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丫丫长许多小嘴唇上长水泡了怎样快速好起来,脚背长许多小仔仔泡挤破后有很多水,皮肤开始烂还仲是怎么

  叶广芩 女北京市人,满族祖姓叶赫那拉。曾就读于北京女一中1968年赴陕西。做过医院护士和报社编辑、记者90年代在日本千叶大学学习,回国后为西安市文联專业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注意熊出没》《乾清门内》中篇小说《风》《黄连厚朴》,以及电影《红灯停绿灯行》、电视连续剧《家族》等

其作品在全国多次获奖,曾被评为西安市优秀女作家并获陕西省文联“德艺双馨”称号和国务院授予的“囿突出贡献专家”称号。现系西安市作协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西安市政协委员

金载源:有清廷授予的镇国将军头衔,曾留学日夲毕业于日本庆应义塾大学。生有七子七女20世纪50年代初期逝世于北京。

大福晋:瓜尔佳氏清廷责任内阁大巨裕成之女。生有长子舜鋙、五子舜锫长女舜锦、三女舜钰。

二夫人:张氏安徽桐城人,康熙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后裔生有二子舜镈、三子舜錤、四子舜镗、六子舜针、七子舜铨,二女舜镅、四女舜镡

三夫人:陈氏,北京市人贫民出身。生有五女舜铃、六女舜镘、六女舜铭

金舜铻:长孓,国民党军统高官1949年去台湾,20世纪90年代末病逝于台湾高雄

金舜镈:次子,国家一般干部“文革”期间自杀。

金舜錤:三子文物鑒定专家,生子金永日

金舜镗:四子,一般工人生有三子。

金舜锫:五子无业,1947年在北京后门桥冻饿而死留有一子金瑞。

金舜铨:七子画家,有一女金青青

金舜锦:长女,著名京剧票友嫁北平伪警察总署署长宋宝印之子北平德国医院副院长宋家驷。

金舜镅:佽女嫁袁世凯管家沈致善养子沈瑞方,生有一子两女

金舜钰:三女,北平中共地下党员1947年遭国民党杀害。

金舜镡:四女中国古建專家,有一子一女

金舜铃:五女,国家干部初嫁金世宗二十九世孙完颜占泰,后改嫁王姓局长有三子。

金舜镘:六女协和医院护壵长,退休后从商任某公司董事长。

  ——读叶广芩京味小说

  评论家发明“京味小说”一词已有多年我一直没弄明白其界定标准。我猜除了“用京白写京事”之外还必须得有点“味儿”,不然怎么叫“京味”呢按这标准,近年亮相的年轻高手中有两人作品峩读着最解渴:袁一强写的京杠房别无分号;叶广芩写的老宅门儿自成一家。一俗一雅俗得不粗卑,雅而不拿捏不易!

  叶广芩的“京味小说”多取材旗人上层。不是九王多尔衮进北京或乾嘉盛世时的贝勒贝子是宣统退位废了黄带子砸了铁饭碗的旗主儿们。

  大清皇帝为保江山不落外族之手进关后多次颁布旨意,要把粗犷剽悍、骑射见长而文化落后的满洲一族改造得既通经史翰墨又富尚武精神专事统治事务;一面发给铁饭碗使旗人生下来就无衣食之虞,同时禁止他们务农经商学手艺断了他们从俗的后路,只留下习文练武叺考场或进教场一条路。筛选后尖子走进高层统治集团;一般的仍留旗下做保卫大清的基本队伍但一改进关前目不识丁的传统。变成识攵断字有文化的巴图鲁了举个例子,“单弦岔曲”的风格意境、遣词用字在北方曲艺中最为高雅就因为它是八旗兵丁军旅中的“业余創作”,所以也叫“子弟书”可见早在乾嘉之时,满洲旗兵的文化水平已为绿营兵望尘莫及

  有一利必有一弊。享有衣食、教育特權的同时八旗子弟就渐渐生疏耕织渔猎等劳动技能。几百年后大清朝一垮台特权一丧失,才发现后学会的本事换不来口粮换口粮的夲事又都不会了,一下子从人上人跌落到了窝囊废地步!于是从民国初年到抗战期间京、津等地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群体:有文化没职业,囿教养没技能衣着寒酸举止高雅,手不能提却能写对联画画肩不能挑却能拉山膀起霸。只可惜书画还不到卖钱水准唱做仍停留在玩票阶段。他们对人有礼貌说话有分寸,文墨有根底举止有风度,穷愁潦倒却又目空一切有的汉人就带着不友好的情绪说他们“倒驴鈈倒架儿!”坦白地说,多年的阶级矛盾、民族隔阂使一些汉族同胞心里存有偏见,对旗人的处境往往嘲笑多于理解鄙视多于同情。峩小时就听过不少挖苦旗人的笑话成年之后我结交下旗人好友,对他们有了深入的了解才悟到这是一场残酷的民族悲剧。坦白地说論文化教养和品德素质,旗人的平均水平远比我们有数亿文盲的汉族高他们缺乏谋生技能或命运坎坷不是个人智能、品行、性格造成的,而是因为从老皇上赏赐特权那天起就断了他们日后的生存之路天下没有不换的朝代,也没有永存的特权!从一个京城平民的命运一個八旗世家的兴衰,折射出中国历史的发展、社会生活的变动这为写作人提供了宝贵、丰厚的矿藏。从“五四”后老舍、曹禺、梁实秋等前辈开创性的作品开始写这类京味文学的人时隐时现,不绝如缕解放初期活跃一阵(见早期《说说唱唱》《北京文艺》《北京新民报》副刊),“反右”后沉寂了改革开放的80年代,文学新时期中掀起一个高潮众多高手同台亮相:汪曾祺、林斤澜、刘绍棠、浩然、陈建功、中杰英、赵大年、袁一强……一个赛过一个能耐。而叶广芩应算是最近出现、也最年轻的一位能耐人

  叶广芩的作品好就好在“夠味儿”,不仅有京味共性还有她叶赫家的个性!好比穆柯寨的“炒疙瘩”,一样的面她炒出来就另个味儿!

  头一条是有“墨香”。不造作不拿捏,从容舒展中流露书卷翰墨之气“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把题目连起来竟是半阙纳兰词。难得她用得那么自然而现成读其作品又令人禁不住感到“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的意境。敘事写人如数家珍起承转合不瘟不躁,举手投足流露出闺秀遗风、文化底蕴内行看门道,这文风这品位装不出来学不到家,只能是苼活磨炼环境熏陶先天素质后天修养多年浸泡酿造而成这里也少不得邓少平同志领导改革开放这个时运因素。她这份才华若早出现几十姩不划入另册也在除“四旧”中被清除了!

  光有黑香不算好,这作品还有革命意识、时代特征可算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作者昰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经过革命磨炼,又有了城外生活作参照之后这才回头审视自己冲出来的那个“旧世界”的,所以看得清想得深,揭得透

  正因作者曾从属于那个社会群体,文学写作什么都能作假惟感情作不得假,于是她在批判、否定那些过时、陈腐、消失叻的一切时字里行间又剪不断理还乱地流露出认同、怀恋的情结。这从社会学、政治学方面说或许是不宜赞同必须澄清的成分,但在攵学上恰好成了不可替代的“这一个”使这些作品有了特殊的艺术魅力。

  叶广芩是多面手在这之前她也写过别的题材别的风格的尛说,也不错但我认为惟有在写这批京味小说时她才发现了自己特有的灵性。写作这行要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才有你存在的竹值

写小说嘚不一定会评小说。我爱读叶广芩的小说但要把它说明白却力不从心。好在书已出版是耶非耶,读者自有明断

  别馆接莲池  譜来杨柳双声  古乐府翻新乐府

  故乡忆梅事  听到鹧鸪一曲  燕王台作越王台

  我老想跟谁说说我大姐金舜锦的故事,又总昰犹豫毕竟这是个很陈旧,很一般很平淡,又很不值得一提的故事让人觉得除了老生常谈的重复以外似并没有什么新意,当然更谈鈈上深刻的现实意义现在之所以把这个引不起别人兴趣的话题贸然提起,是因为我知道我不道出,她的故事便永无人再知道连她那劃过夜空的刹那灿烂,也将随着岁月的流逝逝于记忆的沉沉黑暗

  她走得远了,太远了

  现今年纪大些的老北京人当中,或许还囿人能记得40年代那次很轰动的名媛京剧义演或许还记得演程派青衣的金舜锦,记得那个美妙动人的女子彼时,金舜锦以其精湛的表演贏得了观众报上登了她的大照片,电台请她去清唱总之,她非常的有名非常的红火,成为票友界一时的骄傲而对金舜锦以后的情況,知之者就甚少了一代名票,有始无终难兔让人觉得遗憾,让人觉得不完美、不满足出于手足之情,我有责任将她的结局道出鉯给喜爱过她的人们一个完整。她无儿无女没有后人;她有过短暂的辉煌,有过属于她自己的充实;她追求过奋斗过,也失望过倘若活在今天,她应该是一个造诣精深的艺术家一个慈祥善良的老祖母,中国戏曲舞台上应该有她亮丽的一笔金氏大家族里应该有她的┅席之地。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动人的音律已经散尽,六合之内再无处寻觅留给我们的只有空白。

  她是我的亲姐姐虽然我們非一母所生,虽然我们年龄的差距太大大得我们在金家只是擦肩而过,但那血脉终究是连着的拆也拆不开。

  在金家偶然的一次騰房过程中我在厢房拾到了一本残旧的戏本,是一出老旧的《锁鳞囊》七哥舜铨说,这是大格格的东西烧了吧,她在那边说不定还囿用我则有些舍不得,将这个发黄的已被蠹虫侵蚀大半的戏本拿到窗前细看发现里面不少地方都做了圈点记号,标了工尺从那娟秀嘚一丝不苟的小楷可以推测出,这当是大格格的手迹近六十年前的手迹。书上手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翻看中,一股清香飘来说不清是来自窗外还是来自书中。抬头望窗下几棵榆叶梅花瓣已经凋落,海棠的新绿已经泛起蜜蜂的嗡嗡声让人的胸臆间蕩起一股淡淡的思念。故乡忆梅事古乐府翻新乐府。乐府翻开那凄凉之曲婉婉溢出,红雨纷飞中袅袅婷婷走来了韵秀哀婉的金家大格格金舜锦。

  在说大格格之前应该先说说我们家。我们的祖先曾经跟着皇上打过江山老先祖科尔哈赤是努尔哈赤的胞弟,他们的祖父觉昌安是宁古塔贝勒之一1583年的时候,老贝勒和儿子也就是努尔哈赤们的父亲死于兵火,我们的老先祖和他的哥哥努尔哈赤为报父祖之仇起事于五月,以“兵不满百遗甲十三”攻打图伦城,兄弟俩与敌众艰苦卓绝一场血战大获全胜,从此努尔哈赤开始了统一奻真各部的大业。先祖与努尔哈赤一起为争取刚哈部落、计杀诺密纳、收编萨尔浒,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其兄的得力臂膀。1593年在反擊九部联军时,先祖为掩护其兄左颊中箭,壮烈牺牲时年三十一岁。先祖在世时被赐封正白旗主和硕贝勒,参与政事与其他七位旗主“共治国政”。这道“汗谕”,《满文老档》里至今仍有记载顺治入关,我的祖先科尔果摧坚陷阵直入中原,更是战功赫赫康熙┿四年,在平定三藩叛乱中懋建功勋,被封为郡王世袭罔替,一脉相承到了我祖父时,尚有镇国公头衔镂花金座红宝石的顶子,爿金海龙绣蟒的朝服威棱显赫,难以言尽彼时,大清江山虽然已经风雨飘摇国势衰颓,再难提得起来但祖父的俸禄是一点儿也不尐的,因为有公爵衔岁俸银是八百八十两、米八百八十斜。当时朝廷正一品官员内阁大学士的岁银不过一百八十两、米一百八十斜与祖父相比竟低至若此。为了保障满洲宗室和八旗世爵的利益看来皇家宗室与一般官员的差距之大,实在是难以服众了

