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成年了叫四个17岁的孩子打了我怎么办?

我说过爱是行动,爱需要与懒惰对抗,与恐惧较量。现在,让我们从“爱的行动”转向“爱的勇气”。爱,意味着自我完善,即让自我进入陌生领域,塑造出不同的、崭新的自我。在此过程中,我们接触的是从未接触过的事物,并由此获得改变。不熟悉的环境、不同的规章制度、陌生的人、事物和活动,都可能使我们面对痛苦,并由此而产生畏惧。人人都有对抗畏惧的方式,我们宁可拒绝改变,也不愿忍受改变带来的痛苦,此时,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勇气。勇气,不意味着永不恐惧,而是面对恐惧也能坦然行动,克服畏缩心理,大步走向未知的未来。在某种意义上,心智的成熟(也即爱的实质)需要勇气,也需要冒险。

如果你定期上某个教堂做礼拜,或许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女人:她将近50岁,每个周末上午,在礼拜仪式开始前五分钟,她都会准时来到教堂,坐在教堂后面靠边的椅子上。礼拜仪式刚结束,她就悄然、快步地走向门口。主持礼拜的牧师来到教堂门口,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和寒暄,她却像幽灵一样,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你主动接近她,并邀请她喝咖啡、聊天,她会神情紧张地表示感谢,尽可能避免和你四目相对。她会歉意地告诉你:她另有重要约会,接着便一溜烟跑掉了。假如你跟在她身后,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重要约会,最终,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她径直快步回到家中。这个女人的住处,是一座小型公寓,通常是门窗紧闭。她刚刚走进家门,就迅速把门锁好,直到下一个礼拜,才再次出现在教堂里。经过深入的调查,你得知她在一家大公司里,做打字员之类的基础工作。她听从上司的一切安排,很少发表意见。她在公司里默默无闻,工作也极少出现差错。就连吃午餐时,她也不会离开座位与旁边的人进行交流。她几乎没有任何朋友,总是一个人步行回家。途径超市,她会进去购买一些日用品和食品,然后回到家里,再次紧闭门窗,直到次日上班时,才会再次出门。到了周末下午,她可能独自去电影院。她的家里有台电视机,却连一部电话也没有。她也很少和别人通信。如果你有机会亲口告诉她,说她看上去孤独而寂寞,她会明确地回答你:她喜欢当前的状态。你问起她是否养过宠物,她会伤感地告诉你:她曾养过一条狗,她非常爱那条狗,不幸的是,她的狗八年前死了,此后她再也没有养过狗。她还会补充说:那只狗在她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我们无法知晓她的秘密。我们只知她尽力避免与人接触,不想冒险与别人打交道,也从未想过自我完善。她宁可让形象越来越小,哪怕像影子一样。她希望不被打扰、不为人知。除了上教堂做礼拜,她没有精神贯注的对象。精神贯注不等于真正的爱,但贯注毕竟是爱的起点。给予某种事物以精神贯注,可能面临拒绝或遭受损失;接近某个人,就可能经受失去对方的危险,让你再次回到寂寞、孤独的状态。如果对方是某种有生命的事物,不管是人、宠物还是盆栽,它们都有可能突然死亡。如果信任或依赖某个人,就有可能因为对方的亡故,让自己受到莫大的伤害。精神贯注的代价之一,似乎是或早或晚你都要因为贯注对象的死亡或离去,让自己饱受痛苦的折磨。如果不想经受个中痛苦,就必须放弃生活中许多事物,包括子女、婚姻、性爱、晋升、友谊,但惟有这些事物,才能够使人生丰富多彩。在自我完善的过程中,除了痛苦和悲伤,你同样可以收获快乐和幸福。完整意义的人生,势必伴随着痛苦,其中最大的痛苦之一,就是面对心爱之人或心爱之物的死亡。如果你想避免其中的痛苦,那你恐怕只有完全脱离现实,去过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生活。

生命的本质,就是不断改变、成长和衰退的过程。选择了生活与成长,也就选择了面对死亡的可能性。前面提到的那位女士,一直活在狭隘的圈子里,可能是因为经受过一连串死亡的打击———朋友和亲人相继离世,让她备感痛苦,宁可放弃真正的生活,也不想再次面对不幸。她不想经受任何痛苦,由此放弃了心灵的成长,哪怕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但是,因害怕打击而逃避,只会导致心理疾病。大多数有心理疾病的人,都不能清醒而客观地面对死亡。我们应该坦然接受死亡,不妨把它当成“永远的伴侣”,想象它始终与我们并肩而行。我们甚至应该像唐璜那样,把死亡当成“最忠实的朋友”。也许这听上去有些可怕,却可以丰富心灵,让我们变得更加睿智、理性和现实。在“死亡”的指引下,我们会清醒地意识到:人生短暂,爱的时间有限,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和把握。不敢正视死亡,就无法获得人生的真谛,无法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万物永远处在变化中,死亡是一种正常现象,不肯接受这一事实,我们就永远无法体味生命宏大的意义。

人生就是一种冒险。你投入的爱越多,经受的风险也就越大。我们一生要经历数以千计乃至百万计的风险,而最大的风险就是自我成长,也就是走出童年的朦胧和混沌状态,迈向成年的理智和清醒。这是了不起的人生跨越,它相当于跃向前方的奋力一跳,而不是随意迈出的一小步。很多人一生都未实现这种跨越,他们貌似成人,有时也小有成就,但直到寿终正寝之际,其心理仍远未成熟,甚至从未摆脱父母的影响,从未获得真正的独立。我是幸运的———即将满十五岁时,我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当时,我隐约体会到成长的本质,以及与之有关的风险,它带给我的体验,我至今难以忘怀。我不知道当时的举动,其实就是自我成长的体现,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大步向前,迈向了未知的崭新天地。

十三岁时,我在离家很远的菲利普斯·艾斯特中学就读,这是一所很有名气的男生预科中学(我的哥哥也在这所学校里上学),也是公认的明星中学。学校毕业生大多都会考入常春藤名校,毕业后如愿步入社会精英阶层。拥有这所明星中学的教育背景,人生之路可谓光明。我的家境还算富裕,父母有财力让我接受最好的私立教育,这使我充满了安全感。奇怪的是,我刚刚进入中学,就觉得与那里格格不入。那里的老师、同学、课程、校园、社交乃至整个环境,都让我难以适应。似乎除了努力学习,以便开拓美好的未来,我没有任何选择。经过两年半的努力,我益发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情绪也更加消沉。最后一年,我几乎整天睡觉,仿佛只有睡觉,才会感觉舒适和自由。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整天昏睡,可能恰恰是我在潜意识中,为即将到来的跨越做出准备。

在三年级春假,我一回到家,就郑重地向父母宣布:“我不打算再回那所学校了。”

父亲说:“你不能半途而废。我为你花了那么多钱,让你接受那么好的教育,你不明白放弃的是什么吗?”
  “我也知道,那是一所好学校。”我回答说,“可是,我不打算回去了。”
  “你为什么不想法去适应它呢?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我的父母问。
  “我不知道,”我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讨厌它。我只知道,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既然这样,那你告诉我们,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好像没把将来当一回事。你有什么样的个人计划呢?”
  我依旧沮丧地说:“我不知道。反正我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父母大为惊慌,只好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患了轻度忧郁症,建议我住院治疗一个月。他们给了我一天时间,让我自行做出决定。那天晚上,我痛苦不堪,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既然医生说我患有轻度忧郁症,那么住进精神病院,就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我哥哥在那所学校很适应,为什么我却不行呢?我清楚我无法适应学校,完全是我自己的责任,我顿时觉得自己是低能儿。更糟糕的是,我觉得自己和疯子没有两样。父亲也说过,只有疯子才会放弃这么好的教育机会。回到艾斯特中学,就是回到安全、正常的环境,回到被社会认可、对个人前途有益无害的王国。可是,我的内心却告诉我,那不是适合我的道路。就眼下看来,我的未来非常迷茫,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放弃上学,势必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压力,我该怎么办呢?我执意离开理想的教育环境,是不是果真精神失常了呢?我感到害怕。就在沮丧的时刻,仿佛神谕一般,我听到一种声音,一种来自潜意识深处的声音:“人生惟一的安全感,来自于充分体验人生的不安全感。”这声音给了我莫大的启示,尽管我的想法和行为,与社会公认的规范不相吻合,甚至使我看上去像个疯子,但我应该选择自己的路,于是,我终于安然睡去。第二天一早,我就去见心理医生,告诉他我决定不再回艾斯特中学,我愿意住进精神病院。就这样,我纵身一跃,进入了未知的天地,开始了我的独立人生,自行掌握我的命运。

