悠跑到老夫人脚底,抬起头方看清楚,这是个外表极具威严的老妇人。  年纪约五十出头,身上披着一件薄冬袄,梳着利落的油头,发髻处只插了一根白玉发簪。眼角嘴角都有了细纹,皮肤稍显松弛,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充满正气。  老夫人眉头上方有一道隐隐的纹路,显得眉骨略微凸起,应是平时常皱眉头所致。她松开红木雕花的椅子扶手,弯腰将傅曼烟搂进怀里。  傅曼烟心头激荡,从没人这么拥抱过自己。她昂起头,一脸孺慕之情。“祖母可知我是怎么活过来的。”边说边瞪大了眼睛,慢慢一眨一眨。  “我迷迷糊糊走在一条黑黢黢的路上,身子飘飘荡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直到看见鬼门关三个字,我突然听见您在唤我,烟儿,烟儿。一声一声哭喊着特别焦急。我这才回过神,往来时的那头跑去。接着我就醒了。”  傅曼烟讲的其实是刚穿来半昏睡的情景。老夫人的哭声,至今让她心有戚戚焉。  老夫人蘸了下眼睛,边上的方嬷嬷也卷起袖子抹泪。“三小姐果然是个有福的。”  “孙女醒来之后就想,以后定要自珍自重,好好孝顺祖母。还要快快长大,帮祖母分忧解闷。这样,您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傅曼烟抬起头,低声哽咽:“有祖母在,我才能过上好日子。”  老夫人呆了半晌,眼圈即刻红了。“我的烟儿,好孩子。你爹拿他的性命换来这安平侯府的富贵,你娘也不在了,但祖母这把老骨头总还能护着你。日后,咱们祖俩相依为命,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听到这里,傅曼烟泪如泉涌,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似要哭出上辈子的委屈和无依之感,曾经那些黑暗的绝望的,每一次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肚子饿了一整天的时候,生着病还被呵斥去照看孤儿院其他小孩的时候,考试没考好担心被养父母责骂的时候,所有那些没有流出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找到个出口。  丫鬟婆子都跟着抹泪,松鹤堂响起一片哀泣之声。  老夫人轻抚着曼烟的头发,低声哀叹:“我们烟儿要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方嬷嬷走上前劝道,“老夫人莫伤心,三小姐懂事了,这是好事啊。您该高兴才对。况如今,您的身子可经不起大喜大悲。”  傅曼烟哭出来后心头舒畅许多。“祖母生病了吗,是什么病?”  “老夫人这两天有点咳嗽,张太医说是染了春寒,再加上长期肝郁气滞,这几天总说身上乏力。”  “祖母,我给您喂药可好?您坐到那上头,那个软。”曼烟指了指不远的罗汉床,“药可还温着?”  方嬷嬷连忙将晾着的药瓷碗递了过去,“刚好的。”  药勺子一颤一颤移到老夫人嘴边,祖孙俩两双眼睛都湿润着,傅曼烟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幸福。原来亲人是这种感觉。可以信任,可以依赖。喂完药,她抱住老夫人的脸颊猛地亲了一口,两人都破泣为笑。  “这丫头,真精怪。”  “以后我就是您贴身的小精怪。”傅曼烟得意洋洋,左右摇晃了两下脑袋。  屋内的笑声洒了一地。
  (如果喜欢,请点击加入书架哦。)  屋内的笑声洒了一地。  等着传召报事的仆妇们听见帘子里头传来的畅快笑声,心里都暗暗称奇,须知道老夫人向来十分严肃。几个婆子悄悄议论起来,又拉住小丫鬟打听里面是谁。听说是三小姐,先是有些惊诧,后又了然。  老太君,最疼爱的还是三小姐。  以前的三小姐四岁起养在老夫人身下,安安静静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小姑娘不知哪来那么重的心事。但毕竟年纪小,老夫人又怜爱,也有过一两回骄纵的时候,总体说来像个小大人。  傅曼烟却是在现代养出来的稳重性子,在丫鬟们面前偶尔假装流露些稚气,在老夫人面前却是重拾一颗赤子之心,这会看着倒像个大小孩。  就是嘛,八岁的孩子可不就该笑笑闹闹。故此,从安静老成到沉稳中透出几分天真,外人却不觉违和。包括她身边贴身的丫鬟,觉得主子的脾性比从前还好。  话说回来,这群人当中有两人并未加入这场讨论。厨房看小炉灶的花婆子,和她身后的小媳妇。花婆子一脸急切地望着内室方向,只恨视线不能穿透门帘,一边又时不时回头叮嘱那媳妇。望穿秋水,终于等到春喜打起帘子。  春喜一迈步,花婆子涎着脸紧跟上去,殷勤问道:“春喜姑娘,方才里面在说什么逗乐呢,这么高兴?”  这话不过是起个头,她也不指望老夫人院里的大丫鬟告诉她院里的事。  春喜显见是有事要出院子。“您老再等等,方嬷嬷很快就出来了。”  “诶哟,多谢春喜姑娘了,人漂亮又和气,也不知道哪个有那福气……”婆子话没说完,只见春喜俊眼一飞,直吓得住了嘴。  春喜又看向那个穿碎花布褂子的媳妇,瞧着像是个老实的。道,“你好好当差就是,活干好了老夫人自然会有赏,领着人去吧。”  婆子这才道谢又作个揖退了下去。  ……  那边祖孙俩靠在罗汉床上叙着话。  老太君探着颤抖的手,摩挲着曼烟细细的颈项,怜惜不已。  “脖子可还疼?这个圆圈圈是什么东西?”  “脖子好多了。这是我让铃铛做的围脖,等明年冬天给您做一个带毛的。”  “难得你有这份心。哪家的姑娘像你这样,陪我吃斋念佛,一年四季给我抄写经书。等你母亲的七七过去,你的伤也好利索了,就到寒山寺住上半个月,当是还愿吧。从寒山寺回来,你就开始学些针线。毕竟慢慢也大了。”  老夫人先是欣慰,说着说着,脸上多了一抹惆怅。她凝视住曼烟漆黑明亮的眼珠,思绪好似掉进那黑洞当中,神色悲喜莫名。  “眼珠子生的真好。以前你年纪小,祖母也没提,不念大师之前说你八岁有大劫,过了就好。现在看来是应验了。”  曼烟眨眨眼,歪着脑袋问:“那要是过不了会怎样?”  心中却道,既然死里逃生过了劫,以后总可以表现出一些不一样吧。  老太君好气又好笑,狠狠摁了一下她的脑门,语气却越发温和。“你这不知好赖的,好紧要才过了这一关,这会又说胡话。你刚出生不久,大师让你父亲送你到佛祖跟前带发修行,以解此劫,你父亲总是舍不得,就让你在家修佛。可怜你小孩子家,吃了这么多年的素菜,连肉味都不知道。现在过了劫,又要给你母亲守孝。烟儿命苦啊。”  想到过世的儿子媳妇,老太君语气转为悲哀。  曼烟不忍见祖母沉浸在悲愁中,高声道:“孙女不苦,孙女认得好多字,都是别人不认识的。”那声音清脆悦耳。老太君听得精神大振:“好,好,不愧是我冯家的后代,见识就是不同些。你外曾祖父要是看到你,一定欢喜的很。”  曼烟故作调皮问道,“祖母,不念大师算命这么灵吗?”  “胡说八道,哪是算命的,那是给先帝当过老师的。”老夫人的神情显得无比慈祥,“从前战乱的时候,大师几次捐献药草银粮,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平日里也是广施恩德,济世为怀。大师很少给人说命,你不可亵渎了。”  这个大师真是不同凡响。傅曼烟想了想,决定继续深挖。“祖母以后要多提点我。嗯,那不念大师为何对我们家如此关照,是和咱们侯府有渊源吗?”  老太太好似被问到了。“这倒是不知,大师只说你与佛有缘。不念大师一向在寒山寺闭关清修,咱们府里的,他老人家也只看过你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看来孙女何其幸运,能成为大师的有缘人。祖母,孙女是个好命的,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以后多享享孙女的福。”说着曼烟就窝进了老夫人怀里,像只小袋鼠。  老夫人听了,心里很是受用。  这一刻,傅曼烟感觉自己来到这里不是无缘无故的。“此地不足之处,诸神在那里弥补。”也许所有的遗憾都可以被补偿,只要有人爱她。一点点爱就可以让她柔软,如今这么充沛的爱,她定会百般千般珍惜。  “孙女想念父亲母亲了,明天可否去祠堂给父母上柱香?”  “那明早让春喜陪你去。”  不一会,到了用哺食的时辰,曼烟缠着要留下来一起吃。  松鹤堂的菜一向也是素食为主。春喜摆好菜,炒三丝、火腿莲子鸡汤、扁尖笋衬底、小白鱼苋菜羹、凤尾鱼翅、白糖黄瓜,还有一小碟酱黑菜跟一碟糖蒜。比琉璃院平日领过来的只多一个荤菜。曼烟据此推测,祖母算是简朴的诰命夫人;安平侯府的生活,也不像《红楼梦》里那般奢侈。  老太君的胃口不太好,吃了些菜,饭只盛了小半碗。见她放下筷子,傅曼烟抖了个机灵,说要讲笑话。  “从前,有个穷人在外边喜欢装成富家公子,有一天招来了梁上君子。晚上那小偷去他家偷东西,发现他屋中家徒四壁,空无一物,于是大骂而去。