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前想买的玩具,去世后能买吗

  太过年幼的孩子,就算是圣斗士,也还是无法拔高到成人的心智。

  七岁的米罗刚到的圣域的时候,除了“黄金圣斗士”这几个字,什么都不懂,就连这个词的本意,他都模模糊糊的费解着,只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父母的保护,而要学着去保护一个不认识的人。

  到底还是孩子,从父母身边被带离的时候哭闹不休,一旦到了吵吵嚷嚷的一群孩子中间,似乎忘了一路的哭喊吵闹,快乐地扑进了素昧平生的小伙伴们中间去,开始打闹起来。

  所以当加隆跟着史昂,和撒加、艾俄里斯一起去迎接这些未来的黄金圣斗士,圣域的希望,女神的保护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堆五颜六色的团子,除了白,就是软,除了吵,就是闹。在他看来,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一只蓝色的卷毛团子,特别特别吵。加隆像是提小狗一样提起蓝色毛团子的衣领,一手插着腰把他拎到了面前,觑着眼睛看他。

  米罗正在跟石青色头发的孩子抢面包圈,忽然间面包圈离他远去,视线高了几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好看却皱着眉的脸,用懊恼的眼神看着他,说,“好吵的小东西。”米罗鼓起两颊,不示弱地扑腾起来,只把眼前那张好看的脸挠出三道猫爪印来,被对方急忙拉开距离,远远地提着。

  “加隆,你在做什么?”撒加走过来,看到加隆和米罗后不禁挂了满额的黑线,“这么小的孩子……”

  加隆“啪”的把米罗丢下,拍拍双手,对撒加做了个鬼脸。

  米罗生气地望着比他高一半的少年,鼓起了双颊。

  圣斗士的训练苛刻到无以复加。米罗是坚强的孩子,就算出身在条件优渥的家庭,离开了父母的庇护,在遇到困难时他仍旧倔强地不会低头。

  白天的训练艰苦而漫长,而米罗因为一个不小心的错误被罚继续做体力训练,沿着矮小的山头跳跃数十次,这对于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痛苦而艰难。

  “小鬼,受不了就停下来,我不会告诉教皇的。”加隆就是负责在一边围观他的痛苦的人,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可是语气中的轻蔑和嘲笑一览无余,自尊心极强的米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背着手做极限的体力运动。

  一直到月亮浮出云头,天上洒满了星星,他的体罚训练终于被宣告结束。

  “站在这里,小鬼。”刚刚满十五岁的加隆,却像大人一样充满了老练而多变的心思,他的嘴角总是挂着邪气的笑意,好像挑衅又好像戏谑,无时无刻地嘲笑着米罗的幼小。他像往常那样轻蔑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米罗站在原地,天黑了,冷风吹着他汗湿的训练服,一下就感到了刺骨的寒冷。肚子很饿,身体很疲惫,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更难受的是,迎面而来的黑暗带来无限的孤独和恐惧。就意志而言,这个年纪的米罗已经是个合格的小圣斗士了,可是作为年仅七岁的孩子,黑暗和饥饿轻易就征服了他。

  他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像只孤独的小兽一样,两行伤心的泪无声地在黑暗中涌出了他的眼睑。

  “在哭吗。”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米罗惊了一下,连忙擦干眼泪站起来,转身看到加隆拎着一个食袋站在面前。从盒子里飘出甜腻的香味,引得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加隆用一只手指勾着袋子,拎到他的头顶摇晃着,米罗探出身体,伸开双手抢下了那个充满巨大诱惑的袋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的晚餐。

  很多年后,当昔日的少年都长成天空中耀眼的繁星,轻挥双手便能卷起汪洋,视野像翱翔的高鸟一样开阔,仿佛天地都触手可及的时候,他依然记得那一个晚上残留在指尖的甜蜜,有个人曾在不经意中安抚了他年幼时的惶恐。

  对于米罗来说,撒加和加隆的不同不在于两人天差地别的个性,而在于一个是可以向他提供蛋糕和巧克力的大哥哥,另一个则是欺负嘲笑戏谑然后用蝇头小利安抚他的恶魔。

  对于加隆来说这种相处模式并非友谊也并非善意,在这个压抑无聊并且日益为他所质疑的圣域中,找出一点可以分散他对撒加的注意力的东西并不容易。又或许欺负那些年幼的孩子们,也只是为了更多地引起撒加的关注。