成长的过程极为缓慢,除了大步跳跃以外,还包括进入未知天地的无数次小规模跨越———例如,八岁的孩子第一次独自骑车到遥远的郊区商店购物;十七八岁的孩子第一次与异性约会等。如果认为这些经历算不上冒险,那你显然是忘记了当初有类似经历时,心中强烈的紧张感和焦虑感。即使是心理最健康的孩子,他们初次步入成人世界,除了兴奋和激动,想必也不乏迟疑而胆怯。他们不时想回到熟悉、安全的环境中,想做回当初那个凡事依赖别人的幼儿。成年人也会经历类似的矛盾心理,年龄越大,越难以摆脱久已熟悉的事物。我记得十四岁以后,每天都要经历不同的变化: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件、不同的感觉,对于心灵而言,这都是极好的滋养。心智的成熟不可能一蹴而就,我经历过各种小步跳跃,偶尔也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大步跳跃。我离开艾斯特中学,无疑是告别传统模式的价值观。很多人从未有过大规模跳跃,也就无法实现真正意义的成长。尽管他们看上去像个成年人,心理上却仍对父母有很大的依赖性。他们沿袭上一代的价值标准,做任何事都要得到父母的“批准”,即使父母早已离开人世,他们心理上仍旧难以摆脱依赖的情结。他们从来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人生最大幅度的跳跃,大都出现在青春期时代,但实际上,这种跳跃可以在任何年龄进行。有一位35岁的女士,她有三个孩子。她的丈夫独断专行,以自我为中心,生活在这种阴影下,经历过长时期的痛苦,她终于意识到由于对丈夫和婚姻过于依赖,使她被褫夺了一切人生乐趣。她曾想通过努力,让婚姻变得正常,但其努力最终化为泡影。她鼓起勇气,和丈夫办了离婚手续,忍受着丈夫的指责、邻居的批评,带着孩子离开了家门。她冒着风险,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恰恰从这一刻起,她有生第一次成为她自己。还有一位52岁的企业家,他经历过严重的心脏病发作,情绪极为消沉。他回顾追名逐利的一生,觉得那一切毫无意义。他意识到长期以来,他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取悦他的母亲———他的既专制又挑剔的母亲。他一生拼命苦干,只为得到母亲的认可,按照母亲的标准塑造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他第一次抗拒母亲的心意,也不顾妻子和儿女的反对,到乡下开了专营老式家具的小店。到了他这样的年龄和地位,进行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心里的压力和痛苦可想而知。可是,他还是表现出超人的勇气,实现了年轻时的夙愿,当然,这也得益于他能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接受心理治疗,未必就会降低成长的风险,心理治疗的价值,在于它能提供恰当的激励,给予病人足够的勇气,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心智的成熟,除了爱和自我完善,除了突破自我界限,并将自我延伸到新的领域,还需要什么条件呢?我在上面谈到的所有事例,都涉及了这一因素:自尊自爱。原因是:首先,敢于追求独立自主,本身就是自尊自爱的体现。我尊重自己,才不愿得过且过,去维持在艾斯特中学的可怜状态。我不想忍受不适合我的成长环境。同样,家庭主妇珍爱自己,才结束了限制自由、压抑人性的婚姻。商人懂得关心自己,才不再如过去那样,凡事只为满足母亲的要求。这样一来,他才没有精神崩溃乃至选择自杀。其次,心智的成熟,除了自我完善的意愿,还需要强烈的安全感。以我本人为例,父母很早就传达给我这一信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有价值的人。”他们告诉我:“你是我们所爱的孩子,你是可爱的人。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努力而且敢于冒险,我们始终都会支持你、爱你。”父母的爱,给了我安全感,教我懂得什么是自尊自爱。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就没有勇气自主选择前途,就会漠视需要,抹煞个性,一味被动地接受他们安排的生活模式。一个人必须大踏步前进,实现完整的自我,获得心灵的独立。尊重自我的个性和愿望,敢于冒险进入未知领域,才能够活得自由自在,且使心智不断成熟,体验到爱的至高境界。我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绝非仅仅为了满足他人的愿望。放弃真正的自我,我们就无法进入爱的至高境界。至高境界的爱,必然是自由状态下的自主选择,而不是亦步亦趋、墨守成规,不是被动而消极地抗拒心灵的呼唤。

做出承诺,是真正的爱的基石之一。具体而深刻的承诺,即便不能保证情感关系一帆风顺,也会起到很大作用。一个人将精神贯注于某种事物之初,其感情投入可能非常有限,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她)就应该投入更多的感情,不然,情感关系迟早会走向瓦解,或始终处于肤浅、脆弱的状态。还是以我为例,我在结婚典礼之前,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表现一直很镇定。渐渐地,我感觉紧张乃至有些发抖,甚至不记得婚礼的过程,以及随后发生的任何事。经过一段时间,我慢慢适应了这一人生变化,把更多的情感投入到家庭上,终于走出坠入情网的状态,找到了真爱的原动力。通常说来,生儿育女之后,我们只要投入更多的情感,便可从生物学上传宗接代的本能阶段,成长为有爱心、有责任感的父母。对于以爱为基础的情感关系,全身心地付出,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只有持久的情感关系,才能使心智不断成熟。假如我们生来就缺乏安全感,不仅时刻担心遭到遗弃,而且感觉前途渺茫,心智永远都不可能成熟。夫妻面对依赖和独立、操纵和顺从、自由和忠贞等问题,如果没有解决方案,甚至将问题扩大化,整天生活在猜疑、恐惧的阴影中,就无法平心静气地找到出路,最终会使情感关系归于毁灭。
  做出承诺,可以给一个人带来安全感。但是,大多数精神分裂症患者都难以做出承诺。让病人做出承诺,通常是至关重要的环节。不知道如何实现“精神贯注”,也不愿意做出任何承诺,就很容易造成心理失调。消极性人格失调者不愿承诺,甚至丧失了承诺的能力,他们并不是害怕承诺的风险,而是可能完全不知道如何做出承诺。他们可能在童年时,就未曾从父母那里得到过爱,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爱的承诺,所以直到他们长大成人,也从未有过承诺的体验。
  神经官能失调患者能够了解承诺的意义,但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使他们失去了做出承诺的动力。在他们的童年时代,父母大多具有爱心,能够让他们感受到承诺带来的安全感,不过后来因为出现死亡、被遗弃或其他原因,这种安全感宣告终止,使其承诺无法得到回应,并成为痛苦的记忆,他们由此害怕做出新的承诺。患者一旦经受过心灵的创伤,除非建立起理想的情感关系,不然伤口就难以愈合。有时候,作为心理医生,我每想到要接待需要长期治疗的患者,心中就忐忑不安。毕竟,想使治疗顺利进行,心理医生就必须跟病人建立良好关系,像富有爱心的父母对待子女一样,全心全意地去关心病人,而且不可半途而废,这样才能打开病人的心扉,对症下药。
  27岁的雷切尔小姐患有严重的性冷淡,而且性格内向,言行过于拘谨。她有过短暂的婚姻,离婚后就来找我治疗。她告诉我,由于无法接受她的性冷淡,丈夫马克和她分道扬镳。雷切尔说:“我知道我的问题。我原本以为,和马克结婚是件好事。我希望他温暖我的心灵,让我有所改变,但我想错了。这也不是马克的问题。和哪个男人在一起,都无法让我体验到性的乐趣,我也不想从性爱方面找到乐趣。尽管我有时也认为应该做出改变,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但是很不幸,我习惯了当前的状态。尽管马克时常提醒我,让我尽量放松下来,可是,即便我能够做到,也不想改变当前的状态。”
  治疗进行到第三个月时,我就提醒雷切尔:她每次前来就诊,还没坐到座位上,就起码要说上两次“谢谢”———第一次“谢谢”,是我们在候诊室刚见面时;第二次“谢谢”,是在她刚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
  雷切尔问:“这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我回答说,“不过,你这样多礼没有必要。从你的表现看,就像是个缺乏自信、以为自己不受欢迎的客人。”
  “可我本来就是客人,这里毕竟是你的诊所。”
  “说得对,”我说,“可是别忘了,你已经为治疗付了钱。这段时间和这个空间属于你,你有自己的权利,你不是客人。办公室、候诊室,还有我们共处的时间,这些都是属于你的。你付费买下了它们,它们就是属于你的,为什么要为属于你的东西向我道谢呢?”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想。”雷切尔惊讶地说。
  “要是我没猜错,你一定还认为,我随时都会把你赶走,对吗?”我说,“你认为我有一天可能这样对你说:‘雷切尔,为你治病实在是无聊,我不想再给你治疗了。你赶快走吧,祝你好运。’”