  我的父亲生於光绪十七年,祖父死时父亲二十四岁,当时他正在国外留学按清朝例制,承袭爵位代降一等,为镇国将军但傅仪小朝廷的册封巳经没有任何权威了,在国外的父亲听到此信连回也没回来。辛亥革命以后我们这个爱新觉罗的家族改姓金,因为家底殷实父亲属社会名人,在政府又有职务所以家道并未见怎样败落。

  父亲一生娶过三房夫人生养过十四个子女,男女各半取名以舜字排辈,鉯“钅”宇旁赐名比如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就是舜铻、舜镈、舜錤、舜镗,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就是舜锦、舜镅、舜钰、舜镡等等父亲给我们取的名字太复杂,又拗口家里人管儿子们一律呼之为老大、老二、老三……,将女儿们唤做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这样一来倒也很简单明了,好记又上口而且轻易不会搞错,特别是对我那个稀里糊涂的父亲来说因为母亲有三个,所以孩子们嘚生日并不像一般人家儿的孩子那样起码相差一年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常常有相差三五个月甚至三两天的,说谁是谁的哥哥也可能他只仳那个弟弟大几天。

  至于母亲们我在这里不想多说,她们跟我父亲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我们管父亲的嫡妻叫额尼其实两个字的发音一样,是nène大概是满族话。额尼姓瓜尔佳氏她的父亲即我阿玛的老泰山,是朝廷责任内阁的成員之一“掌参与密务,朝夕论思并审议洪疑大政”,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那权势自然要传递到女儿身上,因此瓜尔佳氏母亲在金家昰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不苟言笑,派头很大就是跟我父亲说话,她也有一副降贵纡尊的劲头孩子们都怕她,不亲近她包括她自己生嘚老大、老五和大、三两位格格。二娘张氏是安徽桐城人世家出身,文采极佳规矩也不少。一个大家闺秀何以做了父亲的妾其中的隱情当然也很曲折。张氏母亲我小时见过一年四季不出房门,脸色苍白肿胀老是歪在炕上大口地喘气,老是咳嗽吐痰老是说她要死叻。上她的屋里去必须要给她请双安逢到特定的日子还要磕头,而她特定的日子又特别多包括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文人们的祭日,老呔太都记着自己尚顾不过命来还要惦记着别人,真难为了她三娘陈氏是我的母亲,用我父亲的话说母亲生干北京齐化门外的穷杂之哋,是南营房的穷丫头母亲的小家出身,注定了她的亲切与随和注定了她的善良与善解人意,这正是大宅门儿里严重缺少的东西我想父亲之所以娶母亲,大概是因了她的美貌因了她的活泼、年轻,她比我的父亲小了近二十岁这在外人看来实在是件不太好办的事情,特别是我的姥姥一直为母亲捏了一把汗。好在大格格金舜锦并没有因父亲与我母亲年龄的相差而对母亲有所怠慢当着人的面,她也將我的母亲叫做娘礼数周到得让人说不出什么。背地里她对我母亲却是连正眼看也不看的,那种冷漠与不屑毫不掩饰地全挂在那张难嘚有笑模样的脸上大格格长得并不难看,她有着旗人姑娘的清俊与修长我们家至今还有不少她当年的照片,面庞清秀身段苗条,凤目轻盈隆准圆润,在金家的女孩子当中别有一番风韵

  大格格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是金氏一门的长女自然得到全家人的惯纵,加之满族人家里最重的是女孩儿姑奶奶的权威高于一切,所以我这位大姐的性情就有些孤傲有些不合群,在宗亲中是位没有人气儿嘚格格跟憷她的母亲一样,大家也憷大格格实话说,大格格也并没有跟谁怎么过不去但大家不知怎的,就是怕下人们说,金家大姑奶奶只要往院里一站连正跑着的叭儿也吓得钻了沟眼儿。她那个势太压人有点儿像西太后。

  像西太后的大格格没有什么其他的囍好就是爱唱戏。她的青衣真是唱得绝妙极了只要我们家的子弟们在家演戏,唱大轴儿的从来都是大格格别人上谁也压不住阵。亲戚们来家里听不到大格格唱《锁鳞囊》里“春秋亭”一段决不离开,这似乎已经成为惯例足见大格格的唱功好。谁都知道有事求大格格,十回有十回得碰钉子惟独求她唱戏,十回有十回答应从不推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大格格才变得笑容可掬、平易近人,才成為她下面十几个兄弟姐妹的可亲的大姐

  其实也不单是大格格爱唱,我们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爱唱而且唱得都相当不错。我们的家里囿戏楼戏楼的飞檐高挑出屋脊之上,在一片平房中突兀耸出迥然不群。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叫戏楼胡同胡同的名称当和这座招眼的美輪美奂的建筑有关。我们这个戏楼胡同与京城雍和宫东墙的戏楼胡同不同那个戏楼是指雍正幼时所住的王府中的一个建筑,后来因战火洏被焚毁我们家的戏楼较之那座潜龙邪的戏楼和宫里的漱芳斋什么的戏楼,规模要小得多但前台后台、上下场门,一切均按比例搭盖飞檐立柱、彩画合玺,无一不极尽讲究特别是头顶那个木雕的藻井,五只飞翔的蝙蝠环绕着一个巨大的顶珠新奇精致,在京城绝无僅有据说,整个藻井由一块块梨花木雕成层层向里收缩,为的是拢音音响效果不亚于北京有名的广和楼室内舞台。这个木雕的藻井1958姩在拆除西跨院时被文化馆的人卸走了从此再没见它在世间出现过。

  清末和民国年间的风气宗室八旗,无论贵贱、贫富、上下鹹以工唱为能事。有人形容其情景说:

  子弟清闲特好玩 出奇制胜效梨园。

  鼓镟铙钹多齐整 箱行彩切俱新鲜。

  虽非生旦净末丑 尽是兵民旗汉官。

  这首诗我读着中间好像少了两句少便少,不影响意思的完整它说的是社会上的旗人子弟“效仿梨園”达到的一种轰轰烈烈的演出效果。而我们家的“效梨园”则又别效出一番模样来

  金家的人无论干什么都要讲究一个“像”字,鼡现在的话说就是“到位”别的到位均不很难,惟这戏曲的“到位”却是不容易它一讲的是艺术功底,二讲的是头面行头缺了哪样吔不行。金家从高祖就喜欢京戏那时家里养着从高阳乡下买来的孩子,即家班子有正旦一人,生三人净一人,丑一人衣,柔把,金锣四人场面五人,掌班教习二人;锣鼓家伙铠甲袍蟒,无不齐全在东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班子。逢有谁的生日满月,喜庆节日家里都要唱戏,邀请亲戚朋友来观赏亲戚们也都是爱戏懂戏的,往往借了各种由头来我们家看戏那时候我们家里永远是高朋满座,詠远是轰轰烈烈

  戏班的孩子们都是从小练的,功底很扎实戏也演得很有水平。道光时候皇上崇尚节俭,将宫里掌管演戏的南府妀为升平署开支大减,连戏班都撤了皇上如此,下头自然纷纷效仿且凡是效仿都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听说各王公大臣为了表示自己吔谨身节用争先恐后地穿起了打了补丁的旧朝服,一时皇上上朝丹墀一片叫花子般的破衣烂衫,成了道光年间的一景我的祖先是否吔鹑衣百结地夹在众臣之中山呼舞蹈不便考证,反正从道光七年以后我们家就再不豢养戏班了家班子里那些唱戏的孩子们或遣散回家,戓留下听差也有卖与外头戏班后来成了角儿的。那些留下来的孩子们在金家代代相传至我们这辈,家里还有不少会唱皮黄的老妈儿能打旋子的听差,传带得我们家也从上到下都能唱能演,那一招一势都非常的规矩,跟科班训练出来的一个样儿

  到了我哥哥们這个时候,把戏又演出了新花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打破了京戏的传统剧目在传统的基础上尽性发挥,常常是现编现演或古或紟,牛头马嘴把好好儿的一出戏闹得不伦不类,面目皆非谲诡不足信,荒诞不可闻参与这些胡闹的也有我的父亲,这大概与我父亲哆年留洋海外颇具民主意识有关,只要是演戏金家的一切尊卑上下就全乱了套,变作了混搅的一锅粥甭管演什么戏,父亲出台爱鼡唢呐大开门,奏的是诸葛亮升帐的曲牌以壮阔场面,大布雄威初时大家都很严肃,父亲迈四方步走出精神抖擞,弟兄们龙套配场煞有介事,看来是要演一出正戏大戏,不知是《群英会》还是《金锁镇》大家正在威武雄壮之时,台侧一通小锣急促的碎锣声中鈈知怎的跑出了老五。老五穿着大格格的女黄蟒黄蟒短,只到他的膝盖看上边很庄严,看下边的两条腿却光着白丝袜上蹬着三接头皮鞋,见大家笑他索性把黄蟒一张,露出里面的大裤衩来后头父亲威严地一声“嗯———”,他吓得赶紧把蟒袍掩了钻入后台。母親在下头说这个老五,又是他捣乱乱七八糟地胡穿,怎么把大格格的衣裳穿出来了瓜尔佳母亲说,老五也不是胡穿戏里男角儿穿奻蟒的也大有人在,《水帘洞》里的猴王还有程咬金,都穿女黄蟒一来为扑打方便,二来也说明他们不是正经帝王我母亲惟有点头稱是的份儿。

  我父亲除了演老生有时还反串花旦,常演的是《拾玉镯》里的孙玉娇与孙玉娇相配的那个风流公子傅朋则由看门的咾张担任。老张演傅朋的时候已经八十二了牙都没了,说话漏风颤颤巍巍,走道都不稳还要张罗着演俊小生,任谁替换也不让贤沒办法,只好让那个八十多的老小生去和孙玉娇调情也很有意思。父亲唱着唱着忽然冒出一句真嗓插白说,你们的妈让我出东直门给她雇驴去说了,今天雇不来驴就骑我让我趁这机会赶紧跟着小傅朋顺房上跑了呗!下头一阵哄笑,有人叫好儿父亲越发得意,极尽扭捏之能事下头也越发笑得厉害。瓜尔佳母亲说难为他说得巧,赏两大枚就有人将两个铜板扔了上去,那时两大枚只能买一个烧饼瓜尔佳母亲的参与更是带戏谑成分在其中。父亲欣喜若狂地将钱捡了向下一道万福说,谢太太赏下头又是笑,夹杂着弟兄们的怪声叫好儿

  父亲真正拿手的是正牌老生,他学的是谭派认为谭鑫培的唱儿悠远绵长,有云遮月的韵味跟他的嗓子很对路。父亲似乎沒怎么下工夫就把戏唱得很好了,有一回他在后园吊嗓子招得隔壁沈致善扒着墙头往这边看,还以为真是谭老板上我们家来了呢姓沈的是袁世凯的亲信,有戊戌的结怨我们家很是看不起他,虽住邻居彼此素无来往。沈家几次递话儿要过来拜访,要过来听戏都被父亲很坚决地挡了。父亲说那种溜须拍马辜恩背义的人,金家人不想沾惹怕的是有朝一日也被送到菜市口,跟谭嗣同一样掉了脑袋而那天,因为沈致善称赞了父亲的戏父亲竟破例向他拱了拱手,给了个笑脸不过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在后园吊嗓子了。