  撒加、撒加……他在心里低低地呼唤,仿佛要确认什么一般。作为双子座的影之斗士,加隆的所思所想往往并非撒加所期望的那些,人处在阴影中,难免会想一些阳光下的人们所想不到的东西,谓之为堕落的源头也未尝不可。

  相比起生活在女神的荣光下,沐浴着神圣光辉和荣耀的圣斗士,加隆就如同月球阴暗的背面,当光明愈加辉煌的时候,黑暗却益发深沉。

  一如撒加不懂加隆的质疑,在他而言那些难以理解的怀疑和谋逆简直和弑神一样不可饶恕,加隆亦无法理解黄金圣斗士们毫无理由的忠贞和坚定,那种所谓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从未感同身受。

  亦或许,双子座的存在从来只是为了在这个神圣的牢狱中制造出一点不同的声音。

  尔等,必挑战神之威严,必犯下弑神之罪,必受骨肉分离之苦,必承手足阋墙之痛,而后,神将宽恕汝。

  对于注定背负命运的孩子来说,懵懂是一种幸福。

  那时加隆在米罗身上看到的,无论怎样戏弄都不会厌弃,亦不会怀疑的幼兽一般的信任,纵然加隆从未珍惜,却也无法干脆地舍弃。实在是太过于廉价的情感,在他未懂得信任为何物的时候,就已经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了。

  “加隆加隆,我今天一定不会输给你!”

  “我可不会像撒加一样放水,你哭了我也不会给你巧克力。”加隆坏笑着挡住了米罗的安达里士,被化去了大半劲道的招数就好像挠痒痒一样。
  米罗红了脸,用力把加隆推出去,加隆一闪身逆转了重心,米罗就这样扑了空,摔趴在地上。然后,哭了……

  “天呐,又来了。”加隆相当伤脑筋地扶住额头,哄骗哭泣中的小孩子对他来说比欺神还难,撒加倒是比较擅长这方面。加隆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会儿,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个小孩儿蹲在哥哥面前委屈地掉眼泪。

  风水轮流转。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开始拉扯米罗的哭花的脸。

  “加隆加隆!”米罗用力扑上蹲在他面前的少年,双臂环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加隆加隆,我讨厌你。”他又哭了。

  “嗨,我知道,我知道。”他无奈地瘫倒在地上,任这个难缠的小孩在他肚子上欢快地撒娇,“讨厌我还要缠着我,你这种不可理喻的小鬼最烦人。”他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觉得视野开阔而辽远,天空却仿佛近在眼前。米罗从他的肚子上爬起来,看着他独自在那里出神。

  少年有一双洞察的眼睛,凝神看人的时候好像深不可测的冥渊,带着致命的邪戾,看天的时候却好像一汪深情的湖水,又如同湛蓝的天穹,纯净得没有任何痕迹。

  他试想,如果这一刻能够永恒。

  仔细想来,加隆已经忘记两兄弟相亲相爱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了,或许偶尔会从艾欧里斯兄弟身上看到兄友弟恭的样子,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和撒加融洽相处的状况。加隆想,或许在他还像米罗那么幼小的时候也毫无顾虑地依赖着哥哥,就像现在的米罗喜欢黏着他一样。可是过不久,等到小孩子的心智逐渐成长,开始明白自身的使命之后,就不会这么天真又愚蠢地缠着他了。

  他意识到从很久以前开始,撒加的生活重心就不再以他为主,太多的人和事在他未察觉的时候悄悄地潜进了撒加的视野,驻在了撒加的心里,并且渐渐将他排挤远去,而他仍逗留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不愿觉醒。

  彼时少年焦灼地张前望后,他唯一重要的哥哥正离他越来越远他却不知道如何挽回,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的分歧只有更加明显,当他终于理解世界并非“我们”和“我们之外”两个部分,他和撒加是两个人而并非两位一体的时候,他开始不情愿地长大。

  少年的额头渐趋饱满,身骨高挑修长并且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美丽,站在一起仿佛站在了神祇的手心里,如同一面完美的镜像,加隆终于不再觉得看到撒加就等于看到自己,现实的偏差理念的分歧,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泾渭分明。

  他隐隐地觉得,终有一天他将离开撒加,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他们会将彼此掩埋在过去,而未来的人生再不会有对方的参与。

