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中的蒲瓜枝滕能修富贵竹的根要剪掉吗吗

种蒲瓜(葫芦瓜)心得_种菜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可签7级以上的吧50个
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5,530贴子:
种蒲瓜(葫芦瓜)心得
一、下苗前土要整理好,土里拌进农家肥或有机菌肥(废沤制过也行)。二、当苗长约30厘米长就要搭架子牵苗上架,当苗长到一米多长时掐顶上苗长侧枝。三、每当看到侧枝结小瓜时,顶上留下2至3节掐顶。四、如果雄花少雌花多,当雌雄花同时怒放时,摘雄花给雌花人工授粉(用雄花心在雌花心上轻轻沾一下就行了),一朵雄花可沾好几朵雌花。五、经常检查枝蔓,在结瓜的枝上剪去多余的头和多余的雄花,根部的老叶黄叶也可剪掉些。六、春夏天可去野外或草坪上割野草覆盖在地上,是极好的氮肥,又可降温。七、有可经常少量施放,也可兑水施发酵过的尿液。(今年我的蒲瓜长得多而且大,特此与菜友分享)
我今年也种了一棵
谢谢分享。
内&&容:使用签名档&&
保存至快速回贴
为兴趣而生,贴吧更懂你。&或黄金明最新长篇散文体文本“中国乡土三部曲”之《田野的忧郁》(暂名,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1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简介及精彩章节――
类别: | 发表: | 授权状态:本站原创 | 日期: 11:34:00 | 阅读: 次
&&&&.★此为黄金明最新长篇散文体文本“中国乡土三部曲”第二部,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1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广东省惟一一部、全国散文杂文类仅7部),《少年史》荣获广东省首届青年文学奖&&&&★★初稿26,000字,现稿16,000字,若有出版意向可从中再筛选&&&&田野的忧郁(长篇散文体文本,“非虚构写作”力作)&&&&黄金明著&&&&作者简介:黄金明,1974年出生于广东化州。大量诗、散文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散文》等刊物并入选《中国诗典()》、《&星星诗刊&50年诗选》、《&中国新诗年鉴&十年精选》、《现代诗经》、《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散文诗卷》、《60年中国青春诗歌经典》及各种年度选本等100多种。2003年参加第二届中国青年作家论坛(人民文学杂志社主办)。2008年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13届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文化随笔集《乡村游戏》(南方日报出版社)、诗集《陌生人诗篇》(中国戏剧出版社)等多种。近年来在《芙蓉》《花城》《天涯》《大家》《钟山》《山花》《作品》《青年文学》、《北京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40多篇,逾80万字,被《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及入选北大版《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另类卷》等。历时十年完成的长篇散文“中国乡土三部曲”为近年代表作,第一部《少年史》曾于2006年在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第二部《田野的忧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1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第三部《村庄的黄昏》入选第四届广东文艺精品扶持项目。曾获得广东省首届“香市杯”青年文学奖、首届广东省“大沙田”诗歌奖。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篇散文体文本《田野的忧郁》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1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广东惟一一部、全国散文杂文类仅七部),《少年史》荣获广东省首届青年文学奖&&&&黄金明长篇散文体文本《田野的忧郁》简介:&&&&长篇散文体文本《田野的忧郁》,系广东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黄金明酝酿20年、历时10年创作完成的“中国乡土三部曲”系列长篇散文第二部,继第一部《少年史》(长篇散文,撰于2002年,上海三联版“个体言说丛书”之一种)之后精心完成的厚重之作,几乎动用了作者关于乡土及自然的全部经验与思考,系第一部、第三部《田野的忧郁》之姐妹篇,主题及写法相近,惟内容各有侧重,该书着重描述了村庄的草木、作物、生灵、器具、劳作等方面的内容,跟其余两部一脉相承,既可独立成书,亦跟另两部构成一个结构庄严的整体。&&&&在工业文明步步紧逼的背景之下,本书以一个乡村近百年来的繁荣兴盛为蓝本,从自然学、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及哲学诸角度切入,通过揭示故乡沦陷的根源,映照出长达二千年的中国农耕文明逐渐崩溃乃至解体的悲怆历程,并探寻新一代农民的生活方式。本书以出生地为叙述对象,以时间纵深及时代变迁为座标(尤其凸显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于个人成长及乡村文明转折的双重意义),以该村的地理、历史、风物、习俗、伦理乃至农民劳作、生活诸方面为经线,以作者自由出没于时空及诸领域的心理经验及思想脉络为纬度,全方位去扫描南方山野景观及叙述乡村生活的各个层面。该书具有庄严的形式感,结构恢宏而匀称,线索繁复而交织。虽然分章节撰写,实则有整体上的构思及把握,每章节之间盘根错节、犬牙交错,相互渗透及补充,互为镶嵌和拼接,既独立成章又相互支撑,每一小章节都如墙壁、柱廊、门窗和屋顶那样,共同构成了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圆拱和穹顶(譬如《建筑》一章,并不光是介绍民居等乡村建筑,而更多的是人与建筑的关系、人在建筑内部的生存景况及挖掘建筑在人内心里的文化图景;而在《家庭》一章,除了写人,但须臾不离人的劳作、种植及养殖,诸条线索是拧绞而为一体的。尽管作者算不上博物学家,但其书写的自然、野物、农事都乃亲身体验,亦见其奇想及异趣,人的成长、觉悟及生命感贯穿全书)。&&&&由于作者有近20年的农民生涯,对中国底层生活有刻骨的体验,又由于作者的诗人及小说家背景,对世界和事物有非凡的感受和独特的言说从而使该书出现了高远而开阔的境界,质朴细腻,大气沉郁,既迥异于那些轻飘甜腻的“都市美文”,也跟那些隔靴抓痒式的“乡土散文”划清界线。本书在文体上有创新,突破了常规散文的固有观念及书写,尽可能去拓展其文学性及空间,使之具有多重阐释的可能。为此不惜在内容、思想及写法上不断突破边界,逾矩越界,迂回往返。作者的目的是写一部读者容易共鸣而难以评价的力作。书中神出鬼没的叙述及汪洋恣肆的想象,让人想起卡夫卡式的荒诞及惊悚,又多有溢出主题而精彩的“非法”书写,隐约泄露了一个乡村少年的心灵世界及对生命、艺术和信仰的独特看法。章节之间的互文性书写,使本书具有循环往复、荡气回肠的旋律感,跟书中惊心动魄的心理经验构成奇妙的对称及复调效果。&&&&本书语言上的诗性及哲思共振,现实与想象融合,梦幻及记忆相缠绕,思想的力度及锋芒,叙事上的诡奇变幻,情感及情感的真挚及浓烈乃至内心的暗影,笔锋如剃刀般对事物不留情面的解剖及自剖,均让人不容回避而被撼动。结构恢宏而落笔于细节,视野开阔而不偏离生命,这是一部雄心勃勃的恢宏之作,却建立于日常生活、劳作场景、及草木、禽畜、虫豸、器具的细小叙述之中,沉稳、饱满而扎实。既气势磅礴,绵延无尽,又横生枝节,尖锐细密,某些精彩章节精确如钟表内部的结构,有滴水不漏之功,在文体上堪称创新之作。&&&&2012年,本书内容在《花城》《随笔》《散文》《西部》《作品》《天涯》《太湖》《鸭绿江》《文艺报》《白纸黑字》等知名期刊以头条或专辑隆重推出,在《新快报》以“田野黄昏”为名推出专栏,颇受好评,被评论界喻为一个关于中国乡土书写的小高潮。