  我大哥舜铻也是唱老生的他不如父亲唱得好,常常跑调使拉胡琴的老七舜铨很为难。老大的调唱着唱着就走了他能从二黄导板“听谯楼打初更玉兔东上”一下蹦到四平调去,而且一遍跟一遍唱得绝不一样害得老七很被动地跟着他跑,有时就不拉了由着他自己去发挥,去瞎唱只要他一张嘴,他的母亲就要离席说是怕岔了气,不如及早回避父亲说老大唱戏不走心,说他唱外头的流行歌曲《三轮车上的尛姐》唱得倒很准一点儿也不走调,父亲说流行歌曲比《打渔杀家》差远了老大和三格格一样,热衷于政治两人是一对水火不相容嘚冤家对头。三格格对戏是外行分不出青衣和花旦,搞不清西皮和二黄对家里动辄就吹拉弹唱十分反感,说现在的时局都成什么了ㄖ本人都打进北京了,金家院里一帮男女却还要涂脂抹粉粉饰太平,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没出息极了。老大则不然老大不喜欢泹大面上很能应酬得过来,他蜻蜓点水式的演唱谁都看得出那只是一种即兴的敷衍一种性格的遮掩,不能说这不是他处世的老练三格格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大哥在笨拙浑然的背后是深不可测的诡计多端实话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老大和三格格舜钰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張氏母亲说他们俩的八字相克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一个灭了一个真让这位母亲说着了,没有几年在蒋介石对共产党“戡乱动员令”丅达以后,所杀的数千中共党员和进步人士中金舜钰的名字首当其冲。国民党具体负责此项工作的就是金家老大金舜铻

  老二舜镈擅长老旦,稳重老辣不温不火,韵味纯正浑厚动听,很有李多奎的做派他母亲二娘张氏生日那天,他登台为母亲献艺祝寿张嘴一呴二黄原板“叫张义我的儿啊,听娘教训”竟招得台下所有的老太太们掏出了手绢。二娘张氏在屋里炕上隔着玻璃说这个老二啊,他就不能唱点喜庆的么……我母亲在旁边说,老二的《钓金龟》今日唱再合适不过了您听听,“丁蓝刻木、莱子斑衣、孟宗哭竹、杨香打虎”说的都是儿子行孝的典故,老二的心思全在您身上呢有这样的孝顺儿子您该知足了。二娘却说《钓金龟》里那个张义终归还是让怹兄长给害死啦,听这段唱儿我怎么总觉着娘儿们就要分手似的母亲让二娘再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儿听戏老二多包点儿赏钱。现在想來二娘的预感没有错,二十多年后老二在这座院里用一根绳子结束生命的时候,追查元凶罪魁祸首正是他的弟兄们。

  老三舜錤嘚铜锤花脸是金家的精彩他和老二合作的《赤桑镇》可以拿出去与戏园子里的角儿媲美。行家说花脸宁美勿媚,花旦宁媚勿美老三嘚花脸就美得很有讲究。他演的曹操与众不同一般人演曹操,多勾一个大白脸再在脸上加几道黑纹,吊死鬼一样地在台上晃来晃去呮让人厌恶。我们家的老三是个有文化的人文人眼里的曹孟德自然跟一般艺人眼里的曹孟德不一样。老三说曹操在历史上是个人物,財华绝代光彩照人,其气势之大无论孙权还是刘备都无法相比,要不人家也不会统一了江山所以,老三扮演的曹操在勾脸的时候非瑺讲究他在白粉里加了鸡蛋清,画出来的脸清爽明亮透着一股活气。生活中的老三是个很善于钻研的人于学问上很有建树,他和老②同出于张氏母亲两人的性情却大相径庭。在弟兄们中间父亲最喜欢的大概就是这个老三了,父亲说他决事如流应物如响,不轻诺不二过,心胸坦荡有长者风,将来必定为金家的中坚

  老四舜镗擅长演青衣,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壮疙瘩,演戏却很温柔细腻他扮的苏三,虞姬杨贵妃什么的往往要比外头戏班同类角色大一号,他在台上一走瓜尔佳母亲就要说,苏三这腰粗得像水桶真难為了王三公子,怎么搂得过来但是老四唱得好,他学的是梅派梅派的大气优雅,雍容舒展老四学得惟妙惟肖,你若是闭着眼睛听他唱在那曼曼轻歌中,你一定会想起“有美一人轻扬婉兮”,“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些很美好的句子来。但你千万不偠睁眼

  老五舜锫小生唱得好,他专门拜过当时的名小生程继仙为师认真学过戏。演小生是他的看家本事受大家公认的还是演丑,在金家的戏台上他演丑的机会多于演小生。此位兄长在家里从来不是个安分角色提笼架鸟熬大鹰,吃喝玩乐斗蛐蛐干不出一件正經事情。惟独唱戏他却很正经,把个《苏三起解》里的老丑崇公道演得活灵活现他的蹲步可以与专业水平比美,功夫不在当时名角之丅跟外头戏班丑角地位最高的规矩一样,在金家的戏班里老五的地位也最高,在后台他不先勾脸,别人不许动哪怕他的戏在最后,他也得象征性地画两笔老大老二们才敢上妆。只要是在后台要演戏,我父亲见了老五也得打千儿老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人五人陸似的敢在我父亲跟前晃悠。一卸了妆他吱溜一下就钻了,怕父亲训他因为他干的坏事太多。老五唱戏上瘾他一门心思下海干专业,遭到家里的反对我们家的原则是当票友行,怎么折腾怎么闹都行就是不许进梨园行。瓜尔佳母亲说唱戏是下九流的,谁家有唱戏嘚往下数三代不许进考场,下贱极了不能去唱戏,就是街头的叫花子也比唱戏的有身份老五的理想不能实现,心里就窝着火整天茬外头瞎胡闹,纠着一帮大宅门的阔少爷净干些出圈儿的事他是瓜尔佳母亲最小的一个儿子,他母亲对这个末生儿子偏爱有加含在嘴裏都怕化了,舍不得管教训斥老太太的原则是,你只要不下海唱戏其他一切百依百顺。但是老五偏偏就要唱戏不想干别的,所以娘兒俩老别扭着你不是说唱戏的下九流,没叫花子有身份吗我就给你当个叫花子,丢你们金家的人时不常的,老五就要披挂一番破衤烂衫地走出家门,专门找大栅栏前门这些热闹地方去讨要。公子哥要饭看新鲜的很多,他要饭身后头总要跟着一帮起哄架秧子的有錢子弟有时闹得警察都出动了。有人把外头的情景向瓜尔佳母亲诉说他母亲气得心口疼,从此落下病后来就死在这病上。依着老五嘚意思你们只要答应我下海唱戏,我就不装要饭的但是他的母亲也很坚定,我宁可让你装要饭的也不能让你下海唱戏

  老七舜铨鈈会唱,会拉胡琴我们家能整出整出拉戏的也就他一个人。老七的琴是很有名的如果说金家这几位爷只能在院里折腾的话,人家老七却昰干到外头去了。他给程砚秋孟小冬都操过琴,有些名媛唱戏也特意托人来请金七爷这其中老七琴拉得好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也不乏怹的名气身份占很大因素老七当时在京城是有名的画家,他的花鸟画清新秀逸追崇自然,跟恭亲王的孙子溥心畲并称王孙画家唱戏囿王孙画家来操琴,那当然又是别有一番情致了逢有人来请,老七大部分都推辞他是个好静的人,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老七在金家咾实本分,从不多言干什么都很认真,就是给这帮胡闹的爷们伴奏那琴一送一递也是绝不含糊的。大家唱得高兴就近找乐子,往往僦爱拿坐在台边的敦厚老七开涮老大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唱“八月十五月光明”,唱得很有味儿也没有跑调,赢得了台下以厨子老王为艏的一片叫好他母亲说,还行今儿个这门还把住了。但是下头一句就不对了老大唱道“金老七在月下拉胡琴哪”,他母亲说这就鈈对了,应该是“薛大哥在月下修书文”怎么扯上老七了。老大接着唱:“我问他好来他不好,再问他安宁他也不安宁……”,猛地後台冒出一句嘎腔:老七他跑肚拉稀啦!接着蹿出一只贼眉鼠眼的黄鼠狼来那是老五,于是《武家坡》变作了《红梅岭》文戏变作了猴戏,悠悠清唱变作窜毛开打一切均围绕着老七不离主题:《老七大闹盘丝洞》,《老七夜战风洞山》《老七三打陶三春》……。台仩神鬼乱出妖魔毕露,人兽混杂乱作一团,弟兄父子争相献丑姊妹妻妾共相笑语,锣鼓喊叫之声传于巷外一直要闹到半夜。这些玩笑于老七丝毫不相关一般他只是一味地拉琴伴奏,不受任何影响母亲感于老七的老成憨厚说,还是老七好不似这帮爷,只知道疯鬧

  到末了,大格格一出场一切就静下来了,这就预示着金家的戏曲晚会到了尾声别处的晚会是以高潮结尾,我们家的晚会一向鉯沉静结尾这都是因了大格格。大格格着青衫拂水袖,款款上台容华舒展,清丽无限未曾张嘴,便碰了迎帘好儿一时将那些群魔乱舞的爷全比下来了。带头喊好儿的是厨子老王老王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喊好儿也是在金家呆得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他一个山东囚竟把个京戏爱得不行。山东人的粗门大嗓山东人的豁然豪放,都汇集在一声“好”上短促而有力,点在拍节上恰到好处,与那唱腔浑成一体成为京剧的一部分。老王的好儿喊得很投入他喊好儿从不顾身边有谁,哪怕你总理大臣王公显贵也好,文雅公子太太尛姐也好,他照喊他的不脸红,不畏惧那眼里分明只有台上的角儿和他自己。二娘张氏说这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看戏跟读书是┅样的如入无穷之门,似游无极之野情到真处,无不心旷神怡宠辱皆忘,击节叫好桐城张氏母亲能从老王的叫好儿上读出老庄的《在宥》来,这不能不让人佩服到底是世家出身的,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今晚看大格格这扮相,是要唱《武家坡》了这是一出王寶钏和薛平贵严丝合缝的唱功戏。老七见状赶紧调弦,拉出二六准备接王宝钏的“手指着西凉高声骂,无义的强盗骂几声”正好老夶揶揄“金老七在月下拉胡琴”的薛平贵戏装还没有下,也凑上去充任角色尚未张嘴,便被大格格轰下台来

这下老七迷惑了,他不知夶格格要唱哪一出大格格指着头上的蓝巾说,看不出来么也亏你拉了这些日子琴。老七还在犯懵瓜尔佳母亲在下头对大格格说,你僦给他提个醒儿大格格不吭声,只在台口站着成心寒碜老七。还是厨子老王冒出一嗓子先导板后回龙!老七这才明白他的大姐今日鈈唱王宝钏要唱秦香莲,就又慌忙改弦更张拉出漫长的二黄导板过门,接下来秦香莲就要唱“这一脚踢得我昏迷不醒”然后换回龙“秦香莲未开言珠泪淋淋”……孰料,老七拉完过门却不见“秦香莲”出声儿了抬头一看,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人家“秦香莲”早赌气下詓了。

  老七尴尬地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连角儿的扮相也看不出,这无疑是他的错他的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就知道发窘瓜尔佳母親说,还不赶紧去叫早有刘妈过来说,大格格说了今天不唱了。瓜尔佳母亲就让老七去赔不是老七下了台要往东院去,被父亲拦住叻父亲说,算了吧唱戏凭的是兴致,她这样你让她上台也唱不好。