  加隆摸着米罗的脑袋,绝望地想到了撒加,想到了他们才刚刚开始却早就落幕的人生。

  “撒加,你别来管我!” 他像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想方设法地作出叛逆的事情想要换取在意的人的关注,就算是生气愤怒也好,却不愿看着兄长关切的目光投射在别人身上,羡慕嫉妒,然后恨。

  撒加越来越不允许他出现在人前,他命令加隆不许接近米罗,是因为他在加隆身上看到了毁灭的意志。双子座的降生一如其所代表的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一直都是圣域的不安定因素之一,他绝望地察觉到他和加隆各自所扮演的角色,恐惧着命运的到来。然而加隆不知道,于他而言站在正义或者邪恶的立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像波吕克斯重视卡斯托尔一样重视着撒加,不惜生命。他们是自神话时代就开始的羁绊,他不能,也无法使自己摆脱来自血液的执着。

  加隆把哭累了的米罗送回巨蟹宫,然后往回走。路过双子宫的时候他没有进门,径自走出了圣域,往一个边陲上的小镇方向去了。小镇上有昏暗的酒吧和旅馆,门边的服务生给了他一支烟,他凑过去用对方的打火机点燃了烟,要了一杯烈酒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作为双子座的影之战士,他不常出现在人前,也极少有趣味相投的朋友,闲暇时独自到圣域之外的地方乱逛,也比回去面对着撒加千篇一律的表情好。

  他在嘈杂的音乐中摸到了前台,然后用俚语和吧台边后的酒保打招呼,光怪陆离中少年的脸透露着稚嫩却颓废的色彩,有满脸胡渣的男人不时地回头看他,更有凑过来想和他搭讪的。

  加隆喝完一杯酒,带着微醺的醉意出了酒馆,转入了一条小巷子,几个黑影跟在他身后溜了进去。昏暗中有人从身后捏住了他的手腕,加隆暴怒地握住拳头,一甩手将身后的男人丢了出去。他只是纯粹地想发泄心中的怒气,在他身后跟来的数人也不能幸免。

  黑暗中传来打斗声,一阵惨叫之后加隆独自走出了巷子,路灯的光线照到身上的一瞬间,有一个小小的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

  “加隆加隆!”蓝发的孩子扑在他怀里委屈又懊恼地拍打他,就差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没有往下掉,“加隆加隆,你吓死我了。”

  “米罗?”加隆的酒醒了一半,你还吓我一跳呢,加隆心想,“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看到你出了圣域。”

  加隆捏捏他的脸。他坐在海滩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米罗缩在他怀里,身上裹着一条白色的披风,有点懒洋洋地半躺着。深夜的爱琴海像一头巨大的猛兽拍打着浪涛,不停地扑上岸来,妄图吞噬陆地上的一切。可是他不害怕,加隆的怀里很暖和,横亘在他腰上的手臂让他觉得安全又放心,他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夜空中交相辉映的繁星。

  “双子星座在哪里?”

  “……”加隆抬头巡视夜空,满天繁星如同散落的金平糖,既花哨又可笑,但是米罗肯定喜欢吃,“最大最亮的那一堆。”他伸出手胡乱指了指混乱的一团,收回来的时候顺道打了个呵欠,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

  米罗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儿,懊恼道,“根本就不像撒加和加隆!”

  加隆嘲笑他,“只有你这种小笨蛋才会信。”

  米罗不高兴了,他嘟了嘟嘴,在加隆的怀里转过身,做了他最常做的事情:恶狠狠地把加隆扑翻在地。

  加隆翻着白眼仰躺在地上,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使劲揉着米罗毛茸茸的脑袋,“小混蛋,一身蛮力。”

  米罗睡着了。在梦里他回到了记忆中的家,小屋的门像往常那样半开着,爸爸和妈妈在客厅里低声交谈着什么,他踏着温暖的地板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他推开卧室的门,书桌上有一个透明的小碗,里面盛了半碗水,有一片蓝色的小花瓣晃晃悠悠地从窗外飘进来,飘到了小碗里,滴溜溜地打着转。

  他好奇地看着,伸出手去触碰那花瓣,在碰到的一瞬间那花瓣“啪”地一声变成了一条蓝色的小鱼,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水里悠闲地漂浮,慢吞吞的样子相当惬意。