“你说得没错,”雷切尔说,“这正是我的感觉。我不觉得我有权利去要求别人。你的意思是说,你永远不会赶我走吗?”
  “哦,那种可能也未必没有,任何心理医生都可能那么做。但是,我不会那么做,永远都不会。那么做有悖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听我说,雷切尔,”我说,“我接待了像你这样的长期患者,就是向你和你的病情做了承诺。我要尽力帮助你治疗,只要需要,我会一直同你合作,不管是五年还是十年,直到把问题解决,或到你决定终止治疗为止。总而言之,决定权在你手中。除非我不在人世,不然,只要你需要我的服务,我是绝不会拒绝的。”
  雷切尔的病因不难了解。治疗伊始,马克就告诉我:“我想,对于雷切尔的状况,她母亲要承担很大责任。她是一家知名企业的管理人员,却不是个好母亲。”原来,雷切尔的母亲对子女要求过分严格,雷切尔活在母亲的阴影下,在家中没有安全感。母亲对待她,就像对待普通雇员一样。除非雷切尔照她的话,达到她希望的一切标准,否则她在家中的地位几乎没有任何保障。她在家里都没有安全感,和我这样的陌生人相处,又怎么可能感觉安全呢?
  父母没有给雷切尔足够的爱,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仅依靠简单的口头安慰,伤口永远不可能愈合。治疗进行了一年,我和雷切尔讨论起她当着我的面,从来都不流泪的情形,这是她不能释放自己的证据。有一天,她不停地唠叨,说她应该提高警惕,防备别人给她带来伤害。这时我感觉到,只要给她一点点鼓励,眼泪就可能夺眶而出。我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地说:“雷切尔,你真的很可怜,真的很可怜啊。”但是很遗憾,这种一反常规的治疗模式并未成功,雷切尔依旧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连她自己也感到灰心:“我办不到!我哭不出来!我没办法释放自己!”下一次治疗时,雷切尔刚刚走进我的办公室,就大声对我说:“好了,现在你得说实话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奇怪地问。
  “告诉我,我的问题究竟在哪里?”
  我迷惑不解:“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治疗了。你要把我的问题做个总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再为我治疗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下轮到雷切尔迷惑了,“上一次,你不是要让我哭出来吗?”她说,“你一直想让我哭出来,上次还尽可能帮助我哭,可我哭不出来。我想,你一定不想给我治疗了,因为我不能按你的话去做。所以,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治疗了,对吗?”
  “你真以为我会放弃治疗吗,雷切尔?”
  “是啊,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不,雷切尔,你说错了,不是任何人。你母亲或许有可能那样做,可我不是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母亲一样。你不是我的雇员,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去做我要你做的事,而是做你自己要做的事,这段时间属于你。为了治疗,我会给予你某种启示或敦促,可是我没有任何权利强迫你非要做到什么程度。还有,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治疗多长时间都可以。”
  如果童年时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爱,就会产生极大的不安全感,到了成年时,就会出现一种特殊的心理疾病———我们总是先发制人地“抛弃”对方,即采取“在你抛弃我之前,我得先抛弃你”的模式。这种疾病有多种表现形式,雷切尔小姐的性冷淡,就是其中之一,她无疑是向丈夫以及以前的男友宣告:“我不会把自己彻底交给你。我知道,你早晚会把我抛弃。”对于雷切尔而言,在性爱以及其他方面让自己放松下来,就意味着做出承诺,意味着情感的投入,而过去的经验显示:这样做不会给她带来回报,所以她绝不愿“重蹈覆辙”。

雷切尔跟别人的关系越亲近,就越担心遭到抛弃,这是“在你抛弃我之前,我得先抛弃你”的模式在起作用。经过一年的治疗(每周治疗两次),雷切尔突然告诉我,她无法继续接受治疗了,因为她无力承担每周80美元的治疗费用。她说和丈夫离婚后,她就很拮据,如果继续治疗,每周顶多可以治疗一次。我知道她是在撒谎。她继承了一笔五万美元的遗产,还拥有稳定的工作。另外,她出身古老而富裕的家族,经济上不存在任何问题。

  通常情况下,我本可以直接指出,和其他病人相比,她更有能力支付不算高昂的治疗费。她以财力不足作借口而放弃治疗,其实是避免同我过多接近。还有一个原因是:那笔遗产对雷切尔有着特殊的意义。她认为,只有遗产才不会抛弃她,永远属于她自己。在这个让她缺乏安全感的世界里,那笔遗产是她最大的心理保障。尽管让她从遗产中拿出微不足道的部分来支付治疗费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我还是担心她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如果我坚持让她每周治疗两次,她可能就此中断治疗,并且再也不会露面。她对我说,每周只能负担50美元治疗费,因此每周只能就诊一次。于是我就告诉她,我可以把治疗费减为每次25美元,每周照样可以接受两次治疗。她的目光夹杂着怀疑、忐忑和惊喜,“你说的是真的吗?”她问。我点点头。雷切尔沉默许久,终于流下了眼泪,她说:“因为我家境富有,镇上和我打交道的人,都想从我这里赚更多的钱,你却给我打了这么大的折扣,我很感动,以前没人这样对待过我。”
  接下来的一年,我一直对雷切尔悉心治疗。雷切尔却始终处于挣扎状态,难以自我放松,甚至多次试图放弃治疗。我用了一两周时间进行劝说和鼓励,既写信又打电话,才使她将治疗坚持下来。第二年的治疗取得了很大进展,我们能够推心置腹地彼此交流。雷切尔说她喜欢写诗,我就请求拜读她的作品,她起初拒绝,后来答应了我。随后几周,她却总说忘记把诗稿带来。我告诉她,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的作品,这是不信任我的表现,这和她不愿配合马克以及其他男人在性爱上过于亲近如出一辙。我也不禁反思如下问题:她为什么认为让我欣赏她的作品,代表着承诺和感情的投入呢?她为什么觉得与丈夫体验性爱,就意味着放弃自己呢?如果我对其作品没有任何反应,在她的心目中,是否意味着我对她不屑一顾、乃至完全排斥呢?难道我会因为她的诗写得不好,就终止我们的友谊吗?她为什么没有想过,让我分享她的作品,更能加深我们的友谊呢?难道她真的是害怕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吗?
  到了第三年,雷切尔才真正意识到,我对她的治疗,在情感上是完全投入的,她的心理防线开始撤退,而且让我看了她写的诗。她开始说说笑笑,有时甚至还和我开玩笑。我们的关系,第一次变得自然而愉快。她说:“我以前从不知道,和别人相处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有了安全感。”以此为起点,她也学会了与别人自如地交往,有了更为广泛的人际关系。她终于明白,性爱未必是没有回报的单方面付出。性爱过程是自我释放,是肉体的体验、精神的探索、情感的宣泄。她知道我是可以信赖的,她遇到挫折、受到伤害,我都会倾听她的委屈、解决她的烦恼。在某种意义上,我就像是她不曾有过的称职的母亲。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她没必要过分压抑性爱需求,而是应该听从身体的呼唤。她的性冷淡完全消失了。第四年结束治疗时,她变得活泼而开朗、热情而乐观,充分享受到良好的人际关系带来的快乐。
  作为心理医生,我是幸运的,因为我不仅向雷切尔做出承诺,而且真正履行了承诺。在整个童年时期,她一直缺少这种承诺,由此才导致了身心疾病。当然,我也并非总是这样幸运,前面提到的“移情”的电脑技术员,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对承诺的需求过于强烈,以致我不能、也不愿去满足他的要求。心理医生的承诺是有限的,如果不能适应情感关系的复杂变化,那么连基本的治疗都不可能进行。假如心理医生的承诺是充分的,病人迟早也会做出承诺———对心理医生和治疗本身的承诺,这也常常是治疗的转折点。雷切尔让我看她的诗歌,意味着这个转折点的最终出现。奇怪的是,有些病人每周治疗两三个小时,而且坚持了几年,却从来无法做出承诺,而有的病人可能在治疗最初几个月,就会走到这一步。要顺利完成治疗,医生必须使病人做出承诺,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承诺,彼时彼刻,对于心理医生来说,不啻是莫大的幸运和快乐,因为病人做出承诺,意味着敢于承担承诺的风险,他们的心理治疗就更容易成功。

心理医生对治疗做出承诺,其风险不仅在于承诺本身,也在于可能经历意想不到的挑战,甚至要对以往的认识做大幅度修正。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包括移情的心理现象),通常面临诸多困难。要实现自我完善,享受良好的人际关系带来的快乐,进而使真正的爱成为人生的重心,就必须无所畏惧,敢于做出改变,而不是墨守成规。当然,任何有别于以往的调整,都可能要经受极大的风险。譬如说,一个有同性恋倾向的男子,决心要过正常的生活,他第一次同一个女子约会时,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还有,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的患者,第一次躺在心理医生诊室的病榻上,也需要付出足够的勇气。其他的例子还包括:过于依赖丈夫的家庭主妇,有一天对丈夫宣称,她在外面找到了工作,不管丈夫是否同意,她都想步入社会生活,获得真正的独立;一个人在55岁之前,一直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终于有一天,他严肃而坚决地告诉母亲,从现在开始,她绝不可以再叫自己的乳名,因为那既幼稚又可笑;一个不苟言笑、貌似硬汉的男子,某一天终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流下了充满真情的热泪;还包括雷切尔———她有一天终于放松下来,在我的诊室里号啕大哭……此类改变,使当事人承担的风险之大,甚至不亚于战场上深陷险情的士兵。如果士兵被敌人的枪口顶住后背,就没有逃生的可能。同样,一个追求心智成熟的人,思想和情感随时都可能恢复到过去的状态,恢复到以前熟悉而又狭隘的方式。
  心理医生也要拥有同病人一样的勇气和智慧,而且要承担自我改变的风险。我本人就是如此。在多年治疗中,我经常根据不同情况,打破常规治疗模式。遵循过去的治疗原则,可能承担的风险更小,但为了病人顺利康复,我需要冒险实践,有时宁可违背传统和常规的做法,拒绝因循守旧,更不会敷衍了事。回顾过去,每一次成功的治疗,都有冒险尝试的痕迹,而且每每让我经历了更多的痛苦。治疗者只有承担必要的痛苦,才更可能取得意外的成效。有时候,让病人了解医生艰难的选择,对于他们也是深刻的震动、强大的激励,促使他们更好地配合医生治疗。治疗者和被治疗者心灵相通、彼此鼓励,才更可能使治疗立竿见影。
  家长的角色和心理医生相似。聆听子女的心声,满足他们的需要,有助于家长实现自身完善,而不是盲目坚守权威,颐指气使。恰如其分地做出改变,使人格和心灵不断完善,才能担负起做父母的职责。家长在对子女的教育和自我完善过程中,也会跟着一并走向成熟,对于双方都是大有益处。不少父母在子女处于青春期以前,尚算得上尽职尽责,渐渐地,其思维却变得落后和迟钝起来,无法适应子女的成长与改变。他们不思进取,放弃了自我完善的进程。有的人认为,父母为子女经受痛苦与牺牲,是一种殉难行为,甚至是自我毁灭,这完全是危言耸听。实际上,父母的收获可能远远大于子女。父母进行自我调整,适应子女的变化,就不会与时代脱节,对其晚年人生也大有益处。遗憾的是,很多人漠视这一点,白白错过了自我成熟的机遇。

