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白和百草喝醉酒亲吻,被性侵犯会有知觉吗?当时已经完全不清醒,开始还有一点点记忆,怎么到家都不知道,期间记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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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友军团】荣誉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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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耳边突然响起了小雪的声音,可是,就说了那两个字,这声音又像吸入了真空中,再也无迹可循了。
    幽暗的酒吧内,只有昏黄的灯光与无数个幽暗的镜像空间构成了一个古怪的世界。
    “小雪,你放心,我知道该怎样做了。”我说,一口气喝完了那杯扎啤,到吧台结了帐,离开了这个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魔镜酒吧。
    我得到了一个十分有用的线索,那就是车号为27888的宝马车,这样,我就能很容易查到车主。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小崽子,肯定与我女儿的死有关,我饶不了他。
    通过我一个在交警队当副队长的同学的关系,很快,车主的信息就反馈过来了,是本地一个房产大亨公子的车,那家伙叫萧进,今年22岁,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辆宝马车连同它的主人,都已经在人间消失了。
    是一个星期前出的车祸,当时那小子疯狂地开着那辆宝马,却没料到路边突然走出个老太婆,他本能地打了方向,车子在路面打了个大圈后,与前面开来的一辆集装集车撞了个正着,当场殒命。
    当老同学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萧进这家伙是在小雪之前死的,那么就是说,小雪的死跟他毫无关系了?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取出那两面镜子,抚摸着它们,镜面像冰一样寒冷,镜子能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到了服务生说的话,也许,这世上真有什么镜仙也说不定,秘密也许就在这镜子中。
    我决定按照他说的方法,请一次镜仙。
    夜渐渐深了,已经接近午夜,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悄然熄灭,世界进入了沉睡的梦乡,黑暗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我坐在小雪的房间里,关了灯,点燃两根蜡烛,蜡烛的灯光在微风中微微晃动着,房间里有些阴森可怖。我把那两面镜子竖在我的身前身后,按照方法,又把烛火置于镜子的前方,镜子里立刻现出排成一列直线的火苗,它们无穷无尽地延伸着,点点跳跃着,仿佛一直通向没有终点的幽冥之处。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马上就要到十二点正了。我在心里倒数着秒钟,把手指慢慢按在了前方的镜面上,就像把手按在了冰块上,阴寒之气顺着手指爬了过来。
    四周静得有如坟墓,当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时,我集中注意力,轻声呼唤着:“镜仙,镜仙,请出来,镜仙,镜仙,请出来……”
    光滑的镜子里幽深迷离,只有无数的烛火在窜动,仿佛飘浮不定的幽灵一般。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但是镜仙始终没有出现。但我已经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状态中,我喃喃地召唤着它,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古老的巫师在念着咒语,整个房间的气氛更加怪异恐怖。
    没有风,烛火却摇动得更厉害了,它们不安地跳跃着,映得四周光怪陆离。
    你快来了吗?
    突然间,烛光扑地熄灭了,房间里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一点东西。
    我感觉到前面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是一双我多么熟悉的眼睛!那是一双令我魂牵梦绕牵肠挂肚的眼睛。
    “小雪!小雪!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对着黑暗里说。“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回答爸爸的话?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我颤抖着,把手伸向前方。
    可是,啪的一声,我推倒了镜子。
    那双眼睛也倏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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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开了灯,房间里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那面镜子倒在地板上,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我抱起了镜子,紧紧抱着它,呼唤着小雪的名字,泪流满面。
    “爸爸,你为什么哭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睁开了眼睛,一个五六岁大的可爱女孩在我身边推着我,眼睛里充满童真,那是小雪,小时候的小雪。
    “爸爸,妈妈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她再也不回家了?”小雪好奇地问我。
    “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抚着小雪的头,缓声说。
    “爸爸,那我长大后,去找妈妈好吗?”她歪着小脑袋,问。
    “妈妈去的地方,在遥远的天边,那儿隔着茫茫的大海,你是找不到的,况且你去找妈妈了,爸爸怎么办?”我强挤出一丝笑容。
    “爸爸,你的笑好假!我知道,你会好伤心的,那小雪不离开爸爸,永远也不要离开爸爸。”小雪把身子躲入了我的怀里,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可小雪在我的怀里越变越小,我悚然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怀里仍然抱着那枚镜子,我的泪水打湿了镜面,映出扭曲的脸。
    窗外,天已经亮了。我又开始了这一天的调查。
我去找了萧进的父亲——房产大亨萧凤天,我越来越觉得,女儿的死与这个叫萧进的肯定有某种联系。
    萧凤天在他公司豪华的会客室里接待了我,当我把小雪的相片推到他面前时,发现他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萧先生,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两个孩子间的关系?”我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
    萧凤天迟疑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叹道:“也许,这件事,都是我们的错。你的女儿我见过,是小进带她来见我的。但是,我不希望孩子那么早就谈恋爱,况且那女孩还是个高中生,所以当场就大发雷霆,禁止他们继续交往,但我那孩子的脾气犟得很,偏要和我对着干,我们因此大吵了几架。
   一天下午,我甚至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愤怒地离家开车出去,想不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车祸就是出在那天傍晚,这是我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事,如果那天我不打他一巴掌,也许小进就不会死了……”
    但是,没有任何回答,四周静默得可怕。
    萧凤天说不下去了,低下头,把脸埋在掌间。我很清楚他的痛苦,他失去了儿子,我失去了女儿,都是同样伤心欲绝的父亲。
    本来,我是怀着一丝兴师问罪的态度来的,但看到他的样子,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能互相安慰。
    “那么说,两个孩子是真心喜欢对方了?”我问。
    萧凤天点头道:“我想是的,白先生,有一点我想告诉你,我儿子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虽然我们家境比较富裕,但我很重视对孩子这方面的素质教育,所以,他对你女儿的感情绝对是真诚的,我只是把自己的希望全寄托在小进身上,所以才不允许他越轨半步。想不到,唉,却换来了这个结果。”
    “我相信。”我表示理解。
    “你女儿的死,确实有些蹊跷,但我想,跟我们家小进并无关系。两个孩子都已经离去了,这是事实。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再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只能祝愿他们在地下过得好了。”萧凤天伤感地说。
    从萧凤天的公司出来,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如果小雪真的深爱着萧进,那么,她会不会为他殉情?小雪啊,你为什么那样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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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法医说,小雪的死因是心脏梗死,如果是殉情,起码也要服用某种药物,可在她的胃里并没有化验出任何药物残迹。
    小雪肯定不是殉情而死的!但是,当时她脸上的表情确实很安祥,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又是怎么回事?
    我思索了一会,打上一辆的士,去了小雪死亡的现场——清河公墓。
    公墓内一片静穆,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落叶纷纷飘落在我的头上。
    小雪曾经躺过的那块地上,如今已经被积叶覆盖了,我坐在上面,用手抚去落叶,露出下面的黄色泥土,这松暖的泥土,似乎还带着女儿的气息和体温。
    我环视着清静肃穆的公墓,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附近的一个墓碑上。那墓碑上的名字似乎一下了放大了。
    墓碑上面用红漆写着四个隶书字:“萧进之墓”。
    原来,萧进竟然就葬在这儿!与女儿的尸体只相差了十米左右。  
    我站了起来,朝他的墓走去。
这是一个独墓,看来造价不菲。墓碑的上方镶嵌着一个年轻小伙的照片,小伙子长得确实很帅,但在这里见到这样的相片,让人顿生惋惜之情。  
   人世间最令人哀叹的,莫过于一条风华正茂的生命无端逝去。
    我看着他的相片,突然产生一种幻想,如果我们双方家长答应他们交往,如果他们会一直相爱下去,那么,结局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会不会变得很美好?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王子和公主终于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我咳嗽了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我的身体在这几天衰得很快。
    在不经意间,我忽然发现了坟墓的一个小细节。在坟墓封口的边缘,竟然有一圈黑黑的裂缝,这说明,坟墓曾被人打开过。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不已,谁会挖开萧进的坟?