那人听到后,赶紧拿了一贯钱,追上小偷赠与他。且苦苦哀求:您这次来不才虽十分怠慢,但万望您在他人面前多多美言,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是个穷鬼啊。”  众人愣了愣,似是没听出好笑在哪。  傅曼烟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嘟嘴道:“祖母,咱家可不穷,您可以多吃半碗饭。孙女不会告诉别人您吃得多的。”  春喜笑得拿起帕子掩住嘴角,老夫人也高兴得添了一碗饭。吃完饭,傅曼烟又拉着老夫人在院子里散步,走了两三圈方才肯离去。  吃过晚饭,正是夕阳无限好。傅曼烟浑身轻松,既感受到老太君的慈爱,又知道了很多东西。在她看来,这个不念大师对自己的特别,一定是有某种原因的。这世界上可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只是现在不知道具体原因。  反正出来了,曼烟想着不如去卓氏的住处看看。  卓氏的院子叫“合欢苑”,是大房主母所在,离老夫人的正院不远。  铃铛走在最前面,三人沿着游廊缓行,刚走到湖中的小桥头,迎面来了一群人。四个丫鬟,一个婆子。还有个小姑娘。  “三小姐。”  “八小姐。”  两边的仆妇分别向对面的主子请安。  傅曼烟一听即知道对方是谁了。虽说是妹妹,她也不妨大方一些。“八妹妹。”  小姑娘却是蹬大眼睛不吱声,尽管旁边的嬷嬷一直扯她的袖子。傅曼烟故作生气站着不动,明着打量起这个妹妹。  都梳的双挂髻,自己是一边一个圈圈,小姑娘是两侧各一个鬏鬏,显得更为稚嫩。鬏鬏上戴着鹅黄色珠花。一对耳朵边,两簇碎发搭在绿色春衫上面,风一吹像湖面上拂动的细柳,甚是宜人。加上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越发添了分生动讨喜。  只见她左手掐腰,直直伸出右手胳膊,食指一挑:“你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摘下来给我玩玩。”  傅曼烟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没再赏她一眼,只对着她边上的嬷嬷正色道,“领着八妹妹玩吧,仔细点。”完了施施然地往前行去,丝毫不理身后的哇哇乱叫。  过完桥后又踏上长长的曲折游廊,再经过一处小巧雅致的水榭,便能看见合欢苑了。铃铛移步上前,悄声道,“二老爷是府里唯一一个有官身的。”
  曼烟先是不解,片刻后才想明白,二老爷是八小姐傅曼幽的父亲,常姨奶奶的儿子。  心底不禁有些自嘲,这些人物关系真得好好整理整理,否则太容易露破绽。好在出门都有人跟着,但难保以后不会有落单的时候。  合欢苑门檐上挂着白绸子,两侧坠着白灯笼。一眼望去,院子死气沉沉,也没有丫鬟值守。  过了月洞门,还是没人。傅曼烟打了个手势,放轻脚步独自往里走。听到亭子里头有人在说话,她便走到假山后头。  “秀儿,你听说没,好像二夫人要将咱们这院子要过去呢。”  “你从哪听来的?”  “夫人的七七过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咱们这院子可是人影儿都没一个,只有鸟儿雀儿来做窝。”  “听老夫人的安排啊,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有得挑?”  “我娘说给我走动走动,看能不能调到二房去。二房主子多,活多油水多,日子才有得奔。我不比你,你家里说不定能给你找个好人家,我是家生子,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院里。”  “像咱们院里这么好性子的主子别处可是没有,只可惜大夫人命不好……”  傅曼烟不打算再听下去,也不生气。主子没了,做下人的都没了主心骨,人之常情。  放眼一望,春天的合欢苑本该是红花绿树,如今却显得十分荒凉。偌大的院子,隐约立着几颗梨树。除了红墙黛瓦跟一丛丛垂头丧气的芭蕉,连点颜色都没有。  她退了几步移上青石小径,慢慢朝亭子走去。  还没走到,秀儿跑过来问安:“三小姐。”  绿柳随后过来,福了福身子,面色有些发白。  傅曼烟装作没注意她的脸色,侧身等拂尘铃铛。  合欢苑有三道门,一道外边的篱笆木门,一道墙上的月洞门,还有一扇跟其他院子类似的院门。看院子的格局,可知晓主人的身份和地位。至少明面上,卓氏是个受重视的。  进到内院,几丛青翠翠的植物吸引了曼烟的视线。应该是刚洒过水,绿叶上沾着晶莹的水珠,新鲜欲滴。当中零星点缀着几十朵小花,颜色不一,看着像茶花。  秀儿主动走上前,“三小姐,这是茶梅。养了好几年,今年终于开花了。可惜……”话没说完便低下头,露出几分沮丧。  “三小姐,三小姐,您终于来了。”从厢房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紧抓住傅曼烟的左手。  她神情复杂,高兴中带着泪水,沧桑里又含着一丝怀念,好似透过三小姐看着别人。  傅曼烟不知道这个妇人姓什么,但定是卓氏身边贴身的人,更能肯定的是,她眼中充满了倾诉的欲望。真是瞌睡遇着枕头。  她安抚地拍了一下妇人的手背,“嬷嬷,我们进屋说话。其他人都去外面逛逛。”  进到厢房,傅曼烟径直坐到临窗的榻上,神情温和。她感觉到这个妇人并不当她是小孩。“嬷嬷可是有话对我说?”  妇人不言语,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曼烟想起心理课堂学过的技巧,也不催她,侧过身打量室内布置。  等了半柱香,依然是沉默。气氛有些凝滞。  傅曼烟皱了皱眉,难道这嬷嬷改变主意了?安抚、减压、然后是刺激。她不认为自己在整个流程中有什么错漏,正常情况下倾诉者在减压后就会抛去顾忌打开心扉。  也许还不信任她,不过她并不着急。  傅曼烟起身走向门口。炎红的夕阳似耗尽全力释放出最后的热度,那红色显得分外热烈。一道红光打在她身上,她背着身,缟衣素裙,茕茕孑立。  久久听不见身后人开言,傅曼烟提起裙角,回首往后看了一眼。  就在回眸这个刹那,过道里起了一阵穿堂风,笼罩着傅曼烟的那层绯色微光因褶皱浮动仿似长出芒刺。嬷嬷大惊失色。  她是眼花了吗,怎么会看见庙里面壁画上的女仙童,那一脸的木然无波,还有满身素雅,和画上太像了,衣襟轻轻飘起,似要飞天而去。  嬷嬷胸中霎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敬畏。见曼烟迈出脚步欲走,她方回过神,上半身匍匐到地上。“三小姐,您别怨恨大夫人,不要怨恨啊……”  傅曼烟心头一窒,胸口有些隐隐作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嬷嬷见她神情骤变,双手不住捶打在地。  “大夫人这一生过得太苦了,她不是不疼您,而是,而是太想念大老爷,想到魔障了。我们家小姐,心心念念要嫁给大老爷。好不容易嫁过来,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管家的时候二房恨不得天天挑事,又一直没能生男丁,多少年都是郁郁寡欢。后来大老爷去了云州,小姐更是日日以泪洗面,数着日子盼你父亲回来,结果,等来的是噩耗。”  嬷嬷拿手抹了把脸,止住哭声,话语变得清晰。  “从此,活着,就跟死了一样,躲在屋里,不见人。小姐是迷了心智,才会说那样的话。伤了您的心,后来,后来她也不说话了。”  嬷嬷猝然跪行到门槛处,贪婪盯着傅曼烟的背影。“三小姐,小姐临终前说起您了,她说大老爷的死不是因为您命中带煞,是大老爷自己命不好。都是命,都是命啊。”  傅曼烟说不出什么滋味,在卓氏的眼里,原来的三小姐竟然是个克父的。她能替她喊疼吗?难怪之前木鱼说三小姐很少去合欢苑。不念大师的命说、父亲的战死、母亲的忧郁症、祖母的呵护,串成了一个完整的剧情。这辈子她竟然又是一个孤儿。  还没来得及抬起手,先前涌出的眼泪已在脸上干涸,没有了后续。  傅曼烟淡淡道:“我不怪母亲。”  如果她是真的三小姐,她的确不会怨恨卓氏。卓氏只是个病人,活在自己的伤心世界里走不出来。但她不能肯定原身是否也不怨恨。  “夫人去之前清醒了一阵。问您怎么没来看她。要是,要是能听到这句话,她一定会瞑目的。”  傅曼烟这会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暂时不想再听这个伤心的故事。问道:“嬷嬷以后打算怎么办?”  “等夫人过了七七,我准备回老家去。夫人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还有嫁妆单子,就等您过来。虽说我能去琉璃院,但这是夫人的遗愿,我总想着您来了,夫人也走得安心。”  曼烟想唏嘘一声,原来的三小姐永远不会来了。不过,考虑到眼下的情形,她倒是很需要这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嬷嬷愿意跟着我吗?”  嬷嬷很意外,但丝毫没犹疑:“谢三小姐恩典,奴婢定当好好效劳。”  “暂时您还是住在这边,带一下这些丫鬟,回头我再想想如何安置。”  嬷嬷愣住了,再看向三小姐的眼神中盈满折服。三小姐,比大夫人通人情事故多了。  傅曼烟冷着脸地回到琉璃院,倍感疲劳。小身体还承受不住这种强度的活动量。而且,这一天吸收的讯息实在太多,她需要好好消化下。  她脑中有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卓氏没有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呢?  一般弥留之前子女都会守在床前。就算原身心中有恨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恨到不见母亲最后一面?她想不通。