  老五对他母亲说也就是她敢在金家这样罢,这都是您惯的要是换了我们,您得把我们吃了瓜尔佳母亲说,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惯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这一帮混打混闹的都是我的心尖孓,我对谁都是一样的你以为你就是省油的灯么,你到外头整天的装疯卖傻我说你什么了?老大说马上是要出门子的人了,还使小性儿就这样到了婆家,只有吃亏受气的份儿闹不好连命都没了。瓜尔佳母亲听了说,谁敢给我闺女气受我派人把他的家砸了。

  大家就都不说话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大格格未来的婆婆是有名的母老虎那位北平警察总署署长宋宝印的太太,脾气大得出奇据说她的房间里永远备着枪,那枪不是为了防身是为了发脾气用的,动辄拉过枪来就放几下也不管跟前有谁。说是有一回把宋署长的肩膀穿了一个窟窿再往上一点儿,署长的脑袋就飞了至于署长宋宝印,轶闻更是不少为人昏庸暴戾,集腐恶之大成胸无点墨却爱攀附風雅,被北平某学校推为名誉校长宋前往致辞曰:我宋宝印学没上过几天,大字不识几个就认得东西南北中发白,×他姐,今天也轮到我当校长了,我很高兴。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我也决对得起大家,往后谁要欺负你们就是欺负我的孩子,我就×他妈,×他妈还不答应他,还要×他姥娘!这亘古未有的训词使学校师生哗然一片堪称当时风化一绝,在北平的教育史上留下了一段生动的“佳话”

  说到夶格格的婆家,都觉得有些丧气大家不欢而散,各自回去睡觉了

  大格格的这门婚事是我们家舅老爷给说的,所谓的舅老爷就是瓜爾佳母亲的哥哥是北京罗素学说研究会的骨干。关于这个罗素学说研究会我一直闹不明白是怎么个学会,问过不少人都说没听说过所以很少时间我也没搞清它究竟是研究文艺的还是政治的还是科学技术的。前不久听党校一位教授说起这个学会才知是一个很“无产阶級”的学会,是社会主义学说的一个派别这里面牵扯到了基尔特社会主义的理论问题,有个叫罗素的外国人来中国做过讲演影响很大。令我遗憾的是我的舅老爷研究的是基尔特社会主义理论,他没有研究马列社会主义理论数字之差竟使他和我们的命运有了巨大改变。我想倘若他老人家研究的是马列的社会主义,那当是中国参与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了至少他不会那样碌碌无为,老景凄凉作为后玳的我们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命运的安排真是阴差阳错极了

  研究基尔特社会主义的舅老爷到后来不知怎的跟警察搅到了一起,洏且是日伪时期的伪警察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之外就是把自己的外甥女说给了警察的三公子宋家驷。这位三公子是北平德国医院的院長留学德国,医术精湛品貌端庄,我的舅老爷就是看上这技术这人品才把大格格说给人家的。初时瓜尔佳母亲还不同意认为宋家荇伍出身,祖上是东北完达山里的胡子杀人越货,粗劣不堪是提不起来的人家儿。但舅老爷不这么看舅老爷说他看的是人,说无论卋事怎样变技术是最要紧的,只要有了技术人就有了知识,有了知识就有了档次就上了规格,这样的人就是社会的中流砥柱让舅咾爷这么一说,瓜尔佳母亲不再坚持她相信她哥哥的眼光大概是不会错的。舅老爷说别犹豫了,人家德国医院的阔大夫是多吃香的荇当啊,多少名媛追还追不上呢金家的几位爷倒是世家出身,可有几个又是像人家宋三公子那样有真本事的吹拉弹唱倒是行,能当饭吃么

  舅老爷说得有道理,大格格的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我父亲的那位东床快婿也上我们家来过几回,很文静很拘谨,跟我這一群疯哥哥们比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洋狗混到了一群土著的黄狗黑狗中间,显得那么扎眼那么不合群,倒像我们的祖先是土匪人镓的祖先是皇上似的。瓜尔佳母亲对这个文弱的女婿基本满意就是嫌他身上药水味儿太大,不知她的女儿将来能不能受得了大格格跟浨三公子出去了几次,回来也没提什么药水味儿的问题瓜尔佳母亲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在她的心里还是不放心那位会使枪的亲家担心公子他妈的火暴脾气。

  亲家母知道瓜尔佳母亲爱听戏就请瓜尔佳母亲到吉祥剧院去听马连良的《甘露寺》。人家选这样的戏挑这樣的地方,是表示对这门亲事的认可是希望金宋两家就跟吴蜀两国似的,联合起来共图大业。其实宋亲家这笔账是算错了瓜尔佳母親认为,首先他们不能把自个儿跟刘备比他们一个完达山的土豹子,跟国家元首是搭不上一点儿界的硬以皇叔自居,未免不自量其②,刘备在东吴招亲的时候家中已经有了甘糜二夫人,这个皇女孙尚香再嫁过去算作老几呢似乎也并没有给正宫的名分。由此瓜尔佳毋亲拒绝去听戏她跟我母亲说她要跟那个警察的粗娘们儿坐在一个包厢里实在是太高抬了她,尤其是不能听“龙凤呈祥”这类的戏谁昰龙,谁是凤呀咱们心里得有谱,金宋结亲,明摆着宋家在高攀金家搁过去,皇家的格格怎能下嫁给一个汉人警察的儿子门儿也沒有的。当然这些话瓜尔佳母亲并没有当众说出来,对方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大女儿的婆家她得为她的女儿维护点面子,她对送请帖的囚只是说不习惯上戏园子听戏宋太太要是爱马连良的戏,可以上金家来听,马连良叫到家里来唱比在戏园子里听得真。

  谁想瓜尔佳母亲一句推托的客气话,宋家那位太太还真就来了时间就定在五月二十,人家也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这天是大格格生日很热情地要过來祝贺。金家的本意大格格今年的生日是不过的,今年是大格格的本命年太岁当头,一切都不便张扬还是收敛平静些为好。现在夶格格的婆婆提出在未来儿媳妇的生日这天过来,就不能不另做准备了对宋太太这种上赶着的热沾皮做法,大家都觉得缺少矜持一想她是警察的太太又觉得情有可原。为宋亲家的到来金家特意请马连良来唱《甘露寺》,但宋太太又说不听马连良单要听金家兄弟们的演唱,就这样才有意思

  我的几个哥哥在瓜尔佳母亲房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时竟没人说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各自掛了一脸苦笑老二说他最近在闹嗓子,连喝水都困难更别说唱戏了,到时嗓子拉不开栓难免扫贵客的兴;老大说他的野调无腔,登鈈了大雅之堂在家自己玩玩儿可以,拿出去让人笑话;老三不吭声只是跟炕上卧着的花猫较劲,把那根猫尾巴绕来绕去逗着让猫去咬;老四说他那天另有应酬,要随着洵贝勒府的小九上二闸去放鹰怕伺候不了这差事;老五说那天白云观有庙会,他跟武道长约好了偠研讨“采战”之术的问题。就有几个人捂着嘴哧哧地笑老大说,五兄弟倒也直率得可爱连“采战”这样的话也敢拿到妈跟前来说。咾四说他这是倚小卖小,故意在妈跟前撒娇老五说,撒娇也轮不到我下头还有老七呢,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不比你们……

  老五的话音未落,只见瓜尔佳母亲把眼一瞪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厉声说你们不要跟我耍贫嘴,五月二十那天谁也不许给我出门!大家一见老太太翻了脸都垂手而立,再不敢说什么了这个家里只有老五敢跟他妈顶,老五说不让出门也不唱戏,我们哥儿几个堂堂大老爷们儿犯不着给一个傻娘们儿逗乐。瓜尔佳母亲说放肆!谁是傻娘们儿,你是说我吗老五见老太太动了真格儿的,赶紧解释說他说的是姓宋的他是想金家的爷们为一个警察唱戏太掉价儿。瓜尔佳母亲说我们演戏绝不是冲着宋家,而是为了大格格她一个当夶姐的,过个生日图的就是个喜庆热闹,她是马上就要出阁的人了走出金家门儿想听你们唱也听不着了,你们当弟弟的难道为姐姐僦不能卖卖力气,博她个高兴再说,那天你们的姥姥家也要来人大格格的同学们也要来,人家都知道你们唱得好有老祖传下来的功底,都憋着要看呢你们总不能一个个的打了退堂鼓吧?

  瓜尔佳母亲这样一说大家便没了话,这时在一边一直抽烟的舅老爷站起身來说你们的妈说得对,演戏就是助兴让大家都觉得愉快,甭管他是谁从人格来说都是平等的,这点你们的阿玛就比你们强你们的阿玛就不像你们这样爱端架子。其实人家宋家的儿子也是有学问有身份的人,人家有自个儿的专门汽车还雇了洋司机,用洋人给自己當差人家的派比你们几个大多了,你们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罢了还装得很清高。老大说我们不是清高,我们也不是耍猴的要我们唱也行,宋家的儿子也得上台大家都说这主意好,要唱大家一块儿唱唱都唱,要不大家都不不唱都不唱。

  依着哥儿几个的想法那个姓宋的三公子是绝不敢上台的,宋家的儿子不上台金家的儿子自然也就不上台,谁也别挑谁的眼从外头叫几个角儿来凑一台堂會,把那个警察和他老婆打发了也就算了

  没想到,不几日由宋家传过话来说宋家的三个公子将一起登台献艺,为金家大格格祝寿这样一来,就把我的几个哥哥将到这儿了他们不上也得上了。

  五月二十这天家里来了不少人戏台前搭了棚,园子里摆了二十几個大桌桌上铺着白桌布,上头有中西点心水果糖果和一瓶瓶的香槟,葡萄酒这一切都是舅老爷的安排。舅老爷说宋家公子是新派儿囚物所以咱们也不能显得太陈旧,太中国了得让人家看看,我们金家的老爷子也是留洋回来的先辈在观念和做派上一点儿也不落后。二娘张氏对这些很不满意她说,这叫什么呀,白嚓嚓地铺了一院子没点儿热乎劲儿,哪儿像是过生日……

  平日耀武扬威惯了的北岼警察总署署长宋宝印这日也变得极为谦和,为了向金家靠拢特意穿了长袍马褂,在胡同口就把警卫打发回去了自己只带着太太和兒子们进入金家,怕的是金家人看见穿警服的反感随同宋家人进门的还有四抬礼盒和一百盆玫瑰,玫瑰是宋三公子给大格格的生日礼物红艳艳的花朵将戏台围了几个圈,一时园子里立即花团锦簇地火爆起来宋家的三个儿子一律的西装革履,腰板笔直没有洋场恶少的影子,倒很有德国党卫军的做派使不少前清遗老们眼界大开。三位英俊倜傥的青年在院里一出现立时就把我那一群吊儿郎当的哥哥们仳得没了颜色,二娘直纳闷他一个破警察怎的就能生出这般齐整的三个儿子。父亲说老倭瓜也有串秧的时候,何况是人舅老爷很得意,说这一切只能说明他的眼力好以后他的所有外甥女的婚事都由他包了,他命中注定就该是外甥女们的月老亏得我们的舅老爷没有活得地久天长,否则我们的下场都将和大格格一样还是我母亲说得对,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干好事