    就在我困惑时,感觉到背后投来一道目光,赫然回首,却看见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在墓道口张望,这个年轻人我似乎有点面熟。他看到我回头,立即匆匆回身向山下跑去。
    “你是谁?站住!”我喝道,起身追他。
    那年轻人很慌张,光顾着跑,一不留神踏了个空,从阶梯上翻滚下去。
    我追上了他,这家伙捂着脚脖子歪嘴喊疼,看样子把脚给扭了。
    “你到底是谁?干嘛要跑?”我拉起了他,问道。
    他挣扎着想甩开我,但是,尽管我已经四十五岁,日渐苍老,可因为年轻时练过散打,身体还是比一般的年轻人都高大结实。我按住了他,把他压在一座坟墓上。
    “你老实说,是怎么回事?”我恶狠狠地问,一边回想着究竟在哪儿见过他,终于记了起来,他曾经出现在小雪的葬礼上。
    年轻人吓得脸色发白,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我把他放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
    “我认识你,你参加过小雪的葬礼对不对?你肯定知道小雪的死因。”我问他。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恐惧。
    “我是小进的好朋友阿标,你,你在小进的坟墓上发现了什么没有?”他缓过神来,颤声说道。
    “坟墓曾经被打开过。这跟小雪的死有关吗?”我问。
    阿标的全身颤抖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到这里来,也只是想确定一下小进的坟有没有异常。”
“嗯?”我不解地盯着他,他的脸色变得恐惧起来,嘴唇颤动着。
    “小进,小进他来找我了!”他终于叫道。
    “你说什么?”我看着他神经兮兮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昨晚,小进突然来找我,他不是鬼,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现在还在我家。”阿标说。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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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亲眼看着他被送入火葬场的火化炉的,他确实已经死了,但是,昨晚来的那个小进,却又是真的小进!是真实的肉体!我快要发疯了,可是又不敢问他。”阿标抱着自己的头,看得出,昨晚他所受的精神刺激和压力相当大。
    “你是说,一个被烧成灰的死人复活了?不可能,这太荒唐了!”我说。
    “可是,这确实发生了,小进对我说,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但是,我做不到,这事情太可怕了。”阿标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我拉着他走回萧进的墓前,指着封口四周的裂缝给他看,然后,我们挖出了封石。
    在黑洞洞的坑穴里,放置着一个紫檀木的骨灰盒,我小心地把骨灰盒取了出来。
    阿标恐惧地盯着骨灰盒,我慢慢地,一点一点打开了盒盖,好像生怕里面突然窜出什么怪物来。
    终于,盒盖被完全打开了,令我和阿标吃惊的是,骨灰盒里除了几张红布,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东西。
    “怎么会这样?难道小进根本没死?那个被火化的又是什么人?”阿标睁大了眼睛。
    我把骨灰盒放了回去,推回封石。
    “阿标,你现在马上带我去见他,马上!”我对呆呆盯着坟墓的阿标说。
    阿标用摩托车带我去了他家。
    “他就在地下室里。”阿标指着地下室的房门说,递给我钥匙,“我把他锁在里面了。”
    “为什么把他锁在地下室?”我接过钥匙问道。
    阿标小声说:“不是我锁他的,是他自己要求呆在地下室里,他好像对光亮很敏感。”  我看了阿标一眼,他连忙说,他就在这儿等,不敢下去。
    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现出幽暗的通道,我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同时,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怪物。
    地下室时黑暗一片,有些阴冷。
    “是萧进吗?”我对着黑暗里喊,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仿佛身处在一座狭小的坟墓中,有点要窒息的感觉。
    “萧进,如果真的是你的话,就出来见我,我是小雪的爸爸。”我又说道。
    仍然没见回音,我不得不叫阿标下来,可结果再次让我们吃惊,当打开电灯,才发现地下室里竟然根本没有人。
    “他一定从通风口爬出去了!”阿标颤声说。
    他会去哪儿呢?
那个萧进突如其来出现,又神秘消失了,就像一个虚幻的噩梦般。一直到晚上,我们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回到家里,久久盯着小雪的遗像,突然间,我明白了萧进最有可能在哪个地方了。
    深夜里的南山公墓,比白天更清冷寂寥,一轮明月在云间穿梭,整个公墓光影变幻,到处暗影晃动,每个墓碑后都仿佛藏着一个滞留人间不肯离去的灵魂。
    我从没有在夜里来看过小雪,不知道在这样的冷夜,她会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从小怕黑的她,会不会感到害怕?
    我缓步走上公墓林,向小雪的安眠之处走去。
    这时候,我听到了哭声,伤心至极的哭声,从小雪的墓前传了过来。我走了过去,看到小雪的墓前晃动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我猜得没错,他果然在这儿。
    “萧进。”我轻轻说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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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人影猛然回过头来,他的脸吓了我一跳,那张脸如死人一般煞白,没有一点血色,眼中却布满鲜红的蛛网般的血丝。
    “你是谁?”他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是小雪的爸爸。”我说。
    他的眼光变得很黯然,低头说道:“我对不起您,是我害了小雪。”
    “可是,你不是出了车祸,已经……”我看着他,他确实是个活人,但是跟一般的活人却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周身透着一种阴森诡异之感。
    “您不要怕,我确实死了,曾经是个地地道道的死人,连躯体都化成了灰烬。但是,小雪却用自己的灵魂换回了我的生命。”他痴痴地看着小雪墓碑上的照片。
    我倒抽了一口气,原本我以为,也许他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或因为别的不能公开的原因,而假装死去,没想到他却一口承认了自己的死亡。
    生死的界线一下子在我面前模糊起来,我禁不住深深颤栗了一下。
看到我脸上复杂的表情,他说道:“我是个古镜收藏爱好者,也许您听说过,每一面镜子里面都住着一个精灵。从镜子里,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灵魂的最深处,这是我着迷的原因。
   有一次,我收集到了两枚奇怪的镜子,据说,它能使死人复生,但是,却要用施法者的灵魂来交换,一个人只能有一次机会实施这个仪式,复活的人却不能逆转这个仪式,所以,只有愿意牺牲自己生命的人才有可能实施这个仪式,而他要复活的这个死人,肯定便是他最爱的那个人,为了爱人牺牲自己,这是一种多么无私的爱啊。
   当时,我只是把这个当作趣闻讲给小雪听,其实我根本不相信镜子会有这种魔力,但小雪说她信,她说这镜子的背后肯定隐藏着许多感人的故事,我见她喜欢这两枚镜子,就当成礼物送给了她。
   想不到,她在我死后,竟然真的实施了这个古老仪式,而我,也像传说中那样复活了。那晚,我从一阵迷雾中苏醒过来,看到了小雪的尸体,可我却不能接近她和镜子,这是仪式的禁忌。我在她身边痛哭着,一直守到天快亮时,才离开了她的身边。但这复活是不彻底的,我很怕光,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可是,我知道,我是个活人,有血有肉的活人。”
    “原来是这样。”我叹气说。
    “伯父,如果我知道小雪为我而死,我情愿不要活过来,现在这样活着,又与死了有何分别!”他抬头看着我,说道。
    “你这个混蛋!”我扑上前去,重重打了他一拳,他踉跄了一下,向后退去,我在他的右脸上又狠狠扇了个巴掌,打得他扑倒在地。
    他翻起身,困惑地看着我。
    “这第一拳,我是替你父母打的,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任性和对自己生命的不珍惜,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痛苦?这第二个巴掌,我是替小雪打的,她为你付出了生命,你却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你对得起她吗?”我愤怒地骂道。
    萧进爬到小雪的墓前,痛哭流涕。
    我一把拉起了他,问道:“你告诉我,那个仪式是怎样实施的?快告诉我!”