  第二天早上傅曼烟睡得沉,辰时过半了木鱼方将她叫醒。她揉了揉眼睛,迷糊得很,不知今夕是何夕。“几点了?”  半天没人回应,她才后知后觉,此处非彼处。  都是因为刚才那个梦。一个昏暗的屋子,疏离远景,里面有两片极模糊的人影,身形交叠在一起,远远看着形成一个十字状,横长竖宽,其中一人的胳膊有节奏地摇晃。  不再梦见婴儿哭声,而变成奇怪的电影画面。傅曼烟狠狠摇了下脑袋。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正。”木鱼想到她昨晚回来时面色发沉,像是回到大夫人去世那段时间,劝慰道:“三小姐您不要责怪自己了,大夫人不会怪您的。老夫人派人来叫的时候,您都吓晕过去了,等您醒来,大夫人的灵柩都摆好了。不是您不想去啊。”  木鱼脸颊一鼓一鼓,好似自己很有道理。她就是看不得三小姐愁眉紧锁,现在这样多好啊。  傅曼烟有些无语。昨天的疑问居然这么快就有答案了。不是不想去,而是昏倒了。是这样啊。她心里分析着事情,看在木鱼眼里却是在发呆。木鱼想起三小姐悬梁之前一直发呆,急眼了:“三小姐,您要是难过,老夫人会不安心的。”  曼烟莞尔一笑,“我没事。你去吃饭吧。”  木鱼见她愁绪已散,这才放下心,提着食盒去了丫鬟堆处。  刚到门槛,拂尘窜了出来,吱了声“木鱼姐姐”就低着头往外走。杌子上的莲花正拿眼刀子剜拂尘。  木鱼饿得不行,感叹了一句:“今天大厨房终于炖肉了。咱们才吃了这么些天,三小姐却是天天青菜豆腐从小吃到现在。好可怜。”  她一脸满足地咬了一大口肉,顺便问道:“拂尘哪里惹到你了,我看她挺乖的啊。”  莲花努了下嘴:“得了三小姐青眼便不禁说了。诶,再给我一块红烧肉,我也爱吃。”伸出筷子就要去捣,木鱼却直接端起盘子。两人扑打着玩闹起来。  忽然传来铃铛的喝斥:“不想挨罚你们就消停点,春喜姐姐快到了。”  铃铛走到门口翘首观望,木鱼和莲花囫囵吃完饭也出来了。  莲花嘟囔道:“拂尘又跑哪去玩了?”  铃铛柳眉一横,莲花立刻跟断了线的风筝,气焰全消。  春喜姗姗而来,傅曼烟都快等睡着了。  “让三小姐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出门刚好遇上了点事。”  铃铛倒了茶水递过去。“春喜姐姐是大忙人,大家都知道。三小姐不会责怪你的,你将心放回去吧。”  曼烟看到杆子却不顺着爬,佯作好奇问道:“出了什么事啊?”  丫鬟们都有些意外,不明白她怎么打听这些起来。以前除了佛经,可是他事不问。  春喜忙道:“三小姐,您是金贵人,哪能操心这些凡俗琐碎之事?别污了耳朵。喝完这杯茶就去祠堂吧,过会子日头要大了。”  曼烟只得作罢。毕竟不能太出格,路得一步一步走。  铃铛拿了件斗篷,跟春喜两人轻盈袅袅地踏上穿花游廊,并着身往西边而去。傅曼烟刻意在后面不疾不徐地欣赏风景,不一会就落后她们十多丈远。两个芳华正好的少女一路嫣然巧笑,时不时回过头等曼烟一段。  傅曼烟虽是假装赏景,但是看着看着,也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她们从东边过来,祠堂在西边,这西边和东边却像两个季节,风景大不同。  西园的花香沁人心脾,远远能瞧见一条荷花池,池两岸种满柳树,此刻正是柳枝轻舞,一副娉婷依依不能自持的姿态。  荷花池当中横跨一座白色大理石桥,桥头碑上刻着“莲心桥”。池内对称栖息着两座一模一样的亭子,遥遥相望。“双子亭”三个字颇有怀素之风,笔势连绵,草尔不乱。  最最巧妙之处在于连接桥和亭子的,是一条暗桥。圆白桥面断断续续,仅供一人站立行走。粗一看,会以为是睡莲叶片浮在水上;砌成白色,又不会当成真的绿色叶子踩空。若观桥的是些公子小生,极易联想到那样的诗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傅曼烟看到这桥就走不动路了。这桥,同她大学校园里的一处水榭很相似,让她感觉十分亲切。  她实在按捺不住,便踏上那些伪装的睡莲叶子,一跳一踩一蹦,到一边亭子又折回,然后轻巧地跳到对面的亭子。  直到听见铃铛和春喜在莲心桥上的喊叫声,傅曼烟才慢悠悠地跳了回去。  春喜像是魔怔了。铃铛也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喊道:“三小姐,您别吓奴婢了,奴婢经不起。这个荷花池淹过人的。”  傅曼烟羞涩地点了下头。她果然冒失了,不过两人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不就是一个亭子,一条水桥嘛?  经过这一遭惊吓,俩丫鬟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快点到祠堂。  侯府西侧的傅氏祠堂——“怀荣堂”终于到了。里面确实比外间寒凉。  看祠堂的哑奴裹着一件褐色短袄。他生的黑,五官暗淡。也许是在祠堂一个人待久了,一脸煞气,令人望之生畏。他点了三根香,捧递给曼烟。  酱黑色的供案桌上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最新的黄色牌位属于卓氏,写着“先妣傅母卓孺人闺名梦君之莲位”,旁边紧挨着一个青色木牌“故男傅沐恩之莲位”。  傅曼烟不忍多看。  她跪倒在卓氏的牌位下,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心底默默念道:“我,傅鄢,以性命起誓,从今往后,爱三小姐所爱,痛三小姐所痛,以后,我就是傅曼烟,傅曼烟就是我。如违此誓,必将灰飞烟灭。现在您就是我的母亲,您请安息吧。”  接着她又在傅沐恩的牌位下行礼拜叩,许下承诺。完成整个仪式后,傅曼烟心底的那份不确定终于消失。  回去的路上,三人各怀心事,一路都很沉默。快近松鹤堂时,曼烟说去看看老夫人,春喜面有难色,道:“老夫人今天杂事太多,头先就发话,出了祠堂让我送您回去呢。”  曼烟想,看来是真的有事,便道:“春喜姐姐不用送了,赶紧去忙吧。我这有铃铛在呢。”  铃铛连声应和:“就是,不能让我只拿银子不干活啊。”
  春喜走了左边那条岔路,朝松鹤堂去了。  这个十字岔路口可算是安平侯府最显著的分界线,往东北方向不远处是老夫人的松鹤堂,一直往东走是大房的嫡长女所住琉璃院,最偏的西北方向住着三房,西南方向是二房。  莲心桥一带就属于二房的范围。  傅曼烟继续往东走,之前那些嫣红姹紫如蛇皮样逐渐脱去。东园凄清冷寂,路上少有丫鬟仆妇走动。虽也有花草,跟西园比起来可算萧瑟。  但是植物,是不会替人守孝的,只看有没有人精心照顾。  她喃喃自语:安平侯府,东边和西边。  刚好走到之前碰见傅曼幽的小桥,这桥修的毫不起眼,朴素的很。傅曼烟随意问道:“咱们府里来客人,一般都在哪里逛?”  铃铛道:“西边,都喜欢那边的景致。浣花阁也在那边,族里的小姐多在西园玩。”  “你和春喜姐姐刚才不是说话来着,祖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好像是庄子上来人了。”  傅曼烟故作不解。“春喜姐姐怎么这么忙啊?”  “老夫人那里她能顶上小半边天,府里各处丫鬟婆子,说情的吵架的领钱的,这个要问她,那个要找她,还有老夫人的吃喝嚼用都离不开她。怎么闲的下来?刚才跟我说腰疼呢。”铃铛的口气七分羡慕,三分同情。  曼烟却在想,腰疼还陪她走这么多路,可见是个心性坚忍的。  做下人的这么累,是因为祖母操心的事多,能够信任的却只有春喜和方嬷嬷。  得用的人太少,所以才如此辛苦。看来得训练些人出来,留作备用。  训练一个能顶事的人,从甄选、培养到实践,而后真正派上用场,需要不短时间;训练一批能办事的人就更不容易了。  有没有什么高效的办法呢?  傅曼烟回到琉璃院后,就开始苦思冥想。  拂尘带回来之前托人制的竹筒笔,忐忑不安地进了门。  曼烟晕乎乎抬起头,看到成品后大感惊喜。