  米罗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碗,碗里的小鱼不慌不忙地从水面沉到水里,噗噜噜地吐着泡泡。他轻轻地笑出了声。

  突然,他听到妈妈叫他的名字,和开门进来的声音,再回过头的时候,那条蓝色的小鱼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好像一个温柔的魔法。

  “加隆……”他轻轻地念出声。

  “加隆!”米罗从床上惊醒,他掀掉被子,穿着睡衣就朝外奔去,一路踢踢踏踏带翻了挂着衣服的椅子,他赤着脚,咚咚咚地从天蝎宫的台阶上向下跑去。

  加隆加隆。他很害怕,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加隆的名字,好像有人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念叨,说加隆消失了,加隆不见了,仔细听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转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他看到阿鲁迪巴正从下方走上来,“加隆呢?”他朝着阿鲁迪巴大喊,对方露出惊疑的神情看着他,他来不及等到答案就已经飞快地奔向了前方。

  冰凉的地面咯得他的脚好疼,风撕扯着头发拍打着他的脸颊,喉咙火燎呼吸困难,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着无法忽视的噪音,疼痛且嘶哑。两边的景物飞快的后退,沿路的人们都对他露出惊异的表情,可是他却无法停留,心里的惶恐和无助越来越盛,怎么也抓不住希望说服自己,加隆的小宇宙好像消失了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气息,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一齐消失了。

  加隆走了。他的眼睛好酸涩,眼眶热辣辣的,风把他的眼泪吹向后方,他转过一道台阶终于看到了双子宫,那个身影、那个身影是……

  “加隆呢?”加隆呢加隆呢加隆呢??他抓住撒加的衣角,看着对方惨白的脸大声嘶吼,他想要呼唤加隆的名字,可他早已泣不成声。

  加隆消失了。好像梦里那条蓝色的小鱼一样变成泡沫飞走了。

  米罗抱着膝盖蹲在那块大石头上,天幕昏暗电闪雷鸣,海浪狰狞地咆哮着扑上岸来,将他全身打至湿透。

  加隆呢。他想,为什么不出现呢?我好冷,我好害怕,加隆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有一个低哑的声音从身后呼唤他的名字,他惊喜地回过头去,“加隆!”夜光下他看到一个暗色的人影,狂喜地扑上去,却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睛,他惶恐地倒退了几步,“撒……撒加?”

  “我带你去见加隆。”年长的双子座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在呼啸的海风中一如恸哭,又仿佛歇斯底里的挣扎,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抓住米罗的手臂,将他带去了一个险要的悬崖。

  黑暗中神之牢狱有一种无形的压抑,即使变成了一片废墟也透露出不可比拟的威严,乱石中断裂的残墙断垣扎出数根生锈的铁栏,弥漫着几分苍凉的气息。

  “米罗,你要记得。”撒加蹲下身子,用通红的眼逼视着他,“圣域,或者哪里,从来都没有过加隆这个人。”

  米罗的眼泪像断线的雨水落进海里,那些泪水像是过去的岁月一样融入了无穷,伴着那条蓝色的小鱼,永远死在了他心里。

  时光忽然像赶路的旅人一样变得仓促起来。四季流转,匆匆,便是万水千山。

  最初的日子里,卡妙伸出手按住米罗的额头,用童稚的声音安静地为他祈祷,“愿您将他安置于掌心,愿您抚慰他的恐惧及不安,愿您带他远离噩梦的惊扰,愿您的仁慈庇佑他入睡。”

  日复一日,米罗在温和的祈祷声中哽咽着睡去。当年少的记忆被岁月的巨轮碾压成破碎的残片,他终于不再从梦中哭醒。

  春日里的某一天,繁花盛开的季节,他离开米洛斯岛前往冰原看望他的挚友,他的好友无意中问起,“米罗,你还记得加隆么?”