    打听清楚复活仪式的方法后,我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你去找你的父母吧,把这个离奇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们,只有他们才会真心帮助你。你记住,这个世界上,父母永远是你最可以信赖的人,因为他们永远深爱着你。”我说。
    “我明白了,伯父。”萧进流着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雪的墓前。
    快接近子夜了,月光下,整个公墓就剩下我一个人,不,还有女儿,只有女儿陪在我的身边,她就像小时候那样乖,睡着了,静静的,一动不动地依在我怀里。
    “小雪,我的小公主,你再等一等,爸爸马上来接你了,你要勇敢面对以后的一切恐怖,好好活下去,你会跟你的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喃喃地念着,挖开了小雪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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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羯的故事·人形
当羊的精灵浮现,地底的人却做着荒原的噩梦……
    天迅速黑了下来,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荒原开始笼罩在一片可怖的夜色中。
    “它们还在追我们——那些人形的东西!我们就要死了!”阿吉又在鬼哭狼嚎,长长的马脸扭曲成麻花样,恐惧的表情无限放大,让我感到极度厌烦。
    “够了!”我大喝道,举起双筒步枪指着阿吉的头,“你他妈再喊,我一枪崩了你!”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他们全都看着我,大气也不敢出。
    高原上的风很大,发出凄历的怪响。
    “大……大哥!别这样!”小四小心翼翼地按下我的枪口。
   “阿吉,还不快向老大道歉!”柳三连忙对阿吉说道。
   阿吉的嘴唇在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发现我的枪颤动得厉害,并不比阿吉好得了多少,我也同他一样,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东西是幻觉!幻觉,懂吗?”我神经质地说,“你们说,是不是幻觉?是不是?”
    柳三和小四连声附和着,直到我的枪口朝向冰冷的地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等我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小四问我,他的嗓音不由自主地变了调,听上去像一根紧绷着的钢丝在弹。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嗦着点燃最后一根烟,高原上稀薄的空气让烟头的火光都变得怪怪的。
    我们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迷路了,在这个该死的地方迷路了!而迷路的惟一下场就是死亡。
    三天前,我们弟兄六人驾着一辆旧越野车进入无人区,准备趁冬天藏羚羊毛绒丰厚之机狠狠赚它一笔。同所有的偷猎者一样,每次出动,我们的命就像预付的租金般,交给了这片不毛之地。
    前两天,我们的越野车在冰原冻土间像只饿狗似的来回奔跑,可是连藏羚羊的影子都没看到。这些畜生似乎突然变得聪明了起来,跟我们在雪域玩起了迷藏。
    气候越来越恶劣,车在高原上疾驰,我们的心始终悬着。这种玩命的生意真是不好做了,非但要逃避保护区武警的巡逻,还要对付成群的野狼。昨天中午,下车吃饭时,就有一群饿得发疯的狼在我们身边徘徊,柳三用步枪赶跑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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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在没有找到藏羚羊之前,不准开枪!”我怒斥道,因为枪声很可能会暴露我们的方位,被武警或环保志愿者发现行踪。
    这里是巡逻区域,为了避免麻烦,我们赶紧上了车。我命令小四,把车子开往无人区的纵深地带,寻找藏羚羊最后的聚集地,那里靠近阿尔金山。
    自从保护区加强了反偷猎的力度,很多同行都已退出了这个行当,我们也决定,再干这最后一票就洗手。
    没想到,这次偷猎却成了我们万劫不复的死亡之旅。
    昨天下午,在一片沼泽地的草滩,我们终于找到了藏羚羊的踪迹,这让我们禁不住高呼万岁。顺着藏羚羊留下的脚印,我们的车子沿着草滩西行,一边擦拭着崭新的步枪,准备大干一场。
    杀戮的冲动在我们的血脉里贲张。
    “大哥,这次我们终于要发财了!”老二兴奋地望着窗外的荒地,把枪瞄了又瞄,仿佛那些猎物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对,回去后,我可以娶一房媳妇,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年纪最小的阿吉笑道,他还刚满十八岁。
    我叼着烟,紧紧地盯着前方,不动声色。因为现在还不到笑的时候,即使偷猎成功,还要想办法混过哨卡,再把货交到下家的手上,路还长着呢。
越野车狂奔了近十五分钟,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第一只矫健的羚羊身影,在高原的劲风里,宛如一只跳跃的精灵。
    “羚羊!藏羚羊!”我用枪指着它,喊道:“兄弟们,做好准备!”
    车里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兴奋和紧张让我们都离开了座位,把身体探出车窗。
    出现在地平线上的羚羊越来越多,开始是一两只,接着,四五只,七八只……直到密密麻麻地一大群,仿佛一片涌动的潮流。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藏羚羊,从来没有!我们狂笑起来,就像一群疯子!这次的收获,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丰厚。
    “小四,加大油门,赶上去!我们赶上去!”我命令道。
    小四答应着,把车速加到最大,羚羊群越来越近了,它们似乎也觉察到了危险,受了惊,奔跑得更快了。
    “听我的口令,等离得近了再开枪!”我说。 那些羚羊已经近在眼前了,它们开始乱成一团,向四周逃散。可正当我准备命令开火,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我们的车子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就像急刹车一般,嘎地停了下来。我的额角重重碰在窗边,撞得双眼直冒金星,车里的人也因为惯性挤成一团。
    “小四,你搞什么鬼?”我怒不可竭地狂叫。
    小四一脸无辜的表情,解释道:“车子……车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胡说,这里哪有什么东西可以绊住车!”我驳斥道。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荒原,最大的事故就是被翻上来的冻土刺破轮胎,被什么绊住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听说过。
    为了证明给我看,小四重新发动车子,果然,车子像被什么拉住了,只是略略向前移了一下,轮胎就打滑了,发出难听的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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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在这关键时候,竟然出现了这种事,我气急败坏地命令所有的人都下车。
    那群藏羚羊在眨眼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必须赶快排除路障!汽车技工出身的小四钻到车底查看原因,不一会儿,他脸色青白地从车底下爬出来。
    “怎么回事?”我问。
    小四摇了摇头,困惑地说:“车下……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东西?”我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小四,对老五说,“老五,你看看。”
    沉默寡言的老五二话没说,钻到了车肚子下,可他同样没发现什么东西,车子一切正常。
    那么,刚才车子是怎么回事?但那个时候,没有时间让我深入思考这问题,既然车子没事,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吆喝着回到车上。这次是我亲自开的车,我怀疑刚才是小四踩错了油门。
    越野车很顺利地发动了,我们朝藏羚羊群奔逃的方向追去。
    高原上的太阳苍白得有些可怕,冰冻的沼泽闪着寒光,除了风声和越野车强劲的引擎声,荒野上一片寂静。这是一片死国,沼泽边零乱地散着一些动物骨架,白森森的,姿态各异,让人想起它们垂死时的情景。
    令我们感到疑惑的是,那群藏羚羊似乎消失在了风里,再也没有出现,而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斜。
    在天黑之前赶不上羚羊群,就意味着今天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于是,我下了狠心,把越野车提到了最高的速度,车子发狂般在荒原飞驰,连引擎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可怕,仿佛要随时散架。因为颠簸,同伴们的脸色都有些发青。 
    将近黄昏,羚羊群终于重新出现在视野里,在暮色下,这些高原精灵看上去就像是一场迷梦。
“不能再让它们跑了!”我喊道。
    步枪迫不急待地探出车窗,开始向它们射击,我的背后响起同伴们嗜杀的尖叫。
    就在这时,怪事又发生了,跟上次一样,越野车像被什么拖住了,在原地打滑,以至于我们不由自主地向车后看,好像那儿有个什么东西在拉我们的车。可是,车后空无一物。
    “老三,下去看看。”我对队伍里最强壮的柳三说道。
    柳三答应着,拿着枪下了车,他在车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跪在地上,趴下身子去看车底。
    我看到他的脸色猛然间变得煞白,眼中透着恐惧,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东西,然后像个受惊吓的小孩般抖抖索索站了起来,向后退去。
    “车底下有什么?”他的神色引起了我们的恐慌,能把一条壮汉吓成这样,这东西一定可怕之极。
    柳三打着哆嗦,指着车底,结结巴巴说道:“一……一只手……一只人手!是它……是它拉住了车!”