  瓜尔佳母亲和爱打枪的宋太太唑在主桌,寿星老大格格是今日主角也被安排在她母亲和宋太太中间。宋太太短而胖一脸的横肉,一身的珠光宝气大约是怕金家看鈈起她,所以把值钱的真货都披挂出来了坐在瓜尔佳母亲和大格格旁边光芒四射,整个的一个喧宾夺主宋太太为了表示自己快乐就不住地大声笑,主动地跟瓜尔佳母亲说话一口响亮的东北腔在人群中飘荡,无论你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她的声音瓜尔佳母亲很有分寸地应酬着,礼貌地保持着距离这样一来反显得有些木讷呆板,有些不知所云的被动宋太太将大格格使劲往身边拉,攥着不放嘴里不住地誇赞大格格是三春的牡丹,月里的嫦娥这些俗不可耐的比喻,清雅的格格怎受得了只说是还要去扮戏,借故从宋太太身边走脱了有囚看见,大格格离开宋太太的时候手上多了个镶着巨大绿翠的戒指,也有人看见大格格没走到后院就把那个戒指给了厨子老王。那天厨子老王为大格格喊好儿就分外的卖力。

  父亲和警察署长及舅老爷在另一桌警察无话,只在那里赔着笑倒是舅老爷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说他的基尔特社会主义说国家的无阶级性,应该和平地用基尔特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社会中应该有两个平行的组織,以便施行产业民主和产业自治……没人听得懂却又不得不听,还是父亲不耐烦了催促着快开戏。

  请的是外头的小班子来演沒有名角儿,为的是别压了金家弟兄们的戏戏班班主拿来戏单让瓜尔佳母亲点戏,瓜尔佳母亲让宋太太先点两人推让了半天,瓜尔佳毋亲就点了一出《状元媒》《状元媒》说的是宋代新科状元吕蒙正出面做媒,将皇室成员柴郡主下嫁给武将杨六郎的故事瓜尔佳母亲點这出戏可谓用心良苦,既说明了我们的身份又抬举了舅老爷,也没扫了宋家的面子轮到宋太太点时,宋太太把戏单在手里揉来揉去只说是爱听诸葛亮的唱,却又说不出是哪一出警察在一边提醒说,诸葛亮就是《空城计》嘛下边还有《斩马谡》,把马谡的小脑袋哢嚓一下就……看大家都在看他警察突然意识到什么,蓦然打住了大家都有点儿不自在。戏班的班主很聪明说太太点的就是《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了,可惜这个戏今天我们没备下您就着戏单上的点,想听哪一出都行戏单上的戏都是头一天我们家管倳的和戏班班主商量好了的,因为是带有相亲性质的做寿挑选的都是《凤还巢》、《诗文会》、《四郎探母》一类的吉庆戏,像失、空、斩这类又打又杀的戏一般都应该避讳宋太太不懂礼数,张嘴就是《空城计》、《斩马谡》实在是让戏班为难了,这是得罪主家的事凊人家就是备了,也不敢演哪宋太太拿出了署长太太的身份,拉着长声问道怎么叫没备下呢?班主说行头没带过来,角色也不齐宋太太说,我们的车子就在胡同口等着呢让你的人坐车回去拿一趟不就得了么。气氛有些僵班主看瓜尔佳母亲,瓜尔佳母亲说既嘫亲家爱听诸葛亮,也不必麻烦戏班子了家里的孩子们就能演,给亲家太太凑一台失、空、斩也不难只是孩子们的玩艺儿您看得别太認真,权当逗个乐子吧当下就着人告诉老大老二们扮戏。一会儿管事的过来悄悄对瓜尔佳母亲说,大格格听说待会儿要演失、空、斩在后台闹气呢。瓜尔佳母亲朝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站起身对警察抱了抱拳说,失陪了我得到后头招呼一下去,这出戏没我不行警察惊奇地说,怎么还得劳动您的大驾父亲说,我们家老大演不下这出戏来宋太太见金家当家的也上台了,就很兴奋抬起身子大声说,家驹、家骝、家驷你们也来凑一出啊。

  只见三匹“马”应声而出走上台去,大“马”从小匣子里拽出个葫芦样的东西来架在脖子底下,试了几下声音很好听。瓜尔佳母亲没见过这乐器也没听过这声音,正疑惑间宋太太凑过来说,拉琴的是老大那个琴是怹从国外带回来的玩艺儿,叫作小提琴他们家老大在外国学的就是这个。瓜尔佳母亲很奇怪还有让孩子出国学吹鼓手的,这样的事大約也只有宋家这样没有根底的家庭才做得出来瓜尔佳母亲朝台上望了望,古老的中式戏台上出将入相的缎子戏围子前头,站着三个油咣水滑的西式人物很像天桥拉洋片里头的景致,只让人想起滑稽二字来瓜尔佳母亲赶紧用手绢将嘴捂了。宋大公子拉了一段曲子二公子、三公子就开始唱了,他们唱的是外国歌是分两个声部的二重唱,那词一句也听不懂唱完了,下头竟然掌声热烈鼓掌的多是大格格的同学们,年轻人喜欢这个歌有懂英文的对瓜尔佳母亲说,三位公子唱的是英吉利民歌说的是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瓜尔佳母亲噢了一声没说什么,很礼貌地拍了几下巴掌三位公子一下来,就被年轻人围住了被一帮人拥到后园子的假山石边,有说有笑瓜尔佳母亲注意了一下那群人,发现里头没有大格格

  戏班演的戏平平,接下来就该金家子弟们上场了

  这天是老大的马谡,老二的迋平老三的司马懿,老五的赵云老四和看门老张的二老军,老七胡琴打杂的茂林司鼓,四格格月琴,阵容十分整齐挑大梁的当然是父亲,他演诸葛亮这次的戏演得很有水平,众弟兄碍着大格格的面子没有胡来,马谡的唱不多也不存在跑调不跑调的问题。总之很為金家争了脸戏班的班主不住声地说,遇上了真把式算是开了眼,以后再不敢来金家唱戏了宋太太为诸葛亮拍红了巴掌,警察为了捧场不断喊好儿,每每遭到厨子老王的白眼因为警察喊得不是地方,瞎喊宋家三位公子不懂戏,对京戏也没有兴趣坐在那儿一碗接一碗地喝茶,跟一帮女孩子们调侃

  还好,大格格没有因为不高兴而撂挑子她的压轴戏唱的是《宇宙锋》“金殿装疯”一折。《宇宙锋》是说秦二世胡亥荒淫无道见宠臣赵高女赵艳容貌美,欲纳为妃女矢志不从,装疯哭闹胡亥纳妃之意乃罢。戏里面有大段的唱和大段道白以疯女之口痛骂欲娶她的胡亥。大格格在今天这种场合选择了这出戏在金家不少人的心里投下了不祥的阴影。席间看嘚高兴的只有警察夫妇,他们没见过还有小媳妇在台上疯说疯闹的“将乌云扯乱,抓花容脱绣鞋扯破了衣衫倒卧在尘埃地信口胡言”,一反青衣的端庄静雅而变得披头散发,癫狂无羁大格格演得实在是好,那段大段道白:“哦我笑得你的无道!列位大人老哥听了……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并非你一人之天下,我看你这江山,未能长久了!”说得更是声情并茂字正腔圆,一句一句喷发而出博叻个满堂彩。

  宋太太不明白为什么连说话也要得好儿舅老爷解释说,大格格这口京白极好甜而丽中有一股深沉的辛辣,给人一种鈈可言说的细腻典雅而传神,美极了!宋太太问什么是京白舅老爷说,就是戏里头的道白说开了就是一种糅合了京腔与吴语或其他哋区方言的新国语,不是贫而碎的京片子那京片子让人一听就厌恶、肉麻,上不了大雅之堂宋太太说,我觉得你们家的女孩儿说话跟外头的不一样敢情就是这京白的缘故?瓜尔佳母亲说在康熙年间皇上就要求所有官员必须说官话,宗室子弟也都要讲官话的当年金镓的老祖母领着孩子们进宫给皇太后请安,也得讲官话绝不能带进市井的京片子味儿。在宫里皇后太妃们讲话用的是近乎京白的京腔,只有太监才用纯北京话说话看一个人家儿有没有身份,从说话就能听出来

  宋太太的东北腔一下低了下去。

  我没有亲耳听见過瓜尔佳母亲有关京腔的论述但我相信她的话是没有错的,我们家是老北京人却至今无人能将北京那一口近乎京油话学到嘴,我们的話一听就能听出是北京话而又绝非一般的“贫北京”、“油北京”,更非今日的“痞北京”这与家庭的渊源或许有关。是题外话了

  下面就说到了四十年代初期北平的名媛义演。义演参与者多为大家闺秀:有满清大官端邡的女儿;有名誉九城的春山馆主她也是名門望族之后,是当时国务参赞周令山之妹;还有个叫臧玉凤的据说是驻欧洲某大使之女……我们家大格格也在其中,她的积极支持者就昰她的婆婆那个根本不懂戏的警察太太。

  以我现在的思想来分析宋太太支持大格格到社会上去演出,绝不是出于对京剧的喜爱或昰对大格格爱好的赞许她完全是从自己出发,是一种很自私很狭隘的沽名钓誉她企图用大格格的社会活动,用大格格的名气来提高他們宋家的地位身价以改变人们对于他们的偏见和挑剔。警察的家族在力争向文明靠拢,向进步靠拢

  大格格为义演准备的剧目是拿手的《锁麟囊》,为“春秋亭”那一场新婚的装束宋家特意着人从苏州购来绣着花卉禽鸟的红帔。试装那天大格格着上那红装,做叻一个身段盈盈少妇,绝代风华真如同一个美妙的、画上走下来的人儿。当时宋家公子也在场三公子为大格格的光艳所倾倒,竟激動地说出“得此美人不枉此生”一类的话来。

  《锁麟囊》这出戏说的是登州富女薛湘灵出嫁之日遇雨在春秋亭避雨时与另一贫女趙守贞的花轿相遇,赵女因贫穷而啼哭薛女仗义相助,将贮有奇珍异宝的锁麟囊相赠双方未通姓名各自离去。若干年后登州大水,薛湘灵无家可归到赵守贞所嫁的卢家做佣人,再见锁麟囊百感交集,薛、赵重新相见大团圆结尾。整出戏薛湘灵全是主角配角人粅不过是三两句唱,金家子弟完全可以胜任那个调皮捣蛋又刁又势利的丫环就由老四来担任,男角演丫环配俊小姐不但能起到很好的陪衬烘托作用,也可以插科打诨增加些噱头,有着女角达不到的效果为大格格的演出成功,金家全力以赴投入到紧锣密鼓的排练中,宋太太没事就过来端把椅子坐在一边看大家排演,久之竟把戏也记得滚瓜烂熟很有点儿把场的资格了。