&&&&(“中国乡村三部曲”完结篇《村庄的黄昏》之后再无乡土,逃离出生地之前难忍悲怆。在本书中,作者准确地摹写乡村生活经验,并提升到诗与哲学的境界,使之成为生命的印记和灵魂的刻度。这是关于乡村和家园的挽歌,在气势磅礴的叙述中,展现了惊心动魄的思想事件,在渗入骨髓的怀念中,揭示了热爱、祈祷和救赎的真义。这是一部南方的自然史、风俗史、村庄史和乡土史,也是一部成长之书、生命之书和自由之书,堪称一代人的记忆和肖像)&&&&《田野的忧郁》目录&&&&开篇&&&&第一章草木&&&&1、草木概说&&&&2、桑林与苦楝树&&&&3、被砍伐的橄榄树与芒果树&&&&4、龙眼与荔枝,椿象磨与荔枝扦转&&&&5、杨桃、桔子与橘红&&&&6、番石榴与石榴村之夜&&&&第二章作物&&&&1、毛薯、深薯及其他&&&&2、木薯与芋头&&&&3、甘蔗&&&&4、菜园子与篱笆墙&&&&5、种豆得豆&&&&6、种瓜得瓜&&&&第三章生灵&&&&1、家禽&&&&2、家畜&&&&3、飞鸟&&&&4、蚁、蜂和蜘蛛&&&&5、蟋蟀、蜻蜓和蝴蝶&&&&6、蝙蝠和老鼠&&&&7、蛇与青蛙&&&&第四章器具&&&&1、铁器概说&&&&2、刀具、斧头和锯子&&&&3、木器与木匠&&&&4、陶器&&&&5、扫把与畚箕,竹子与竹器&&&&6、稻草绳,稻草人&&&&7、乐器与灯盏&&&&尾声&&&&村庄正在荒废乃至消失。包括它的内部和外部,它的建筑(屋舍、祠堂、庙宇、学校和桥梁)、人群以及风俗,乃至相关的一切事物,甚至记忆。它只剩下墓地及遗址。三十年来,我见证过它金色晚霞般的光辉,也在落日急速下沉的绝望。三十年来关于村庄的一切,只活在我的记忆中,但也在不断遭到磨损、削减并最终坠入遗忘。尽管我在纸上建筑另一个村庄的妄想太过徒劳,但这种对抗遗忘的想法让人安慰。&&&&――作者手记&&&&目录&&&&开篇&&&&第一章草木&&&&第二章作物&&&&第三章生灵&&&&第四章器具&&&&尾声&&&&《田野的忧郁》&&&&黄金明&&&&乐器与灯盏&&&&凤凰村喜爱玩乐器并略懂演奏的人极少,除了木偶戏班的寥寥数人。他们掌握的主要是吹笛、吹箫、击鼓、拉二胡、敲磬、敲锣之类,演奏的也无非是民乐及戏曲。除了演木偶戏,村子动用乐器多在舞狮、游神、祭祖之时,通常是敲鼓和打锣。那面牛皮大鼓,由数人抬出,鼓槌由一双青筋毕露粗大有力的手臂操纵着,看似杂乱,实则章法森严。鼓手疯狂地擂动,鼓声如雷,声震四野。而铜锣的响声巨大而震耳,难觅“音乐”之美妙,村人形容大嗓门为“破锣”,实为精确之语。铜锣挂在木架子上,敲铜锣的人似漫不经心,又像蓄谋已久,总在你猝不及防时猛敲一下,将你骇得半死,却又寂然无声。铜钹像缩小的铜锣,每一块都像古代士兵的头盔,呈半圆球状,合起来像小宇宙的模型。在《自然》课本行星模型图中常见类似图案,双手各持一个,合击而发出响声,激越脆亮。上述诸种“乐器”,与其说是音乐的器具,不如说是噪声之源,听来震耳欲聋又让人心烦意乱。&&&&还有一种情况,常会动用到唢呐、笛子之类,那就是红白二事。吹唢呐的人,鼓着腮帮子,声音或激昂或低沉,能将一支乐曲完美地演绎,并将村庄的每一处寂静化为齑粉。而笛声无论吹奏什么都清脆悦耳,犹如某类神奇的鸟鸣。村庄做寿的人不多,但很看重婚礼。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钱人家隆重操办婚礼,迎娶及送嫁都各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像蚁队穿行于两村之间,有的富人会雇用十几辆自行车,甚至还有摩托车、拖拉机之类的机动车(至于小轿车迎娶,在城里也是九十年代后的事了)。即使穷人家也严格执行那套迎娶仪式的繁文缛节,那支队伍是少不了的,有人挑着彩礼,乐手即在为首者旁边,尽情吹奏,兴高采烈。乐曲多是《凤求凰》、《步步高》、《喜鹊登枝》之类。乐声响起,队伍立马被一股喜庆的气氛所笼罩,脚步也轻快几分,邻近村庄的人都能听闻。所谓风光,就是要弄出些响动来,热热闹闹,惟恐天下人不知。&&&&而白事之中,葬礼或做斋之类,唢呐手及笛手亦会受邀而至,唢呐低沉,笛声呜咽,一下子让哭丧者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在葬礼中,哭的人越多,哭声越响亮,就意味着别人越悲痛越怀念,表示愈深受亲朋乃至村人的爱戴。死者的尊严及威望建立于哭声之上。在比哭丧的声音及词汇上,男人总是略逊一筹。当然这不是说他们就缺少悲痛和眼泪,而是在这个有几分表演性质的场合上,女人具有天然的优势。此时此刻,死者若为老朽,其配偶及儿媳往往是这场哭丧中冠军的有力争夺者,与其说她们是为了死者而号啕,毋宁说她们是哭给生者看的。如果太马虎太沉寂了,她们会被人诟病对死者不敬或毫无悲痛,并使葬礼显得尴尬。&&&&亲人尽管悲伤,却不及村中那几名“专业”哭丧婆,不仅哭声震天,还在哭腔中叙述死者生平的光辉事迹,或乐善好施,或济危扶困,或排忧解难。总之,芝麻绿豆大的事,说得光芒万丈,形象高大,抑扬顿挫,或长叹,或悲泣,或赞扬,或讲述,或评价,或抒情,或弹唱。高明的哭丧婆是口头文学的创作大师,声情并茂,富有感染力,她们不仅使死者家属颇有面子,而且充当了悲伤者的领头羊,起到了带动全场人士恸哭及缅怀死者的作用。死者的平生被介绍得完整、完美而感人至深,俨然是一篇活在嘴上的墓志铭。而哀乐始终贯穿着葬礼(送葬、入土诸环节)的全过程中,恰好为哭丧者提供了必要的催化和配乐。&&&&我惘然不解,那些乐器除了上述带有公共性的场合或活动,平时束之高阁。大鼓及铜锣甚少动用,我可以理解,如果平时有人敲锣打鼓,恐怕被人说是神经病。打锣有通知人集会或开会之用,或捉小偷,或救火,那就不是乐器而是警钟了。然而,像二胡、箫笛之类的乐器,很少有人掌握。村中仅有的两三个唢呐和及吹笛手,也从不在平时一显身手,仿佛身怀绝技者秘不示人。一旦出手,必是非常场合,不给钱是不会白白吹奏的。笛子且不说,唢呐在我看来,法器的成分大于乐器。唢呐声一响,不是红事就是白事,乐手仿佛被某种乡村禁忌所制约,从不在寻常场合或纯为娱乐而吹奏。这让我不解其如何练习技艺而不至于生疏,毕竟一年中难得动用几次。在一切乐器之中,笛子算是简单的了,也无太多禁忌,村中能掌握者仍寥寥无几。只能说村中诸人缺少音乐细胞及弹奏乐器的热情及兴趣。&&&&我在石湾小学读五年级时,有个姓侯的同学是吹笛子的好手,会吹当时流行音乐的数十首曲子,诸如《顺流逆流》、《每一步》、《黄土高坡》等。从五年级到初中,他的笛子独奏始终是学校晚会的保留节目,让我羡慕不已。我出于压抑已久的心理,特爱欢快悦耳的声音,学笛子不需要什么成本,连笛子都不用买。侯同学常带我到石湾河畔的竹林中,用小刀截取篁竹(一种粗细适中、中通外直而节少筒疏的竹子,是做笛子的绝好材料)一段,将两头的竹节削掉,在合适的位置细心地削出七个小孔,笛膜一时买不到,就用透明胶充当。一支笛子就制成了。在许多个红霞映照天边的黄昏,我跟侯同学在学校旁边的山坡上(有时坐在树杈上)学吹笛子。我曾立志成为音乐家,后来发现毫无天赋,甚至分不清音乐的基本节拍,遂退而求其次,至少掌握一种乐器。我庶几能用笛子吹完一支乐曲,譬如《万里长城永不倒》及《敢问路在何方》。那必须是我会唱的歌曲,至于新曲子,我尽管能吹那几个基本的音符,却因为分不清节拍、音高、音长、音域之类的常识,而无法吹出像样的旋律。那几年,我为了掌握吹笛子而下过苦功,绞尽脑汁。&&&&村子里也有很多篁竹,我学会了用小刀削制笛子,并在庭院多次操练。邻家有一个男子,曾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据说精通吹笛子,我从未见过他吹奏。有一次,他见我在吹,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一支歌曲吹得支离破碎。他站着看了我一会,并无饥诮之色,目光中泄露了奇异的光芒,仿佛于瞬间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却对别人完全封闭。他走后,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忘记了吹奏。&&&&父亲每一次劳作回家,都对我吹笛子大为不满,厉声禁止。他太劳累了,只望能得到片刻宁静,而我的笛声实在称不上动听。于是,我走出家门,爬到池塘边的相思树上去,就坐在树杈上锲而不舍地吹,几只小鸟被我惊动,大声鸣叫。它们像在向我示威,对话或斥责――也许是在试图纠正我吹错的音符。总之,它的鸣啼让我羞愧。不久,父亲又从院子跟出来,他对我的笛声深感厌烦,而十分反感并坚决禁止我吹笛子。他是一个有诸多禁忌的人。那一刻,我触犯了他自己也不太明确的某个禁忌,但总之是不适宜的行为。他自认为正确的事,决不允许我有任何选择的可能,总之,他要穷追猛打,直到完全将我的想法摧毁。他厉声命令我从树上下来,并将笛子交给他。我不理他,但暂停吹奏。