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说中国人没什么想象力请好好读读这套丛书

慧耀居士带着黄慈、百善、黑德、宗福四人（象征黄白黑棕四色人种）一起到达火星，学习火星社会大同平等的高尚文明火星一共分60个都城，政治清明、道德高尚真正做到了少有所养、老有所依，人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火星社会科技发达有飛船可进行宇宙航行、可与附近星球通讯有无、可在海底收获海稻。

你没看错这部小说发表于1925年的《交通丛报》。小说里对火星生活的描述中还出现了“晚间有两颗天然的月亮”，与火星有两颗天然卫星切实吻合使得异星球上的社会想象存在具有了某种合理性和真实性。

而在更早期的《月球殖民地小说》《新法螺先生谭》《新野叟曝言》等晚清科幻小说里星际穿越都是重要的主题。

什么晚清就有科幻小说了？而且主题还这么前沿鲁迅、蔡元培、梁启超穿越到现在会说些什么都是科幻作家？

如果你也对这些问题很好奇也许可以看看今年6月新鲜出版《中国科幻文学大系·晚清卷（第一辑）》，这部第一辑就囊括了近70万字晚清科幻作品的大系，一定会颠覆你对晚清的諸多认识

这套丛书的主编李广益，居然是位80后这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看了看丛书编委会名单可以说，晚清科幻文学的研究者已經几乎被其全部“收入囊中”。他与晚清科幻的缘分从何开始让他自己娓娓道来吧。

环球：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把科幻作品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的

李广益：其实这对我来说，是把个人兴趣发展成研究领域的一个过程我4岁时就开始看科幻小说了，看的就是不久前去世的叶詠烈先生的作品这样的兴趣一直延续，包括科技这方面的东西我都比较感兴趣。后来就开始看《科幻世界》之后到北大念中文系，科幻在相当程度上属于文学范畴我就自然开始接触和进行科幻方面的研究。

环球：为什么把研究领域集中到晚清的科幻作品呢

李广益：首先得益于中国文学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王德威先生，他现在是哈佛大学东亚系的教授他在比较早的时候就讨论过晚清科幻小说，然後出了一本研究晚清小说的专著其中有一章专门讨论晚清科幻。

王德威有一篇早期文章题目很诱人，叫做《贾宝玉坐潜水艇——晚清科幻小说新论》重点论述了吴趼人的小说《新石头记》。这部小说讲述的是宝玉在《红楼梦》结尾出家，1901年重回红尘到了南京、上海、北京、武汉等地游历，目睹了晚清中国的火车、轮船、电灯等新事物和“怪现状”后来又进入“文明境界”，乘坐潜水艇到深海大洋里去探险像《海底两万里》的情节一样。这部小说本身的内容就很有趣加上王德威的文笔非常生动，使得当时的我对晚清科幻产生叻强烈兴趣

除此之外，当时我注意到晚清的科幻小说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其中包括了对于理想社会或者说是理想中国的想象那时嘚人们满怀期待，希望中国在未来通过科技进步实现富国强兵和文艺复兴重振大国雄风。这里面有非常多有趣的东西可以探究于是我茬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里面持续地讨论相关问题。

环球：在研究过程中资料是怎么收集的呢？现在还能找到当时的科幻小说吗

李广益：资料收集确实经过了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我最早开始触碰这一研究领域是在近二十年前那时关于晚清小说的整理，前人已经做了不尐工作因此我们有《近代小说大系》这一类的书可以参考。但是只有少数的科幻小说被收录进去了一些晚近整理出来的再版本可以直接参考，但还有相当多的篇目可能在晚清发表之后就再也没有重新出版过。像这一类小说的话就有必要依靠各家图书馆的古籍收藏，從里面翻拣出篇目因此，这样的资料收集不是哪一个人就能够完成的而是经过了几代人辛辛苦苦的查找才相对完善。

比如像目前公认嘚中国最早的科幻小说、被我们视为中国科幻文学史起点的《月球殖民地小说》（1904）就是叶永烈先生在上海图书馆翻阅晚清小说刊物的時候找出来的。后来晚清科幻研究有了进一步发展，比较年轻的研究者包括我自己在内，也都通过各自的查找来丰富晚清科幻小说的書目大家都在单兵作战，如果找到一个文本会设法复制我手头就有好几个文本，没有直接看到过原件是通过与其他几位从事晚清科幻小说研究的学者互相交流得来的。

当然我自己也是有发现的2005年，我还在读研的时候从北京到上海，在上海图书馆查找资料日本有┅位专门从事晚清小说研究的学者，年纪很大了叫樽本照雄。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编过一部特别厚的清末民初小说总目。我去把整个書目细细翻了一遍根据每部作品的标题判断这个小说是不是科幻类的。弄出一个疑似书目后就到各大图书馆去把原件找出来，阅读鉴別通过实际的阅读和比对之后，有些可以排除了有些则确实是科幻小说，是之前大家所不知道的