    “你开什么玩笑!”我骂道,但同时,我们似乎果真听到车底下有怪响,仿佛屁股底下真有那么一只手在动。
    我们像一群贴到火炭的猫般从越野车里窜出来,逃出去五米远才站定。
    “什么鬼东西?”我们慌乱地把枪口对准车底,但是,车下根本没有什么手,连个鬼影都没有。
    “柳三,是不是你看花眼了?”我有些生气。
    可是,我知道,刚才车子开不动,肯定有不寻常的原因,但从地底下伸出手来这种说法,实在太荒唐了。
    就这么一会儿,藏羚羊群又消失了,连一只也不剩,四周也没有别的活物,广褒的荒原上孤零零地留下我们,风更大了,天更黑了。
    看来今天捕猎的计划彻底泡汤了!我狠狠诅咒着。
    我命令小四把车开到十米外,其他的人都在车下观察,看到底是什么玩意绊住了车子。
    “大哥,我们是不是碰上鬼了?”胆小的阿吉颤声说。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喝道,但四周的环境确实有些诡异,天暗下来的时候,那些动物的白骨更加显得阴森。
    小四发动了车,驶离原地,我端着步枪,小心地走到车停的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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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个巴掌大的洞口,黑黑的,像一只深不可测的眼窝。但是,我知道,它只是普通的鼠洞,跟荒原上星罗棋布的其他鼠洞没有什么不同。近几年来,这种鼠洞越来越多,荒原老鼠几乎到了泛滥的程度,有人说,这是生态失去平衡的恶果。
    “大哥,小心,那只手就是从这个洞里伸出来的。”老二突然喊,吓了我一跳,好像真的看到有白生生的东西从鼠洞里钻上来。
    我连忙朝着洞口扣动扳机,“叭!叭!”两声枪响,枪声在荒野里异常空洞。
    等洞口的青烟散去,我把枪筒探入鼠洞,果然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拔出来一看,枪口上竟然滴着血。
    “这下面真的有东西!”阿吉的脸色发白。
    但挨了这两枪,再可怕的怪物也死了吧!
    “柳三,把那东西掏出来看看。”我对柳三说,柳三以前是水道工,这种活他最适合。当然他自己不那么认为,却不敢违背我的指令,沉着脸,蹲到鼠洞旁把手慢慢伸了进去。
    我们围在四周,紧张地看着他。天阴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模糊。
    柳三的小臂全下去了,他的额头上冒着汗,大概是因为极度紧张的缘故。
    不一会儿,他的手抽了回来,我们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出现在洞口。
    是一只高原鼠!头已经被步枪打烂了,但能从血肉中看出一点发亮的小眼睛,活生生地盯着我们。
    “妈的,原来是只老鼠!”我松了一口气。
    “不!下面还有东西!”柳三叫道,他像拔地瓜似的,使劲把死老鼠拔了出来。
一看到他手中的那串东西,我们不禁毛骨悚然。那死鼠下面,竟然倒挂着一只活鼠,它挣扎着,吱吱叫唤,冲着我们露出尖利的牙齿。
    它是一只连体的畸形!
    如果算一个整体,这东西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柳三大叫一声,扔掉了这个可怕的怪物。
    畸形老鼠拖着它另一半的尸体,在荒原上慌不择路地奔逃,爬上了阿吉的脚背,阿吉吓得乱踢,那东西被踢飞了起来,竟嘶叫着向我迎面扑来。慌乱中,我只好抓住了它,倒提起来向冻土上狠狠摔去,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只活物也变成一堆烂肉。
    “还是大哥厉害!”小四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我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看着地上的那团烂肉,说不出的恶心,摆了摆手,说:“都给我上车,上车!他妈的的今天真倒霉!”
    我们准备先回营地,这个区域实在是诡异,让人心底发毛。
    越野车的大灯打在前方的地面上,那一圈地方白得就像死人的脸,而四周是无尽的黑暗,瘆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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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人都沉默了,各自心怀鬼胎,因为我们都很清楚,那个老鼠怪胎是不会拉住疾驰的汽车的,地底下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也许,此刻它正在盯着我们。
    还好一路上没有什么异常。
    正当我们庆幸之时,越野车又发出异响,行驶了一小段路,熄了火。
    “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牢牢握紧了手中的步枪,也许只有枪才能稍稍缓解我们内心的恐惧。
    小四重新发动汽车,可怎么也点不着火,他诧异地盯着油表,说油没了。
    “下午不是刚加满了备用油吗?”柳三说,但油表的指针确实表示,油量为零。
    几个人骂骂咧咧下了车,我裹紧了大衣,夜晚的可可西里比白天要恶劣得多,狂风像鬼一样嚎叫。
    原因很快找到了,有人在油箱底上弄破了一个小洞,油全漏光了。
    “是谁干的?”我冷冷地说,这个洞显然是人为的,被某种硬物刺穿,而这一大片地方,除了我们自己,根本没有外人。
    他们开始纷纷为自己辩解,好像我会怀疑到哪个人的头上,我知道,这些人都很怕我。
    “大哥,会不会是那只手……”阿吉颤抖着说。
    提起柳三看到的那只手,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噤。虽然我们没有亲眼看到那只手,但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副可怕的景象:一只苍白的手,从地下的鼠洞钻出来,死死拽住我们的车。
   今晚的高原也好像特别寒冷。
“你们看!”老二指着车灯照射的地面。
    我们这才发现,车子抛锚的地方,到处都是鼠洞,密密麻麻,每隔几步就有一个。
    在地底下,这些鼠洞是不是都连通着?那么,这一片地方,就像一个钻空的地层,地表下到处是这种血脉一般的网状空洞,成千上万只老鼠在其间活动,而在这些老鼠中间,也有不少像刚才那只连体鼠这样的畸形怪物吧?还有那个拖住我们汽车的东西,它又是个什么怪物?
    这种念头,只要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现在最糟糕的是,我们开不了车,在荒原中,这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想要徒步穿越无人区,几乎不可能。
    恐惧就如这黑夜一样,蛛网般蔓延上我们的心头,渐渐夺走我们最后的勇气。
    “怎么办?”他们问我,虽然平日里,我们弟兄六人在地方上也是威风赫赫,此时,却像一群被大人抛弃的孩子,无所适从。
    胆小的阿吉吓得哭了起来,我真后悔把他带出来,这小子不适合干这行。
    “找个地方搭帐篷,住一宿,等天亮再说。”我想了一会,说道。在漆黑的荒原上,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大伙儿都不愿意与这些老鼠同眠,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分工合作,七手八脚从车顶卸下野营设备,找了圈鼠洞稀疏的地面,又弄来些干草苔藓把几个鼠洞堵住,架起营帐。
    每两人一顶帐篷,我和柳三、小四和老二、阿吉和老五分别搭档。
    我蹲在地上抽着烟,袅袅烟雾里,那三个帐篷看上去就像三个坟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好的幻觉,操他娘的,真衰!
    在这样的帐篷里躺着,好像快要窒息,我无法入睡,也许是过度紧张,胃里抽搐,便从睡袋里坐起来,开始啃干粮,干粮有些发硬,咬在牙间,咯咯作响。
    “老鼠……老鼠……手……手伸出来了!”柳三的梦呓令我背后一阵阵发毛,我扔下干粮,在黑暗里乱摸睡袋旁的枪,还好,它还在。
    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我是那样胆小。
    帐篷外的疾风一声紧似一声,好像有无数的亡灵在呼唤,我只好又把自己缩在睡袋里,连头也不敢露。
    但是,我听到了响声,因为耳朵靠近地面,我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嗒嗒嗒嗒地响着,好像有谁在地底下走动,但又确定不出方位。
    是那个东西吗?我感到睡袋里越来越冷,不禁索索发抖。我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从睡袋里爬出来,去推熟睡中的柳三。
    “手!手伸出来了!地底下有人!”柳三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赫然发现有人在他身边坐着,浑身剧颤了一下。
是我!”我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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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从梦魇中清醒过来,认出我,舒了一口气。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人在地底下盯着我们。”柳三恐惧地说。
    “你听到了吗?”我小声说。
    “听到什么?”
    “脚步声!”我说,“你趴下去仔细听听,好像有人在走动。”
    柳三看了看我,伏下身子,把左耳贴到地面上,他的眼睛睁大了,嘴唇发紫。
    “是有脚步声,它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好像……好像就在帐篷外。”柳三颤抖着。
    一听到这话,我立刻紧张起来,慌忙端起步枪。
    “灯,把照明灯打开!”我说道。
    野外照明灯在帐篷里点亮了,却好像电力不足的样子,光线黯淡,把我们的面目映得特别可憎。
    篷布上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形的影子——它就在外边!