他大呼小叫,跺着脚,脸色愤然,并用竹竿恫吓及试图将我从树上捅下来。树杈下就是水塘,波光粼粼。我恼怒地望着他,愕然不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并深切地感到他威胁了我学笛子。凭经验,我肯定踩到了他隐蔽而难堪的尾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父亲的竹竿捅到了我身上,一连轻捅了几下。他也怕捅痛我,索性将竹子扔掉,赤脚往坐在树杈上的我爬来。他那时四十多岁,爬树的身手不亚于少年。我悲伤而无奈地望着他越来越近,我将笛子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跳入了池塘。当我湿漉漉地从塘堤上爬起来,发现父亲得意地咧嘴一笑,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将我的笛子拗裂成了一把竹篾。我哭了。&&&&学吹笛子的事我还持续了一段时间,我躲到山上的林子间去。主要是躲开父亲耳朵,否则他肯定会循声而至,将笛子夺去毁坏。但我最终放弃了吹笛子,侯同学之前就断言我不可能学会,早对我失去了耐心。我最终明白了自己的局限。这一点对我今后的成长大有裨益,让我得以不断放弃一些美好而虚幻的事物,那是我不可能触及的事情或东西。那几年,我打破头也想不到父亲何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吹笛子。后来我才晓得,问题不是笛子而是乐器上,他不可能允许家里有一个乐手或响起任何一种音乐。&&&&村庄向来是死寂的,直至几个到深圳打工的年轻人,买了收录机回来,才将村长家那个“大鱼笼”(有线喇叭)发出的噪声所覆盖。如果我去学吹唢呐之类,恐怕父亲更加抓狂。也许,他对乐器或音乐的仇恨跟那些乐声所代表的事情联系起来了。在他看来,乐手就是吹大吉的人(岭南乡间一种过年时上门吹曲子、说吉利话的乞丐),没有比乞丐更卑贱的职业。父亲敏感而多疑,他向来惊恐于风吹草动。他是一个不自觉的怀疑论者。我以为怀疑论者和有神论者是同一回事。萧沆在《解体概要》中说,生命是未知数,信仰即放弃。胡安•卡洛斯•奥内蒂在《请听清风倾诉》中说:“应该把基督教徒、弗洛伊德分子、马克思主义分子和爱国主义者放进同一只口袋里去。我是指所有有信仰的人,而不管他们信仰什么,指所有重复学来的思想或者依据继承来的思想讲话、思考和行动的人。有信仰的人比饥饿的野兽更危险。”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以锋刃般的话语指出盲从之危险,并指出独自追寻之必要吗?信仰不是交易,真理不可传授,没有一劳永逸的信仰,也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思想教练和道德导师一样荒唐,一个人必须独自面对生活的全部问题及遭遇……以及上帝而不需要中介。我有时觉得,我在世俗事务或寻常事务上是一个怀疑论者(这多少受到父亲的影响,但现实世界所受的教训更让我强化此论),但在面对终极信仰或大自然之神秘时,却接近有神论者或泛神论者,只是不信仰宗教。我始终认为神、上帝或大自然(随便你怎么称呼)是最大的神秘,不可能被人类所彻底认识,哪怕人类以神的名义写下了多少浩瀚的典籍。愈是说得头头是道的学说、自成体系的东西,愈见其人为之狂妄及技穷。就像蚂蚁要认识人类,终究是不可能之事。我以为不自信或谦卑的人,乃头脑清醒之士,诗人如里尔克、哲人如维特根斯坦、科学家如爱因斯坦,我信任他们。苏格拉底说,我惟一知道的乃是无知。随着年岁增长及阅历丰满,我以为我愈来懂得这句话。我认同以赛亚•伯林式的自由选择及多元论,并欣赏歌德所言――不要指责我的信仰,我的信仰跟大多数人不同而我并不试图说出。&&&&父亲很敏感,他就像一位精通暗示的大师。他可以从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联想到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事情上去(而主要是不好的事情)。他像一只不安的鼹鼠惊恐于风吹草动,敏感于岁月更迭及岁月无常尤其是提防触犯一切禁忌,他要竭尽所能捍卫家庭的顺利和儿女的健康成长而不惜施以精神性的暴力。他既觉得自己无力而无知,又固执地认为家庭中最有见识的人,依然是他。他经过反复思考乃至一再论证的选择是对的并坚决执行,一旦认定,决不回头,不容辩解,不许争论。当然,在他下定之前,通常会反复若干次。他自以为是,不允许我有任何异见。直到我成年,他这种做法仍没有丝毫改观,我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才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摆脱了他。我在某院校教书一年多后,决定抛弃公职而从事自由职业,父亲坚决反对,但是他从不敢坐车,也就无法凭借徒步四五百公里到省城来阻止我的行为,于是我在他气急败坏的咆哮中顺利地辞了职。那一刻,我有复仇的快意,更多的是惘然。关于父与子的冲突与困扰,曾让我深切思考所谓中国式教育的原罪。建筑于儒家伦理基础上的家长制暴戾而独裁,可能是中国人缺少精神独立性的根源。家庭压迫对孩子成长造成的阴影使人扭曲而孤独,家庭暴力是社会悲剧的根源,孩子们尚未长大,就已被那种暴力压抑及伤害。这就是他们要上的第一课。这个问题让我深思,并撰有《跟父亲的战争》一文。&&&&尽管长辈禁止孩子学玩乐器,在游戏世界却不会禁止。譬如唱歌(山歌)、唱童谣及用手吹“螺号”之类,极受孩子们欢迎的游戏就大行其道。&&&&比笛子更简单的乐器,可能是响螺、哨子及“菲”(菲类似于哨子,却多了竹木削制的菲心)了。“菲心”多用干枯嫩竹用小刀略为削制而成,有时也被应用到戏班的单簧管及双簧管中去。放在嘴里吹奏,可以发出悦耳之声,当然难以吹出成段的曲调。却是箫或唢呐的“菲嘴”,安装上去,会使音色更温润而完美。响螺则无须加工,螺肉被掏空后,遂成了嘹亮的乐器。这通常是卖猪肉者的信号,只要响螺一吹,全村人都知道卖肉的来了。这种单调的呜呜声,亦难称之为乐曲,但曾是沿海一带共产党游击队号手的工具。光用双手,亦可发出类似响螺的声音,这几乎是每一个放牛娃的拿手好戏。双手合拢如螺状,严丝合缝,不可漏气,两个大拇指之间拢成的气孔,就是这件“人工乐器”的孔眼。用力去吹,响亮如吹螺,高明者还能吹奏出简单的乐曲。最极端或牵强的乐器可能是放入口中吹奏的叶笛,但要求的技巧较高,我始终无力掌握。&&&&在孩子们的游戏中,比用“竹菲”更省事的是拔“{固”(粤语中,{即刺,如{杜鹃即有刺之野杜鹃之谓。{固疑是野生菠萝,其叶及果实跟菠萝均相似十足,只是果实硬邦无肉,不可食用)叶芯,将软刺削掉,两瓣合起亦可发出清亮的乐声。而将{固叶去刺,缭绕成喇叭状,是极受孩子欢迎的喇叭玩具,形神兼备,声音悦耳,而易吹奏。只是不耐长久,三五天即叶片枯萎。还有一种喇叭玩具是这样的――倘有用完的牙膏壳,将锡皮用剪刀沿着牙膏首端跟壳筒相连处剪掉,剩下一个较坚硬的、漏斗状的物件,将其倒置,插在自制的“{固菲”上,就成了一支微型喇叭。牙膏壳越大,所获得的喇叭口就越大,就越显得逼真好玩。&&&&村子里的人,爱哼唱几句戏文的人不少,毕竟音乐最能抒发人的感情。年青人尤喜吹口哨,香港武打电视连续剧《再向虎山行》插曲有云:“留步,喂留步,前面个姐姐请稍稍留步――”是年轻男子最爱用口哨哼的一节曲调,对着村姑少妇,显得轻佻而不猥亵,毕竟只剩下曲调而没有露骨的挑逗了。但是,嘴巴与舌头要称之为乐器,似略显牵强。&&&&村庄的夜晚仿佛是从大地内部的隐秘角落(如密林、房舍之间)滋长的。当太阳西沉,夕阳仍通红如火球,天空上的云霞灿烂如烧红的金属,村庄逐渐陷入了灰暗之中。暮色越来越浓,天上的霞光已无力照入一座村庄层叠密实的屋舍间。夕阳像一个光芒四射但越来越暗的线轴,它往山坡下滚去,并一圈圈地收走了天地间的光线,村庄中此起彼伏的炊烟跟暮色融为一体。村庄终于步入了夜晚。天上明亮的星光,陆续亮起的灯盏,强调着这种浓郁得花不开的黑暗。在白天存在的事物,在夜晚都隐匿、消失了。譬如远山、河流和田畴,连暗影也看不清。这一切就像变魔术,让人感到新奇和不安。看不见不等于它们不再存在,夜空中传来蝙蝠的吱叫,猫头鹰的鸣叫,还有躁动而兴奋的狗吠,昭示了它们以及某些神秘之物的存在,但你无法目睹。&&&&我坐在院子里,光凭那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父亲已回到村口,但要等好几分钟,才能在灯盏的微光看清他疲倦的面容。黑暗使那些无法发光的事物被遮蔽了,但同时使某些发光的东西彰显。只有夜晚才提醒我,太阳遮蔽的东西也许更多,譬如月亮、星星、灯盏和萤火虫。这些或近或远或大或小的发光体,它们像闪光的钉子,使黑布袋般的夜晚出现了漏洞。如果不是夜晚,我将无法看清一只萤火虫黯淡的蓝光。所有的灯盏都在模仿太阳。