这支笔比她想象中好。  毛笔讲究的地方特别多,写字很慢,尤其不适合写很小的字。她是想方便自己以后写点备忘之类的才提出这个设想,没有期待能做的多精良。  但做的师傅显然用了心。师傅直接在细竹筒上下打了两个孔。上面的孔大,下面那个孔极小。小孔里塞了一截短细木刺,木刺修的十分均匀,形似签字笔的笔头,只是缺少笔尖防止液体流出的微小圆珠子。那个自然不可能做出来。不过木刺和竹筒的接口处塞着一圈棉絮,棉絮已经黑了,显然是防渗漏的。  傅曼烟眉开眼笑,简直不能要求更多了。至于师傅为啥没按她说的,她也明白了,肯定是缺乏连接的办法,胶水、焊接,这时候都不会有。  “三小姐,这块圆的盖上面那个孔,还有这个是竹筒笔盖,不用的时候就套住。木匠说,要像毛笔一样竖着放,免得里面的墨汁流出来。”  拂尘看出三小姐心情很好,原本的担忧一扫而空。“主子上次给了奴婢三两银子,用了二两还有一两。”说着从腰里掏出银子捧在手心。  二两银子,这么多。傅曼烟第一反应觉得超过预期太多了。  她估算一下,材料成本、人工费、灌入墨汁需要工具,得费些功夫。自己就出了个创意,还被人家改良了。二两银子,真不多,毕竟没人做过这东西,那人也得反复尝试。  傅曼烟这一算便有些失望,除非有现代的机器生产,不然成本降不下来。本来还想让丫鬟们以后都用这种笔呢,果然是理想比较丰满。  她试着用新笔写满一张纸,没用上一炷香的时间,越发觉得这个钱花得值。确实快,对纸张的要求也低,写在宣纸上不会力透纸背,那就意味着可以写在劣质的黄纸上。  见三小姐一直不说话,拂尘将银子收了回去。之前主子说了,话只吩咐一遍,她不能再惹主子生气。  莲花看着两个月的月例银子落到拂尘腰里,心里十分不快,再学写字就少了几分精神。垂丧着脸,挨到点就去厨房领饭食,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用晚饭。  铃铛木鱼学认字来劲了,檀香天天在厨房看炉子,拂尘有三小姐私底下吩咐的活,莲花越想越觉得自己受了冷落,没吃几口就闷闷地躺着去了。  ……  松鹤堂的偏厅里,方嬷嬷打发完田庄上的两个妇人,扶着明显精神不济的冯老太君回到卧室。老太君刚躺下眯了会眼,春喜前脚就过了门槛。她面带喜色走过去,觑着方嬷嬷:“嬷嬷,您猜我来报的什么事?”  老夫人一手挽着方嬷嬷,一手支撑着靠起身,叱了句:“你这丫头片子,什么事值得做神做鬼的?”  春喜这才正经禀报,“刚才铃铛过来说,三小姐想把合欢苑的丫头婆子都拨到她院子里去,以后她会派人照看收拾,不让合欢苑荒凉了。说是要留个念想。”  顿了一会,继续道:“三小姐还说,咱们府里东边跟西边景色差太多,最好买些人进府给东边每个院子添两个人,还要找几个懂园艺的人在东边多栽种一些花草树木,不然外人来咱们府上不好看。”  老太君顿时头也不疼腰也不酸了,坐直了身体。“还说了什么?”  “说她和老夫人是一家人,让您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说她现在大了,让您多在意自个的身子。还有就是,等您这边忙完了,她再来问安。”  老太君如吃了蜂蜜一样,心里大为畅快。方嬷嬷趁此机会走到花几处,将一个描花攢枝的白瓷药碗端到手上。“老夫人就听三小姐的吧。我看三小姐这个主意挺好,您也不用发愁合欢苑的人如何安排了。院子暂且先空着,三小姐一个孤女舍不得父母,二房三房的人也没什么话可说。”  老太君端起药碗大口咕隆着喝了。合欢苑是给她儿子住的,别人休想抢走。  又想起东边还有个胡姨娘住在“雨霖轩”,问道:“严哥儿那边也添人?”  春喜笑道:“问了,确定三小姐说的是咱们大房的主子都给添,九少爷那里自然要添。”  老太君手一挥:“照三小姐说的做,去吧。”  屋里就剩方嬷嬷一个伺候的。她往老太君跟前凑了凑,低声道,“老夫人,您说大夫人的死跟胡姨娘有没有关系?”  老太君微微摇了摇头。“照理说不该,浩彦都不在了,她还能争个子丑寅卯不成。真论起来,二房三房都是有子的。现在这种时刻,切忌疑邻盗斧。”  接着叹了口气:“卓氏自己是个当不了家的,倒生了个好女儿。琉璃院那边的丫鬟都敲打敲打,让她们尽心伺候主子,要是再有下次,将她们全部卖出去。”  老太君想起上次悬梁的风波,口气不由忿忿的。  方嬷嬷知道老太君口硬心软,并不将她这句话当真,利落地服侍她躺下。  “这些琐事就让奴婢操心吧,您安心就寝便好。”
  方嬷嬷出松鹤堂的时候,天色几乎暗透。  夜风猛然刮得狂。悬挂着的两只白灯笼胡乱摇摆,长长的穗子拍打灯笼圆圆的身子,,宛如怪兽在嘶吼扑打。空气中流泻出丝丝寒意。  方嬷嬷紧了紧身上交领的袄子,重重吸了口气。等风声渐小,她才绕着松鹤堂转了小半圈,继续往北,走到一处歇脚的小亭子坐下休息。她绛紫色的上衣和青色绸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到片刻,花婆子从北面的竹林里穿出来,拎着气死风灯,健步如飞。竹林北边是老太爷的院子“卧薪斋”。花婆子是新拨过去的。  说起“卧薪斋”,府里不论主子奴才,都觉这院名好笑。  最早这里只是三间连缀的屋子,因竹林冷僻清幽,便作了仙去的老太爷、上一任安平侯傅怀的书房。这一任安平侯是傅沐恩,两代安平侯中间还隔着一个安平伯傅浩寅,如今称他老侯爷也不过是众人给脸面的尊称,朝廷却是无敕命也无表。  傅浩寅从小不是读书的材料,也无入仕之心,除了会从府里账房拿银子,其他正经事倒都让他为难,最最为难的就是这读书之事。以前傅怀总逼他在这书斋见贤思齐三省吾身,故此从小到大,傅浩寅对这“卧薪斋”积攒了难言的恨意。  待到老人一去,他迫不及待将三间房扩大,加盖了几间屋,改建成如今的院子。后来他搬进之时,恨不得将院子里的三间藏书卖了去,亏得冯老太君拼死反对,方救下不少孤本藏本。  搬了院子之后,这位老太爷更不将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时之间天高海阔,想去姨娘处便去常氏院子,上火了随便捉个小丫鬟亦能快活。  花婆子进到亭子后,对着方嬷嬷躬了个身,满脸堆笑道:“嬷嬷,您不来我也要去松鹤堂禀报的,累您这大晚上还跑过来。”  方嬷嬷问道:“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人来看老太爷?”  “老太爷还是老样子,屋里能砸的都砸了,昨天二夫人让人从库房挑了一批不成套的瓷器送来了。之前的也都记了损耗。”  方嬷嬷语气更加淡漠些:“二夫人那边来的谁?”  “身边的祝妈妈。”说完,婆子顿了片刻。方嬷嬷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绞丝的银手镯塞进婆子手心,“给你闺女添个妆。”婆子霎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前几日,二老爷托人拎了只鸟儿进来,说给老太爷解闷,不知道是八哥还是什么的,好生有趣。不过老太爷也就新鲜了两天,这几天也没逗那鸟。”  方嬷嬷又问了几句闲话,说道;“好生照看老太爷。”  两人这就散了。  不一会,一座假山后面出来个人影,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方嬷嬷坐过的位置,迅速抓起一个小纸包塞入头上的发髻,甩了甩头,东西没掉出来。然后,走到北边那片竹林地,拎起隐蔽处一个食盒,拿丝帕擦了擦底部,往“卧薪斋”而去。  今夜的风大,云层仿佛都被吹散,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颗粒分明。“雨霖轩”因地势比其他地方高些,是府中观星赏月最好的地方。这里的主子是个年方四岁的垂髫小儿,大房仅存的香火,傅曼烟的庶弟,九少爷。  九少爷傅司严,生母胡氏名妙然,是傅沐恩出征前俩月纳的妾室。  傅将军出征不久,胡氏就诊出喜脉,出生那年正是贞武六年。胡氏临盆之前,安平伯府收到傅将军战死的消息,九少爷一出生就成遗腹子。大房当家的去了,剩下一妻一妾,一个嫡女一个庶子。  主母卓氏伤心自困,连三小姐都很少看顾,别说是其他的孩子了。嫡母无心照料,九少爷这个庶子便依旧养在生母身下。  “雨霖轩”的小庭院里,一个十八九岁身段纤细的女子,头上的发髻微微松着,装饰全无;身上只穿着一件象牙色素软缎上裳,下着宫缎素雪绢裙,在月光之下亭亭玉立,如月宫中清冷的嫦娥仙子。  胡姨娘是梧州小户人家,就是为了生男丁才被纳进府里。一举得男可说幸运;刚进府两月男主人就出征,且一去不回,可说不幸;主母从未对她虐待打骂,幼子也能天天在身边看着,还是幸运。可若是没有嫁到侯府为妾呢,找个平头秀才做了正妻……  那样,那样就没有如今的锦衣玉食,漂亮的院子,进进出出不会再有人跟着,家中姨娘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都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大房唯一的儿子。