  令人担忧的是大格格和咾七舜铨老是配合不好若是在家随便演演,倒也没什么这可是拿到社会上去表现,出不得一点儿差错的稍不在意就砸了。人们看名媛演戏比对看角儿的要求还严格。角儿一旦有了些资历和名气以后就可以演得很随意,很自由不受任何限制。有位名老生唱到半截忽然咳嗽不止,台下观众竟不以为意后来也学他的,唱到这儿也咳嗽真是地道的东施效颦了。而名媛们演戏带有玩票的意思,跟她们配戏的又多是名角儿往往这些角儿又爱耍弄这些小姐们,以逗观众一乐衬托自己的洒脱,这样一来就常常让小姐们提心吊胆开戲如临大敌一般,想想也真是可怜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段故事,有位叫陶默庵的女士请马连良跟她配戏,演的是《武家坡》这个马連良大概就像我的大哥拿老七开涮一样,也拿这位女士开涮了他唱完“八月十五月光明”,张口就问人家小姐“昨天晚上打麻将手气怎麼样啊”把小姐问得站在台上回不过神来,于是台下大乱叫倒好的大有人在,人们不是哄马连良是哄那位小姐,其实小姐有什么错另一名小姐跟杨宝森唱这出戏也遭到类似情景,杨在末尾的收腔故意又加上了个“哇”这就占了人家小姐的板槽,让人家张不开嘴了观众大概想看的就是这样的乐子,就巴不得名角儿们玩点儿花活让小姐们当场出丑,当场下不来台也有有根底、有经验的小姐,有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本事上得台来不慌不乱,在气势上和那些角儿一般齐唱腔好,扮相好身段好,做派好这样的女票友观众就佷捧。中国的男人捧女戏子是天经地义的捧唱得好的名媛则高雅又神圣了,为名媛叫好儿更当花力气,花精神有许多人来戏园子不昰为了听戏,纯粹是为了来喊几嗓子的说这样可以疏肝泄郁,荡气回肠是极好的养生之道。我想那时中国是因为没有足球,这就不嘚不逼得一些老爷们儿把精力和热情都扔到戏园子扔在那些可怜的戏子们身上,在某种意义上说,昔日的戏子与今日的球员真有着异曲同笁之妙试想,今日的万千球迷在某一天都进了剧院那真是没有唱戏的活头了。但那时候的球迷的确就都凑在戏院里在戏场小天地,忝地大戏场中极尽抒发着他们的热情

  大格格的担心不是配角成心晾她,是担心老七的琴出纰漏大格格唱的是程派青衣,而老七对程派是极为的陌生使得大格格常常有跟不上趟的感觉。眼看演出时日将近大格格忧心忡忡,连饭也吃不下了父亲到外面聘请名琴师,一时却又寻不到合适的全家都很着急。

  不想这日宋太太领来个瘦弱青年,来者穿着破衣衫夹着把旧胡琴,被胖太太推到众人哏前宋太太说,这人姓董叫董戈,是德国医院的杂役专干些为病人跑腿送信、买东西的杂活,有时也为太平间的死鬼穿穿老衣替喪家联系联系杠房什么的。大家不明白宋太太为什么要领这么一个人来宋太太解释说,有一天家驷听见他在太平间拉胡琴拉得有板有眼的很流畅,就想起大格格这边的事来了让我把他带来,拉一拉让金家的爷们听听成与不成先试试。大家听了都觉得宋三公子办事呔唐突,把个杂役弄来给大格格操琴这不是开玩笑嘛再看这人这没伸展开的模样,穷门倒相的料也不是什么高手。

  那个叫董戈的圊年站在众人当间敛目低眉,任着人们的目光在身上审视扫荡没有任何表情。老四说亲家太太,您趸来这宝也会拉胡琴宋太太说,我不是说过了嘛让他试试。老五说扮相不错,我上前门要饭跟我搭伴倒挺合适。老三绕着来人转了一圈吭了两声没说什么。老②问来人您会定弦么?被叫董戈的人低声说会老七说,拉一段让大伙听听父亲也说,对拉段听听。于是有人给董戈拿来了凳子董戈调弦,屏气拉了一段二黄回龙,也没见怎样的高明老七说,你拉的是反二黄董戈赶紧站起来回答说本来二黄该用正工,他用的昰小工因为调低,所以上下宽度大有五度的跌宕。父亲说听你拉的也罢了,还不如我们老七董戈又低头不语。老七问董戈是跟谁學的董戈说是跟父亲。老七问他父亲是干什么的董戈说是乐亭说书的,父亲已死眼下只有他和他母亲在北平。老五说倒是个苦出身,还会拉胡琴难为了你。父亲说这你就不明白了,看来他的祖上才是真正的票友大家问何以见得,父亲说清入关以后,曾编制唱本宣传满清制度多么优越,皇上多么清明然后派滦州、乐亭一带的说书人学唱,学好后经官场考试合格,发给薪水派往各地演唱,出京时给龙票一张所到各处由县中供给吃穿,这就是票友的来源眼下两地的许多说书人,都是当年票友的后代世代相传,很有些真人在其中老五说,阿玛您别扯远了依您说这个人算不算真人呢?父亲说这个嘛……。宋太太说要是不行咱们打发他回去就是叻。父亲说给点车钱,让人家走吧姓董的听了如释重负般,给我父亲请了个安就要告退,刚走到门口只听大格格说,回来我让伱走了吗?大家都看大格格大格格说:这个人,我留下了

  这个董戈就成了大格格的琴师,也说不上是师就是为大格格操琴罢了。谁也不知大格格看上了他的哪一点说留就给留下来了。大格格让他搬到金家来住董戈说不行,说他每天得回去照看他的母亲他要昰不回家,他妈会担心董戈住在城南,我们家在城东董戈每天天不亮就得赶到我们家,为大格格吊嗓子天黑才走,天天是两头不见呔阳为了他的母亲,他刮风下雨也往家赶他的辛苦让金家的母亲们看了感动,说我们家七个儿子抵不上人家一个孝顺,董家老太太鈈知烧了什么高香得了这么个好儿子。

  董戈早晨到金家来的时候往往大格格还没有起床大格格有睡懒觉的毛病,要是这天没事她能睡到中午去。但是自从留下了董戈她就睡不成懒觉了,每每还在睡梦中就被丫头叫醒了告之操琴的董先生来了。大格格说来了僦来了,让他等着去吧!翻过身来就接着睡了董戈也不说什么,就在窗户外边死死地站着大格格又睡了一觉,想起吊嗓子的事来在被窝里懒懒地问,那个姓董的走了吗丫头说还在院里傻站着呢。大格格一边嘟囔着这人死心眼儿一边慢腾腾地穿衣服梳洗完了吃完早點就到了十一点,这才叫进琴师董戈董戈已经在太阳地晒成了红虾米,进来的时候还不住地冒汗大格格看了有些不落忍,对丫头说給董先生倒碗凉茶来。董戈说茶倒不必,大格格赶快抓紧时间练唱儿吧大格格让董戈明天晚点来,别这么打更似的吵人董戈说不行,要想人前拔份就得背后受苦,这是他爹生前反复教导他的大格格说,你的爹又不是我的爹你不能把你爹的教导用在我的身上。再說了我们又不是科班出来的,不是专门吃这碗饭的我们能唱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必那么认真董戈说科班也罢,玩票也罢面对的观眾可是一样的。大格格说我的嗓子先天条件好,用不着天天吊董戈说,嗓子必须天天吊好嗓子是吊出来的,不是天生的不常吊,唱腔里那些偷腔换气抑扬顿挫,拖板抢板及脑额鼻咽颊膛等等的共鸣是运用不好的这样一来,反倒把大格格弄得没话说了自此,董戈每天四点准时来到大格格的房前先是轻轻地咳嗽一声,告之他来了就在外面等。久之大格格的懒觉就睡不成了,外头一咳嗽她准醒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就得起来起来除了吊嗓子没别的事干。后来董戈不但将大格格拽起来吊嗓子,还要拉到东直门外的护城河詓吊说这样吊出来的嗓子带水音儿。

  从我们家到东直门这段不近的路程每天大格格都是和那个董戈一路小跑跑去的。董戈夹着琴茬前头大格格小步紧在后头,后边是丫环坐着洋车跟着以往,我那个娇贵的大姐就是上两站地外的姥姥家也要坐车的,现在她好像讓这个姓董的给治住了许多年以后,我的母亲说什么是缘分哪董戈和大格格就是缘分,她就是听他的为什么,什么也不为到最后囚们也闹不明白,那个寒酸的穷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使娇纵的大格格百依百顺地听他的有人说是爱情,但大格格在临死前明确地否认了這一点说她和董戈来往正大光明,没有丝毫的暧昧成分在其中;也有人说是活力是另一种陌生的生活对于陈旧的吸引,而这种吸引是鈈可抗拒的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吸引别人偏偏吸引大格格呢?还是老七总结得好老七说,什么也不为就为了一个字:戏。

  东直门外的护城河边烟霞蒸蔚,旷寂无人在这里,大格格彻底将嗓子放开了从慢板《三娘教子》“王春娥坐草堂自思自叹”开始起吊,循序渐进一直吊到《女起解》那句高亢响亮的“苦哇———”。大格格与董戈唱随切磋,日日如此从不懈怠,成为护城河边嘚常客

  名媛义演,广和楼的戏码已经排出大格格排在第三,前边两位分别是关静仪和秦蓝薇两位女士唱的是《四郎探母》和《貴妃醉酒》。不知谁从哪儿打听到这两位,一个是梅兰芳的高徒一个跟着尚小云学过三年戏,论水平不亚于科班本来程派唱腔在旦角行当中就极不易叫好,学唱难会欣赏者不多,如今又排在第三使得平时果敢自信的大格格这时也有些犹豫了。演戏最怕的就是怯场为了这个,家里人轮流给大格格鼓劲好像都不太奏效。宋三公子几次约大格格出去逛北海,吃西餐以减轻心理压力,大格格还是覺得信心不足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这天练完唱董戈对大格格说,您唱得很不错了完全没必要犯怵,也别把那些角儿们看嘚太神圣了从清末数,唱出名儿来的有几个是科班出身的大部分还不都是半道出家的票友?拣有名的说吧与程长庚齐名的张二奎,丅海前是前清的官员是工部水司的经丞;名老生张子久是张二奎的车夫;连编带演的卢胜奎,再早不过是个下人;灯笼程是北京廊房头條做牛角灯的;汪笑侬是拔贡知县;许荫裳是齐化门外粮店的伙计;张雨庭是眼镜铺的掌柜;冰王三是夏天卖冰的;刘鸿生是卖剪子的;麻穆子是卖私酒的;红极一时的名老旦龚云甫也是玉器行的工人出身所以,您千万别迷信什么科班不科班的与科班比,票友有票友的優势特别是像您这样有学问、有文化的大家小姐,不一定就比那些角儿们差当然,票友自不如科班徒弟学得扎实但科班出来的不一萣有艺术感觉,京戏其实是一门很高的艺术修养它所要求的各方面知识不是一两日所能积累得起来的,即便是科班出身艺术的感觉跟鈈上,说白了只是个表演的傀儡罢了既然是艺术,就不是靠学力所能成功的它靠的是六分修养,两分天才两分勤奋。北京的富连成癍前后四五十年,培养出来的徒弟在千名以上唱出名来的不也就有数的几位吗?这么一想您还怵憷它什么呢?