  “卡妙,你在说什么?”他奇怪地问,身体靠在桌子边,随手打开了一瓶伏特加,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加隆,我是说加隆。”他的朋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双子座撒加的弟弟,加隆。”

  “卡妙,你没事吧?”米罗伸出温热的手指试了试卡妙额头的温度,“十三年前撒加被教皇派去修行就没有回来过,他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

  “……”卡妙拍开他的手,一脸凝重的神色,可他最后还是把表情放柔和了,温和地凝视着他,“米罗,如果你忘记,那么全世界都会忘记;你说没有加隆这个人,那么他就从未存在过。”

  米罗走到屋子外,西伯利亚柔软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投射到他蓝色的卷发上,忽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变得雀跃起来,他纯净的眸子好像最澄澈的蓝冰,闪耀着真诚的光芒。

  “卡妙。”他说,“我从未忘记,我一定从未忘记。”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忽然间把寒风的呼啸都遮盖起来,“但是,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明白的。卡妙想,他想起很久以前总是在海边找到那个蓝发的孩子,他朝着大海歇斯底里地哭泣,痛哭着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仿佛是海水带走了他想要找的人。

  可是有一天,那个孩子忽然不需要他再到处寻找,他再也不去海边了,再也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再也不会忽然间泪如雨下。如同双子兄弟的消失也一道带走了他。

  不经年,不更事吗。卡妙想着,也跟他一起走到了阳光下。

  “海龙将军,您在看什么。”

  “蒂迪斯。”海龙收回仰望的目光,“从这里看海面,就好像从陆地上看天空一样。”

  “陆地上的天空也像海神殿的那样湛蓝吗?”

  “是的,一模一样。只可惜看不到夜晚的繁星。”

  美人鱼微笑了起来,“很少听到大人谈论陆地上的事。”

  “因为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您似乎很怀念有繁星的夜空。”

  海龙的嘴角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大概是因为陆地上的孩子,跟蒂迪斯一样分不清楚星座的位置。”

  “海龙大人!”美人鱼嗔恼的声音带着点羞涩收敛,却少了他曾熟悉的意味,有一个孩子曾懊恼地在他怀里闹腾然后用力把他扑翻在地。

  一个无意间的仰视令他想起米罗,好像数千树叶中随意的一枚,仿佛就要随着日渐更新的记忆被遗忘在过去。他并非冷漠得如自己所愿,他全部的感情都被撒加所左右,却总有丝丝缕缕飘出去纠缠到另一个孩子身上,然而微薄的记忆残片中他不停地说服自己,那个孩子终究会长大,然后会像他憎恨撒加那样来憎恨自己。

  撒加,你将我投入海,我便属于海。

  他睁开眼睛看到满世界的海水,抬头仰望的是数千亿年前投射而下的光芒,海底的天空和陆地一样毫无二致,波光粼粼的天顶隔着几千英里的海水将他和他的双生一分为二,血肉分离的痛碾压得他终于死心,连挣扎都成了酷刑。

  绝望,憎恨,痛苦,悲伤,都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煎熬,他在撒加亲自斩断血缘的双手中死去,却未曾在灭亡中获得重生。他浸在大西洋无边的海水中一寸一寸地往下沉沦,海水灌满他的全身侵蚀他的呼吸,就连心脏也因此充满咸涩的痛。

  撒加,我放弃了,做你的半身太痛太沉重,我放弃了,撒加。他的灵与肉在海水中渐次分离,他的□□沉到海神殿,泪水溶进了大西洋,灵魂却漂荡在天海间无处可栖。

  那灵魂飘到斯尼旺海岬上,看到一个朝着大海哭泣的孩子,他好像在大声地质问海水,将他要找的人藏到哪里去了,海水却只是永不停息地拍打悬崖,缄默了所有星空下的秘密。

  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他只是生无可依的游魂。

  撒加,就算我是撒旦,你也不会是加百列。

  他这样对他的半身说,在对方的眼里牢笼中的他好像被神遗弃的羔羊一样充满献祭感。正是如此,他是被神选中的祭品,他的哥哥却因此得到了神的眷顾。

  最终,他逃脱死劫,借着海神的力量站在亚特兰蒂斯地底,或许这才是他们该有的状态,彼此对立却相互吸引,在遥远的彼端交相辉映。

  也好,这样也好,撒加。他想,总比生死相争的好,总比兄弟阋墙的好,可是他忘了,撒加总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撒加从来不在乎他的感受,撒加永远都是先弃他而去。

  加隆一生寡于情爱,唯一执着的只有双生兄长,但撒加不同,爱他的人太多,就连女神都要为他的死落下眼泪,他的爱却有点分不过来,他一一还报,却唯独漏了他的弟弟。他活着要为神制裁图谋不轨的弟弟,死则是制裁罪孽深重的自己,他回归重创了意欲守宫的加隆,最后合为一体燃烧成灰烬。他们永远走在对方所选择的路上,最终殊途同归。