姨娘生了她,她长大又做了姨娘。但她的命比姨娘好,她不会有个做姨娘的女儿,她的儿子以后还可以分得这侯府的家业。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将他养大,好好养大。  她时而低叹,时而苦笑,偶尔还吐出一两句语不成语调不成调的唱词:“只恨那,流光把人抛……”然后锁紧眉头,任凭劲风袭来,将身上的衣裳卷的不成样子。  “姨娘,您又站在这里吹风,若是着了寒气怎好?”是她的丫鬟月娥,就要过来扯她进屋。  “哈哈,哈哈……也罢,也罢……”胡氏苦笑着长叹一声,任由她拽住胳膊,毫不反抗。  月娥对她的语无伦次毫不惊诧,照常服侍她净面洗漱。她心底知道,姨娘并没有疯。  刚要就寝,胡氏好像又发作了。“严哥儿呢,我要见他,快让他过来。”  她紧紧扯住月娥的袖子,浅浅的指甲盖在月娥手腕摁出一道月牙形的印子。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两只眼睛大如铜铃,眼眶中盈满惊恐。“快点,快点。”  直到月娥吃力地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儿走近了,胡氏上下审视一番,确定小儿无恙方才恢复如常。  九少爷原本已经睡着,却被这番动静吵醒了。他瞅见胡氏掀开被子后自己往里挪动,知晓姨娘是想让他躺上去,一脸稚气地用软软的童音说道:“祖母说我快要成为儿郎了,以后不能同姨娘睡在一处。”  “姨娘就抱抱你,一会还让你去那屋睡。”胡氏眉眼温柔得要化开一样,同方才庭院中的判若两人。  她深深凝视着小人儿俊秀的眉眼,右手在小儿左肩轻轻拍打,如往常一样,念起听来的童谣:“月亮哥,跟我走,一走走到元家口;元家口,八篓塆,一走走到大芒山;大芒山……”  这就是她的日子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漫长得都不用记几月初几,反正每天都一样。她只有严哥儿,唯一让她欢喜的。  这府里不知道多少人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盯着严哥儿,她要守着他。
  “三月十一,雨。”  傅曼烟用竹筒笔做一些备忘。她一夜没睡,通宵赶了一份“人员调配计划书”。  对于刚回房的拂尘,她心底是满意的。拂尘既好学,执行力又强,交代事情无须废话。若是铃铛木鱼见她熬夜,定要劝阻。  但是,丫鬟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能小觑,她不希望自己成天生活在丫鬟们的争斗倾轧中。拂尘,后来居上,却不能真的让她居上。  木鱼掀起帘子时,一脸讶色:“三小姐,今儿您起的真早。昨晚一直下雨,这会才停呢!”  曼烟点点头,道:“你去合欢苑将那边的人都叫过来。我有事情要吩咐。”  木鱼有些困惑:“是叫伍妈妈一个,还是那边的丫鬟婆子都叫?”  曼烟这才知道母亲身边的嬷嬷姓伍。她叫不惯妈妈这个称呼,道:“你让伍嬷嬷带着那边的人一起过来。”  木鱼越发有些搞不清状况,“三小姐,您怎么叫伍嬷嬷啊?咱们府里只有老夫人身边的方嬷嬷才能称嬷嬷。”  曼烟心跳慢了一拍,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以后伍嬷嬷就是咱们院子里的嬷嬷,你们要敬着些。去吧,让铃铛给我梳头。”  木鱼心里突然有些慌。这琉璃院虽说三小姐是主子,可她跟铃铛是老夫人的丫鬟,在这里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二话。现在突然要多一个管事嬷嬷,难免叫人惴惴不安。  木鱼隐隐觉着,主子跟以前有了些说不出的变化。不过她一向不喜欢多想,既然主子发话了,她遵命就是。  曼烟梳洗完毕,就到小庭院呼吸晨间的新鲜空气。下过雨的小院子弥漫着一股清香,两盆一叶兰健壮的茎叶显得格外青翠,让人心旷神怡。  她观察着叶片上的条纹和根茎,想着不知是否能够分株,便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两个小媳妇扶着檀香回来了。檀香一只角悬空,显然是受了伤。  傅曼烟连忙问道:“怎么啦?”  一个媳妇回答说,“三小姐,刚才檀香煎药,不小心烫到了,得赶紧请大夫看看。厨房里又忙又乱,我们就送她回来了。”  “可有用冷水浸泡?”曼烟面露忧色,烫伤可大可小,喊道:“院子里的人呢?铃铛,莲花,都出来。”  接着一条条发号施令:“铃铛,你去找个大夫,快点。莲花,你们几个,赶紧把她抬到我床上。”  另一个媳妇忙道,“泡过了,泡过凉水了。厨房外边刚好有接满的一桶雨水,凤娘当时就掰着檀香的腿放进桶里了。”  曼烟这才放下心,看着叫凤娘的,轻点了下头。“谢谢你们。”  进了门,檀香怎么都不肯去曼烟的卧室。曼烟想到拔步床太高,上去也不方便,便让她们将人送到丫鬟房里。  一进去她就瞅见簸箕里的剪子,几下剪开檀香的裤子,只见檀香的右腿从脚踝到小腿中间红肿了一大片,凸起了几个小水泡。如果再不处理,中间那片恐怕也要变成大水泡。  “莲花,你去厨房弄点菜油或者酱油来。跑过去。”曼烟又侧过头,厨房的两个媳妇不知道怎么称呼,看她们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道,“二位姐姐还请留下姓名,回头我让人送谢礼过去。”  凤娘刚要推拒,旁边那位却抢先开了口。“奴婢是许家的,大家都管奴婢叫许娘子,管她叫凤娘。”  三人随即离去。莲花跑在前头去取菜油,两个媳妇在后头走。  许家的推了下凤娘的肩膀,“你傻啊,难得在三小姐面前露个脸留个名,你还扭扭捏捏。”  她们走后,傅曼烟弄了盆凉水,给檀香做冷敷,一时间觉着,没有小厨房真的很不方便。但是府里哪个房头都没有小厨房,她便想问檀香缘由。刚一抬首,发现檀香眼里满是泪水,鼻头尖尖红红,像只小狐狸。  曼烟温声询问,“是不是很疼,一会擦完药就好。”结果檀香哭得越发厉害,满脸都是水,湿漉漉的。曼烟不由狐疑起来,难道是受了欺负?  “檀香,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你烫伤的?”  檀香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她哭成这样,曼烟便没再问。  等莲花气喘吁吁拿回一个小瓷瓶,曼烟便将菜油倒到檀香的伤处,然后轻轻晕开。忙活了半天,才想起拂尘一直在屋里。  拂尘怎么一声不吭?  傅曼烟走过去一看,拂尘双眼紧闭,小脸难受得皱成一团。曼烟伸手一摸,拂尘发烧了,估计是值夜受了春寒。  “莲花,你去弄点姜汤来。咱们院里不是有炉子吗?”  莲花嗫嚅着:“咱们这……没有生姜。”  曼烟顿时胸口有把无名火,感觉今天什么都不顺。“你知道,为什么府里不让设小厨房吗?”  “听他们议论,说是,说是老夫人常说,奢侈是败家的根源。”  曼烟忽觉醍醐灌顶,没想到祖母能有这样的忧患意识,难得的清醒。心头那把火立刻无影无踪。“那你回头再去厨房领点葱姜蒜,咱们院里常备着,预防风寒最是需要。”  一番折腾,出去时门口站了一大班人。伍嬷嬷领着木鱼和五个丫鬟两个婆子,铃铛请来了大夫,霎时小庭院显得满满当当。  先领了大夫看檀香和拂尘,大夫说先前处理的好,伤口不曾溃烂,开了两副内服的药,又给了外敷的。曼烟送上诊金,叫木鱼将人送出去。  气氛有些凝滞。铃铛开口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下病了两个。”说着看向曼烟,“拂尘可要叫她家里领回去?”  曼烟略微有些不悦,“不用了,让她在这养着。明天将她挪到那边小间去,今晚就拿块木屏风隔着。”  莲花嘟了嘟嘴,小声道:“三小姐对她们这么好,奴婢都想病一回了。”  众人都笑起来,曼烟也笑了。铃铛给了莲花一个爆栗子,“都病了谁来伺候主子,要病也不能赶一块啊。”