&&&&月亮从山冈上升起,并将其柔和、沁凉的光亮照耀在夏日的庭院上。月亮以镰刀或圆瓮的不同形象释放着程度不同的光华。对于在夜晚略感恐惧的乡村孩子来说,月亮永远是最美的灯盏。它优美地高悬,月光像奶水一样乳白、滑溜,夹杂着晚风中吹来的花香水气。在古老的传说中,我仿佛看到了月亮中的庭院,院中树影婆娑的桂树,以及被斧头刃光反射的伐木者悲伤的额头。对于兔子,我总是无从猜想。我没有见过兔子(哪怕是兔子的画像或影像,也在入学后才见到)。月亮如一只白色的气球,飘过果林和低矮的围墙,释放着越来越深的寂静。月亮在发光,但它不知道它的光来自何方。我惊诧于月光没有温度,但对其亮度略感不满。在最亮的时刻,我也能就着月光在板凳上做算术题,它的光仿佛是雾状的白纱,恰好可以做夜夫人的面纱,却无法将黑暗驱散。星光更不必说了。夏日繁星满天。有几颗星又大又亮,像闪光的宝石,尖锐,坚硬,它们像一把闪光的图钉撒向了广阔而起伏的夜空。它们像野兽的瞳孔在闪烁。的确有不少白色或淡黄的星,像谁的眼睛在眨动,而我看不到那张脸(或是谁的脸)。&&&&那个夜晚,父亲带我去农场看电影归来。我伏在父亲的背上,目光不可避免地被漫天闪耀的星光吸引过去。我仿佛听到了一片嘈杂的声响,浩荡,吵闹,仿佛是一条大河在天上流淌,并溅出了银色的浪花。仿佛群星在吵闹,在辩论、叫嚷乃至咆哮。我注视着漆黑夜空中无数闪光的圆点,我几乎被汇入了那汹涌的星光声浪之中。父亲踩在泥路及草根上的簌簌声,几乎被我忽略了。&&&&暮色降临,村庄反倒变得喧嚣起来。农夫们纷纷从山野返回,牛赶回来,放牧的家禽,被从村巷及山坡上捉回来,狗兴奋地摇尾,吠叫。这种喧闹声将夜晚完全覆盖,好久才沉静下来。炉膛里火光明亮,映照出厨房里的东西、墙角上的小天井和水缸、灶头上的几只锑煲及铁锅,分别装着烹饪中的饭菜及热水。妹妹不断地往灶膛添加柴火。忙过不停的母亲,像一个陀螺在团团乱转。她在厨房和院子之间穿梭,准备着猪食、鸡食,还忙中偷闲,洗好了铁锅及青菜。一些飞蛾及昆虫因为火光的吸引,从四处扑来。有的蛾子和绿蝉,像一架小飞机莽撞地冲入厨房,撞到墙上。&&&&在黑暗之中,那些发光的事物照亮了我的视野,尽管光亮如此微弱,我还是忽视了它们所照亮的是更大的黑暗这个事实。在乡村之夜,有什么比一盏灯给我带来更大的安宁?月亮太过高远。灯光给我的不仅是光亮,还有炉火般的温暖。一盏灯仿佛在黑暗中挖掘出了一个光亮的洞窟,它以微弱的光线顽强地守卫着脆弱而动荡的边界。我坐在那团光亮之中,感到黑暗看上去如铁板一样厚实。但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恐怖,只要点亮了那根细小的灯芯,就可以像变戏法一样将黑暗驱赶。&&&&在乡间,最常用的照明工具是煤油灯。灯座由玻璃瓶子做成,如葫芦状,黄铜灯盏装着棉绳编成的灯芯,上面盖着薄脆的玻璃灯盏。煤油灯的主要配件均可散买,我将母亲买回的灯盏及灯芯安装到空墨水瓶上去,我惊诧于其严丝合缝。村人称煤油为火水,故煤油灯又名火水灯。这两样相悖之物被扭合一处,并不显突兀,乃因水火相济。在我们看来,火苗乃由“水”所滋生。灯座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煤油不断耗损的过程及其余量。那些煤油看上去的确像水,它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而火光就寄生于这些“水”之上,那条弯曲而垂落于煤油的小棉绳,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煤油并保持火焰的持续。由于棉绳纤细,灯光并不明亮(也许是为了节省煤油的缘故)。这样纤巧的火苗迫使你安静下来,哪怕是稍重的呼吸都可能将其吹熄。“熄灭”是如此容易,庭院于瞬间沉入了完全的黑暗。而一根火柴就可以将其点燃。当火柴上的火焰嫁接到灯盏上去,我才松了一口气。&&&&灯盏的熄灭,大多是由我们完成的。当我们完成了夜晚的事情,譬如吃饭、洗脚,父亲偶尔的劳作如编织竹器,母亲缝补旧衣……夜渐深,我们需要安寝了。灯光变得不再需要乃至多余。也是为了将煤油节省下来,留给下一个夜晚,我们凑近灯盏,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那动作和神情都是粗暴的,有几分恶狠狠,务求一击必中。“熄灭”带来的黑暗类似于绝望。灯光是微弱的,我注意到它跟炉火有不同之处。炉火的强弱完全取决于我们每次传递的柴薪多寡,且带着浓烟,当然,风箱或火筒的作用亦不容忽视。我们催动着炉火并保持着其连续性。而灯盏则是独自燃烧,仿佛在黑暗中压抑着啜泣的妇人。炉火中响起噼啪声,仿佛木柴也被自己涌出的火焰所烧痛,并留下较大量的木炭及余烬。灯盏是宁静的,孤独的,它面对浩淼如时间本身的黑夜,因其纤弱光亮而倍加羞怯。我注意到灯绳也会耗损,并不可避免地化成灰烬。当灯光在变暗并跳动,眼看就要熄灭,母亲麻利地剪掉了灯芯的焦灰,火苗腾地蹿起来,恢复了光明。&&&&一盏灯对孩子来说,犹如梦幻般的装置或玩具,或一个神话国度中的器具,而这个国度纯粹由这一片橘黄灯光所构筑。我在灯盏面前学会了遐想或沉思。我借助灯光看清了灯盏的内部结构及其如花朵的焰苗。这在它熄灭时看不到。灯光像某种奇异之物或类似于温暖、幸福的情绪充盈了房间,并溢出窗户而被黑夜所吸收,犹如墨汁在宣纸上缓慢渗透并凝固。正是因为灯盏,使我脑海中出现了白昼复活般的恍惚感,灯光改变了黑夜的颜色。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另外的灯盏,在别的房间或院子里被点燃,那些灯盏和灯光都有某些相似乃至共同的东西,而在灯光周围的人们却干着不同的活计,或者发呆。在冲凉房中,灯影、水汽弥漫中的妇人胴体仿佛也在发光。小学生在灯下做着练习。而在乡村,灯光作为一种照明工具,很少用来照耀报刊书籍之类的印刷品。沾满油迹及尘土的钞票是一个例外,农夫点数钞票的时刻美妙而稀少。父亲经常等我们(主要是母亲)熟睡之后,偷偷起来点燃灯盏去翻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内容主要是中医、术数、堪舆之类,偶尔也会看一看旧小说。每次都是灯光将其暴露了,母亲的斥骂将我们吵醒了。煤油是要用钱换取的,看书大可以借助日光而不必花钱,在夜晚点灯看,在母亲看来太奢侈而浪费。&&&&油灯可能是最简易的灯盏。在重大节日如春节、年例之类必点油灯(有信仰虔诚者初一、十五亦点),一只小碟子,一摊花生油或菜籽油,一根灯芯草,摆放在神龛或案头上,灯草上的火焰细小而闪烁。这个习俗可能受到佛教的影响,庵堂庙宇就灯火长明。按佛教的说法,灯可破暗为明,在佛堂、佛塔、佛像、经卷前点灯,乃功德无量之事,于诸经记载甚多。村人在香火屋(即祠堂或大众屋厅)或家中点油灯,意在祭祀及缅怀先人,寓意先人处身其间的幽暗长夜有大光明。油灯发出的光太弱,不足以照亮别的事物。在这里,点油灯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与其说为了照明,毋宁说是一种仪式。在此,“香灯”乃后代之代称,譬如香灯有继,固有薪火相传之意,亦谓后继有人。&&&&由稻草编织成的“秆传火”,在黑暗中散发出稻草的味道和浓烟,让蚊子不敢靠近。它暗红的火头在明灭,偶尔一阵风吹,也会发出火光并于瞬间消失。因此,它带来的光亮大可忽略不计。煤油灯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将蚊帐内外的蚊子烧死,使人们得以安眠。&&&&偶尔也点蜡烛,但乡间人买蜡烛照明成本太贵,不多见。孩子们将药丸子外的黄蜡盒用铁皮罐子煮熔了,夹着灯芯、倒入小竹管制作成的小蜡烛。这与其说是照明的东西,毋宁说是玩具。这样的蜡烛来之不易,我们不会随便点燃,要留在节日方才动用,点燃了也不是为了照明,而是欣赏蜡烛的火苗,以及烛泪在消融和堆积。到了一九八五年,村庄终于拉上了电灯,煤油灯才逐渐退出家庭(因为经常停电或电压不够,电灯也不是每晚都能照亮)。电灯使黑夜亮如白昼,使黑夜的事物影影绰绰地露出了面目。电灯带来的实用性毋庸质疑,却消弱了灯盏给我带来的梦幻性及遐想。&&&&火的光亮、热度和它的颜色,使其仿佛是白昼的缩影或模型,是黑夜开出的花朵。火是夜晚在那黑色大氅上烧出的孔洞。我曾经试图用两块坚硬的石头制造出火星,在暮色之中,孩子用石头猛力碰撞,火星只闪了一下就消失了,无法照亮任何事物,短暂到让人的目光难以捕捉。但我们仍然兴奋得欢叫起来。&&&&乡村的火种主要是火柴。一面带着磷片的火柴盒,里面装着数十根小木棍缀着棒槌状磷球的东西。将火柴在盒上用力一擦,火苗腾地产生了,但瞬间就烧到了捏着火柴梗的手指,必须尽快将火柴投入炉膛或点燃灯芯。在发霉的天气,火柴因受潮而难以点燃,母亲将火柴及火柴盒放在嘴边哈气,以将潮汽驱赶,然后再擦。有时擦一根就着了,有时一口气擦光一盒火柴,仍未能擦出火来,母亲的脸色也跟着晦暗下来。&&&&那种铁皮打火机是乡村的奢侈品,其顶端装着小砂轮和火石,用手扳动发出的火星,将煤油筒上的灯芯点燃。