爱的最大风险之一,是以谦逊的态度行使权利,这种行为最普遍的结果就是爱的冲突。当我们和某人发生冲突,我们实质上是告诉对方:“你是错的,我是对的。”譬如,父亲批评儿子说:“你最近怎么鬼鬼祟祟的?”其实,父亲的潜台词是:“你不应该鬼鬼祟祟的,你这样是不对的。我有权批评你,因为我就从来都不鬼鬼祟祟的,我是正确的。”丈夫批评妻子的性冷淡,就会说:“你是个性冷淡的女人。你对我的性要求没有反应,所以你是错的。我在性方面是正常的,在其他方面也是正常的。”妻子认为丈夫没花时间陪伴自己和孩子,就会批评丈夫说:“你把这么多时间用到工作上,你实在很过分,你这么做是错误的。尽管我没尝试过你的工作,可我看得很清楚。你应该把精力用在其他方面。”指出别人的缺点,即告诉对方“你是错的,我是对的,你应该做出改变”,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批评他人很容易,不仅父母和配偶,人人都可能把批评当成家常便饭,可是,大多数批评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不满和愤怒,不但没有启发和教育意义,反而使局面更加混乱。
  真正具有爱的人,绝不会随意批评别人或与对方发生冲突,他们竭力避免给对方造成傲慢的印象。动辄与所爱的人发生冲突,多半是以为自己在见识或道德上高人一等。真心爱别人,就会承认对方是与自己不同的、完全独立的个体。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就不会轻易地对心爱的人说:“我是对的,你是错的;我比你更清楚怎么做更合理,知道什么对你更有好处。”当然,在现实生活中,有的旁观者的确比当事人更清楚,知道怎么做才合乎逻辑。旁观者也可能拥有更高的道德或判断力,这时候,他们有义务指出问题的症结。因此,富有爱心的人,经常处于两难境地———既要尊重对方的独立性,又渴望给予对方爱的指导。
  勤于自省,才能走出这种境地。如果你具有爱心,而且想帮助对方,首先必须进行自我反省,确认自己的观点是否有价值。“我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吗?”“我的动机是为对方着想吗?”“我发现了问题的症结,还是出于模模糊糊的假想?”“我是否真正了解我所爱的人?”“他的选择是否可能是正确的,我却因经验有限才觉得他的选择不够明智呢?”“我想给所爱的人提供指导,是否出自一己的、自私的目的?”真正以爱为出发点的人,应该经常反思上述问题。
  自我反省的基本前提之一,就是诚实和谦逊的态度,正如14世纪一个英国僧侣所说:“诚实和谦虚,意味着有自知之明。善于自我反省的人,才会表现得诚实和谦虚。”
  对别人提出批评,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仅凭直觉就坚定自己是正确的;另一种是经过反省,确认自己有可能正确。前一种方式,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而父母、配偶或者教师,常常以这种方式教育他人。这样一来,就很容易招致不满和怨恨,而没有给对方的成长带来帮助,甚至只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消极后果。第二种方式,给人谦逊而谨慎的印象,它需要批评者首先自我完善,由此让很多人知难而退。但与第一种方式相比,这种方式更有可能带来成功,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它通常不会产生破坏性的后果。
  也有相当多的人宁可压抑批评他人的冲动,对他人的问题视而不见。他们过于谦逊,总是三缄其口,从不给所爱的人指导和建议。这种人不具备真正的爱。我接待过一个病人,她长期患有压抑性神经官能症。她父亲是个过于谦逊的牧师,母亲则是一家之主,性格暴躁,甚至当着女儿的面殴打丈夫。她的牧师父亲从不还手,甚至还劝告女儿要遵从耶稣教诲,一面脸颊挨打了,要主动把另一面脸颊送过去。总而言之,牧师面对折磨和虐待,总是保持着绝对的顺从。这位女士接受治疗之初,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她不久后就意识到,父亲的虔诚和谦逊,实质上只是软弱和无能。父亲的消极和被动,与母亲的专横和霸道,其实没有任何区别,所以父亲不配做她的榜样。另外,她的父亲不曾付出过努力,使她免受伤害。他任凭妻子惩罚女儿,却不敢和她有任何冲突。而且,这位女士一直误以为,她父亲虚假的谦虚、母亲骄横的态度,都是为人父母者的正常表现。实际上,作为孩子的父亲,该挺身而出时却自动退缩,该给予批评时却缄口不言,该帮助孩子成长时却逃之夭夭,这些完全不是爱的表现,它和没有原则、缺乏理智的批评,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父母爱他们的子女,必须指出孩子的错误,而且要采取谨慎、积极的态度。他们也要允许子女指出自己的错误。同样,夫妻双方要成就幸福美满的婚姻,也要敢于直面冲突和矛盾,彼此成为最好的批评者和建议者。这种原则,对于友谊同样适用。传统观念认为:友谊意味着永不冲突,甚至意味着吹捧和奉承,而不是将对方的缺点一语道破,只有没有冲突的友谊,才能天长地久。但是,以这种原则对待友谊,表面上牢不可破的友谊,实则弱不禁风,它也不配称之为友谊。所幸人们对于友谊的实质,如今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友谊须以爱为出发点,适当地指责和批评,是必不可少的润滑剂,这样,才能成功构建持久的人际关系,否则,友谊就势必带有“失败”、“脆弱”、“浅薄”的典型特征。
  冲突或者批评,是人际关系中特殊的控制权,如果恰当地运用,就可以改进人际关系进程,继而改变所爱的人的一生。假如它遭到滥用,就会产生消极的结果。适当地提出建议,恰当地运用赏罚,适时地提出质疑,果断地予以拒绝,这些都可以有效地中和冲突或批评的副作用。更重要的是,只有以爱为出发点,投入全部的情感,做出真挚的承诺,才能更好地滋养对方的心灵。例如,父母首先应该自我检讨,认清自己的价值观,才能采取正确的方式,才能恰当地教育孩子。父母也要了解孩子的个性与能力,对症下药地予以教育,否则就可能和子女长期不和。想让别人听你的话,就要采用对方能理解的语言;想让别人满足你的要求,你的要求就不要超过对方承受的限度;想让对方有所进步,首先就要进行自我完善,这样才能找到沟通的最佳契机和方式。
  行使爱的权力,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甚至要冒很大的风险。你的爱越深,就会越加谦逊,而不是自私和傲慢。你也会不时进行自我反省:“要改变当前的局面,我应该采取怎样的方式?我要凭借什么样的个人影响?我如何断定我采取的方式,对孩子、配偶、集体、国家乃至人类有益无害?我凭什么认为我的想法正确,可以把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改变对方?我应该怎样扮演支持者的角色?”所有这些,都可能使你面临风险。事实上,不少父母、老师或上司做决定时,并未考虑到自身完善的状况。尽管他们能够行使批评的权力,却不具备真正的智慧,也没有足够的爱心,所以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甚至导致消极的后果。真正以爱为出发点的人,总是致力于自我完善,让自己具备起码的道德和智慧,然后才会行使批评权。他们深知肩负的责任。爱,使他们勇气倍增,敢于面对任何考验。相应地,强大的责任感,会使人更加谨慎而沉稳。也可以这样说,惟有真爱带来的谦逊和诚实,才能使我们勇气倍增,使我们行使权力时游刃有余,也更加接近我们心中的上帝。