  这些丫鬟们需要训练,但是怎么训练得有章程,不能胡乱就将先前的一二三等打碎。打破旧社会容易,建设新社会难。  曼烟先叫伍嬷嬷进了卧室,跟她在里面捣鼓了半天。嬷嬷出来的时候,过了近半个时辰。接着,曼烟又将木鱼、铃铛、莲花和秀儿、绿柳叫进里间。  她正色道:“我现在说的话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儿开始,你们在府里几等还是几等,每月你们的月例银子照领。但是在我这里,以后不分等,只分活。下午,你们就将手里能交出去的活都交出去,明天起按照我的安排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三小姐要闹哪样。她们里面除了莲花是二等,其他都是一等。以前卓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了,后来也没添人。  曼烟逐个将她们打量一番,继续道:“秀儿,以后负责琉璃院跟合欢苑所有的花草,只管这一样。我要两个院子以后进来看着都是赏心悦目的。现在的合欢苑,你们知道是什么样子。过段时间,府里会请一个园艺师傅,秀儿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没事的时候多在园子转转,跟那些种花的师傅们多学多问,只要把这一样弄专了,你的活就是干好了。说到底,,我希身边的人都能有一技之长。”  “绿柳,你负责院里的针线,我的四季衣裳。以后你出门的时候,去外边卖成衣的铺子多瞧瞧。”  “铃铛,你负责伺候我练字写字,同时跟着伍嬷嬷学习看账本。”  “木鱼,你暂且替代檀香去厨房。我的病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喝不了几天药。你这几天就在厨房跟那些媳妇婆子说说话,最主要是多听。以后不能这府里发生什么,我们院还是一问三不知。”  “莲花,你以后负责这院里的迎来送往、端茶倒水。学学怎么泡茶沏茶,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屋里众人呆若木鸡。愣了半天,木鱼最先反应过来,哭丧着脸道,“三小姐,奴婢,奴婢可以不看厨房吗?”  曼烟看着她的眼睛,“你放心,不是让你一直在厨房待着。你是家生子,你不是说府里的下人你都认识吗?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在厨房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每天都是要报给我的。等我的伤好全了,你就不用去厨房了。到时候,你只用每天逛园子。”  木鱼这才笑开了花。至于其他几个,倒是惊喜交加。绿柳和莲花是最高兴的,她们都没想到三小姐会这样安排。  荷花最先跪下,目光莹莹含泪,“三小姐,奴婢,奴婢错了。之前不该心存怨怼,不该看不起拂尘。奴婢还以为三小姐以后都不会重视奴婢了。以后奴婢全都听三小姐的。”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谢三小姐。”  曼烟看着众人的反应,总算是皆大欢喜,既不能伤了老人的心,又要让新人们看到希望,不枉斟酌这么久。  “好了,既然都知道以后该做什么,日后就这么着了。需要银子到我这里来领,院子的银子暂时由我来管,回头我再挑个人交出去。你们加上檀香拂尘一共七个人,以后一人一天,轮流伺候我梳洗沐浴。最后,我还要叮嘱一句,你们几个以后都是我身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真的遇上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彼此帮衬,也可以找我。大家和和睦睦才好。”  众人正准备散去时,木鱼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问道:“三小姐,拂尘和檀香负责什么事情啊?”  曼烟不愠不火说道,“劈柴生火起炉子,打杂洗衣晒被子。”  木鱼咂了咂嘴嘀咕道,“那不是粗使丫头的活计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庭院里所有的小丫头都敛声屏气。伍嬷嬷正按照曼烟交代过的,先让她们都做了个自我介绍,且发狠说有撒谎的就要赶出府。  自我介绍的内容无非那几条:姓什名谁、是家生子还是短契雇佣的、父母是谁、府里有没有熟人、之前都做过哪些活。原本伍嬷嬷觉得很没有必要,这些下人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结果,听她们说完,伍嬷嬷就如三九天喝了碗凉水,嗓子眼哇凉哇凉的。  还真问出些事。叫二丫的,她爹是府里看角门的,却是三房白姨娘介绍进来的;叫小青和小翠的,都是无父无母,卖的死契,但她一直以为两个是活契,没见过这俩人的卖身契;还有一个崔婆子,之前在别的府里做过药膳,还有一年就能出府。伍嬷嬷诧异自己懵懂了这么几年,不知道三房白姨娘和看角门的有亲,不知道小青小翠是死契,不知道崔婆子会做药膳。她竟然连三小姐一个孩子都不如,一时大汗涔涔,背后的里衣都湿了。  伍嬷嬷暗自纳了口气,三小姐说调教要“严”,便板着脸对小丫头们吆喝:“以后,你们四个小的、两个老的,一起负责琉璃院跟合欢苑的洒扫除尘、起炉子、洗衣晒被子这些杂事。这些活我也不挑人,你们回头自己分。”  踱步到石凳前,抿了口茶,又提高了嗓门。“每天在两个院子转转,哪里该拾掇了就拾掇,保证院子看着舒坦干净,炉子上一直有热水、铃铛几个姐姐她们有穿的衣裳。总共就一个主子,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偷奸耍滑的报给我,勤快伶俐的我自然安在心上。只一条,干好你们的活,不要老盯着主子。谁若将这院里的事传到外边去,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能容人。有受不了的早点说,可以报给老夫人调出去,私底也可以寻摸更好的去处。都听清楚了吗?”  一干人等恭肃严整,齐声道是后各自忙碌去了。铃铛忙着找绿柳交接那些绣活针线,木鱼跟莲花去了厨房,秀儿回合欢苑照顾茶梅。  伍嬷嬷回到内室,再也忍不住先前的疑问,开口问道,“三小姐,请恕奴婢愚钝。奴婢真的不能理解,您拿自己的体己银子给丫鬟们用,这是为什么呢?她们都是有月例的。还有,像莲花绿柳那样的不省事的,完全可以打发走,为什么还继续养着?再说铃铛她们不干活了,那些粗使丫头婆子要干的事情就多多了,这不太合规矩啊。”  曼烟安抚道,“嬷嬷,我的用意您以后就知道了。”  伍嬷嬷还是不停摇头,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几个大丫鬟怎么弄的跟主子似的了。但刚才小丫头那边问出事情,她又觉得自家主子比旁人多出一个心,也许三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她反正就安心调教小丫头,不就是严嘛,谁还不会呢。
  傅曼烟有空就到老太君那小儿娱亲。  老太君跟下人议事也不叫她避着,她便安坐如常。一桩桩一件件杂事说完,曼烟注意到这松鹤堂的丫鬟不多,婆子倒不少。她觉得奇怪,开口问的却是另一桩事。  “春喜姐姐,你可知道母亲院里小青小翠,那两个的卖身契在谁手上?”  春喜有些错愕,“不是大夫人之前收着了吗?”  曼烟摇摇头。  老太君对春喜挥了下手,“不用想了,定在二房那边。那会可是二房管的家。”说着看了看曼烟,仿似在教导她,“如今这家里头,二房管着库里,三房管着针线房,其他的事都是春喜、方嬷嬷还有傅管家帮着我管。”  傅曼烟眼珠一转,这管家之事显然换了几道人,伍嬷嬷说母亲之前也管过家。为免让人看出端倪,她试探道:“从前二婶,是什么都管吗?”  “嗯。那时候二房当家,她门第高,府里头的人都得让着她。你父亲领了将军的实职,后来袭了爵,你二婶就主动提出将中馈还给大房。你母亲顾着伤心,就由我管着了。”  老太君露了几分哀色,叹息道,“烟儿要是大点就好了,祖母将这家交到你手里,就不用操心喽。”  曼烟不再打听管家之事,问起老太君的身体。  祖母眉头紧锁,可见是心中烦闷;又头痛头晕、夜间失眠,虽不同于卓氏的精神恍惚、悲忧善哭,却也是属于抑郁症的早期表现形式之一。这病要是往下发展就不好了。  曼烟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快的法子。祖母只要还管着侯府这么些人和事,心情势必难好,除非自己快点长大帮忙掌家。但是长大,哪有一天长大的,现在做的这些,都够让人议论了。  见老太君露出疲态,曼烟告了安,从松鹤堂藏书的屋子挑了几本书回了。那些书正是老太君从卧薪斋救下的。  曼烟心里还记着檀香的事情。  一看到主子,檀香坐直身体,嘴一瘪,好似又要大哭。  曼烟疾言厉色:“别哭了。”  檀香根本不听劝,下颚一抽一抽。  曼烟不禁有些急了,这丫头岁数比拂尘大,胆子未免太小了,什么事情将她吓成这样。  关上屋门,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打开,轻声道:“檀香,檀香……你看看,这是什么?”  指尖打在纸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檀香停止了哭泣。只见眼前有一幅奇怪的图,数不清的黑色线条,一圈一圈,像水在流动又不是水。圈圈从小变大,步步紧逼,瞬间又巨大无比,似要将她吸进去。  檀香觉得头好晕。  “檀香,你看到什么?”  檀香安静下来,小声回答:“黑色的东西,好多,像河里面的旋涡。”  “你为什么哭?”  “我害怕。”檀香的肩膀轻微地抖动一下。  曼烟心头一颤,不行,她潜意识当中还在恐惧,不能直接逼问。于是声音愈发轻柔。“你喜欢在三小姐身边吗?”  檀香感觉有一阵和风拂过,很舒服。“喜欢,三小姐很好。”  “说说你家里人,你想不想他们?”  “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想我哥哥。哥哥住在叔叔家,很久没见到了。”檀香越来越放松。  “今天在厨房你是怎么烫到的?”  “有人绊了我一下。”  “谁绊的你?”  “不知道。”  “你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是不是很疼。”  “我害怕,我听到他们在说大夫人。”  “他们是谁,说的什么?别怕,三小姐会保护你。”  “不知道是谁,我从净房回来,听到有人在说,大夫人是因为要过继嗣子才死的。我追过去看,没有人。”  曼烟这会没时间思考,轻声安抚:“以后不用再怕了,你告诉三小姐,三小姐会想办法的。”  “三小姐知道。”  曼烟很纳闷,她完全没听过母亲要过继嗣子的事,不然伍嬷嬷肯定会告诉她。“三小姐知道什么?”  檀香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三小姐做梦了,她梦见大夫人去世了。她抱着我在床上发抖,抖得很厉害。三小姐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檀香的情绪很激动,不能再继续催眠了。  “三小姐现在不害怕了,她会保护你,保护你。睡吧。”又是手指弹在纸上的声音。  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傅曼烟伫立良久。小小的心脏承担着这么大的秘密,因为害怕不停哭泣。可再怎么害怕,她也没将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不是用了这张旋涡图,恐怕很难让她开口。不过,催眠师需要大量临床实践,自己终归经验欠缺,还是尽量别用。  “嘣,”曼烟心上猛地一阵巨响。屋里还有个人在。  她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只见拂尘躺在那,双眼紧闭。试了试她的额头,都汗湿了。  曼烟将被子扯了扯,捂出汗再吃点药应该就能好。  心道,拂尘,刚才到底是不是睡着的呢?  眼里划过一道冷芒。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拂尘可信。  本来已经初定,以后将拂尘当做心腹培养。现在,除了拂尘,还要加上檀香。  这晚,傅曼烟脑中惊涛骇浪。梦,就是谜。
  安平侯府,翠园。  一番香汗淋漓后,二夫人王氏猛地推开身上的人,能掐出水的粉嫩脸蛋羞红不已。她松开乱得不成形的倭坠髻,取掉搭在左侧的步步生莲发簪,长长的水晶坠子在她耳畔一甩,流泻出一股别样风情。  王氏出了净房,整理好仪容,穿上一件烟纹碧霞罗衣,下着烟笼梅花百水裙,起身走到偏房,对里面的仆妇吩咐道:“明儿一早,将那两个丫头的卖身契送到琉璃院去。”  此人正是祝妈妈,王氏的乳母,后来做了陪房来到安平侯府。二房的丫头婆子看到这个祝妈妈就跟看到鬼见愁似的。  说到王氏,看起来妖妖娆娆,门第出身却是安平侯府的几辈媳妇里最好的。  王氏名惠,今年三十有一,是老国公王钦最小的女儿,现任平国公王敬的庶妹。生母在她幼时故去,后在嫡母身下侍奉,扇枕温衾嘘寒问暖,最后被家中安排了这门亲事。  原本她甚为不满,因当时安平伯府名声很是不堪,“做妾当如常娇女”,且伯府门第跟国公府比起来算是不入流的破落户。京中贵人圈的聚会向来不给安平伯府发帖子,都担心帖子被伯爷给熏臭了。  奈何父母之命,王氏也只能嫁过来。谁知道掀起盖头那一刻,发现对面之人竟是这样剑眉星目,便红着脸喝了交杯酒。  进门后很快有了身孕,头一胎生下女儿傅曼青;而后从太夫人手里接掌了府里中馈,日子过得称心如意。等到生下男丁后,越发如鱼得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着她过来的祝妈妈自然也蒸蒸日上,威势渐涨。  王氏跟祝妈妈议完事回了房,见傅仲德还窝在床上,媚眼横飞。“怎么还不去洗洗,也不嫌脏。”  傅仲德将她往床头一扯,王氏便到了他身下。“这么香,哪里脏?”  王氏望着他清俊的脸庞,浑身酥软,葱根般的手指在他肩上一颤一颤,一时有些沉迷。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面如冠玉的俊美郎君,十八岁就被先皇钦点了探花郎,现在是朝中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这么年轻又才貌双全的五品京官,满京兆也没几个。顿感人生称意。  一阵猛烈的喘息之后,傅仲德摩挲着她依旧滑腻的皮肤,“刚才跟祝妈妈说什么了?”  王氏拿手梳理着颈边青丝,“那小丫头将合欢苑的人都弄到琉璃院了。”  傅仲德息了手下的动作,“之前不是说上吊了吗?”  “没死成,命大着呢。这一好起来就开始出幺蛾子了。我倒不信,卓梦君的女儿还能干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傅仲德的口气郑重了几分,“你在老夫人面前要收敛些。”  王氏瞪了他一眼,“我还不收敛啊,现在出门我都只戴一只发簪了。要不是为了那个院子,哪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伺候那老的。我的儿子,才是这侯府以后的当家人。定要让年哥儿住到那里。”语气先是含着几分委屈,后面又多了一分狠厉。  傅仲德给她捶了两下肩膀,“夫人受委屈了,回头让娘将她压箱底的首饰给你做补偿。”  王氏面色大喜,“我要那套累丝嵌宝孔雀流苏步摇。”  傅仲德摸了下王氏的脸,“随你喜欢。不过还是要盯着些。”  “你放心好了,那个丫头才八岁,能精明到哪去?”  “你忘了你们王家那个神童了,不也才十岁。”  王氏不以为然,“再聪明也比不过我的年哥儿。”  他们说的王家神童,正是平国公王敬的小儿子王以安,和侯府四少爷傅庆年年岁相近,同在“碧水书院”读书。两人小时候一起摸鱼抓鸟,现在在书院出入不离,加上又是亲戚,几年下来更加亲密无间。  那王以安小小年纪,深受书院山长喜爱,做的几首诗文被山长评为上等之作,名声一下便传到书院之外,京里的贵族之家均有耳闻。他又是国公府王钦的嫡幼孙,姻亲故旧无人不夸,便得了个“神童”之名。  然而在王氏心底,儿子当然是自己的好,因此她并不常赞美自己的侄子,只偶尔在外人面前应和两句。  ……  自人员调配那天过了几日,琉璃院有了动静。  叫二丫的主动和伍嬷嬷提出不愿待下去,因为她已经连着洗了好几天的衣裳,手都泡皱了。另外一个粗使婆子也找了春喜,求情说自己年纪大了,没办法天天劈柴烧水。  老太君一向怜贫惜弱。现在她们既然不愿在琉璃院待着,三小姐也愿意放人,春喜就不为难她们了。  这正是曼烟想要的结果,不管她们是不是别人安插的钉子,只要她们离开就行。毕竟,这俩人也没对琉璃院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两个走后,春喜就让曼烟从新送来的那批丫头里又挑了俩。  现在,琉璃院总共两个暗里心腹、五个明面的大丫鬟、一个管事嬷嬷、六个小丫头和一个崔婆子。曼烟给小丫头都改了名字,小青小翠改成了如意和玉印,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叫了宝伞和宝瓶,府里新进的俩赐了金鱼和宝幢之名。  人员一确定,大丫头闲时都忙着学认字;小丫头却是被要求跳绳,跳得好的有赏。  如意和玉印累了好几天,精神却越发振奋,之前连主子的衣衫边都摸不到,现在却能见到主子的面,还能听主子亲自训话,心里面巴不得。  众人均安下心,要在琉璃院扎根。只一个崔婆子,曼烟有些看不透,想到她会做药膳便也就留着了,反正琉璃院不差那一口饭。  这一批小丫鬟都是孤儿,琉璃院简直成了孤儿之家。看着她们欢喜地跳绳出汗,曼烟也觉着心底多了份温暖。希望琉璃院能成为她们真正的家。  人员培训算是上了轨道,可还有好几件事仍悬在曼烟心头。祖母的身体、嗣子之说……最最让她无解的还是是梦见母亲之死。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亦或者有其他内情?  原身的自杀莫非是像檀香说的那样,受不了恐惧最终崩溃自尽。梦见母亲死去,然后母亲真的死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恐怕无力负荷那种心理负担。  但她最近没做梦。  一连串疑问在她脑海中绕成一团乱麻。到底哪里是突破口呢?