它就是一盏小煤油灯。拥有一个锃亮的打火机,是我的梦想,但打火机相当昂贵,也容易损坏。父亲宁愿使用廉价的火柴而不愿购买那种看起来更像是某类铁皮玩具的东西。&&&&在寒冷凛冽的冬天,我们也会自制火炉取暖。如果能觅得城里人装饼干或月饼的铁罐子,只要在罐底钻几个孔眼,在上端穿一根铁线以作提手,就是一个很理想的火炉。往里面投放切碎的木头或竹片,火苗在蹿出,而底部的炭块艳红如宝石。我提着火炉,踩着田野上枯干的草根,或走在寂静的村巷上,胸口暖洋洋的,一股巨大的幸福或陶醉笼罩着全身,像国王一样满足。是的,我就是这个火炉的小领地的君主。在火炉四周,围聚着一群脸蛋儿冻得通红而快活的孩子,他们将手凑近火炉,让火的温暖驱赶在空气中不断堆积的寒冷。&&&&(约13,500字,刊于《散文》2012年第4期,头条;该刊2012年第1期曾头条刊出《父亲的荣与辱》)&&&&草木气息&&&&――《田野的忧郁》系列散文&&&&■黄金明&&&&野草&&&&在凤凰村乡间,野草遍地皆是(庄稼亦多属草本植物,在此仅说野草),只要有泥土的地方,都有草。草是牛的食粮。牛是食草或素食动物,植物的叶子、根茎、果实乃至粥饭,诸如稻草、甘蔗叶、薯类、豆类及瓜类的藤叶都是牛的裹腹之物。但牛的主食还是草。河畔、坡地或田埂上的野草,绿油油的,柔软,脆嫩,像精致的甜点,是牛的至爱之物。野草种类繁多,大多数没有名字。从村口通向诸个田垌及丘陵每一条土路两边都长满了草叶,仿佛青草的弹簧和野花的螺丝钉加固着路基。而土路中央,由于人畜践踏,就无法长出草来,路面光滑而瓷实,像面筋般白色且略具弹性,草叶扫过脚面,也略有酥软之感。当你牵牛走在路上,牛一边走一边啃草,像一台割草机修剪着小路两旁的杂草,使其保持同一水平。&&&&每天清晨,都有孩子挎着竹筐及镰刀去割草,主要是给牛提供草料。牛的胃口太大了,它的腹部就像一座贮存草料的小型仓库。太阳还没有升高,草地上八角网状的露水,随处可见,像脆弱的蛛网,草叶的露珠在孩子的镰刀上破碎。而孩子几乎是半跪或坐在草地或田埂上,露水将衣裤全打湿了。孩子们要忙碌一个上午,才够牛美美吃一顿。割草喂牛通常是女孩的工作,她们将割取的野草挑到小河洗濯供牛享用。除了洗衣服、煮饭及喂猪等诸项事务,女孩们还得挑着柴筐或畚箕上山砍柴。砍柴比割草劳累得多,对力气的要求更大,尽管柴火也多是须芒草、茅草之类,亦夹杂着铁芒箕、扫把树、黄芽茶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有的相当坚硬。男孩也没闲着,稍大一些的,都要跟父母下田耕作了。&&&&乡间的野草种类浩繁,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农,也语焉不详。某些草类在乡村生活的重要性或影响力太大,人们还是努力辨识或径直命名。草无非是水生及陆生,我也能叫出三五十种草的名称,水生的有“关草”、“菩萨草”、“高塘蛇”、芦苇等。陆生的有蓟草、“{固”(野剑麻)、茅草、芒草、牵牛花、雏菊、野兰草等。但这些野草生存在封闭的乡村方言中,我无法将其跟植物学上的术名相对应。人不像牛那样吃草,但不少草本植物也有食用及药用价值,譬如田艾、荠菜、紫苏(乃炒田螺上佳之调料)、鲜汁菜、益母草、“蛤搂”(端午节裹肉粽时必放,香气浓郁)、鱼腥草等都可当野菜烹食或做食物的调料。像薄荷、荆芥、地胆头、白花茶、蒲公英、车前草、“臭气草”等都是乡间常用的草药。&&&&“关草”长在河湾或浅滩处,它们在浅水上伸出修长、碧绿而呈菱状的叶梗,极其柔软而富有韧性,若用小刀切断,可看到其横断面乃是小三角形,叶子短小而稀疏。“关草”头像葱头一样雪白,用其煲塘虱鱼头可治鼻血症,我幼时就吃过几次,其味略苦。“关草”晒干后变得更柔韧,常有人当小绳子拴缚东西,或编织草席,这种席子比竹席尤为柔软而清凉。&&&&“菩萨草”是一种藤蔓上长着圆形小叶片的水草,常聚居着大群菩萨鱼。这种小鱼如指头般大,形如鲫鱼,但条纹更密集更鲜明,有的五彩斑斓,美观而易养活,寿命亦长。常有孩子抓了装在瓶子、水罐中养来玩,有时在水缸也放几条,有的能活命数年之久。这种草无甚用途,孩子养菩萨鱼时,必扯几根菩萨草放在一些,算是给那些囚徒营造“更美好的环境”。&&&&“高塘蛇”是一种能治数十种皮肤病的神奇药草,我想中草药典籍或有记载,但我对不上号。此草生于沼泽湿地处,脆嫩细藤上缀满小叶片,藤上生满白色根须,随水蔓延,模样略像西洋菜。乡村卫生条件较差,孩子易患“鸡屎拿”、“礼抓”、“牛皮癣”等各种疮疥及皮肤病,或奇痒或剧痛,苦不堪言,诸药无效,惟此物最见功效。扯一把放入锅中煮沸,取药汤洗濯患处,再敷以数种外用药物,三五次后必化脓、结疤乃至根治。父亲就多次用此草给我们治过,屡试不爽。乡间一草一木,若使用得当,皆是良药。&&&&竹子可能是最巨型的野草了。竹子属禾本科多年生常绿植物,与稻、稗等同属一科。但其茎管坚硬,犹如木质,说是草未免牵强。那么,除了竹子,芦苇称得上是野草中的巨人。寒芒跟芦苇在外观上难以区分,芦苇茎管中空,而寒芒不是;寒芒到处可见,芦苇乃择水而生。寒芒亦不若芦苇高大繁茂。芦苇的秆和叶片都嫩绿欲滴,闪闪发亮。中学时读孙犁的《白洋淀记》印象很深刻。夏天芦苇荡漾碧绿无边,在秋天芦花白头,如霜如雪,一片白茫茫,让人顿生秋风萧瑟之感。在我们乡间的水边,芦苇就没那么密集大片,但成丛成簇,茁壮,蓬勃,犹如一队腰肢细软的少女在跳跃,在嬉戏,在水边梳头,随风摇曳,婀娜多姿,让人陶醉。芦苇易折,但繁殖力惊人,其植株涌现的生命力让人欣喜。帕斯卡尔说:“思想形成人的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据说芦苇有很多用途,譬如建茅房、编器具(如苇席、绳子等)、造纸等,芦笋能食用,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均可入药。村中芦苇太少,多排不上用场。村民有时攀折芦花以作笤帚,是清洁锅煲的上佳用具。近年来,随着河水干涸,要寻觅一丛芦苇而不可得了。&&&&在初春,田艾草在犁翻了的田坯密集地生长,植株细小如丝绳,叶茎上长出淡白淡黄的小花。孩子们常挎着菜篮采集,让母亲洗净捣烂了,拌在糯米粉做田艾糍粑吃,苦涩中有甘味,且能辟邪,乃乡间常见之美食。在以前,亦有人用艾草晒制成药,烧炙以治病。狗尾巴草在坡地上生长蓬勃,颇得女孩青睐。常在割草或砍柴之余,折得一束,拿在手上玩耍,好几天都不舍得丢弃。“害羞草”及“{固”高大而长刺,常有人移植于果园及菜地边上围园,以作篱笆墙之用。&&&&在百草之种,能治病及入药的很多,父亲常采集白花茶、车前草、蒲公英等配伍成方,再掘取土茯苓之块茎,加上去药房抓的几味中药,煲凉茶供我们饮用。父亲对清热解毒较有心得,亦多赖药草之功。乡间有用地胆头煲鸡汤的做法,父亲以为此乃暴殄天物。地胆头虽能解毒,却非滋补之品,一煲鲜美鸡汤就糟蹋了。白花茶在坡头地尾常能见到,在盛夏开花之时,花朵虽细小而繁茂,于绿叶青枝中如波浪般涌现,远望之密集如白帐,如堆雪,异常夺目。车前草则随处可见,村头地尾乃至菜地上皆见,其籽实亦入药。&&&&有一种村人叫“臭气草”的野草,其植株及花朵都有点像野芍药,气味有点难闻,其叶子捣烂成药饼状,乃止血止痛之首选。乡间能止血的草药甚多,就是番石榴树的叶芽,放入嘴里嚼烂了亦能止血,却不及此物见效。孩子在村巷戏耍奔跑,有时摔倒、撞伤或踢到尖石,常有流血事件发生。大人总是从路边或野地随手摘此物以止血,过得数天,疮口遂生肌脱痂,恢复如常。在诸草药中,我对此物及“高塘蛇”印象最深,后来我在惠州登罗浮山时踢伤了大拇指,血如泉涌,见路边有一丛“臭气草”,生长蓬勃,遂取之敷用。罗浮山出产诸多药草,山下还有制药厂,不知此物是否入药。我年少时常发奇想,倘若将此物如云南白药般炼制成药粉或药膏,必属世上最好的金枪药之列。我说干说干,采集了一堆叶片,放在瓦煲里熬得稀烂如泥,奇臭无比,只好倒掉了事。&&&&蒲公英是乡下孩子的花朵与梦幻。每年春天,蒲公英开出小花,黄色或白色。它只是一种普通的植物,它在别人遗忘或遗弃的时间与空间里成长。只要求一点点的温暖和舒适,并且已经得到了。蒲公英如果有香气,那香气必定早被一阵阵的风吹散了。它的颜色是那种平淡的白色或淡黄,叶子上有一层明显的软毛。它太小了,既不会引起画家的瞩目,也没有诗人为它歌咏。除了采药的老翁,就只有嬉戏的孩子发现它的存在并如获至宝了。几丛飞絮扬花的蒲公英,就像无人使用的梦的材料,还不是真正的梦,但加上几个吹蒲公英的孩子,那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了。这就是真实的梦境,像缥缈的云彩一样鲜明,它是应该入诗入画的。一朵朵蒲公英的飞絮在一个女孩的唇边吹送,并消失于五月间的原野,这是让人怦然心动的景象。一个女孩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株蒲公英,折下的是一朵会做梦的花乃至梦境本身,生怕将它惊醒了似的。