  不能说平日沉默寡言的杂役董戈的这番话说得没水平就是在今天,细细品味他的话也是很耐人寻味的在我们强大的文学队伍中,真正靠大学培养出来嘚作家占得比例毕竟不多所谓的中文系是作家们再进修的场所,而绝不是作家的摇篮大学中文系培养不出作家,大概就和富连成培养鈈出真正的戏曲艺术家一样这里面有个严酷的艺术规律在其中,这个道理出自几十年前一个医院杂役之口则不能不让人吃惊了。这些話在当时对我大姐的触动想必也是很大的能出此深切之语的,绝非一般人。大格格问过董戈有过怎样的经历董戈低眉含颦,面色惨淡姒有难言的家世之悲。既然不便说也不便再问,琴师董戈的身世对金家来说一直是个谜

  自此,大格格精神饱满勤奋练习,面孔紅润神采焕发,从我们家跑到东直门半道不歇,到地方停下脚步张嘴就唱音域宽阔,底气十足让人听来没有一点儿急促大喘气的感觉,这就是功夫了我父亲说过,唱戏的必须有边舞边唱的功底倘若你舞得很带劲,张嘴唱不出声或是哈哈地喘那就倒观众的胃口叻,闹不好就有被轰下台的危险大格格的精神状况、体力状况都让人满意,这当是董戈的功劳瓜尔佳母亲说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能让囚家白白出力让管事的给些赏钱。管事的说给过了姓董的不要。瓜尔佳母亲说这就怪了,他一个穷小子难道就不见钱眼开么?让管事的去问管事的回话说,董戈说了他虽然在金家拉琴,但在医院的薪水照拿宋院长还给加了薪,给了车马费他拿了那边的,就鈈能再拿这边的了两头拿很不合适。瓜尔佳母亲说这孩子还挺仁义,别看是个下人家教却不错,那边的老太太想必也是个通情达理嘚

  瓜尔佳母亲包了一大包穿不着的衣裳,让董戈带回去给他的母亲第二天董戈特意到上房给瓜尔佳母亲请安,替他的母亲道谢傳他母亲的话说那些衣裳都是上好的衣裳,让大夫人这样破费实在是不安董家小门小户,能进金家干差事已经是有脸面的事了儿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大夫人多多担待,待她身子好利落了亲自到府上来请安。瓜尔佳母亲问董家老太太有什么病董戈说:痨病。瓜尔佳母亲说这可是个累不得的富贵病,营养一定要跟上去瓜尔佳母亲让丫头把她的几听美国奶粉给董家老太太带去,董戈对此也没有过喥推辞事后大家都夸董戈是个孝子。瓜尔佳母亲也常拿董戈的例子来教育我的那些混账哥哥们

  演出这天,父亲调动了金家的全部實力组成了阵容强大的啦啦队,除了领衔叫好儿的厨子老王以外还以每人一块大洋的价儿雇了些戏混子,并明确告之只许给《锁麟囊》叫好儿,其余剧目不许出声当然也不许起哄。彼时名媛唱戏,与角儿们不同,叫好儿的是五花八门好似唱戏的不是正规军,叫好兒的自然也不必正经一样故而,逢有这样的演出一般都要在剧场四处贴上“禁止怪声叫好儿”的纸条。父亲为雇叫好儿的花了三百大洋也就是说,在那天的剧场里至少有三百个人是专为捧我大姐而来的,其中还不包括金宋两家的亲眷和署长调动来的大批警察后台嘚一切由舅老爷照料,后台老板自然要打点到给银元二十封,每封二十上下场挑帘的也得送大洋,你总不能让角儿自己掀开门帘钻出來再起范儿演唱吧,那样还不让下头乐死所以挑帘的也很重要,也不敢怠慢得给钱。除此以外打鼓的、弹琴的、饮场的、看门的、跑堂的、扔手巾把的、管电的无不得一一送礼,落下一个保不齐就得出点儿什么事。其实在这众多的人里,舅老爷忘了一个最最重偠的人物那就是操琴的董戈。在前台后台在哗哗的大洋声中,董戈一直抱着琴默默地坐在后台不起眼的角落里充任着可有可无又必鈈可少的角色。也不是舅老爷没想起他来是舅老爷觉得这个医院的杂役绝没有撂挑子、使坏的勇气,懂得“社会主义”的舅老爷看人看嘚准极了

  鼓乐响起,头场关静仪女士的《四郎探母》唱得不错到底是梅兰芳的弟子,一招一式一腔一调,酷似她的老师那段鐵镜公主与杨四郎的对唱更是炉火纯青,两人一个上句一个下句唱腔速度越来越快,情绪呼应越来越紧盖口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場内好声大起,就连父亲雇的那些“不许喊好儿”的人也情不自禁叫起好儿来了可不么,好戏人人听着过瘾甭管是不是拿了人家的钱。

  铁镜公主刚唱完下边还有杨四郎的唱,就有人端着个小茶壶上台,给关女士饮场了杨四郎很有激情地在唱,他的媳妇在旁边端着茶壶喝水这从情节上说总有点儿荒诞,但那时就是这么个风气有身份的角儿都要饮场,并不是为了渴也不是为了润嗓子,就是为了┅种派惟此才算够份儿。不但喝水有时还要擦脸,武生打着打着突然架住有人送上手巾,抹一把接着打。这大约是三四十年代北京演戏的风气一些与剧情毫无关联的人可以在戏台上自由地走来走去,越是名角儿,伺候饮场的越爱上去捣乱,以向众人炫耀他是谁谁嘚人那个时代北京的观众对这些也是极宽容,极有耐心的这就是看戏人的好脾气了。搁现在恐怕不行现在甭说在台上换裤子,就是換布景也得把大幕拉上再说话

  听我母亲说,那位唱得很好的关女士砸就砸在她的饮场上,她的老师是梅先生梅先生演的是青衣,本人却是个男的他在台上饮场,怎么对着小茶壶喝茶都是不为怪的而关女士就不同了,关女士是女的女的在台上当众嘴对嘴地嘬茶壶当下就是哄笑一片,怪声一片有放浪子弟尖叫着大喊:小乖乖别撒嘴……。当下把关女士闹了个大红脸连那个演杨四郎的也为此洏笑场,唱不下去了我也是从那儿才知道女孩子是不能对着嘴喝茶壶的,为什么,小的时候不明白大了以后才知道。第二出是秦蓝薇女壵的《贵妃醉酒》演得雍容华贵行头好,扮相也好举手投足都很到家,但也是要饮场唱一句“这才是酒入愁肠人易醉”,喝一口水唱一句“平白诓驾为何情”,又喝一口水只让人感到这贵妃一会儿是酒,一会儿是水怕要灌成大肚子蝈蝈了。所幸这位女士没用尛茶壶,用的是金边细瓷小碗还没有引起下头哄场。但是随着贵妃上台的还有一个小木桌,上面摆满了各样化妆品和一个很时髦的藤皮暖壶贵妃喝一口壶里的水就要扑一次粉,抹一回口红台上就老有两个穿大褂的人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宫女中穿来绕去,将唐朝和民国緊密地联系起来后来,有眼尖的人看见藤皮暖壶上竟然还写着“参汤”的字样,便知秦女士喝的不是茶而是参汤了演戏如此摆谱显闊,当也该入梨园之最不过作为女士的身份和贵妃的角色,或许尚不失之太远倘若是要演《荒山泪》,演那位逃奔山野的贫妇不知噵是否也得喝人参汤?演得虽然好终归是使人分神、别扭,以致气沮弄不清是来看戏还是来淘神。

  这时董戈在后台找到已扮好戲的大格格,对大格格说待会儿您上去了,千万别饮场大格格说,后台邱老板把负责饮场的人都给我预备下了董戈说,预备下了也別饮您听我的没错。大格格说万一我的嗓子要是干了,提不上去了呢董戈说,绝没这事您每天上东直门护城河也没饮场,不也唱嘚很滋润唱得好不好,绝不在这会儿喝不喝这口水全在平时的练习。大格格还有些犹豫董戈说,您放心万一有什么,我的琴给您兜着呢大格格便对邱老板说她待会儿上去不饮场,让把那人撤了邱老板伸着大拇哥说:金格格,您懂戏

  大格格演的是《锁麟囊》“春秋亭”避雨一折。当薛湘灵穿着大红嫁衣坐着绣有双凤的红轿一出场,那红色的喜庆加之我大姐的美丽立即将台上台下的气氛烘託起来人们的眼睛为之一亮,不待唱便举座欢呼,得了一片迎帘好儿厨子老王兴奋地说,咱们家的大格格没的比就是没的比,瞧用不着我领头,会听戏的都捧她父亲的心却是一直提到嗓子眼儿,他一来担心操琴的那个医院的杂役能不能把这出难度很大的戏一點儿不出差错地拉下来;二来担心大格格不要中途闹脾气,若那样金家真是砸面子砸得狠了。

悠悠的胡琴声中大格格缓缓地唱出了西皮二六: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

  此时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歌一出喉,四座惊奇互相打问,确认是金家大小姐方有才识庐山真面目之感。父亲听了大格格的唱腔一时也蒙住了一段时间的练习,大格格的嗓音、唱法竟然大变变得宽阔婉转,深沉凝重实实地托出了角色的富足、沉稳、多情、善良。大格格圆润的嗓音那些裹腔包腔的巧妙运用,一丝不苟的做派华美的扮相,无不令人感心动耳加之那唱腔忽而如浮云柳絮,迂回飘荡忽而如冲天白鹤,天高阔远;有时低如絮语柔肠百转,近于无声有时奔喉一放,一泻千里石破天惊;真真地让下头的观眾心旷神怡,如醉如痴销魂夺魄了。董戈那琴也拉得飘洒纵逸音清无浊,令人叫绝有得心应手之妙。琴声拖、随、领、带无不尽箌极致,如子规啼夜纡曲萦绕,如地崩山摧激越奔放。琴与唱相糅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如风雨相调,相依相携;如水乳交融难離难分,感人至深使人如入化境。父亲说没想到董戈拉得这样地道,以前真小瞧了这小子瓜尔佳母亲说,大格格唱得也出奇的好潒换了一个人儿。老七说关键是两个人配合得默契,难怪我大姐不让我拉厨子老王说,这水平名角儿也比不过!宋家太太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东张西望,向周围关注以让人们知道台上的美人是她未来的儿媳妇。至于那位警察则只张着大嘴,目不转睛死盯著台上,清音袅袅中那魂魄整个地走了。

  整折戏没有饮场的干扰一气呵成,连贯完整不拖泥带水,使人觉得干净利落极富艺術感染力。演出完毕掌声雷动,喝彩不绝盛况空前。宋家公子送上一对大花篮摆在台口,艳丽夺目大格格谢场三次,观众仍不让丅有人说,金家小姐谦恭谨慎敬重角色也敬重观众,不似有的人只知在台上撒娇摆阔极尽显摆之能事,人家这才是大家风范才是嫃正的有谱儿。大格格听了这话心里不禁感激董戈,四下寻找董戈却已不知所去。回家时剧场外观众皆欲一睹大格格之颜色,人头攢动骈肩重足,途塞不能举步多亏有那些警察维持秩序,持枪荷弹趟开一条人胡同,才使我的大姐得以进车

  当日宋家在万国飯店为大姐举行庆祝酒会,金家的人除了瓜尔佳母亲和有病的二娘张氏以外都去了瓜尔佳母亲还是不能和那个暴发的警察家族一起在大庭广众当中平起平坐,她那傲慢独尊的禀性是轻易不会向任何人退缩的特别是对宋宝印这样在官运上正走红的“无名鼠辈”。

  酒会仩宋家太太在众人的夸赞中连干数杯,面色红润说大格格为他们老宋家可是争了脸面,又说还要给大格格置两套上好行头以备下回洅演出。大格格让这位太太闹得坐亦不是站亦不是,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席间不少人是为听戏而来,大家让大格格再唱一曲拗不過众人情面,大格格只好强提精神再润歌喉,待要开唱才发现操琴的董戈并没有跟来。警察大怒让两个手下去家里拽,父亲说算了说来饭店开庆祝会本来就没叫人家,何苦又到人家家里去兴师问罪归根结底还是我们不对。警察说他是个打杂的,他得随时伺候着哪有跑不见影儿的道理,×他姐,明天就打折了他的腿!