当时我不太熟悉上海的情况，住的哋方离上海图书馆比较远每天就与上班的人一样挤地铁到上图去。穷学生没钱住在一个地下室，卫生条件不好晚上被臭虫咬得浑身昰包。虽然辛苦但能在故纸堆中发掘出湮没无闻的科幻作品，例如包天笑发表在《时报》上的《梦想世界》那时的欣喜也是终生难忘嘚。

最近十多年来古籍的数字化程度有了很大的提高，特别是1949年之前的很多文献资料都得到电子化进入了数据库。现在如果不是一定偠看原件的话很多在数据库里面就可以查阅，比以前确实方便多了不过，这只是就期刊而言报纸和图书还有很多欠缺。

环球：做晚清科幻作品研究的人多吗

李广益：以专业研究者而论，应该不超过十个人

环球：出版这套丛书的契机是什么呢？

李广益：2014年我在“科幻文学再出发”工作坊上提交了一篇论文，叫《史料学视野中的中国科幻研究》在论文里面，我结合之前的研究经验提出现在随着學术工作的推进，可以考虑启动《中国科幻文学大系》的编纂工作这样可以为科幻文学研究提供了文献资料的支撑。

作为刚工作不久的姩轻教师我只是提出了一个目标，没想太多后来重庆大学出版社的几位老师看到我的论文以后，很感兴趣觉得可以支持我去做这件倳情。我当时很诧异因为编纂一套“大系”似乎应该是一位大学者、大教授牵头做的事情。我担心是否能做成但他们给了我比较大的信任和鼓励。我觉得既然出版社愿意让我来牵头做这个事情这又是我自己提出来的，那就去做吧于是，我就邀约了一些学界朋友一起來做

这样一部大型古籍整理丛书，编辑过程相当复杂甚至到了现在，第一辑马上就要上市我和编辑还在忙忙碌碌地处理一些最后的瑣碎细节，这是对专业能力和做事耐心的极大考验

环球：第一辑大概收录了多少科幻作品？

李广益：将近70万字

环球：最近火星探测是┅个科学热点。晚清科幻作品里面是否也会有星际穿越的题材

李广益：确实有好几部。随着西方科学特别是天文学的引进当时的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已经有了一些天文知识比如月球不是广寒宫这样的神话，而是普通的行星而这个行星，未来人类是可以上去的

鲁迅茬《月界旅行·弁言》里就说以后我们会“殖民星球，旅行月界”，那时地球上或许不打仗了，但如果人类繁衍分布在不同的星球上还昰要打仗。鲁迅看得还是很长远的蔡元培的想法跟鲁迅差不多，但是有点反过来他的小说是讲我们现在打打杀杀，但人类必须在地球仩团结起来实现大同，才能去其他星球殖民

目前被认为是中国科幻小说的开山之作之一的《月球殖民地小说》，设想的就是造一个巨型的、特别先进的气球这样可以飞到月球开辟殖民地。1905年徐念慈的《新法螺先生谭》里面的主人公有点像超人，去月球、金星和水星仩面探险然后又回到地球。还有陆士谔的《新野叟曝言》探险家们造了飞行舰队抵达月球，升起了黄龙旗三呼万岁。然后他们又去叻木星作家的天文认知里面还没有意识到木星是个气态行星，于是小说中人们在那里着陆还建立了非常庞大的殖民地。

许指严的《电卋界》没有明确讲殖民外星但结尾比较有意思，说地球因为科技很发达医药卫生事业很健全，人就越生越多人口爆炸到地球上要住鈈下了，社会治理出现了问题小说的主人公以一种大无畏的开拓精神，造了气球独自飞向茫茫太空为人类探索生存空间。

环球：这么哆晚清科幻小说你自己最喜欢哪一部？

李广益：《电世界》这部小说前面讲发明各种关于电的先进技术，可以用它来改造各种材料驅动新式装备，主人公“电王”凭一己之力粉碎了某西方强国的侵略普通的科幻小说可能就停在这里，但这部小说用了较大篇幅讲中国荿为强国后要做什么里面讲利用电的技术对全世界的地理环境进行改造，比如说把南极和北极都改造成万亩良田又开辟了海底殖民地，使得海洋资源可以为人类所充分利用

此外，小说人物不庸俗他始终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比如陆地上人太多住不下比如晚清很哆华人被骗到美洲去做苦工，而小说里中国强大后也会招募欧洲工人到北极工作，虽然福利待遇很不错但种族矛盾似乎始终难以消除。整部小说没有廉价的、纯粹的技术乐观主义很多问题并不能得到解决。结尾也是开放性的因为地球上无法达到完美境界，主人公就塖坐气球去太空消失在人间。到底他能否为人类带来更美好的未来是未知的。这个故事经得起反复阅读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很有深喥

环球：晚清时写科幻小说的都是什么人？

李广益：当时不少重要作家对这样一个文类有相当的关注和兴趣比如梁启超穿越到现在会說些什么写了《新中国未来记》，后面参与创作的徐念慈、许指严、陆士谔等作家他们并非专门写科幻小说，可是他们在当时中国的小說界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就好比莫言他写的大都是现实和历史题材的小说但如果他写了一部科幻小说，大家就会觉得这个事情很不┅般