    我把子弹推上了膛,做好射击的准备,示意柳三拉开帐篷的拉链。
    帐篷哗地被打开了,当我正想扣动板机时,却在准星里看到了阿吉。他脸色发白,弓着身子,站在帐外跺着脚呵气。
    “臭小子,怎么是你?”虚惊一场,我生气地收了枪,还好刚才迟疑了一会,不然就要了他的命。
    阿吉抱着睡袋钻了进来,浑身发抖,唯唯诺诺说:“大哥,我在那边挺怕的,五哥不说话,睡过去就像死了一样,让我跟你们过一夜吧。”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骂道,“刚才我差点打死你。”
    柳三拉上帐篷,为阿吉说了几句好话,我装作勉强答应把阿吉留下,而实际上,内心里我也想他留下来,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安全,只是对不起独自昏睡的老五了。
    阿吉在帐篷的角落里铺好睡袋,钻了进去。
    灭了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却毫无睡意,听到柳三和阿吉在睡袋里翻来覆去的声音,原来他们也睡不着。
    “大哥,我们是不是触怒高原的神灵了?”阿吉突然问道。
    听了这个问题,我从内心里颤栗起来,好像帐篷外有很多人影在晃来荡去,不知道是神还是鬼。
    这片土地像是有生命的!
不要胡言乱语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灵!”我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喝道,为自己壮胆。
    “老大,我看不对劲,天亮后,我们就回家吧,也不要打什么藏羚羊了。”一向大胆的柳三也说。
    要是能回去,就算白送给我一千只藏羚羊,老子也不干了!我在心底咕哝着,但我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免得兄弟们笑话。
    静默了一会,还是睡不着。外面的风声小了很多,却好像变成了垂死老人的呻吟,让人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大哥……”阿吉又说话了,那声音听上去阴森森的。
    “你又怎么了?”我没好气地说。
    “我觉得,我觉得好像有人一直跟着我们……”阿吉说,“真的,刚才在五哥那帐篷里,我就感到除了我们两个,帐篷里好像还有第三个人。”
    “咦?”柳三噫了一声。
    “我一有睡意,就觉得黑暗里有一双手在摸我的睡袋,那双手很冷,很柔软,就像没有骨头,有时又很硬,硬得像铁棒,我害怕极了,却叫不醒五哥,所以才跑到您这边来。”
    我被他说得打了个硬颤,坐起身来吼道:“你他妈的的有完没完?再说我把你扔出去!”
    阿吉被我一吓,马上不敢吱声了。
    帐篷里出奇地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有了睡意,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到很多羚羊和老鼠,都长着人的脸。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高原上的风停了,谢天谢地,这个恐怖的夜晚终于平安地过去了。
    “起来!都给我起来!”我大嚷着,把同伴们从睡梦中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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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大家睡得都不好,灰着整张脸,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精神反而比昨天更差了。
    “昨晚谁在外面走来走去的?”隔壁帐篷的小四打着呵欠问。
    “是我,我跑到老大的帐篷里睡了。”阿吉回答。
    小四和老二看了一眼阿吉,好像不信他的话,柳三替阿吉作了证,但是小四说,昨晚听到有人在外面绕着帐篷走了一晚上。一听这话,我们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老五?老五呢?”我这才发现,一直没见到老五。
    老五还在帐篷里睡觉吧,这个木讷的人很嗜睡。
    我们走到老五的帐篷前叫他起来,但是没有人回答,我感到不妙,拉开帐篷的链子,吃惊地发现,帐篷里根本就没有人。
    我钻到帐篷里摸了摸老五的睡袋,冰得吓人。他肯定老早就没在帐篷里了。
    “老五!老五!……”我们在四周呼喊着他,但这些呼唤随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晚我出去的时候……五哥睡得还很熟的。”阿吉像做错了事,低声说道。
    现在可没有闲心追究谁的责任,老五的失踪让我们感到有一种透入骨髓的可怕。他会去哪儿呢?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老二突然指着远处喊。
    黎明发蓝的沼泽边,有个白晃晃的东西支在地上,像从地里长出来的某种植物。但是,我们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一截人的手臂,从地底下伸出来,似乎向我们招手。
    看到这诡异的景象,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纷纷去拿步枪。
    “我要杀了这鬼东西!”柳三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叫,用步枪瞄准那条怪异的手臂。
    “等等!”眼尖的小四阻止了他,随即我也发现了手臂的秘密。 因为那截手臂上有一条青蛇的纹身图案,这正是老五的标志。
    “那是老五?”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壮起胆量靠近那条手臂,果然,这手的确是老五的,它从一个鼠洞里伸出来,还在微微抽搐。
    真是活见鬼!是谁把他埋在了地下?我们的脊背阵阵发凉。
    “他还活着!!快!赶快把土挖开!”我喊道,其他四人回过神来,从车上找来工具,拼命挖这层冻土。
    但是,不知是因为害怕紧张,还是冻土实在太硬,费了好大的劲,才挖下半尺,泥土中露出老五的头发,我们又改用手刨,终于看到了老五的眼睛。
    这是幅让人噩梦缠身的情景:泥坑里,老五只露出一半的头,眼睛之下都埋在土里,皮肤发紫。他竟然还可以睁开眼睛,翻着一双白眼盯住我们,好像要跟我们说话。
    那眼中透着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的眼神,一生中只要看一遍,就会永远记着。
    “老五!这是怎么回事?”我发疯似的扒开他鼻口上的泥土,老五整个头露了出来,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好不容易,终于从嘴里蹦出三个字:
    “杀了我!”
    “什么?”
    “……求求你……快杀了我!”他重复哀求说,似乎承受着难以名状的痛苦。
    “不,老五,你还活着,我们救你出去。”老五虽然话不多,但从很早就跟着我,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死。
    “……太迟了。”老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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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四突然拉开了我,他指着老五的下巴说:“大哥,你看,这……这是什么。”
    老五的下巴上布满了灰白色的泡沫状物质,像是生了一种严重的皮肤病,看得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菌丝!一种不知名的菌丝!可以推想,他埋在泥土里的全身,肯定也布满了这种可怕的真菌。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害我们?”我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人……人形!”老五气若游丝。
    人形?
    那菌丝爬得很快,短短几分钟功夫,已经从他的下巴蔓延到了嘴唇。
    “叭”的一声枪响,老五的头颅像鲜花一样爆开了,是柳三开的枪。
    “谁让你开枪的?”我对柳三怒目相向,站起来一拳砸在他的右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我这是为老五好,你没看到他有多痛苦吗?”柳三擦了擦嘴角的血,说。
    小四和老二抱住了我,劝道:“大哥,老五已经没救了,这菌丝太可怕了,它肯定会传染的,我们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牺牲大家。”
    他们的话有道理,老五死了,灰白的菌丝还在他血淋淋的脸上蔓延。我们只好把冻土填回去,踏实了。
    我们心有余悸地回到车上,阿吉像得了羊角疯似的抽搐发抖。我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上,却点了几次火都没点上,手抖得厉害。
    在地下,老五是靠什么呼吸的?人形又是什么东西?它好像在猎杀我们,老五只是第一个,下一个会是谁?这些问题像锐刺一样在我脑中盘匝,我全身发软。
    抽完了一根烟,我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兄弟们都在等我的决定。
    “带上随身的东西和干粮,我们尽快走出这片鬼地方。”我扔掉烟蒂,下了决心。
    虽然这样做很危险,但却是惟一的出路了。稍稍准备了一下,我们抛下那辆漏了油的越野车,向南方奔逃。
    天已经完全亮了,日光微微驱走了寒意。几只鹰在我们头顶上空盘旋,饥肠漉漉的样子。
    路走得很不顺利,阿吉不小心踏在鼠洞中,把脚脖子给扭了,老二搀扶着他,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这混蛋简直是个包袱。
    我们在一个土包旁发现了一具人的干尸,不知道是偷猎者还是反偷猎者,他们的死相很惨,好像是被活活冻死的。这让我们更加心惊胆颤,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一个个这样死在野地里。
    昨天我们还在处心积虑躲着人,现在,却巴不得有人发现我们,最好还是武警或驻军。可惜走了半天,荒原仍是荒原,凸凹不平的地面上除了一群野驴,没有碰到任何活物。
    “大哥,我想起一样东西。”小四喘着气,拄着步枪赶上来,“——虫草!”