蒲公英的花瓣早已脱落,跟泥土混淆在一起,它的果实顶上生出一个奶嘴状的东西,上面镶嵌着一簇白毛,无数根白毛聚集在一起,整个头状花絮便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绒球。更多的孩子将那些绒球摘了下来,用嘴轻轻一吹,蒲公英的果实就漫天飞舞,好像一顶顶缩小了千百倍的降落伞,缓缓地飘向远方。游戏是成人世界在儿童世界的折射与投影,是孩子梦想的方式以及对梦想的抵达,无论哪一种游戏,它都会给孩子带来欢快与有趣的记忆。但没有哪一种游戏,像吹蒲公英那样更接近梦想乃至梦想的飞翔。孩子们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重复着吹送,这无关输赢,蒲公英也不是一件庸俗的玩具,而是梦想的模拟以及载体。那些白色的、絮状的小伞,一朵一朵飘走了。它们将在一个崭新的、陌生的世界扎下根来,并开枝散叶。那是孩子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而孩子们吹走的不仅仅是蒲公英的果实,而是心底最纯美的幻想。那一次,我跟同伴在原野上吹蒲公英的经历让人难忘。孩子们摘下一株又一株,他们没有喧嚣,没有聒噪,即使是最好动的孩子,此刻也在微风中安静下来,沉浸于一种微醺的醉意或难得的安谧之中,他们仿佛青色或银色的小鱼在清澈的溪流中沉淀。即使没有风,蒲公英也在自我吹送。而孩子的加入,使一种普通的植物具有人的思绪与感觉并互相融入。你瞧,孩子们仿佛也在自我吹送,作为其中的一分子,我感觉我抵达了一个陌生的、奇异的境界,仿佛一只钟表返回机械的内部,清晰地听到了光阴消逝的低语。从来没有一种游戏,可以让孩子进入一种纯粹的安静并为之沉醉。&&&&野草不择地而生,只要有些泥土,就能扎根并长出草叶来。坡头地尾野草多且不说,就是菜地、稻田、薯地、豆地等亦长满野草或稗草,此乃对农作物的冒犯,一律称之为杂草,必欲除之而后快,或拔或铲,这些草或随手抛却,或收拢以喂牛。屋顶瓦面上,风送来尘埃及草籽,亦多长野草,有些还生长茁壮,招展如旗。父亲常借助梯子登上屋顶,将其一一拔除,以免其根须将瓦面拱乱;又疏浚瓦面槽沟,保持其通畅,以防夏季的暴风雨。泥砖屋的四周亦多有繁茂杂草,乃至长到砖墙上去,父亲平时懒得理它,除非心情舒畅而又得闲,才动手铲除,过年时必将其扫荡。在村口的大水井,井台四周长满野草,井壁亦垂挂着几丛铁芒箕、茅草之类,要清除不易,亦只有临近过年清淤时才一并拔除。&&&&桉树及其他&&&&除果树外,凤凰村的树种多为南方常见的常绿乔木,高大挺拔,生长迅速,木质粗糙,所产木材质量一般。常见的有苦楝树、桉树、相思树、杉树、松树、榕树、樟树诸种,其中最多的是桉树(如尤加利、柠檬桉等,进入新世纪,又从异域引入速生桉树种,据说此树生长奇快,三五年即可成材,但木质松软,主要供造纸、一次性筷子等使用。犹如水泵将地下水吸取殆尽,树叶散发出难闻气体,速生林之中,寸草不生)。倒是村庄以凤凰树命名,我却连一棵凤凰树也没见到。打电话问父亲,又在网上搜索,对凤凰树隐约有些了解,却一直以未能目睹而为憾事。&&&&也是奇事,在本文写作中途,昨天(二○一一年五月二十八日)我携妻儿赴龙洞森林公园登山,群山连绵,虽不甚高,却仿佛绵延无尽,当爬上数处山顶,以为必有下山之路,没想一山更有一山高,一连爬过十余座山头,仍未见尽头,已略显慌张。彼时山林寂静,蝉鸣鼓噪,凉风拂吹,空气清新扑面,四下里阒寂无人,时闻数声鸟鸣。我发现山上有一个小树林,皆是那种树身灰褐、盛开着如火红花的树木,地上亦厚厚落了一层花絮。一脚踩在松软厚实的落叶之上,如踩被衾。我在乡村生活了十八年,略知草木之名。却说不上此树种是甚,脑海灵光一闪,莫非就是我一直寻觅而不得的凤凰树,此刻却受着冥冥中的安排而得以在广州郊外遭遇?拍了几张照片,上网查找比对,各方面的资料都吻合。尤其是得一资料,可谓有力佐证:龙眼洞诸山上荷木成林,绵延无尽,乃两广常见之荷木。亦见小片凤凰树。由此可推断,我当时转悠了数小时之久的林子乃是荷木森林,而那个小树林则属凤凰树无疑。没想到,在出生地销声匿迹的凤凰树,却在居住地繁衍不休(据说龙眼洞以跟其相毗的火炉山、凤凰山三大森林公园联合,有亚洲最大的森林公园之称,也不以何为据)。我在广州过了十八年才得以目睹其真容,这恰好是我在村庄的时间。十八岁后,我远走他乡。之前,我从未想过要为村庄写一部怀念之书,没有“凤凰”的意识,没想过它也是一个树种。今年初,动此念头着手操作时,竟就真见到了它。这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我童年时村庄已分单干,山丘林地亦相应分到各家各户,由私人培育、照料及砍伐。村庄的森林早在大炼钢铁时砍伐殆尽,不少树种已绝迹,几株漏网之鱼的巨木,亦被各家砍伐以作他用。分单干后,稍为成片的次生林及人工林均已被肢解成小块,不时砍伐,以建房子(做梁木、柱子、顶木及格子之用)乃至篱桩、扎篱笆,树木生长缓慢,砍伐却易,没几年,大树已难觅踪影。&&&&诸树之中,杉树木质较佳,但生长迟缓。我童年时所见杉树均为大炼钢铁后栽种,生长了二三十年,仍不过手臂般粗细,恰好是锄头柄大小。松树林矗立于各山头之上,松脂清香,依稀可闻,而树上(在夏天,多见一种黑褐色的丑陋小蝉,名曰“松木蝉”,叫声之嘶哑难听与其外形相吻合,更具野生本性。在村庄四周,桉树、想思树及苦楝树上,枝条上布满了绿蝉,叫声激越悦耳,其肉亦鲜美可口,常为孩子所捕食。树上常有一种大黑蝉,鸣声激昂粗哑,如铜锣般震耳欲聋,可食而肉糙。竹林中生长一种小竹蝉,体形娇小精致,宛若精美的黄玉被包裹于数片透明如纱的羽翼中,亦可食。此三种蝉似沾染了不少人间烟火气,其叫声略跟人类的情感相沟通,仿如蜘蛛一般,亦有家蛛及野蛛之分)的松针之上,更蠕动着难以计数的毛毛虫(乃飞蛾之幼虫),外形丑陋而可怖,毒毛密集,稍一沾惹,必皮肤红肿乃至溃疡,痛痒难当。毛毛虫喜以松针为食,亦无人喷药救治,任由其自生自灭。&&&&樟木木质柔韧结实,纹理细腻,芳香好闻,不怕虫蛀,据说可供雕刻神像之用,而樟脑丸亦从樟树中提炼而得。樟木树上亦繁衍着无数如巨形毛毛虫之物,看来可怖却无甚毒性,此即樟木蚕。常有孩子捕捉并抽取其体内的蚕丝,粗如丝绳,异常坚韧。那些蚕儿就被活活整死了。孩子们干得认真,严谨而完美,将所得之蚕丝连接并在线轴上缠绕,彼此炫耀,实无甚用途。坡禾林的河边处,就有几株大樟木,在林间飞舞的斑斓大蛱蝶,有哪种来自樟木蚕呢?&&&&相思树木质寻常,苦楝树可打家具,榕树倒是无人砍伐,冠盖如伞,适合遮荫。诸树木叶都是不错的柴火,尤其是松针,火焰蓬勃而无余烬,亦不冒烟。&&&&桉树中的尤加利是凤凰村最多的树种,粗生易活,能于贫瘠处扎根。其树叶、果实萎落于地,被孩子们用笊篱收集装入柴筐挑回厨房,乃上好柴火。当然,更好的是尤加利树枝及柴片。毛薯地、豆角地、黄瓜地里的篱桩,亦多取伐自尤加利上的枝条。尤加利木材质地不佳,易皲裂,做家具不太合适,做长条木凳尚可,床柜之类就不行了。八十年代,村人盖房子,将尤加利木头锯开成格子以盖瓦,乃普遍之事。村庄做“木生”时,主要是砍伐尤其加利及松树。小的用斧砍,大的先“裁枝”(将树枝斫断,仅余下粗大树干),再用拖锯锯至将断之际,在树桠上系一根绳子,往预定方向上拉去,应声仆倒。尤加利树桩砍后不久,即抽出一束枝条,枝叶嫩黄、粉红,继而变青、发绿,没几天,就长成了一把小树苗。有几株脱颖而出,假以时日,必定成材。这尤加利就如韭菜似的,收割了又会长出下一茬来。新伐的尤加利木头,有时将桩子打入田垌或溪畔,亦会发芽长叶。&&&&柠檬桉亦是村庄最常见的桉树种,叶子跟尤加利相似,树干表面却不同,尤加利皮粗肉厚,表面粗糙皲裂,就如乡野粗人。这柠檬桉却皮细肉嫩,树皮光滑如翩翩浊世佳公子,从未沾过重活(树干比北方的白桦树更光滑)。柠檬桉的树皮老了,颜色变深,就会脱皮,宛若长蛇蜕壳一般。换上新皮,粉白,嫩滑,宛若美妇人的滑腻肌肤,在夏日挨贴上去,遍体清凉。很少有树木像柠檬桉这么女性化。柠檬桉的木材无甚特别,其树叶却可以炼油。常有人在夏秋两季,来到村庄筑土炉炼桉叶油,被土炉熬煮过的桉树叶失却绿色,堆积如山,气味难闻,而炼油的污水径直排入溪水或小河中,污染甚大。又由于其表面光滑,只要四肢有力,就可以抱住树干,紧贴肚皮,两腿一伸一缩,模仿壁虎爬墙,一步步攀爬至树杈上去,方才喘一口气。&&&&爬柠檬桉树比赛,向来是村庄的传统游戏。此树高大笔直,自有雍容华贵的风度,在一片矮小树林中,犹如鸡群上的鹤。&&&&相思树上的游戏&&&&大伯父家在村庄的最南端,莅临池塘边的十几棵相思树是他少年时手植。此片小树林是全村孩子的乐园,每天都有孩子像大鸟伫立于不同的树木上。树干显得光洁滑溜,全是孩子们攀爬过的痕迹。相思树不会长得太高,它总是不断地分杈,横生枝节。而树身之光滑仅次于柠檬桉,其表面清洁,干净,质感很好,枝条又坚韧结实,有弹性,不易折断,不像龙眼树、芒果树、苦楝树之类,这都吸引了孩子们去攀爬。有的孩子攀着树枝往下悬垂,甚至做出悬空或纵跃到他树的惊险动作而安然无羔。再也找不到比做“走树赢”游戏更理想的场所了。每天,我几乎有一半时间在那几棵树上消磨闲暇。