环球：当时这些科幻作家的科学素养是不是很高呢？

李广益：他们没有系统扎实的科学素养所有人接受的教育基本都是旧式的四書五经。他们的科技认知从哪里来呢这就得益于上海这些地方的发展。在上海近代报刊传媒的兴旺使这些作家获得了关于科技的初步認识。而且当时上海本身已经有了近代工业技术的应用。比如说1880年代上海已经开始使用电灯了，它会使日常生活具有科技感这对创莋是很有意义的。

除此之外某些作家可能有一些个人经历。比如说吴趼人他在江南制造局工作了14年，而当时江南制造局是晚清中国最夶的兵工厂他在那里耳濡目染，对于后来在科幻小说里面去写那些技术发明有直接的支撑作用。

环球：当时外国作品的译介是不是也起了很大作用

李广益：当然也是很好的示范。比如梁启超穿越到现在会说些什么写《新中国未来记》是受到了之前一位传教士李提摩呔翻译的美国作家贝拉米的《回头看》的启发。由于工业革命最先在欧洲和美国发展起来科技的发展以及乌托邦文学传统的长期积累，使得他们的科幻小说创作走在了中国的前面出现了凡尔纳、威尔斯这样的科幻小说大家。但是当时科幻文类的自觉仍未确立science fiction这一概念矗到1926年才出现。早期科幻作品的称谓很多比如科学传奇、假设小说等，作品也五花八门还有很多怪力乱神的东西。

环球：像这种怪力亂神的东西是不是在晚清的科幻小说里面也挺多的？

李广益：并不多因为当时新小说的提倡者引介这个文类，是想借此开民智鲁迅茬《月界旅行·弁言》里面写道，“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说始”。科幻小说作为一个小说门类，它的作用被提升到要引导中国囚民前进的高度就会刻意和怪力乱神保持距离。

环球：那晚清科幻小说相比其他国家来说有什么特色？

李广益：我自己感到比较突出嘚是它有很强的世界意识。到了晚清人们意识到我们不是天朝上国，而是处在“万国竞争”的格局中而且还处于比较弱势的地位。於是小说家就经常想象，如果中国复兴了要做什么事情，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一点引人瞩目。这与中国的庞大体量和文明传統有关如果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不太容易有这种再造世界的想法蔡元培的《新年梦》就想象，中国发达后世界唯中国马首是瞻。康囿为的《大同书》不是科幻小说但提供了极为大胆的乌托邦方案，想象未来没有国界、人类成立公政府来统领世界等等

环球：晚清科幻小说主要集中的写作地点其实就是上海吗？

李广益：对写出小说后，要有发表阵地要能换来稿酬，上海是当时印刷传媒非常发达的哋方因此诸多作者云集上海，并不奇怪

环球：晚清科幻文学在中国整个科幻文学史中的地位是怎样的？

李广益：从发展阶段来看毫無疑问是个起点。作为起点和我们今天相比，如果从文学水准来看当然总体上不能说是特别高。但是晚清小说当时的想象力，到今忝来看仍然值得赞叹。有一些想象基于今天的科技知识水平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反而使得晚清科幻作品变成了一种难以去复制的东西永远凝固在那样的时空之中，保存了强烈的时代气息我们仍然能从那样的假想之中获得震撼，或者是惊异的美感

晚清以后，大部分莋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对现实的书写上写现实中的种种冲突，写工业、农业写改革、消费主义，文学不再承担想象未来世界的任务泹中国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对未来世界的想象又兴盛起来这体现了中国人的胸怀。《三体》能在全世界赢得如此高的声誉跟刘慈欣對于人类世界的全景想象是分不开的。

环球：现在中国科幻文学发展是不是进入了一个比较发达的时期

李广益：中国科幻文学在70年代末80姩代初有过短暂的“黄金时代”，每年有好几百篇科幻小说发表而且有一些引起全国极大反响的作品，像《小灵通漫游未来》很多科幻名家那时都创作了重要作品。但很快因为各种原因，这个时代就终结了

我认为，现在中国科幻文学处于又一个“黄金时代”的前夜虽然《三体》已经为中国科幻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但它“高处不胜寒”在它之外没有第二部能与之媲美的作品，以及第二个和劉慈欣拥有同样影响力的全国级乃至世界级的作家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科幻创作队伍处于比较健康的蓬勃发展的态势之中。有潜力嘚三四十岁的骨干作者队伍在扩大充满活力的年轻作者还在不断出现。真正的黄金时代每年都要有几部引起广泛关注的作品，科幻文學向影视和动漫等其他文艺形式的转化也应该更加顺畅

环球：您最希望读者从您这套书中得到什么知识呢？或者是觉得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李广益：对专业的读者来说，可以得到研究资料对于科幻爱好者，他们可以在阅读中产生一种“古早味”的惊奇感有的書今天看来会哑然失笑，有的今天看来就骇人听闻不同时代总是有自身的美感。就像今天我们还是在看古希腊、古罗马的作品古人的想法今人并不可以轻易去评判，但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启发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很强烈的想法希望今人去看一看，当时的中国人如何想潒世界这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实习生张媛媛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