  双子座之一死的时候击穿了自己的心脏,另一个远在大西洋底陷入了深度的昏阙,他的疼痛,大概只有大西洋才懂,他的仇恨,却连大地都无法承载。

  撒加,我要让整个大地为你陪葬。

  他掀起战争,借海神之威挑衅战争女神,他想要和撒加一起做的事,他独自做了,万物为之哭泣,天地为之战栗。

  他终于走上撒加期望他走的路,撒加生前想要保护的人,他要继续保护,撒加死后未曾赎清的罪,他要代替他去赎。

  他站在米罗面前,好像能感受到爱琴海的凉风扑面而来,他终于一语成谶。或许他曾经憎恨撒加,那么今天米罗就要以同样的理由来憎恨他,不不,米罗早已忘记有过加隆这个人了。

  他看着米罗走向他,仿佛看到许多年前那个孩子从地平线向他跑来,镜头拉近,少年的身姿随着他的奔跑逐渐拔高伸展,逐渐充满力量和光辉,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然是颀长俊美的青年。

  他出手再不是绵软无力的捶打,他的声线清冽优雅,他的双眸清澈且湛蓝,他指尖的利器危险而美丽,每一次出手都映出他眼角的光辉,深深地疼进心里。

  米罗的眼里没有任何犹豫和同情,他的心和他的眼神一样纯净和坚定,连仇恨都无可遁形。他只是、他只是作为雅典娜的圣斗士制裁曾经的背叛者而已。

  那些针干脆利落,细小的伤口制造出最激烈的出血,加隆几乎可以想象他在对敌时的沉着和冷静,狠辣和绝决,摧残□□,破坏精神,不动摇也不退缩,他是多么出色又标准的圣斗士。

  他怎么知道,海岬上的少年曾为了他大声哭泣彻夜难眠,他怎么知道,小宇宙的温暖传达不到亚特兰蒂斯的深邃,他怎么知道,天蝎座的圣斗士彷徨徘徊伤痛苦闷只为叛徒若无其事的回归。

  他不知道,在他的意识崩溃以前,米罗早已从内部瓦解了自己。

  他和撒加一样,从来都只看着自己所想看到前方,从未回头看到身后仰视自己的少年。

  孩提时代他的心目中,圣斗士,女神或者是圣战,都是遥远得挂在天边的事情。米罗的世界只有像功课一样每天必做的训练,一起打闹的小伙伴,和……不遗余力打击报复的加隆。

  “卡妙,我还有事,先走了!小蛋糕一定要留给我!”

  “又要去找加隆吗?”

  “……今天我一定要用猩红毒针打败他!”

  卡妙翻翻白眼,加隆的岁数是你的两倍,小宇宙的威力当然也是你的两倍,你每天孜孜不倦,有意义吗?!

  “卡妙,什么叫两倍?”

  那时候,他仿佛什么都不懂,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偷偷地爱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仿佛无尽的时光,就是惊天动地的人生了。

  “加隆加隆。”前方出现一个身影,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我要到圣域外面去,你不要告诉撒加,我会给你买巧克力。”

  “不要巧克力,要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你不喜欢巧克力了吗?”少年很挫败的蹲在他面前,丧气地垂下头。

  “切。”加隆站起身,“你这种缠人的小孩子最麻烦了,我才不带你去,也不会给你买巧克力。”他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开,米罗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加隆加隆,等等我!”

  加隆侧头看看他,脚步迈得更快了,米罗在后面小跑起来,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加隆停下来,米罗一头撞进他怀里。

  “加隆?”从前方伸来一只手,用力将他拉了过去。

  “真是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少年嘟嚷着拉着他,“不许告诉别人!”

  “嗯!”他偷偷地笑着,用力点点头,抓紧对方的手,“加隆加隆。”

  “带我去看马戏!”