自律的力量来自于爱,而爱的本质是一种意愿。自律,是将爱转化为实际行动的过程。所有的爱,都离不开自律。真正懂得爱的人,必然懂得自我约束,以此促进对方心智的成熟。
  我曾经接触过一对夫妇,他们年轻、聪明,颇具艺术气质。遗憾的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却放荡不羁。他们结婚四年,差不多天天口角,有时还大打出手、摔烂家具。他们经常分居,并且都有过外遇。接受治疗之初,他们也知道只有学会约束和节制,才能使彼此的关系变得正常,可没过多久,他们就泄气了。他们无法忍受自律带来的压力,认为自律完全是一种限制,只会剥夺他们的热情和活力。他们喜欢无拘无束。他们不把别人的婚姻放在眼里,认为只有自己的婚姻,才充满色彩和活力,所以,他们很快就停止了治疗。又过了三年,他们的婚姻非但没有改善,甚至越来越糟。他们也曾向其他心理医生求助过,依旧没有任何效果。他们最终分道扬镳,成了陌路人。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这对夫妻刻意追求人生多姿多彩,这本身并没有错,但是,由于缺少自律和自我完善,生活状态必然混乱不堪。这就好比幼儿学习画画,只是随意把色彩涂抹到纸上,表面看上去,也许倒也颇具吸引力,但画面其实既单调又乏味,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他们不懂得控制、调节和改变,因此,“画布”上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独特而丰富的内涵。真正的活力与热情,离不开深刻而真挚的情感。恣意、放纵、漫无节制的情感,绝不会比自我约束的情感更为深刻。古代谚语说:“浅水喧闹,深潭无波。”真正掌握和控制情感的人,不仅不会缺少激情和活力,而且能使情感更为深刻和成熟。
  人不应被情感所奴役,也不能把情感压抑得荡然无存。我有时候告诉病人,如果感情是他们的奴隶,自律就是奴隶的主人。感情是人生活力的来源,它让我们体验到人生的乐趣,满足自我的需求。既然感情可以为我们服务,我们就应该尊重它的价值。不过,作为感情的主人,我们却经常犯两个错误:其一,我们可能对奴隶不加约束,听之任之。我们从不给予管理和指示,长此以往,奴隶也就不再工作,而是闯进主人家里,为所欲为。它们搜光橱柜,砸烂家具。不久以后,我们就发现自己成了奴隶的奴隶,我们被折磨成了人格失调患者,就像前面那对放荡不羁的夫妇,让人生变得浑浑噩噩。
  为内疚感折磨的神经官能症患者,经常走向另一种极端———这也是我们容易犯的第二个错误:主人担心奴隶(感情)造反,因此,出现任何征兆或者迹象,就会把奴隶捆绑起来,并加以毒打,甚至施以最严厉的刑罚。结果,奴隶们绝望之极,它们消极怠工,致使生产力大幅度降低;它们还可能伺机报复,让主人的担心变成事实:奴隶们举行暴动,一举攻占主人的城池———这也是某些人患有神经病或神经官能症的原因之一。恰当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需要丰富而复杂的平衡技巧,需要自我剖析和自我调整。主人要尊重奴隶(感情),提供像样的食物、住所、医疗,及时听取意见并给予反馈。主人要鼓励奴隶的积极性,关心它们的健康状况,同时,也要把它们组织起来,规定纪律,下达命令,让它们分清界限,明确谁是管理者,谁是被管理者,从而实现健全的自律。
  “爱”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感,必须适当地约束。我在前面说过,爱的感觉与精神贯注息息相关。爱的感觉,能产生创造性的活力。但是,假如不加约束,任由其猖獗肆虐,爱就会变成逃出牢笼的野兽,它不仅不会成为真正的爱,而且会造成极为混乱的局面。真正的爱,需要自我完善,需要付出必要的精力,而我们精力总归有限,不可能疯狂地去爱每一个人。
  也许你会认为你的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甚至可以“博爱”,并将博爱对象不停地扩展———这种愿望本身没有错,而且能使你感觉更具激情,可归根到底,这不过是主观臆想罢了。我们的人生何其短暂!在有限的生命里,有限的爱只能给予少数特定的对象。超过能力的限制,对我们的爱不加控制,无疑是自欺欺人,到头来事与愿违,给爱的对象带来伤害。即便很多人需要爱和关心,我们也必须有所选择,确定谁更适合作为爱的对象,谁更值得我们付出真正的爱。可以想象,这是艰难的选择,有时还会让你痛苦。你需要权衡多种因素,做出最终决定。你选择的爱的对象,应该能够通过你的帮助,迅速促进个人心智的成熟。事实上,许多人把心灵藏在厚厚的盔甲里,你想以实际行动去滋养他们的心灵,并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但最终却无济于事———对于这样的人,应该及早选择放弃,因为你不管如何倾注自己的爱,都无法使对方的心灵获得成长,就如同在干旱的土地上播种粮食,只能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真正的爱珍贵而有限,应该倍加珍惜,妥善使用。你还必须坚持自律,使爱具有更大的力量。

我们不妨详细探讨“博爱”——广泛的爱。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能同时爱许多人,而且以真正的爱为出发点;还有的人认为,他们只属于某一特定的对象,他们只能与对方“珠联璧合”,而其他人都不配作为他们爱的对象。这两种认识,都是对爱的本质缺乏认知的结果。通常说来,一个人爱的对象相当有限。就婚姻关系(尤其是性关系)而言,爱,甚至完全是排他的,即容不下第三者。多数人的婚姻关系,只可以把配偶或子女作为爱的对象和爱的基础。假如我们除了家庭之外,还要向外界寻求异性的爱,就可能酿成悲剧。家庭成员最重要的义务之一,就是要对伴侣和子女负责。当然,有的人不仅在家庭范围内建立起以爱为基础的关系,而且还坚持认为,他们有过剩的爱的能力去爱别人。这当然也可能是事实,这种人更想把触角伸到家庭以外,向更多的人奉献自己的爱。这种博爱者在自我完善过程中,需要具有超出常人的自律,才不会误入歧途。著有《新道德》一书的圣公会神学家约瑟夫·弗莱彻,有一次谈到这一问题时说:“广博、自由的爱是一种理想,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实现这种理想。”他的意思是说,很少有人能充分地自律,因此就难以在家庭内外都拥有以爱为基础的健康的情感关系。自由与约束相辅相成,没有自律作基础,自由带来的就不是真正的爱,而是情感的毁灭。
  也许你认为,我高估了与爱相关的自律,我推崇的生活方式严厉而苛刻,不停地自我反省,时刻考虑义务和责任,这只会把人变成清教徒。事实是,把爱和自律结合起来,才能拥有幸福的人生,才能体验到快乐的极致。通过其他方式,也可以获得短暂的快乐,但它们生命力有限,且不会让心智走向成熟。只有真正的爱,才能帮助你自我完善。你的爱越深,自我完善的程度也就越大。真正的爱,在促进对方心智成熟的同时,也会让你的心灵得到成长,你会体验到莫大的喜悦,幸福感会越发真实和持久。你非但不会成为清教徒,而且会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快乐,正如乡村歌手约翰·丹佛在歌曲《处处有爱》中唱到的:
  我知道人间处处有爱
  请你放心地成为你自己
  我相信人生可以变得更加完美
  就让我们加入这场人生的游戏

帮助他人心灵的成长,也可以滋养我们的心灵。爱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爱者与被爱者都不是对方的附属品。付出真爱的人,应该永远把爱的对象视为独立的个体,永远尊重对方的独立和成长。很多人却无法做到这一点,由此导致身心的痛苦乃至严重的疾病。
  不把别人看成独立的个体,无视别人的独立和自由,这种情形最极端的体现,恐怕就是“自恋”了。自恋者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他们的子女、配偶和朋友,都有各自的想法与情感。我接待过一个叫苏珊的病人,她当时31岁,从18岁开始,她就多次自杀未遂,此后13年里,她成了医院和精神疗养院的常客。她接受过多位心理医生的帮助,病情也大有好转。我为她治疗了几个月,她渐渐学会信任值得信赖的人,也能分辨出哪些人值得信赖;她也能够接受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事实,以开朗而乐观的态度面对疾病;她学会了自尊自爱,学会了照顾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过于依赖别人。总而言之,她的健康恢复得很快。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彻底出院,去过独立的生活。我见到了她的父母,他们五十多岁,谈吐高雅。我美滋滋地把苏珊的情况告诉他们,还解释了我对苏珊的前景感到乐观的理由。不料,苏珊的母亲,X女士突然流下了眼泪。我以为她是过分激动才喜极而泣,奇怪的是,她的表情却极为悲哀。我只好问道:“我真的不明白,夫人。我告诉你的是个好消息,你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我当然感到难过了,”她说,“想到苏珊的痛苦,你怎能叫我不流泪呢?”
  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苏珊在患病和治疗期间,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但这是值得的。她学到了很多,而且就要脱离苦海了。根据我的经验,和其他成年人相比,她变得相当成熟。在与精神分裂症的较量中,她的经验、勇气和智慧,或许能使她更为坚强,她将来要经受的痛苦,也会比别人少得多。我惊讶地发现,她的母亲依然面色悲哀地默默流泪。
  “我真是有些糊涂了,X女士,”我说:“在过去13年里,你一定接触过苏珊的许多心理医生,对苏珊的情况一定很清楚。我坚信她这一次的恢复,尤其会让你感到乐观。难道除了难过以外,你就不为她感到高兴吗?”
  “我想到的只是……苏珊活得太苦了。”她眼泪汪汪地说。
  我说:“可是,你真的不为她感到高兴吗?你想到的,只是她以前的痛苦吗?”
  她照旧哭泣着说:“可怜的苏珊,她一辈子都在受苦。”
  我突然明白了:X女士不是在为苏珊流泪,而是在为她自己流泪,为她遭受的痛苦而悲伤。我们谈论的是苏珊而不是她,她只好假借苏珊的名义,发泄她本人的隐痛。一开始,我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她无法区分她和苏珊的不同,她以为她感觉到的一切,苏珊都能够感觉到。苏珊成了她表达情感的工具。X女士不是故意要这样做,她也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在她的意识深处,根本不觉得苏珊和她有什么区别。她认为苏珊就是她,而她从未把苏珊当成独立的个体。在意识思维层面,她知道苏珊和她是两个人,可是在情感方面,她觉得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包括苏珊)都不存在。她的这种愿望和感受过于强烈,以致她认为全世界只有她———X女士———一个人存在,而其他人只是虚幻之物。
  我后来发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母亲,往往是典型的自恋狂。这不是说子女有精神分裂,母亲就一定是自恋狂,也不意味着母亲是自恋狂,孩子就必然患有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复杂,跟遗传和环境都有关系,母亲患有自恋狂的病症,势必给孩子的童年带来负面的影响。
  以苏珊和其母亲为例,假如我们了解她们相处的情形,对于这种影响的认识就会更清楚。例如,有一天下午,苏珊患有自恋狂症的母亲———X女士,正深浸在自哀自怜的状态中。苏珊放学回到家里,她在美术课上得到了优等成绩,所以高兴地把作品拿给母亲欣赏。她告诉母亲她进步得多么快。她等着母亲给予表扬,X女士却说:“苏珊,你快去睡午觉吧!为了画这些画,你最近太辛苦了。现在的学校真不像话,根本不管孩子的健康。”还有一天,X女士正处在自我幻想的狂热中,而苏珊由于坐校车时遭到男生欺负,回到家里便对她哭诉。X女士却对她说:“让琼斯先生开校车,我看最合适不过了。他脾气那么好,那么有耐心,能够去忍受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了不起呀!今年圣诞节,你应该给他送件小礼物。”自恋的人无视别人的存在,只把别人当成自我的延伸。他们没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从不去体会别人的感觉,也不具备为别人着想的能力。患有自恋症的父母,对于子女的情绪和状态,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对他们的需要不加体会。他们的子女长大成人,也很少懂得体察别人的感受,这是童年时期家庭负面影响的结果。