    “虫草?”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老五的死法确实跟这种名贵药物有几分类似,那菌丝已经寄生在埋在地下的老五的身体里,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肉体就会变成由真菌构成的实体,就像蝠蛾的幼虫一样。
    人形,竟然是巨大的人形虫草!一股恶寒袭上我的心头。
    后面的阿吉听到这句话,手中拄着的枪一滑,连人带枪叭嗒一声摔倒在地上,老二扶起了他。
    “阿吉,你这个胆小鬼,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勃然大怒,似乎想把恐惧之情都转化为怒火。
    但是我仍然感到害怕,而且是极度害怕,因为阿吉和老二的脸色变了,他们恐惧地盯着我的脚,我明显地感到,此时,小腿上有个东西正攀缘而上,冷冷的,就像蛇一样。
    我慢慢低下头看去,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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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截像脱皮树干般的苍白的人手!僵尸似的从地里伸上来,摸索着我的小腿。
    虽然这条手臂已经变成了菌体,但我认得这只手的主人,那隐隐约约的青蛇标志明白地告诉我——这是老五,他一直在地底下跟着我们!
    我发出一声连自己听了都害怕的狂叫,拼命挣脱了老五的手,和同伙们连滚带爬逃开。
    没天没地逃出一段距离,我们几乎都要趴在了地上,高原稀薄的空气使我们的肺就像要炸开般。
    我回头,那手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是幻觉,刚才一定是幻觉,听说在高原的环境下,人容易出现集体幻觉。我不断安慰自己。
    “都还好吧?”我问身旁横七竖八恍若扔到岸上的活鱼般喘着气的兄弟们。
    “好……还好!”他们纷纷回答,但我感到不对劲,细细一看,少了一个人,是老二!没了老二!
    光顾着逃命,谁也没注意,老二是什么时候没的,阿吉说,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好像跑在自己的前头。
    但我们不敢回去找他,那个地方,谁也不想再呆上半分钟。
    我们又开始奔逃,但是总感到,老五和老二没有离开,他们像两条虫子般在地底下潜行,死死追着我们,还有那个更可怕的东西——人形!
    远方有着连绵的山,却好像怎么走不到,直到太阳在西方收了光线,高原上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小四点了一下头:“虫草,冬虫夏草!”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老五的死法确实跟这种名贵药物有几分类似,那菌丝已经寄生在埋在地下的老五的身体里,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肉体就会变成由真菌构成的实体,就像蝠蛾的幼虫一样。
    人形,竟然是巨大的人形虫草!一股恶寒袭上我的心头。
    后面的阿吉听到这句话,手中拄着的枪一滑,连人带枪叭嗒一声摔倒在地上,老二扶起了他。
    “阿吉,你这个胆小鬼,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勃然大怒,似乎想把恐惧之情都转化为怒火。
    但是我仍然感到害怕,而且是极度害怕,因为阿吉和老二的脸色变了,他们恐惧地盯着我的脚,我明显地感到,此时,小腿上有个东西正攀缘而上,冷冷的,就像蛇一样。
    我慢慢低下头看去,睁大了眼睛,——是一截像脱皮树干般的苍白的人手!僵尸似的从地里伸上来,摸索着我的小腿。
虽然这条手臂已经变成了菌体,但我认得这只手的主人,那隐隐约约的青蛇标志明白地告诉我——这是老五,他一直在地底下跟着我们!
    我发出一声连自己听了都害怕的狂叫,拼命挣脱了老五的手,和同伙们连滚带爬逃开。
    没天没地逃出一段距离,我们几乎都要趴在了地上,高原稀薄的空气使我们的肺就像要炸开般。
    我回头,那手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是幻觉,刚才一定是幻觉,听说在高原的环境下,人容易出现集体幻觉。我不断安慰自己。
    而我们,竟然该死地迷了路。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小四又一次问我,我用木然的眼神看他。
    “拼了,跟他们拼了!”柳三嚷道。
    “拼了?……他们是老二和老五啊!”我打着寒噤。
    “不,他们已经不是二哥和五弟,他们是……人形,变异的人形!”小四喃喃说道。
    高原上又起风了,透骨冰寒。
    “我不想死,我妈妈还在等着我,她不能没有我,我不想死……”阿吉在旁边自言自语,像一个繁絮的喇嘛在念经,让我的神经更加紧张。
    休息了一会,黑夜里,我们打开了强光手电,继续往南走,
    “大哥,你看……”小四的脸突然间变得毫无血色。
    小四手电打着的地方,赫然出现的,是一个小土包,我记得,那个土包正是我们埋葬老五的地方,它在手电昏黄的光圈下,显得特别瘆人。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它还是安静地呆着,像一只黑暗里的兽。
    鬼使神差的,走了一天,我们竟然回到了原地!实际上,我们只是沿着大沼泽转了一圈。
    我再也受不了这刺激,我想我快要发疯了。
    “出来!你们这些鬼东西,快给我出来!”柳三狂喊道,使劲踢着土包。
    “三哥,你疯了!”小四叫道。
    但是,我们来不及阻止他,从土包里猛然窜出四只手,两只手分别拉住他的两脚,瞬间把他拖入了地下,柳三连叫都没叫一声,便消失了,就像变魔术一般。
    地面又合拢了,只有失去主人的步枪啪得落在了地上,孤零零的。
    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我们都惊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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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剩下我和小四,还有一个瘫软如泥的阿吉,而不久,柳三也会在地下变成人形吧?
    现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也许就是与地面有两尺之隔的越野车内。我们三人躲到车上,把所有的车窗都给关好了,望着外面黑漆漆的荒原,不可抑制地喘息,口中吐出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凝结成形状诡异的雾花。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思绪都搅成一团,我的脑里一片空白,只感到寒冷,寒冷,无边无尽的寒冷……
      过了一小时,我们都快要冻僵了,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平静过后,车子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就像地震一般,我们恐慌地挤成一团。
    “是它们!是它们在摇我们的车!”阿吉恢复了神智。
    我只感到天旋地转,车子发出一声巨响,竟然被翻了个底朝天,我们的身体倒了过来,脸贴在车窗上。
    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倒转的三个人——老二、柳三,还有只剩半个头的老五,他们全都盯着我,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可怖眼神,以居高临下的姿式,仿佛在欣赏垂死的猎物。他们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人形菌体,苍白斑驳,就像三具凝满血块的木雕。
    但这木雕却是活的!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推开了另一侧的车门,挤了出去,阿吉也跟着我爬出来,只有小四的腿被座椅卡着,但我们也无暇顾他了,三个人形已经击破了窗玻璃,拉扯着他。
    我听到背后小四的惨叫,接着,一声枪响,小四用步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们的双脚发软,半跑半爬拼命往前,但它们很快追了过来。
    ——那三个兄弟!那三个人形!
    慌乱中,我竟然忘了带枪,我看到了阿吉手中的枪,对他喊:“阿吉,快用步枪打它们!快啊!”
    阿吉还在犹豫。
    “你这个笨蛋,你在想什么?”我禁不住高声骂道,三个人形已经近在咫尺了。
    枪声响了,但却不是朝它们开的枪,而是朝我,我的肚子一热,喷出滚烫的血。难以置信,平时视我为虎豹的阿吉竟敢向我开枪。
    “阿吉,你……”我摇晃了一下身子,跪在地上,圆睁着眼看着这个小个子。
    阿吉呵呵笑了,喊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成为那样的鬼东西!现在,就让你们统统见鬼去吧!”