有一棵歪脖子树,从池塘岸边斜生横逸而出,大半株树干及枝叶均在池塘上空。你可以从树根出发,挺直身体,一直行走至树巅,并在最后的一个大树杈上舒舒然坐下来,或以树为床,躲在上面午睡。即使滚落池塘也没多大关系,下面全是水。有一棵树长到半空,忽然拐了个弯,整个树干折成了一个直角状,离地一米多高,遂成了天然的单杠。&&&&每棵相思树都有数不清的“Y”状树杈,很适合蹲坐在上面。我那时忽发奇想,如果将那个大树杈伐来做弹弓,应当用轮胎来做弹簧,整张牛皮做弓底,石碌般的巨石做弹丸,或锄头柄做箭矢,方才相称吧。只是找谁来拉开这样的一张巨弓呢?恐怕除了传说中的远祖大力士黄庆国,旁人是无法撼动了。&&&&“走赢”是粤西乡间的方言,普通话很难完全复原它的本意。在这里,“走”不是“走路”,而是“奔跑”之意。在粤语中,行路才指正常的步行。由此可见,这个游戏的核心乃是奔跑,谁跑得快,谁就稳操胜券。但它又跟赛跑有些区别,赛跑不管别的,谁最先跑到终点,谁便取胜。而走赢却要复杂一些,它除了追逐,还含有抓捕的内容,必须要将对手全部抓住,才算取胜。走赢多在地上进行,而在走树赢之中,这个游戏,无论追捕者还是逃亡者,都在树木上进行。乡村的树木很多,乡村的孩子大多爱爬树。柠檬桉,相思树,苦楝树,龙眼树,村庄四周,随处可见,这些树木适宜攀爬。孩子们双手抱住树干,双腿一伸一缩,犹如壁虎爬墙,转眼间就可以爬到树杈上去,坐在树杈上,意气风发,舒畅之极。如果是松树或杉树之类,树皮粗糙,就不适宜去爬,况且树杈狭窄,枝条细小,即使爬上去也无处容身。至于满身长刺的木棉树,就更不必说了。&&&&游戏在小树林展开,每一棵树都是一条道路,就像在走水赢时,河面上的每一片水域,都是活动的空间。双方分好营后,游戏开始,首先是爬树争夺追捕权并去抓对手,对手马上逃亡。双方得胜的关键,就在于爬树的本领,这需要气力,也需要胆量。爬到高达十几米的树上去,等闲之辈就是往地下瞧一眼,都会双腿打颤。双方在树上追逐,所花的力气不逊于跑步以及游泳。只要上了树,就只能一味往上爬,或旁逸而出,从粗大的树枝爬到较小的树枝上去。但后有追兵,也只能往前走。逃亡者一路爬到树巅,就像进入死胡同,最终成为瓮中之鳖;或者爬到越来越小的树枝上去,枝条不堪重负,孩子摇摇欲坠,看上去惊心动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避开追捕,通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纵跃到旁边的树木上去,这就是所谓的“跳树”。如果身旁有树木,就可探出手去,抓住粗大的枝条一荡,落在该树身上。如果够不着,就只好瞄准另一棵树往下跳去并抱住树杈或树干。一棵树是绝路,但一片树林就有了生机。孩子们在树木之间嗖嗖地跳来跳去,犹如空中飞人。整个林子就像在耍杂技。很少有人爬上单独的树木,就是因为无树可跳之故。如果说爬树有一定的危险性,那么,跳树简直是险象环生。倘若拿捏不准,就有可能像石头一样坠落。我就坠倒过一次,摔断了手臂,还被父亲骂了一顿。该游戏跟走赢一样,正到将另一方全部“歼灭”,方才分出胜负。&&&&伊塔洛•卡尔维诺有部小说叫《树上的男爵》,主人公柯利莫从十二岁起,就在树上生活,至死方休,他“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他积极介入当地的军政事务,在树上撰写专著、发明机械并配合军队打击敌人。他在树上行走,比猴子还要敏捷。这是一位真正的树上英雄,我想,如果他参加我们的游戏,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我对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爱不释手,他在叙事细部上的写实和精确让人惊叹,而其整体上又是迷宫式的隐喻或象征。为了写一部通篇都像开头那么精彩的小说,他使用了嵌镶式结构;但还必须看到,每章小说内部的崭新形式。传统小说一味按照线性逻辑或过去时态讲述故事,而该书是以现在时态生发故事并推进的,而非发生于讲述之前,这犹如同声翻译并照顾到读者的反应及互动。小说情节在展开时穿插着读者阅读时的情景及反应:“你”既是小说面向的读者,又是凌驾于小说之上的主人公(该书各章节可独立成篇),甚至是正在或今后阅读此书的每一个人。而“我”既是小说的叙述者,亦是主人公,更可能是小说的真正作者,呈现出双重乃至多重叙述的复调效果,完全打破了幻想和现实的界线。“读者你”和“主人公我”的即兴交流及对情节共同推动的高超手法,堪称鬼斧神工。&&&&桑林&&&&在长滩对岸的黄栌山斜坡上,生产队曾建了一幢泥砖坯小屋,这就是蚕桑屋,作为村办集体企业养蛋的地方。而在土地庙的后头,长滩西岸直至牛洼山脚的一块狭长土地上,被开辟为桑园。桑树长得很好,枝叶繁茂,桑叶碧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一伙小孩常在桑林中钻进钻出,玩捉迷藏的游戏,脚下踩着的泥土松软、舒适,桑林里空气清新甜美,让人神清气爽。进入夏天,空气中流淌着桑葚果的甜蜜滋味。果子陆续成熟了,果实变得肥硕、饱满,由青转红,继而发紫发黑。桑林里的桑葚密密匝匝,一串串垂挂于枝叶间,犹如黑珍珠或红宝石,闪耀着光泽,比山稔更密集。摘一颗放入嘴里,酸甜,汁液四溅。我们一边摘一边塞入嘴里。汁液将嘴唇染得乌黑血红,宛若流血,而牙根也微微发酸。大人也不管,我们大可当其为野果而采摘。吃得差不多了,才用衣襟或小篮子摘一堆回去。&&&&有时,我们也会从蚕桑屋捡几条蚕虫,摘几把桑叶,养起蚕来。蚕长得很快,雪白,圆滚滚的,有点像毛毛虫,但身上光溜溜,没有毛。它们的相似处更在于未来,将会作茧自缚,并破茧而出,脱胎换骨,长出翅膀飞翔于枝叶间。我们很少有人有耐心将蚕养到吐丝织茧,那意味着长久的专注、耐心和劳作,当然还得有相应的技术。大多数的蚕蛹在破茧之前,已被人割开,将茧取走。蚕蛹也是一种食物,但味道古怪,村庄的人不爱吃,我觉得蜂蛹、竹虫蛹都比它好吃。我们养蚕是为了感受蚕吃桑叶的沙沙微响。蚕儿进食的速度之快,让我深感惊异。&&&&众所周知,蚕丝是高级绸缎的材料,村企业所养的蚕茧将被收购到化城丝绸厂上去。当时,丝厂如日中天,有上千名职工,厂里房舍林立,绿树成荫,食堂、图书室、体育场及游乐场等一应俱全,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国企。所产丝绸远销海内外,在粤西地区享有盛誉。九十年代初,我还跟同学到过丝厂玩,不禁惊叹于其环境之清幽寂静。但没几年就败光了。村里的蚕桑场败得更早,不过三五年,已宣告破产。水轮机房倒塌后,废弃的桑屋就转为碾米房了,当时村庄已通电。一时机器轰鸣,糠屑飞扬,满屋子全是尘屑,连眼睛也张不开。桑林还持续了数年时光,愈加高大茂盛。&&&&我常独自钻入林中,坐在桑基上倾听林外淙淙的水声,眼前不时有几只黄色的小鸟在扑飞,发出清澈如水的啾鸣。我坐于林中,感到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融入了天空和大地的深处,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我想到很多东西,能记起那些沉醉不已的梦境(这通常在夜晚将睡未睡时才能忆及),也有一些远大理想之类的朦胧意识。但我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离开村庄。&&&&我很容易就在桑基上入睡,那些繁密的青草柔软如床单。穿过桑林的风也刮入了我的睡眠。有时,我睡到午后乃至黄昏,金色的晚霞像略显锈迹的箭矢射入林中,林中逐渐变得幽暗而宁静。有时我被鸟鸣、鞭炮声(桑园前的土地庙经常有人烧香拜神,而放鞭炮是最后也是必需的工序)及难以分辨的噪声惊醒。有一次,我仿佛听到了洪水奔涌、巨浪哗然的声响。我霍然醒转。原来是一头水牛就在耳畔嚼食桑叶。它硕大的头部和身躯在密林枝桠中强行穿越,使桑树剧烈摇撼、枝叶摩擦而发出响亮的声浪。我喜欢桑园。它既安静又清洁,靠近水边,叶香水气,扑鼻而来,又靠近庙宇,就给人肃穆而安全之感。至少,鬼怪不敢作祟。事实上,这片不大的桑林,也像一座绿色的庙宇,可以使一个忧郁的孩子平静,并发出微笑。我在桑林中感到了喜悦。我甚至遗忘了村庄。一个充满掠夺和争斗的村庄,犹如群鬼出没的荒丘,它经常是我作噩梦的源泉。而我在桑林中涌起对人类、星空及草木的柔情。&&&&桑叶可入药,能清热解毒,父亲开药方常用此药。桑叶据说还可以当蔬菜炒吃,我没见村人吃桑叶,那只是昆虫或牛的食料。后来,我在广州“金桑园”的餐厅里吃到了上汤及蒜茸炒的桑叶,味道上佳。乡下人一年没几次油水,却不缺蔬菜。每户人家都有一个菜园子或菜地,就在长滩一带及园山脚下,靠近河边,也就便于灌溉。一年四季,白菜、通菜、芥菜、苦麦菜、大白菜以及黄瓜、丝瓜、蒲瓜、西红柿等层出不穷,食之无尽。桑林终被砍伐,刨掉树桩,代之以速生桉树。桉树苗长得很快,数年就有了林子的模样。