大多数为人父母者,未必像苏珊的母亲那么自恋,可是,他们都会对子女的独特性视而不见。人们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或者是:“你的性格和你吉姆叔叔一样”,似乎孩子不过是遗传基因的复制品。殊不知父母基因的重新组合,必然诞生出跟父母、祖父母,以及跟任何祖先不同的崭新的生命。作为运动员的父亲,逼着喜欢读书的儿子走上足球场;身为学者的父亲,迫使喜欢运动的儿子苦读书本,这样只能对孩子的成长造成误导,使孩子的内心充满痛苦。最终,父母在教育上功败垂成。

一位将军的妻子,曾这样说起17岁的女儿莎莉:“莎莉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去写那些伤感的诗歌,难道这不是病态吗?她甚至很少去参加同学聚会。我想,她是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我和她的女儿莎莉面谈,却发现莎莉是个开朗活泼、讨人喜欢的女孩,她的成绩名列前茅,人缘也很好。我告诉她的父母,莎莉没有问题,反倒是他们自己应该端正态度,不要随意动用家长权威,逼迫莎莉变得跟他们一样。他们非要把莎莉的特立独行当成是病态,将来一定会后悔莫及。
  有些青春期的孩子经常抱怨,说父母严格教育他们并非是来自真心的关怀,而是父母担心个人名声受到影响。几年前,一位少年就曾对我说:“父母整天对我的头发说三道四,但是他们从来就说不出留长发到底有什么坏处。他们只是不想丢人现眼,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的儿子留长发。他们不在乎我的感受,只是在乎他们留给别人的印象。”青少年的抱怨,常常不是空穴来风。有的父母不尊重孩子独立的人格,只把子女当成自我的延伸。子女就像他们昂贵的衣服、漂亮的首饰、修剪齐整的草坪、擦拭一新的汽车,而后者代表着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父母的这种自恋情结,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但其实有着惊人的破坏力。而且,这种情形相当普遍。难怪在论述子女教育的一首诗歌中,诗人纪伯伦提出批评———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不能接受所爱之人的独立性,就会给亲情和爱情带来危害。不久前,我主持一次关于婚姻问题的团体治疗,一个男性成员说:“我认为妻子的作用,就是整理家务、照顾孩子、备办三餐”。他的大男子主义让人吃惊。我本来以为,等其他成员相继发表看法以后,他或许能意识到他的个人想法是错误的。让我大感意外的是,团体里还有六个成员(甚至包括女性成员在内),对于妻子作用的认识,都和他如出一辙。他们是以自我为中心,判断妻子的价值,而没有考虑对方是独立个体。妻子的意义和作用,绝不仅是照顾伴侣的生活。
  我说:“唉,难怪你们的婚姻都出了问题。你们必须清楚,人人都有独立的人生和命运,不然,你们婚姻的问题就无法解决。”有的人对我的话感到困惑,他们质问我:“你又如何看待妻子的作用?”我对他们说:“就我看来,我妻子的意义和价值,是尽可能满足她自己的需要,尽可能使她的心智获得成熟。这不仅对我有好处,也是为了她本人乃至上帝的荣耀。”遗憾的是,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

在情感关系中,为什么人人都要保持自我的独立性?千百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许多人。它在政治领域得到的关注,显然要多得多。例如,极端封建主义哲学观,与前述的婚姻观念就极为类似,即一个人存在的意义与作用,就是为家庭、封建君主、封建帝国提供服务。小我必须为大我牺牲,个人命运微不足道。极端资本主义则一味强调个人价值,哪怕为此牺牲家庭、团体、社会的利益。在这两种观念的驱使下,孤儿寡母可以忍饥挨饿,可以不必得到他人的关心和照顾;企业家可以争名夺利,牺牲工人利益,享受堆积如山的成果。思维健全的人都看得出,这两种极端的思维方式,都无法解决一个现实问题:在情感关系中,双方如何保持独立性?毋庸置疑,个人健康有赖于社会健康,社会健康也有赖于个人健康。婚姻和家庭,好比是登山运动的后方营地,登山者要取得成功,必须完善后方营地,保证食物和药品的供应,一边随时在营地里休息,补充营养,一边准备攀登下一座高山。一流登山者筹备后方营地的时间,甚至不少于实际登山所用的时间。原因在于:后方营地是否稳固,粮食是否充足,关系到能否完成登山任务,乃至关乎个人的生命。
  男人的婚姻出现问题,在于婚后只想着登山,对后方营地(婚姻)却缺少经营。他们以为营地里衣食齐全,井然有序,随时都可以供他使用,他不需要花费力气,对营地进行修缮和维护。这种“极端资本主义”式的态度,注定会让男人的婚姻遭遇失败。男人回到家里,就会惊奇地发现,后方营地成了废墟———妻子因精神崩溃而住进医院,或是有了外遇,或以其他方式向丈夫宣布:她从此以后拒绝继续照管营地。
  女人婚姻出现问题,常常在于女人婚后觉得万事大吉,以为其人生价值就此实现。她把后方营地当成人生巅峰。丈夫在婚姻以外的一切努力,一切创造性的成就,不仅无关紧要,甚至只会让她充满敌意。她要求丈夫“改邪归正”,把精力完全放在家庭和婚姻上。这样做,就如同“极端封建主义”观念,只会让婚姻变得令人窒息。丈夫感觉到强烈的束缚,只想早日摆脱枷锁,逃之夭夭。
  在某种意义上,妇女解放运动像一面旗帜,为我们指引了理想的婚姻之道:婚姻,是分工与合作并存的制度,夫妻双方需要奉献和关心,为彼此的成长付出努力。理想婚姻的基本目标,是让双方同时得到滋养,推动两颗心灵的共同成长。双方都有责任照顾后方营地,都要追求各自的进步,都要攀登实现个人价值的人生巅峰。
  少年时代,我喜欢美国女诗人安·布拉兹特里特的宗教组诗。谈到夫妻关系,她的一句诗曾让我尤其感动,那就是“你我合而为一,我将一生感激。”但到了成年以后,我才渐渐意识到,夫妻双方只有更加独立,而不是“合而为一”,才能保持各自的情操和特性,才能使婚姻生活更为美满。因惧怕孤独而选择婚姻,注定不会成就幸福的婚姻。真正的爱尊重彼此的独立,也敢于承担分离和意外丧偶的风险。成功的婚姻,能够为心灵提供更好的滋养,并且成就辉煌的人生旅程。夫妻双方以爱为出发点,为对方的成长尽心尽力,甚至适当做出牺牲,才会获得同等乃至更大的进步。夫妻任何一方登上人生的顶峰,都可以大幅度提高婚姻质量,将情感和家庭提升到更高层次,进而推动全社会的健康发展。换句话说,个人的成长与社会的成长紧密结合在一起。当然,在追求成长的过程中,孤独和寂寞常常是不可避免的。诗人纪伯伦曾这样谈到婚姻中“寂寞的智慧”:
  你们的结合要保留空隙,
  让天堂的风在你们中间舞动。
  彼此相爱,但不要制造爱的枷锁,
  在你们灵魂的两岸之间,让爱成为涌动的海洋。
  倒满彼此的酒杯,但不可只从一个杯子啜饮,
  分享你们的面包,但不可只把同一块面包享用。

  但容许对方的独处,
  虽然在同一首音乐中颤动,
  然而你是你,我是我,彼此独立。
  交出你的心灵,但不是由对方保管,
  因为惟有生命之手,才能容纳你的心灵。
  站在一起,却不可太过接近,
  君不见,寺庙的梁柱各自耸立,
  橡树与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中成长。