  那之后,或许是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少年忽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从黑暗中哭醒,夜幕沉默无语,只有满室清冷的月光,没有人伸手递出糖果,也没有人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

  加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彼时尚不懂死亡的真义,对他而言,死就是再也听不见,再也看不到,再也不能在扑进他怀里时悄悄地窃喜,再也没有一个特别的存在只为他预留。

  流年已逝,韶华亦老。从此以后,你喜欢的每一个人都很像他。

  直到……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那空白的十三年,如同一本被珍藏的日记,再次被翻阅的时候却好像碎石一样咯痛了软肋,愚昧的纯真变成无声的嘲讽,就连那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好像扎在心头的荆棘,须臾,便已血泪横陈。

  或许,从他消失的时候就应该恨他,米罗不确定。

  “让整个圣域流了这么多血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他憎恨着的男人跪倒在前方,那残破的身体上有神器重创的痕迹,和他施加在他身上的伤口,他双眉紧蹙,紧闭的双眼和悔恨的表情让米罗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的双唇不断开阖,米罗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一无所想,面对加隆,他总是一无所想。他忘了十三年来的挣扎,忘了被遗弃的疼痛,忘了深夜里星空下不被记载的窃喜,却忽然想起年幼的时候总是被挡下的安达里士,他所想的,一定要打败加隆,打败加隆,然后……然后怎么样呢?

  他一次次地把蝎针送入对方的身体,他终于把这个男人压制在手里,他的痛,他的意志,他的生命,统统缠绕在指尖,再也、再也不能轻易地弃他而去了!那毒针穿刺□□的声音让他陶醉地想要沉沦,温热的血液和真实的触感,如同快要破碎一般,加隆痛苦地挣扎,颤抖着□□出他的名字,“米罗……”

  小鬼,不要跟着我。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缠人的小东西。

  别哭、别哭……又哭了!好吧,给你巧克力,把眼泪擦干。

  那些在冗长的记忆中从未被想起的声音,忽然间争先恐后地苏醒过来。哄你,疼爱你,拥抱你,却也毫不犹豫地舍弃你。

  他猛然清醒过来,定睛看着那张脸,那脸上有哀伤,有痛苦,有怜悯,唯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东西,他忽然就感觉到没顶的绝望。

  一直以来,他假装忘记,假装看不见,假装不知道,他那么爱那么爱,可是终究无法阻止他堕落,就像很多年后,他无法阻止他守宫的决心。加隆从头到尾所执着的,就只有撒加而已。

  他抬起眼,感到有虚无的泪水落下,指尖的杀招却再也出不了手。

  漫长的时光中,是谁填补了谁心中最初的荒芜,谁又是谁生命中新降的甘霖。他们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加隆却从未回头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加隆是撒加的弟弟,他们互为生命的另一半,却从来不是他米罗的谁,他从未恨过他,他所恨的,不过是生离死别,不过是物我互骗,不过是求之而不得的宿命。

  “这里已经没有敌人,只有双子座的黄金圣斗士加隆。”他转身,清除所有杂念,他闭上眼,刹那便是永劫。

  既然转过身,就再也别回头。其实他们早已离别,并且至死不遇。

  一端是人事两茫,一端是天蝎座的战士傲然独行,路途一直延伸,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交集。

  加隆的泪终于磅礴,他并非不后悔,也并非体会不到米罗的感情,只是幽沉的命运让他再没有力气伸出手挽留,信口开河的承诺轻而易举的辜负,颠沛流离间早已辗转到了尽头。若是时光能够静止轮回得以倒转,我愿是你夜空中的星,这一生只为你而陨落。

  他在冥界的地盘上杀伐戮力,为赎罪也为弥补,亦或许还为了让一切归无。

  是不是所有的罪,到了最后总能被宽恕,所有的爱恨,到了结束的时候终会明了。撒加也好,米罗也好,纵然他无法释然,却不得不妥协。

  他架着敌人飞向星空亦是飞向最后的归宿,这一次他的灵肉会真正地分离,却宛如重生。他的□□在空气尖锐的摩擦中燃烧殆尽,灵魂却飘飘荡荡地奔向了撒加所在的地方,他欣喜,然后开始无可遏抑地哽咽。

  撒加,撒加,我的哥哥。他们终于能合为一体,仿佛自天地伊始便不曾分开,他不曾恨,也不曾离弃,他们紧紧相偎,额抵额,肩并肩,撒加再也无法关注其他,那些人,那些事,早已隔着遥远的前世,而哥哥的眼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恨都溶化于虚无,飘散在风里,爱呢?只有爱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在眼角,在眉梢,在彼此注视的目光里。

  就像小孩子摔坏玩具,然后哭泣着拾起,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为什么要赌气地伤害呢?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漫长的梦,我愿在醒来时与你相拥,交换一个契合的吻,并且期待下一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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