桉树林或相思树、松树林在村庄太过平常,而惟一的桑林已于现实中丧失,只停留在我头脑的一片空地中,随着岁月推移,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我到了石湾初中读书,开始独自面对世界。我在桑林度过的美好童年已杳如黄鹤。&&&&早几年,我回到桑园旧址去看,连桉树也被砍伐一空,生长了两三十年的桉树,已可换取钱财。地上长满了野生的灌木丛及荆棘,野草长势凶猛,将桉树桩也掩盖了。一种类似于芍药的野草,叶茎高大,开出细碎的小花,白色或黄色,散发出呛鼻而难闻的气味。这儿成了野草和老鼠的乐园。长滩上那曾经如明镜般闪亮的小河湾,裸露出干涸而丑陋的河床,堆满了塑料袋、玻璃瓶、断砖碎瓦之类,犹如一位垂死老妪露出瘦硬肋骨及空瘪耷拉的乳房,而她曾经是双乳饱满、明艳照人的美妇人。&&&&苦楝树&&&&在岭南乡间,苦楝树随处可见,这是一种美丽的树木,黑蓝的树皮有一圈圈乳白色的花纹,在春日开出密密麻麻的粉白小花。将在秋天挂满果实,外形如金桔,浑圆,金黄,只是较金桔略小,亦不可食用。这些果子坠地后,将会长出数不清的幼苗。这是乡村常用的家具木材,算不上好材料,但也质朴实用,且成材较快,十几二十年就能砍伐来做家具。村庄的男子会从野地掘几棵树苗种在屋边或菜地边上,等长大成人了,树也成材了。正好伐来做新婚用的大床,打几张椅子。我童年时种过几棵苦楝树,如今高大繁茂,算得上粗壮老树了。&&&&在村庄,人们看重的只是果实,那些怒放的花朵多么浪费!农民意识操纵着一切,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看一看有没有用,实用主义是惟一的法则。孩子作为农民的继承人,对此早已心领神会。很快,那些细小的花朵结出青色果子,在夏天变得饱满而发硬,并将在秋天成熟。然而,苦楝果不可食,成熟对孩子毫无意义。孩子们倒是在青硬的果子上发明了一种奇特的用途。&&&&于是,孩子们像猴子一样爬上这些低矮的树木,将苦楝子采摘下来。每一捧苦楝子都连接着一根细小的果柄,恰好可以牢牢地抓在手上。在这个游戏中,这些苦楝子就是子弹,而一棵苦楝树就是取之不尽的弹药库。“打苦楝子仗”由“掷石头仗”脱胎而出,但这是村庄的“合法”游戏――由于危险性轻微而得到大人的默许。苦楝子有点像野山枣,比橄榄还要小,只要不击中瞳孔,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它跟“掷石头仗”相比,更具有打仗的意味。人员分成两组,但规则更加灵活,可以用手上的“子弹”以任何方式向敌方攻击,既可以据守高地或爬上墙头,也可以打游击或机动作战。当然,惟一的武器便是苦楝子。而最妙的是,干脆爬到苦楝树上去,身边硕果累累的苦楝子触手可及,“弹药”可谓源源不断。&&&&战斗正式打响,孩子们个个奋勇争先,前赴后继。在这类游戏之中,队长可有可无,形同虚设。双方的子弹呼啸而出,那些青硬的小果子在村道或屋巷纷飞如雨。苦楝子掷在孩子的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宛若子弹命中目标。孩子们嗷嗷叫着,不停掷击着苦楝子,眉飞色舞,喜笑颜开。这个模仿打仗的游戏,不会有血腥,更不会有伤亡,而成了一次纯粹的狂欢盛典。孩子们以打仗的方式,完成了对欢乐童年的塑造,并使记忆具有了雕塑般的质感。他们不需要了解打仗的残酷和恐怖。在同类游戏之中,“打游击”徒呈口舌之利,斗的是眼急口快,只能过过嘴瘾;而“掷石头仗”太过凶险,又不准逾越雷池,限制太多。该游戏可谓撷取二者之精华,而无二者之流弊,所以深受欢迎。不少女孩子也组成娘子军,哇哇叫着冲上战场。&&&&打苦楝子仗也有一个弊端,它具有鲜明的“季节性”,并非随时随地皆可进行。换言之,只有在苦楝子饱满而变硬的盛夏,这个游戏才成为可能。&&&&在我家砖窑旁边生长着一棵苦楝树,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生长起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生长的,它在不声不响之中,就长到碗口般粗细,枝杈横生,树冠亭亭如盖,在春日还开出了无数细小而淡白的小花。苦楝树乃是粤西乡下的寻常树木,在水塘边,或山坡上,随处可见。而这棵苦楝树的生长,乃是对沉闷岁月的抵抗,是生命对苦难所取得的一次胜利,它犹如时光之书上一枚精美的书签,不经意间就点缀出生命的美丽。然而,每年初冬,它都要经历一次炼狱,父亲一年一度的烧窑对于它来说不亚于刀砍斧戕,万箭穿心!在冬天,苦楝树掉光了叶子,它还称不上粗壮的躯干和每一根枝条都暴露在北风中,它静立着,在天空下保持沉默,黑蓝的树皮有一圈圈乳白色的花纹,看上去仿佛已经枯干!而烈火焚烧砖窑,烈火透过窑壁烘烤这一棵皮细肉嫩如少女的树木。我曾多次观看过这棵可怜而无辜的树木,我抚摸着它的身躯,感到它一片炙热,热量几乎蒸发掉它身上的每一滴汁液,它几乎要在烘烤下变成焦炭!这是不折不扣的煎熬。一棵没有叶子的树木看上去跟一棵枯树也无甚分别,我以为它早就停止了呼吸。直到第二年春天,它才从枝头上抽出淡绿色的芽苞,并长出绿色的叶子,当绿叶覆满枝头的时候,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花又灿然怒放了,仿佛是一些芬芳的音符。一棵这样的树就是一把乐器,那些清脆的花朵在命运的熔炉中发出了灵魂的声音。&&&&待冬日到来,叶子腐烂成泥,它又要经常新一轮的考验,生死之考验从来都是如此严峻,要么顽强地活下去,要么在死神面前缴械投降。&&&&对于父亲来说,一棵树的死活无关紧要,他只想着那些可以用来建房子的红砖。尽管这一切并非有意,但父亲也从来不会为了损害一棵树而歉疚。这棵苦楝树顽强地挺过来了,它没有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低头,反而一年年在长大,它以扩大年轮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成长,每年它都以满树白花庆祝生命的喜悦,那些白花乃是庆祝和祈祷的歌吟――这就是一棵树对我的教育!这样的启示我在学校里不会得到,它才是我真正的老师。父亲在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烧砖生涯后,深感到一所房子乃是他永远不可触及之物,终于放弃了烧砖的苦役,同时也放弃了对一棵树木的摧残。坚持意味着一切!一棵树终于以其绝世不拔的忍耐赢得了翻身解放,再也没有魔鬼般的烈火在煅烧它的身体了,它可以在清风明月下徐徐抽出细长的枝条和椭圆形的叶子。一棵获得自由的树木具有怎样的心情?我不得而知,但我经常跑到树底下去,仰视越来越高的树木,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喜爱和尊敬,那是一个孩子在对英雄致敬。&&&&十年前,我从省城回到阔别已久的村庄,我看到了那几堆被父亲分成三个等级的砖头,那些半生不熟的砖头在日晒雨淋下完全没有了棱角,作为一块方砖,它们已不存在,而几乎成了一堆庞大的烂泥,上面长满了野草和藤蔓;而那些过熟的砖头黑乎乎的,犹如一堆焦炭,它们是泥土的灰烬还是时光的焦炭?那些原本最漂亮的红砖也面目全非,砖缝间生长着野草,砖面上落满鸟粪,砖头布满虫豸爬过的痕迹,这些砖头的确非常坚硬,但它们在时光之刃前显得那么脆弱,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躲避时间的腐蚀。我不禁感到一阵酸楚,这些来之不易的红砖本来有机会成为房子的一面墙壁,但最终在默默无闻中归于尘土。&&&&我还专门跑到山坡去看那口砖窑,由于年久失修,风雨侵蚀,砖窑已倒塌了半边,而那棵英雄般的苦楝树已不知去向,只有那个枯朽的树桩才能让我找到它当年的位置。它是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还是在别人的斧锯下夭折?这棵树,在早年习惯了火焰的浇灌和滋润,如今没有烧窑的烘烤反而感到失落?莫非它跟这口砖窑已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玄妙的关系?它们之间的生命已互相渗透互相影响?我不愿意再深究下去,但砖窑的倒塌乃是事实,而这一棵为我童年时所喜爱的苦楝树也不见踪影。我坐在树桩上仰望着天空,天空上飘散着云彩,我的视线跟随着浮云在移动,一只大鸟飞入树丛,像一声叹息坠入我的心底。&&&&定稿于广州
关于本文的看法:
【本文已有评论
编辑最新加精
短篇本周热点
Copyright @ 一刀文学网. All Right Reserved
粤ICP备:号}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文竹叶子发黄要剪掉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