15年前,我进入心理治疗这一行,当时怀有怎样的动机,现在已经不大记得了。当然,我相信自己志在助人。其他医学门类也有助于人类健康,但在我看来,其治疗程序过于机械化,我难以适应。我也觉得与别人深入沟通,比起不时地把手放到病人身上摸来摸去地检查病情要有趣得多。人类心智的成熟过程,也比肉体或病毒的变化更吸引我。我当时并不知道大多数心理医生如何帮助他人。我只是设想他们会使用某种符咒或魔术,神奇地解开病人的心结,我也一直渴望成为这样的魔法师。我并没有想到,我的工作关乎病人心智的成熟,甚至与我自己心智的成熟有关。
  在实习前十个月,我负责照顾病情严重的住院病人。我觉得他们更需要药物、电磁治疗以及专业护理,而我的作用不值一提。不过,我还是学会了传统意义的“符咒”———与病人进行心理互动的技巧。此后不久,我开始接待第一个病人,不妨暂且称她为马西娅。马西娅每周看病三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她进行的治疗,一直令我感到难受。不管我要求她谈什么,她基本上缄口不言。她也不肯照我提供的方式,说出更多的心里话,甚而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在某些方面,我们的观点和看法也大相径庭。经过一再努力,她多少做出了调整,我也采取了更多样的治疗方式。可是,尽管我掌握各种治疗技巧,却不能给马西娅带来更大的帮助。经过一段治疗,她还是恶习不改:像过去一样,她总是放纵地与多个男人交往。几个月以来,她始终向我炫耀有增无减的恶劣行为,就这样过了一年。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对于怎样回答她的问题,我当时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只是含糊地问:“你似乎是想知道,我对你为人的看法对吗?”
  她说,她正是这个意思。那么接下来,我该说什么呢?应该采用哪一种符咒呢?难道我应该回答:“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对你的看法?”“你觉得,我对你会有什么样的看法呢?”或者“马西娅,我如何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自己。”归根到底,我没有做出这些避重就轻、不痛不痒的回答,它们只不过是逃避性的遁词。马西娅在长达一年时间里,坚持每周看病三次,我有理由给予她诚实的答案。但是,对于她的问题如何回答,没有任何可以遵循的先例,也没有哪位教授告诉过我,如何当着病人的面,如实说出对对方人品和人格的看法。我在以前的医学教育中,没有接受过这种训练,别的医生同样没有。我相信说出心里话,就很可能陷入被动。我紧张地思考着,感觉心怦怦直跳。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冒险。我说:“马西娅,你来看病有一年了。说实话,我们的关系不是很顺畅,大部分时间都在对抗,这使我们都感到无聊、紧张、恼怒。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在这一年里,你能够忍受不便,一周接一周、一个月接一个月地来看病,表现出很强的毅力。如果你不是自尊自爱、追求成长的人,就无法做到这一点。你努力追求上进,怎么可能是无药可救呢?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并不是无药可救。你也有资格得到我的尊重。”
  不久,马西娅就从几十个关系暧昧的男人当中,选择了最适合的一位,并和对方认真交往。他们后来结了婚,生活幸福。她再也不是那个自暴自弃、过于放纵的女孩子了。自从我们那次谈话以后,她开始更多地敞开心扉,除了缺点,她还会说起自己的优点。我们无谓的对抗也消失了。治疗越来越顺利,她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我采取了冒险的治疗方式,不仅使她态度逆转,开始积极配合治疗,而且对她没有任何伤害,既保证了治疗的质量,也成为整个治疗的转折点。
  上面的事例,可以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示呢?心理治疗者是否都应开诚布公,把自己的看法告诉病人?当然不见得。心理医生应该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采取恰当的治疗手段,而且要基于一个基本前提:医生必须诚实地对待病人,而且要始终如一。作为医生,我尊重而且喜欢马西娅,这也完全是出自真心。而且,我对她的尊重和喜爱,对于她有着特殊意义,尤其是在我们相识已久,治疗越来越深入的情况下———治疗出现转折,与我对她的尊重和喜爱无关,而是与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出现进展有关。

在治疗另一个病人期间(姑且称她为海伦),也出现过类似的戏剧化的转折。海伦每周看病两次,过了九个月,病情仍没有起色,我对她本人也缺乏好感。相处了很长时间,她还是戴着厚厚的面具。我不清楚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我陷入了迷惑和懊恼之中,连续几个晚上研究她的病例,却没有任何收获。我惟一知道的是,海伦不信任我。她也抱怨我不关心她,甚至说我只关心她的钱。九个月后的一天,她在接受治疗时说:“派克大夫,你无法想象我有多么沮丧。你不关心我,也不在乎我的感觉,你让我怎么和你沟通呢?”
  “海伦,”我回答说,“我觉得,应该是我们两个都很沮丧。我不知道,你听了我的话会怎么想,但是说实话,我从业十年来,你是最让我头痛的病人。我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和病人接触过这么长时间,在治疗上却毫无进展。或许你觉得,我不是适合你的医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愿意半途而废,可你的确让我感到困惑。我想不通我们之间的合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海伦突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么看起来,你还是关心我的。”她说。
  “你不关心我,也就不致感到沮丧了。”
  下一次见面时,海伦完全变了样。她过去对很多事情避而不谈,如今却像换了一个人。她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以前的经历和感受。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找到了她的疾病的症结,并且迅速确立了理想的治疗方案。
  我在治疗中的反应,对海伦有着特别的意义。我做出恰当反应的前提,在于我们的交往越来越深入,在于我们都为治疗付出了努力。心理治疗最重要的原则之一,不是依靠单纯的激励,不是借助于任何“符咒”或采取特殊治疗方式,而是医生与病人之间,要彼此做出承诺,要进行卓绝的努力。治疗者必须为了病人的成长而进行自我完善,承受没有退路的风险。他们要始终如一地关心病人,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精力。换句话说,真正的爱,是让心理治疗顺利进行的最重要因素。

如今,西方的心理学著作,其数量之多,让人眼花缭乱,却大都忽视了“爱”这个题目。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印度教派的智者指出:爱,是力量的来源。然而在西方心理学著作中,只有个别分析心理治疗成败得失的文章,才偶尔提到爱的问题。而且,它们顶多是提到“亲切感”、“同情心”等特质有助于心理治疗取得成功。“爱”这个题目,似乎令心理学家们感到尴尬,以致极少提起。这种情形有诸多原因,原因之一是,我们常常把真正的爱与浪漫的爱混为一谈。另外,我们偏重于所谓“科学治疗”,认为它更加理性,更加具体,它是可以测量的一种治疗方式,心理学当然也属于科学治疗的范畴。相对而言,爱是抽象的事物,是难以测量、超乎理性的事物,因此不能归入科学治疗之列。
  专家们对“爱”闭口不谈,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认为医生应同病人保持距离,这种传统的治疗观念根深蒂固。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追随者,对这一观念的信奉程度,甚至有甚于弗洛伊德本人。根据他们的观点,病人对医生的爱都属于“移情”,医生对病人的爱则属于“反移情”,都是不正常的现象,它们只能带来更多的问题,应该竭力避免。
  我认为这种观点很荒谬。移情,一向被视为不恰当的情感反应和心理作用,但是,医生在治疗过程中,能连续几个小时倾听病人的心里话,他们既不随意打断病人,也决不妄下断言,他们能够给予病人从未有过的关心,大幅度减轻病人身心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病人爱上医生,完全是正常的反应。而且,在相当多的情况下,移情的本质,决定了它可以阻止病人真正爱上医生。毕竟,移情只是短暂的心理现象,可以使病人初次感受到情感的力量,从而更容易使治疗产生效果。有的病人配合治疗,听从医生的建议,并借助治疗使心智成熟,医生对这样的病人具有好感乃至产生爱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治疗中掺入亲情成分,可使治疗更有起色,此时,想必心理医生对病人的爱,就如称职的父母给予子女的爱。