    他疯狂地笑着,跌跌撞撞消失在黑暗里,传来的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我被三个兄弟七手八脚紧紧抓住,埋到了地下。
    天就要亮了,我动弹不了,皮肤和内脏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难受得想死,但我不会死,那些菌丝正在我体内寄生滋长。
    “大哥……好多好多藏羚羊……”我似乎听到有模糊的声音在说。
    我的兄弟们,它们都在我的身边,在不远处的地底下,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形,我可以感觉到它。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个人形。
    我的眼睛还露在地表上面,东方的地平线上,第一缕阳光冲破高原的黑暗,刺目地射了过来,我听到轰轰的如海潮般的声响,在极目处,出现了一大群藏羚羊,它们争先恐后,欢快地向我奔跑过来,纷纷踏过了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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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的故事:故纸
一把干枯的白羊胡子,深藏着百年沉积的恐怖……
    两年前,我住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古老小镇上。
    小镇很清幽,一条南北走向的蜿蜒小河呈月亮型安静地穿过小镇的中心地带,十里长街沿河依水而筑,鳞次栉比的明清建筑倒映在河面上,不时有乌篷船从它们的前面吱呀吱呀慢悠悠摇过,打碎了虚幻的倒影。人们的生活也像很多年前一样适淡而和谐,仿佛现代时光到了这里,就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这样的古镇在江南很常见,但是,这个古镇却有个与众不同的去处,这去处让平常的小镇抖然有了一圈文化的韵味,变得不太寻常。
    这个去处便是魁星楼。
    魁星楼是座藏书楼,相传为乾隆年间的状元解开琳所建,他是小镇上古往今来惟一出的一名状元,可谓是空前绝后的一个人物。解开琳衣锦还乡,便在这小镇上最好的风水宝地——那条月亮河的中间内弯处的地面上建了魁星楼,月亮河就像一条玉带子半缠着这幢飞檐斗角的四层木质高楼,使之成为小镇最耀眼的一道风景。
   这位状元公一生搜罗天下奇书置于藏书楼内,至他的孙子一辈,魁星楼便俨然成为江南藏书名楼,孤本善本琳琅满目,是很多读书人一生向往的地方。
    我去魁星楼,是在一个初春的傍晚。
    那时的魁星楼,已经没有一本藏书。乾隆年间的解状元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几百年后,家道中落,他的子孙们会在几天之内,把魁星楼里几乎所有的藏书都当成废纸,论斤论两称给了收破烂的,好一点的书,也被人纷纷以极为便宜的价格购走,有些人甚至以古本字迹模糊为由,趁机杀价。这些读书人一辈子的心血,大多成了糊墙和生火的工具。这是民国末期的事。
    这些事现在谈起来,仍让我这个史志研究者感到隐隐心痛。
    我在魁星楼独自住了一晚,为的就是体验一下当年读书人的心境和这座藏书楼的沧桑。但是,那晚,我却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恐怖,第二天,便匆匆逃离了这座小镇,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陪我一起去魁星楼的是镇文化站站长肖果,他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生性却十分古板,做什么事都有些一丝不苟。
    “陈老师,已经有十几年没人在魁星楼住宿过了,上一次留宿的是著名史学家杨雷山教授,那时我还是刚进文化站的一个小后生。”他一边打开魁星楼的门锁,一边说。
    “哦,是吗?”能得到和史学权威杨老这样的大人物同等的待遇,我不禁受宠若惊。
    “听说杨教授离开魁星楼后不久,就得了抑郁症,几个月后就去世了。”他推开了大门,魁星楼黑幽幽的厅堂出现在面前。
    “嗯。”我叹息说,“真是史学界的一大损失啊。”
    “听说您要来,我们特地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了,楼上已经准备好新被褥,您可以放心在这儿住宿。”他的话在空荡荡的厅堂里有些回音。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说,跨过半膝高的门槛,走入了楼内。
    “楼下是书楼主人会客谈学问的厅堂,并不藏书。”他介绍说。
    我饶有兴致地点头,观赏着雕梁画栋的厅堂。这时,我赫然看到在厅堂的角落里,有一尊魁星泥像。魁星长得很丑陋,就像地狱里的判官或食鬼的钟馗,它圆睁着眼,单跳着一只光脚,一只手高举着毛笔,像要随时点落。
    这尊泥像悄然隐在黑暗里,阴森森的,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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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尊像来历可久了,从魁星楼建成就一直在那儿,是我们镇的重要文物,文革时没有被破坏,算是万幸。”肖果见我面露惊讶之色,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连连点头。在魁星楼出现魁星的塑像是合情合理的,古代的读书人总是梦想着,这支笔能点到自己的头上。但是,也许是塑像太逼真了,我总感到它有一股邪气,看了让人很不舒服。
    “陈老师,这边请。”肖果指着右边的楼梯说。
    木梯很窄,跟所有年代古久的楼梯一样,人走在上面,就会传来吱吱咯咯的响声,在寂静里显得特别响亮。
    二楼是隔成一间一间的小房间,肖果介绍说,这里一直到四楼,都是藏书的地方,每个房间都分门别类存放着书籍古卷。可现在房间里徒有四壁,没有任何东西,夕阳的红光从窗格子透进来,在地上墙上形成精致的方格图案。
    看着这些空空的房间,我很有些伤感。
    接着,他又带我去了三楼和四楼。四楼最里边处便是住宿的房间,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的摆设就尽收眼底了:房里铺了一张小床,床边有一张仿古红木书桌,木桌上还摆着文房四宝,很干净清雅。
    “晚上,您就住这儿吧。”肖果说。
    “好,好。”我一边点头,一边环视着这个房间。
    房间的左壁挂着五幅清代官员的画像,右壁则密密麻麻用毛笔写了不少人的名字。我不解地看向肖果。
    “哦,这边是解家历代掌管魁星楼的家长,第一幅就是那个解状元。”肖果指着左壁上的挂像说,“不过这里挂着的是复制品,原件已经被县博物馆收藏了。”
    我一幅幅看过去,最后一幅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穿戴着清朝的文官服饰,一脸阴沉的样子,那双眼睛就像老鹰,看得人不寒而栗。
    画像下写着一行小字:“解公三明,光绪十三年卒。”
    光绪十三年,即公元1887年,正是满清光绪皇帝亲政的那年,
    “自解三明之后,解家就没有在朝廷里做官的,家道从此也渐渐没落了。”肖果见我出神,解释说。
    “那边的姓名又是怎么回事?”我看完画像,又指着右壁上一行行竖写的名字问。这些字的墨迹已经斑驳脱落了,看不大分明。
    “那些都是有幸进入魁星楼读书的读书人,按惯例,他们要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姓名和功名。这些读书人经过魁星楼主人的允许,在缴纳了很大一笔阅读费用后,就住在这间小房间里,通宵达旦博览群书,通常可以有一周的时间。”肖果说,“这也是重要的文物啊,上面记录了多少古代读书人的殷殷期望。”
    “原来如此,这堵墙壁是应该好好保护。”我点头。
    又聊了一会,天色暗了下来,肖果起身告辞。他离开后,这座魁星楼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突然间觉得清寂无比,便走到窗台边打开木格窗,眼前豁然开阔,黄昏下的月亮河和古街全景恍如一幅工笔画般展现在眼前,晚风轻拂,心情顿时舒畅了很多。
木书桌上有一盏小台灯,我拧亮了它,黄黄的灯光洒满了这个小房间。
    我从自己的公文袋里取出一本线装版的《周易》,摊在书桌上,开始认真读起来。在魁星楼,就要读这样的古书才能找到感觉。
    读着读着,夜静了下来,我仿佛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古代的书生,坐在这神圣的梦幻般的书楼里,挑起一盏油灯,废寝忘食地研读着曾经苦苦追寻的心爱书籍。
    难得在这样一个清静的氛围里读书,而且坐在这里,好像魁星楼当年的书香仍未散去,古代书生那琅琅书声恍然入耳,令人陶醉。
    时间在慢慢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我正读《周易》的第二十四卦:剥
    “剥:不利有攸往。
    彖曰:剥,剥也,柔变刚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
    象曰:山附地上,剥;上以厚下,安宅。
    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
    象曰: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
    象曰:剥床以辨,未有与也。
    六三:剥之,无咎。
    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也。
    六四:剥床以肤,凶。
    象曰:剥床以肤,切近灾也。
    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
    象曰:以宫人宠,终无尤也。
    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象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
    “剥”象征着剥落,在六十四卦里算是个凶卦。
    当我翻过这一页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气声。回头一看,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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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自己听花耳了。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书上。
但是,我意外地发现书本又翻回到了《剥》卦。当我把这一页再次翻过时,背后又响起了叹气声,好像是个老人的声音。
    我的心里发了毛,仔细打量着四周,那五张书楼主人的清服画像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异常阴森,尤其是最后一张解三明的遗像,更是说不出的诡异,看得我打了个寒噤。
    那声叹息后,房间又恢复了寂静。我满腹狐疑地重新把视线收回到书本上,却赫然看见,那页《剥》卦又重现在眼前。
    我记得刚才明明是翻过了这一页的。
    我拿起书本,飞快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惊恐地发现,这本《周易》竟然每一页都变成了《剥》卦,那标题上大大的黑色中宋“剥”字更是触目惊心。
    我的额上渗出了冷汗。
    又一声叹气,那声音更近了,就像在我耳边,我赫然回首,看到右墙上最后一排题字的地方慢慢渗出血水来,血像蚯蚓一样在白森森的墙壁上画下鲜红的轨迹。
    我吓得把那本《周易》落在了地上。
    书本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惊醒了我,原来不知不觉间,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我仿佛尚未从噩梦的情境中完全走出来,觉得心里慌得很。
    我捡起地上的书本,这时,我的视线落在了刚才在梦中见到渗血的墙上。
    我站了起来,拉过那盏台灯,小心地凑上去,看那墙上的字。
    字迹已经非常模糊,但是,还隐约可以辨认,是七个字:“河西秀才黄平章”。后面还有小字题款:“光绪十年丁亥乙丑”。
    在他的后面,已无文字,也就是说,他可能是清末最后一个登上魁星楼读书的人。
    刚才短梦中可怖的景象又浮上心头,我轻轻念出黄平章的名字,心里想着,这个作为魁星楼标志性事件的人物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怪梦?