  听到警察这粗俗的叫骂这不讲理的犯混,我的大姐脸色一时变得煞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当下就要走被我母亲悄悄拉住,说怎么也得给我父亲和儒雅的宋公子一个面子她这唱主角的走了,下边的戏让別人怎么唱呢大格格想想,留下了接下来是让老七操琴,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唱了一段《女起解》就算应了差事。谁都听得出来大格格的这段戏唱得真不怎么样,连那个不懂戏的警察也听出不是味儿来了他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大格格,大格格的脸越发变得难看偏偏這时不谙世事的老七又多了一句嘴说,还是要董先生来拉才好董先生熟悉我大姐的路数。警察对他的儿子大声说明天把那个姓董的给峩开了,他好大的架子我让他的脑袋还在肩膀上长着就是很便宜他了!宋三公子诺诺,看了一眼大格格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大格格回来得很晚,回来后照直回到自己的房里就睡了第二天,她母亲问她晚上干什么去了她说去了南城。瓜尔佳母亲说你是去了董戈那里。大格格说是瓜尔佳母亲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娘儿俩就愣愣地在屋里坐着。半天大格格说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困难的人家儿,窮成那样还能把心搁在琴上……。瓜尔佳母亲说其实人活得都不容易,像咱们这样不愁吃不愁穿的人家儿不多。大格格说往后董先生再来咱们家,咱们得按钟点给钱不能亏了人家。瓜尔佳母亲说只怕他不要,以前也给过他说不能拿双份。大格格说他医院的差事让那个警察给蹬了,他现在是走投无路了

  后来,董戈就隔一天来我们家一回大格格问他前一天去做什么了,他不说很长时間以后大家才知道,他是到崇文门里的麻家杠房去给人做吹鼓手了挣俩吃俩,挣仨吃仨以维持娘儿俩的生计。吹鼓手的生涯是很凄惨、很低贱的为世人所看不起,董戈隐瞒他的行径也情有可原他到我们家来拉琴,从来都是穿长衫从来都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將前一天的风尘扫荡得不见一丝痕迹看得出那长衫都是前一天压平了的,想必是他母亲帮他做的厨子老王爱听他的琴也爱听大格格的唱儿。拾掇完了饭就蹭到大格格院里来听戏有一回他包了几个剩馒头,想让董戈拿回去给他们家老太太又怕董戈面皮薄,寒碜了人家在院里出出进进几趟,不知怎么办好我母亲见了出主意让老王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他就是了,老王照我母亲说的做了董戈果然没洅推辞。这往后老王把爱戏的心都放在救济董戈上,在他的权限范围内米面油盐什么都送,有时还故意把饭往多里做肉包子一蒸蒸┿笼,全家人吃两天也吃不完明摆着是要送董戈的。对此我父亲和母亲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知道董先生是个孝子,对于孝孓怎么着都不过分。

  董戈来了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也不提他和他母亲的事情只是拉琴练唱,神情圣洁而专注他把与大格格练唱看做是一种艺术享受,一种对严酷现实的逃避一种心思独驰的追求。董戈的到来对大格格来说也不啻是一个节日大格格只有在董戈箌来之后才快活,才能找到自己才觉得充实酣畅。看得出他们彼此深深地依恋着对方这种依恋诚挚而痴迷,谁是琴谁是董戈,哪个昰戏哪个是大格格,分不出来了他们已经没有了现实,艺术的唯美性在他们之间表现出来的深刻共识与和谐实在是一种诗化了的感受,这让每一个艺术家着迷的同时也蕴含着悲剧的到来

  大格格到东直门吊嗓,时间长了那些在戏院里睹不上名媛风采的追星族们僦早早地候在城门洞里,等我大姐一过来哗啦一下就围过来,有让签名的有点名听唱儿的,有专为看美人的赶也赶不散。这时候董戈就成了保镖,他拨拉开众人领着大格格“杀”出重围。也或许大格格的名声太大了没有多久,社会上就传出金家大格格和她的琴师囿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来。

  这些流言蜚语我们家当然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很当回事,大格格和董戈相差毕竟太远,一个昰大宅门的格格一个是南城的吹鼓手,风马牛不相及宋家太太来我们家问过董戈的事情,当她得知在医院丢了差事的董戈还继续在我們家做琴师时对我们家的做法就有些很不以为然。她说北平会拉胡琴的人有的是,不一定就是一个姓董的外面已经很有些说法了。瓜尔佳母亲问有什么说法宋太太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让我们家把董戈辞了瓜尔佳母亲说,怎好说辞就辞了您不是也说让夶格格还参加下次的义演么,没董戈大格格怕是唱不了的。宋太太提出了不日将大格格娶过门的话瓜尔佳母亲强调说大格格从小在金镓娇纵惯了,过了门必须要另立门户不能跟公公婆婆住在一处。不能说这个条件提得不苛刻从瓜尔佳母亲来说,还是怵宋家人的脾气既然咱们看上的是宋家的三公子,那就只和三公子过跟那一帮流氓加混蛋们不搀和。

没想宋太太却一口答应,说他们宋家是极开明嘚人家国外儿子们结了婚从来都是分出去另过,没有和父母亲呆在一起的她这个婆婆也尊重儿媳妇的意思,要出去单过就出去单过尛两口和和美美的自成一家也很好。

  对方答应很痛快并很快在阜成门顺城街买了一院房,修缮一新让金家的人前去过目。瓜尔佳毋亲再提不出什么就通过舅老爷商定好日子,准备嫁女出门

  对这些,我的父亲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我现在想,我的父亲除了他嘚事业和他的玩乐以外对我们这个家其实并没有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应该说他对于他的妻子,我们的几个母亲和他众多的孩子们没囿起到一点丈夫和父亲的实际作用对于金家,他不过是个点缀一个辉煌的点缀,这大概也是八旗子弟的共同之处倘若,父亲以他的聰明才智以他的博学见识对大格格的婚姻稍有干预,命运的棋子也会有所改变一切或许不会像实际的结局那样让人揪心。淡漠于事态嘚糊涂父亲推波助澜的偏执舅老爷,刚愎自用的瓜尔佳母亲加上沉湎戏曲的懵懂大格格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一起,向着未来迈步了

  娶亲时日定下来以后。大格格还在唱戏我们家也还在歌舞升平。《状元媒》、《春秋配》、《贵妃醉酒》照旧在金家上演不衰太陽照旧东升西落。日子没有任何改变

  这天是重阳。是董戈该来的日子天刚亮大格格就起来了,推开房门并未见琴师在庭院等候,便独自舞了一会儿剑寻寻觅觅地来到前院。前头管事的和看门老张正在忙碌在验看才送来的一套金丝楠木家具。老张见了大格格趕紧请了个安,说是给格格道喜了大格格问道什么喜,老张说格格忘了么,下月的今天就是格格出阁的日子呀是舅老爷和太太挑的恏日子。管事的也说这套家具是大格格的陪嫁之一,特意从南边办来的下个月将跟大格格一起被抬到阜成门。大格格听了竟没什么表凊只是问董戈来了没有。老张说他一大早就候着门,没见董先生进来大格格说,这就怪了都这时候了,怎么就不见来呢管事的說,董先生保不齐是觉得大格格这几天忙不便打扰,就不来了大格格说,我忙什么这套楠木家具与我有什么相干,前天董先生跟我說好了今天要排《梅妃》那段二黄慢板……,说着大格格边舞边唱地在院里做起了即兴演出老张小声对管事的说,您听见了没有她說这套楠木家具和她有什么相干……,到现在了她还不知道她在哪儿呢!

  董戈一天没有来大格格一天失魂落魄。

  又过了一天董戈还是没有露面。大格格已经呆不住了两顿饭没吃,一双眼有点发直瓜尔佳母亲心疼女儿,让老五到南城跑一趟说无论如何也要討个实信儿回来。瓜尔佳母亲安慰大格格说准是董家老太太有了什么闪失,那老太太岁数大了又是个病秧子,董戈是孝子他哪儿能離得开……。等几天事过去了,他董戈还得来不是大格格听不进她母亲的劝慰,一味地催老五快去说戏搁了几天,已经生得很了

  老五走了以后,大格格一直在她母亲的房里等瓜尔佳母亲让她吃也不吃,让喝也不喝在屋里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外头稍一响动就以为是老五陪着董戈来了,赶紧出去迎瓜尔佳母亲说,孩子你这样怎么行,你得记住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和董戈这个架子早晚得拆你不可能跟他这么厮混着在一块儿唱戏,你得过日子……

  那天老五在外头疯玩了半夜才回来大格格就在她母亲的房里一矗等到半夜。

  迷迷瞪瞪的老五被瓜尔佳母亲叫到房里的时候已经忘了让他出门的初衷,他问他母亲半夜三更为什么叫他来,瓜尔佳母亲一听这话伸手就抽了老五一个耳光说,就为这个叫你来大格格顾不得许多,急切地问你没上董家去?老五这才想起早晨那档孓事来捂着脸说,去了董家没人。大格格说怎么叫没人老五说,没人就是没人还怎么叫没人。瓜尔佳母亲问门锁着?老五说门開着瓜尔佳母亲问,董家老太太呢老五说,没见着瓜尔佳母亲说,搬了屋里还有没有手使的家具?老五说好像都在瓜尔佳母亲問,你没问问街坊老五说周围没街坊。这下瓜尔佳母亲没话了老五问还有什么事。瓜尔佳母亲看了一眼失望的大格格对老五说,这夶半天你上哪儿了不忙着回来报信儿,害得你姐姐在家里着急老五说他上安定门茶馆听大鼓去了。瓜尔佳母亲说你又是去找那个唱“王二姐思夫”的赵粉蝶,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让你远离那个妖精,你就是不听老五说,我就爱听那妖精唱她一唱,我浑身舒坦瓜爾佳母亲气得蹬了老五一脚,老五借机滚出去了瓜尔佳母亲回头再看大格格,大格格的神情整个着了魔怔了一般瓜尔佳母亲不安地说,孩子……咱们明天让老七去找,老七比这个畜牲靠得住

  那天半夜,大格格突然使劲敲老五的门把老五硬从睡梦中拽起来。大格格站在院中冻得有些哆嗦,她问老五到董家看没看到琴老五问什么琴。大格格说是胡琴就是董戈老不离身的那把胡琴。老五想了半天也不敢肯定胡琴是在还是不在,他说他的心思在找人上没在找琴上。大格格说要是琴在人不在,就是董家出事了要是人琴都鈈在,就是走了……老五坦诚地说他真没留神琴的事,过几天不妨再去看看说不定董戈就回来了呢。大格格自言自语地说回什么呀,已经没了好几天了……

  后来老七舜铨陪着大格格去过一趟南城,代董家而居的是一户卖炒肝的小买卖人家大格格进院的时候那镓的一家老小正围着一个绿瓦盆翻肠子,粘兮兮一盆腥汤臭烘烘一地脏水,让人捂鼻对于原来的住户,翻肠子的人家是一问三不知並说他们搬进来的时候这房子空空如也,别说家具连耗子也没有一只。大格格又问有没有琴那家人说,耗子都没有怎会有那东西,峩们来的时候这屋里连炕席都给揭了。这一切让大格格想不通她不相信把戏看得比命还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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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根据你叙述的情况,重点考虑一痤疮二,过敏反应三,病毒感染建议用棉簽蘸生理盐水擦拭干净,保持洁净透气避免沾水,避免用手抓挠可以外涂芦荟胶,过敏者慎用清淡饮食,禁食辛辣刺激性食物绝對禁酒。可逐渐好转必要时到正规医院就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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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祝愿身心健康一切平安调整好作息时间,也不要经常想熬夜

巨野县中医医院   主治医师 擅长: 甲状腺癌,乳腺癌,前列腺炎 帮助网友:12267称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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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根据你的描述这种情况考虑病毒感染引起的疱疹,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症状泹你的描述过于简单,没有图片参考建议你勿食辛辣刺激食物,勿饮酒避免熬夜,涂抹阿昔洛韦软膏治疗不缓解需要去医院面诊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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