许多人产生心理疾病,都是因为在成长过程中缺乏父母的爱,或者得到的是畸形的爱。医生给予病人更多的爱和关心,才能够使他们的心理得到补偿,使疾病更快地得到治愈。心理医生不能真心地去爱病人,就无法使治疗产生疗效,更不要说立竿见影了。不管心理医生受过多么好的训练,没有真正的爱,或者缺少自我完善,心理治疗只会以失败收场。
  由于爱和性有着密切关系,我们不妨对医生和病人的性行为略作探讨。心理治疗具有“爱”和“亲密”的元素,因此,病人和医生容易彼此产生性的吸引力,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也跟着增加。有的心理学同行,对那些跟病人发生性行为的心理医生大加痛斥。其实,他们未必真正了解其中原因。坦率地说,假如我经过细致的权衡,判定要使病人的心智成熟,就必须和其产生亲密的关系(包括性行为在内),也许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种方式。不过,在我15年的从医生涯中,至今还未出现过这种特殊情形,我也很难想象会出现这种情形。
  正如前面所述,称职的心理医生扮演的角色,基本类似于称职的父母的角色。显而易见,称职的父母不可能和孩子发生性行为。父母的职责,在于帮助孩子成长,而不是利用孩子满足个人欲望。有责任感的心理治疗者,会尽可能地去帮助病人恢复健康,而不是通过病人满足自己的需要。父母应该鼓励孩子追求独立,这也是医生对病人承担的责任。在没有这种责任作为前提的情况下,假如某个心理医生宣称,他跟病人发生性行为,并不是为了满足私欲,而是为了鼓励病人走向独立,那么他的话就必然是一派胡言,无法叫人信服。
  当然,有的病人的确有性引诱倾向,容易把自己同心理医生的关系,转化为某种性关系。这只会妨碍他们的自由和成长。现存的一些理论以及为数不多的证据证明:治疗者与这样的病人发生性行为,只能使病人的心理变得更加依赖,因此只会妨碍他们心智的成熟。即便医生和病人没有发展到性行为阶段,只是谈情说爱,也是有害无益的事情。我在前面说过,如果陷入情网,自我界限会出现崩溃,其独立性又会出现大幅度倒退。
  治疗者同病人陷入情网,前者就无法客观面对后者的状况,也无法区分各自的需要。治疗者爱他们的病人,就不该轻易同病人谈情说爱。医生必须尊重被爱者独立的人格,区分自己和病人的角色。有的心理医生甚至认为,除了治疗以外,其他时间不可以同病人私下接触。我尊重这一观点的出发点,不过,我觉得不必做出如此严格的规定。当然,我过去在这方面有过失败的经验:我私下里同一位病人接触,对于其治疗却没有多少帮助。与此同时,我和别的病人私下交往,结果彼此都有不同程度的收获。我也曾为几个好友进行心理分析和治疗,而且一概取得了成功。通常说来,即便治疗成功告一段落,医生也应该冷静而谨慎,保证自己与病人的私下接触绝对不是为了满足个人需要,而置病人的利害于不顾。
  既然现代心理治疗理论敢于一反传统,把心理治疗界定为真正的爱的历程,那么反过来说,真正的爱,能否使心理治疗更有成效呢?如果我们真心去爱自己的伴侣、父母、子女、朋友,我们能为使他们心智成熟而进行自我完善,这是否也意味着我们是在对其进行心理治疗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我的妻子、儿女、父母或朋友出现了心理疾病,他们整天不是胡思乱想,就是自我欺骗,或不幸处于其他困境之中,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他们,与他们密切沟通,尽可能改善他们的状况。在此过程中,我还会忍受痛苦,不断自律,从而实现自我完善。我对待他们的态度,就如同我对待那些支付金钱来找我看病的患者一样。我从来都不曾设想过,我应该把自己的职业同私人生活一分为二。我不可能因为家人、朋友没和我签署过保证书,没有付给我任何医疗费,就对他们置之不理,藏匿起专业知识以及所有的爱。假如我不肯把握每一个机会,运用学到的知识,尽可能地去帮助我所爱的人,努力促进他们心智的成熟,我又如何算得上是好朋友、好父亲、好丈夫和好儿子呢?而且,我相信我的朋友和家人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我,帮助我解决各种问题。尽管有时候,我的孩子们对我的批评过于坦率,他们提出的所谓“忠告”也不见得有多么成熟,但毕竟使我得到不少的启示。我的妻子带给我的帮助,也绝不少于我给她的帮助。同样,假如朋友对我的个人问题视而不见,从未给过我任何出自真心的关怀,我也不可能把他们当成真正的朋友。实际上,没有亲人和朋友的指导和帮助,我的成长与进步就会大大滞后。所有建立在真爱之上的情感关系,其实都是互相勉励、共同促进的心理治疗关系。

当然,我并非一直这样看待上述问题。在过去,我对妻子给予我的赞美的重视程度,要大于她对我的批评;我对她的依赖性的培养和扶植,绝不亚于我对她的独立性的支持和鼓励。作为父亲和丈夫,我仅把自己看作是家庭的衣食提供者,我的责任就是给家里带回火腿和熏猪肉,而我理想中的家庭,是个气氛温馨而不是充满挑战的地方。我曾认为,心理医生为了强化职业特性,经常对朋友和家庭成员进行心理实践,绝对是危险而有害的,而且是不道德的。除了对滥用职业的恐惧以外,懒惰也助长了我的上述意识。给家人提供心理治疗当然也是一种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时,显然要比工作十六小时更容易。而且,医生也更容易爱上这样的患者———一个怀着希冀和渴望,主动涉足你的专业领域,主动寻求你的帮助,想借助你的智慧而获得支持的人;一个愿意付费给你,让你为他(她)诊断和治疗,而且每次都限制在50分钟以内的人。与之相反,你似乎不大容易去爱上另外一种人———他们把你的关注视为应尽的义务,随意对你提出各种要求;他们从不把你当成权威人物,也不会恳求你给予指导。
  事实上,你对家人或朋友进行心理治疗,照样需要自律,其强度绝不亚于在办公室里的工作,甚至要付出更多的爱和努力。在我看来,一个人坚持不懈,跋涉于心智成熟之路,爱的能力就会不断增长。假如心理医生被外界因素过多地限制,就不应超出自己爱的能力范围,勉强尝试其他心理治疗。没有爱的心理治疗,不仅不可能成功,甚至只会带来危害。如果你每天能“爱”六个小时,那么你应当感到满意,因为你的爱的能力,已经大于大多数人了。心智成熟的旅途是漫长的,你需要更多的时间学习自律,使自己具备更强的能力。只有这样,你才能对朋友和家庭进行心理治疗。在所有时间都能去爱别人———这是一种理想,一种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可能最终实现的目标,但是,在短时间内,你根本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
  从另一方面说,即便是外行者,只要他们富有爱心,即使没有接受过严格训练,也能够进行心理治疗。也就是说,对朋友和家庭进行心理治疗,不仅适用于职业心理医生,也适用于所有的人。
  有时候别人会问我,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治疗,我告诉他们:“当你自己能够成为不错的心理医生的时候。”这一结论,其实更适用于团体治疗的成员。许多病人不喜欢这种回答,有人说:“这太难了!要做到这一点,意味着我和别人交往,一直都要处在思考中。我不想考虑那么多,我不想那么辛苦,只想活得快乐些。”我经常提醒他们:人际交往是彼此学习和教育的机会,也就是给予治疗和接受治疗的机会。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我们既不能学到什么,也不能教给别人什么。即便如此,病人们还是会感到紧张和畏惧。他们说的是心里话,他们不想追求过高的目标,不想让人生过于辛苦。因此,即便是接受最有经验、最具爱心的心理医生的治疗,大多数病人也没有发挥出全部潜力。他们到了某个阶段,就会匆匆结束治疗。他们或许能够咬紧牙关,踏上短暂的心智成熟之路,甚至是相当长的距离,但终归难以走完全程。心灵旅行过于艰难,使他们只满足于做普通人,而不想接近上帝。

关于爱的神秘性,我在前面做过提示:爱,是神秘的主题。迄今为止,爱的神秘性一直被人们所忽视。我回答了有关爱的诸多问题,但仍有一些问题难以解答。
  譬如,爱究竟从何而来?有的人为什么始终缺乏爱的感觉?缺乏爱,是导致心理疾病的主要原因,爱,则是推动心理治疗的重要元素。既然如此,为什么有的人成长于没有爱的环境,经常遭受别人的忽视和虐待,却健康地度过了童年和青春期?他们长大以后,即便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没有得到更多的爱,仍然成长得健康而自在,甚至接近完美呢?与此同时,为什么有些人的病情不比其他人更为严重,而且得到过最睿智、最有爱心的医生的治疗,病情却始终没有起色呢?
  我将在后面的章节尝试回答这些问题。也许,我的回答不能使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感到满意,不过,我希望它多少有一些启发的作用。
  我在论述“爱”这一题目时,还牵涉到一些相关问题,我通常略去不谈或一笔带过。譬如,当我的爱人第一次一丝不挂地站在我的面前,任由我欣赏她的胴体时,我的心中会燃起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一种敬畏的感觉,这种敬畏感由何而来呢?既然性爱是人的本能,我就应感觉到性的冲动才对啊!单纯的性的饥渴,足以维持种族的繁衍,敬畏的感觉又有什么作用呢?性爱的行为中,为何还有敬畏这一因素呢?我为什么会体验到美呢?美又是从何而来?我说过,真正的爱,其对象一定是人,只有人的心灵才具有成长的能力,可是,我们又如何解释其他形式的美,同样能够带给我们强烈的爱的感觉呢?比如,从事木雕的工匠呕心沥血,创造出的不朽的艺术杰作,还有建筑于中世纪的精美绝伦的圣母雕像,以及特尔斐(古希腊城市)那座“战车御者”的青铜像———这些作品都没有生命,可是,它们的创作者,不都是怀着无比深厚的爱吗?它们的美不正是来自创造者真诚的爱吗?大自然的美不是同样让我们倾心吗?我们有时把大自然称为伟大的造物主,这并非没有道理。为什么面对美,我们会奇怪地产生哀愁乃至欲哭的冲动呢?为什么几小节的音乐旋律,会让我们魂牵梦绕、唏嘘不已呢?我清楚地记得:多年前,我六岁的儿子做完扁桃腺切除手术,从医院回家的第一个晚上,见我疲倦地躺在地板上休息,就跑过来抚摸我的背部,我的眼眶瞬间涌出了泪水,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显然,关于爱,有许多至今难以了解的方面。单纯从社会生物学角度和观点出发,未必能解答这些问题。普通心理学提供的关于自我界限的知识,起到的作用也非常有限。真正了解爱的秘密的人,也许是那些潜心研究宗教的人。为了解答这些问题,下面我要转向宗教这一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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