    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拈了拈那行字,突然感觉指端有些湿湿的,像触了电似的收回来,放在鼻间,竟似乎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然道,刚才那个怪梦想告诉我什么?
    我皱起了眉,回头,一眼看到对面墙上阴影里解三明的画像,刚好和黄平章的名字遥遥相对。
    这个黄平章,正是在解三明为魁星楼主人时上楼读书的,那么,他们之间,当年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我似乎觉得,这里面隐隐透出一些可怕的信息来。
    正当我专注的时候,台灯忽然熄灭了,屋里陷入黑暗之中。
    又停电了,今年电力紧张,小镇每隔几天就要停一次电。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漆黑的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存在,他们都在看着我。
    肖果说过,如果停电,床头有一台备用的蓄能灯,可以用来照明。我慌张地摸到床头,好不容易抓到了这台蓄能灯,打开来,房间里立刻布满黯淡的白光。
    光亮驱散了黑暗中的恐惧。
    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再读书,心想还是早点休息,不要去琢磨那些怪异的事情了。
    我钻入了被窝,关了蓄能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尽早进入梦乡。
    然而我依然无法安睡,总感觉到房间里有种未知的力量存在,似乎有很多人影在晃来晃去,可一睁开眼睛,那些人影便倏忽不见,四周是无底的黑暗与寂静。
    我的感觉神经变得异常敏感。
    这时候,我听到了楼下有异样的响声。那声音很模糊,就像在沼泽湖底的烂泥里翻起的水泡,飘飘荡荡传了上来。
    我捏了一把大腿,生疼,这不是梦!
    我揪着心,仔细分辨着那声音,终于听出那是两个字:“红袖”。
    在深夜的古楼里,听到如此诡异的声音,刹时令人遍体生寒。我惊恐地下了床,亮起蓄能灯,出了房间,向楼梯走去。
    “……红……袖……红……袖……”
  我想弄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蓄能灯的光线照着陈旧的楼梯,在几米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我仿佛在向一口深井里走去。
    楼梯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我的脚步声也变得异常孤寂,似乎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中,传来瘆人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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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楼,才知道那忽隐忽现的声音是从二楼发出的,但到了二楼,又感觉是在底楼传上来的。
    我终于站在底楼空荡荡的大厅堂内。
    那声音更清晰了,仿佛近在咫尺。
    “……红……袖……红……袖……”这声音似乎是一个伤心欲绝的老人在亲人的尸体边悲泣。
    我强鼓起勇气,寻找声音的来源。我的灯光猛然打在了那尊诡异的魁星泥塑上,赫然发现,声音竟然是从这尊泥塑上发出来的。
    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灯也不自觉地晃动,摇曳的光影使这尊泥塑变得更为恐怖。
    泥塑竟然在悲泣!
    我的心脏狂跳着,慢慢接近了魁星塑像。魁星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让人不敢正视。我走到它面前,却发现那声音并非是魁星像发出的,而是从泥塑下的地底传上来的。
    下面有人?
    我蹲下了身子,跪在地板上,强烈的好奇心吸引着我,我用力推开了这尊塑像。
    塑像下面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小门,原来这里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密室,现在,我终于确认了声音的来源。
    这个躲在地下室悲泣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拉开了小门,下面却露出一口黑洞洞的井,我用蓄能灯照着那井,似乎看不到底。
    “是谁?是谁在里边?”我高声问道。
    那悲泣的声音突然停止了,骇人的寂静,仿佛里面是一个坟墓。
    我在魁星楼四处找着,终于找到一架五米长的竹梯,把它架在井口,梯子的长度刚好到井边。
    我壮着胆爬了下去。等双脚踏到实地,我举起蓄能灯向里面看去,发现井底有一个水平的密道。
    我弯着腰,提着蓄能灯,小心地往密道深处走去,密道很小,感觉像是走入了某种蛇类的喉管,又像在一条古墓道里行走。
    密道的四壁渗着潮湿的水滴,很肮脏,这里也许是在月亮河的河底。
    “里面有人吗?”我又喊道。
    我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就在不远处的黑暗里,这喘息声就像个垂死的老人发出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朝那喘息声走了过去,只见在密道的尽头,有一扇半掩的小木门,门缝里面黑得吓人。
    ——那人就在这密室内!
当我的手推开木门,腐朽的木片纷纷掉落,一股腐败之气扑鼻而来。
    我弯着腰走进了密室,高高举起灯,终于看清了室内的东西。
    在我面前赫然端坐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僵尸般的老人!他那死水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差点吓得我把蓄能灯掉在地上。
    这个老人竟然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青色长袍,打着满清时期的长辫,白色的长辫子像蛇一样拖到地上,嘴边挂着及胸的枯白长须,脸上毫无血色,凄白阴森,瘦得像具骷髅,只有眼瞳里透出的少许生气,才证明他是一个活人。
    “你是谁?”我颤声问道。
    那老人没有回答我,只是出神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寒。
    “你……是解家的人?”过了很久,他从那两片青紫色的干裂嘴唇里挤出一句问话。
    “不,不是。”我回答。
    “你是来读书的?”他又问。
    我迟疑了片刻,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算是吧。”我说。
    他微微颌首,好像明白了什么。
    “请坐。”他指了指前面的蒲团。
    那蒲团已经快烂穿了,但是,我还是坐了上去,那一刻,我并没有想到要回身逃跑。
    我把蓄能灯放在我和他的中间,白色的荧光映得这间密室很阴森。
    “很长时间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人。”他叹气说,这叹息声很熟悉,我在那个恐怖的短梦里听到过。
    我骇然大惊,墙壁上流血的字又闪现在眼前,他到底是谁?是人是鬼?我心中恐惧到极点。
    但面前的这个人却是那样真实,根本不像传说中虚无缥缈的鬼魂。
    “你是谁?你,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又鼓起勇气问。
    他沉默了一会,仿佛闭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说:“十多年前,有个人也来过这儿,他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现在,我把这个故事也讲给你听。等你听完,就会明白。”
    我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你可听过《美人书》?”
    “《美人书》?是清代的那本禁毁小说?”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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