  终于到了传说中请安的日子,三月十五。曼烟已做足了功课,让伍嬷嬷将府里的主子及人物关系整个梳理了一遍。伍嬷嬷知无不言,傅曼烟至少能将听过的人名还原出个大概模样。  曼烟到的最早。松鹤堂正厅东边的屋子已经摆了六把太师椅,上面放了青缎面团花的坐蓐。她坐到老太君左脚边的杌子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娇怯瘦弱的年轻美人,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儿,身后跟了一个丫鬟。一进来,妇人就垂首低腰地施了个礼,“给老太君请安。”莺声婉转,很是动听。  她抬起头时略显惊慌,再度躬了下身子,“三小姐安。”  垂髫小儿跪到蒲团上,声音郎朗,“孙儿给祖母请安,给三姐请安。”  显然,这是胡姨娘和九少爷。起身后,她们俩直接站到椅子后边,似在等人。  曼烟亲密地看着这个庶弟,“一会去姐姐那玩可好?”  小儿郎一脸兴奋,却回过头看了看姨娘,然后黯然低下头。  二房三房的人接踵而至。王氏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八小姐傅曼幽、五小姐傅曼纾,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她手里的帕子一扬,一只红色的绣花鞋先于身子迈过门槛。  老太君看见那刺眼的红色,顿时有些不喜。  再进来的是三夫人孟氏、六小姐傅曼华、七小姐傅曼娴、二房贺姨娘、三房白姨娘。因傅家子嗣不盛,姨娘都为傅家生下了后代,便也准了初一十五到松鹤堂请安。  王氏问完安便坐到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其他人问安又见礼,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全部就座。  傅曼烟注意到,胡姨娘看起来极其不安。她右手搭在九少爷肩膀处,手指无意识地撕抓九少爷的衣服。  不禁思忖,屋里这么多人,她在害怕什么呢?  王氏笑嘻嘻地张了嘴。“我先给烟儿陪个不是。那两个小丫头的卖身契还真在祝妈妈那,之前本来是拨给雨霖轩的,胡姨娘不肯要,大嫂那里刚好缺人就放到了合欢苑。”  曼烟不喜不怒,呵呵,“雨霖轩”塞不进去就丢到“合欢苑”。不过,这个胡姨娘倒是不做表面功夫。  “烟儿,听说你这些天病了,如今可好全了?婶婶真是担心极了。”  众人都将目光移到傅曼烟身上,她只好收回落在胡氏处的视线。“多谢二婶关心,烟儿好的差不多了。”  “到底是什么病啊?”王氏故意看着曼烟的喉咙,那里还有一道月牙状伤疤。  傅曼烟但笑不语。  老太君跟着叹了口气,“卓氏的七七不是还没过?她娘舍不得她,在她脖子上摸了一下。下个月初一,我打算让烟儿去寒山寺还愿,府里之前做过道场了,你们就在园子的十字路口烧点纸钱吧。”  王氏的脸一下青了小半边,两只手拼命拧绞住帕子。老太君这话谁也不好反驳,她知道是上吊又如何,也不能说出来。  曼烟心里不厚道地暗笑。忽然,六岁的傅曼幽甜甜糯糯地开口道,“祖母,我可以像三姐姐那样坐到您身边吗?”还没等老太君答应,她就扑腾着坐到曼烟的对面,一脸胜利的笑容。曼烟很是无语,一个小孩子而已。  王氏恢复了笑脸。“老太君,您看年哥儿现在也大了,他读书用功,是时候专门给他置个院子了。今儿个,我厚着脸皮讨您示下,能不能让年哥儿住到合欢苑那边去,以后让他多过来陪您,您也教导下这个孙子。可好?”  “年哥儿不是有你们做爹娘的,哪用我来教?合欢苑的主意你们就不要打了,暂时先空着,烟儿放不下他爹娘,留着院子烟儿还有个念想。再说了,烟儿才被她娘摸了一下脖子,你们也不怕年哥儿冲撞了。”  老太君说完这话,众人都有些不自在,王氏的面色更是难看。冲撞什么,自然是鬼神。  老太君扫了这一屋子的人,淡然道,“今儿个有件事情说给你们知道,反正你们也提了好几年了。以后不用让人到大厨房抢炉子了,自己花银子开小厨房。别再让我听到谁的丫鬟婆子跟厨房的人吵架了,说出去都丢了侯府的脸面。”  众人喜不自胜,心内都想着冬天可以吃到热食,可算是成了。  不过立个小厨房,怎么如此难。说来话长。  先皇当政时灾年甚多,几次战乱都是持久战。当时国库空虚,先皇便带着后宫妃嫔一起布衣粗食倡导节俭,王公贵族们以帝王为马首,也不那么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部分勋贵宗室都跟风取消了小厨房。一直到本朝,朝廷修养生息多年,国库有了进账,如今的皇帝姬正也从了群臣之愿,那些一二等的王爷府国公府以及三省六部之家便都恢复了小厨房。  王氏前几年回娘家之时,看到家中几个主院都添了小厨房,哪个主子想换口味吃点新鲜的花样方便得很。可是跟老太君提了好几次,要求都被打了回来。如今老太君点了头,她不免觉得自己居功甚伟,给大家都谋了福利,顿时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老太君拾起身边的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都不懂我的心啊,我老婆子倒成了这个恶人。你们以为跟着那些世家高门比着吃穿用度,咱们侯府就能上那世家碟谱。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老太君自持家之后,一直致力于为安平侯府去污名添书香,对于圣意,凭着阅历和见识自认还能摸到几分。奈何侯府这些人只顾一时享乐,都是目光短浅之辈。  心头不免发凉,便想打发人走了。“你们可还有事,没事去卧薪斋看完老侯爷吧。”  曼烟算是看出点眉目。原来先前檀香都是抢炉子煎药。  听祖母的意思,这小厨房不止是家事,还扯上了圣意。难怪侯府的日子过得不像簪缨之家。  不过嘛,有个小厨房确实方便,她又可以给丫鬟安排新任务了。那些清水白菜豆腐,实在不好吃。要知道,素菜也可以很美味的。  老太君的话说完,众人有些尴尬,都去瞧王氏的脸色。  意外的是,向来寡言的孟氏开口了:“老太君,儿媳有一事禀报。”  孟氏不敢看老太君的眼睛,声如蚊蝇:“老太君,儿媳怕是管不了针线房了。”  孟氏是侯府三房的正室,一贯唯唯诺诺,既听老太君的,也听王氏的,在这个家里算是最没地位的正室。  在古代,女人活得不够滋润,大半因为男人不够给力。跟二房的情况恰恰相反,三房的老爷傅季文是个白身,其生母是从前常姨奶奶身边的丫头,名叫翠屏。翠屏生下孩子当即就大出血死了。  老太君那时候上有婆婆,侧有常娇,自己的日子都难过,也顾不得这个庶子。傅季文就一直由乳母带着,大了才跟在大哥二哥身后东跑跑西混混。所以三老爷傅季文既没有娘疼,也没有爹爱,性子又老实木讷,能平安长大已经算是菩萨保佑。  老太君掌家后给了他一间小铺子让他管着,这才有了点正经庶务。三房的日子紧巴,后来又点了孟氏管针线房。这才让三房的面上好看了一些。  老太君面若冰霜,“是何道理?你说来我听听。”  孟氏羞愧道:“儿媳无能。”接着一味不言不语。  老夫人瞄了王氏一眼,很是恼火。“都去卧薪斋吧,我乏了。”接着让曼烟搀扶着,往内室走去。  众人出门往北,走了一段路。王氏睨了孟氏一眼,“回头我给二老爷说一声,让他给松哥儿找个书院,不过你要知道,肯定不能跟碧水书院比了。”  孟氏恭敬地低头,道:“多谢二哥二嫂,让你们费心了。”  一行人以王氏为首,又浩浩荡荡往卧薪斋去了。
  卧室里,傅曼烟给老太君轻抚着后背,助她平复气息。刚才祖母显然是气到了。  方嬷嬷忿忿不平地道,“这二夫人也太狂了,肯定又拿什么挟住了三夫人。老夫人,您说怎么办?”  “先拖着吧,你回头去查查是因为什么事。”  曼烟暗暗记下不提。故作调皮笑道,“祖母,回头我送几个丫鬟伺候您可好?”  老太君被转移了注意力,“我这里难道还缺伺候的不成?”  曼烟先一脸神秘,说着就开始嘚瑟了。“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我的丫鬟,自然跟别的丫鬟不一样。您不是常说我与别的小姐不同吗,那我调教出来的人也自有不寻常之处。”  老太君笑得咧开嘴。“哪有这么不自矜的姑娘家?祖母倒要看看你的丫鬟是不是三头六臂,就依了你。”  曼烟眼睛鼓溜溜转了两圈,童趣尽显。玩笑一阵后,她将手指放到唇上,轻轻“嘘”了一下,“祖母,烟儿有事想问您?”  方嬷嬷连忙去外边守着。“祖母,以前您可有提过让母亲过继子嗣?”  老夫人大吃一惊,“从来没有。可是听谁说了?”  曼烟自然不能说是檀香,因为檀香也是从别人口里听来。那个别人她还不知道是谁。于是,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母亲的过世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老太君面色凄凉,“烟儿啊,你娘这个人……你别说祖母没个顾忌。照我说,不管有没有其他原因,她都不是个长命的。自从你爹走了,你娘活着就是了无生趣,心如死灰。她的性子,真是太过绵软,都说我们做女子的要蒲苇纫如丝,你娘,就是缺了个韧字。”  曼烟也觉得如此,不然母亲不会患上忧郁症。这情志之症,在现代都是个难题,除非父亲死而复生,否则,依照母亲的性子,难现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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