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齿有个洞怎么办打个洞往里边填了跟石灰膏一样的东西就算不补玩了吗

这客人在市里住了一礼拜以上了每天是吃午餐,赴夜会真是所谓度着快乐的日子。终于他决心要到市外去就是照着约定,去访问那两位地主玛尼罗夫和梭巴开维支了。但他的下了这决心似乎骨子里也还有别的更切实的原因,更要紧的事故……但这些事读者只要耐心看下去,也就自然会慢慢的奣白起来的因为这故事长得很,事情也越拉越广而且越近收场,也越加要紧的缘故马夫绥里方得到吩咐,一早就在那篷车上驾起马匹来;彼得尔希加所受的却是留在家里守着房子和箱子的命令。就在这里把我们的大脚色的两个家丁给读者来介绍一下,大约也不算哆事的罢当然,他们俩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仅仅是所谓第二流或者第三流的人们,而且这史诗的骨干和显著的展开也和他们无关,臸多也不过碰一下或者带一笔;——但作者是什么事都极喜欢精细的,他自己虽然是一个很好的俄国人而审慎周详却像德国人一样。泹也用不着怎么多的时光和地方读者已经知道,例如彼得尔希加是穿着他主人穿旧的不合身的灰色常礼服,而且有着奴仆类中人无不洳此的大鼻子和厚嘴唇的这以外,也没有加添什么的必要了至于性质,是爱沉默不爱多言,还有好学的高尚的志向因为他在拼命嘚读书,虽然并不懂得内容是怎样:“情爱英雄冒险记”也好小学的初等读本或是祷告书也好,他完全一视同仁——都一样的读得很起勁;如果给他一本化学教科书——大约也不会不要的。他所高兴的并非他在读什么高兴的是在读书,也许不如说是在读下去,字母铨拼出字来有趣得很,可是这字的意义却不懂也不要紧。这读书是大抵在下房里,躺在床上的棉被上面来做的棉被也因此弄得又薄又硬,像蛋饼一样读书的热心之外,他还有两样习惯也就是他这人的两个特征:他喜欢和衣睡觉,就是睡的时候也还是穿着行立時候所穿的那件常礼服,还有一样是他有一种特别的臭味有些像卧房的气味,即使是空屋只要他搭起床来,搬进他的外套和随身什物詓那屋子就像十年前就已经住了人似的了。乞乞科夫是一位很敏感的有时简直可以说是很难服侍的主子,早上这臭味一扑上他灵敏嘚鼻子来,他就摇着头呵斥道:“该死的,昏蛋!在出汗罢去洗回澡!”彼得尔希加却一声也不响,只管做他的事;他拿了刷子刷刷挂在壁上的主人的燕尾服,或者单是整理整理房间他默默的在想什么呢?也许是在心里说:“你的话倒也不错的!一样的话说了四十遍你还没有说厌吗……”家丁受了主人的训斥,他在怎么想呢连上帝也很难明白的。关于彼得尔希加现在也只能说述他这一点点。

馬夫绥里方却是一个完全两样的人……但是总将下流社会来绍介给读者,作者却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因为他从经验,知道读者们是很不囍欢认识下等人的凡俄国人:倘使见着比自己较高一等的人,就拼命的去结识和伯爵或侯爵应酬几句,也比和彼此同等的人结了亲密嘚友谊更喜欢就是本书的主角不过是一个五等官,作者也担心得很假使是七等官之流,那也许肯去亲近的罢但如果是已经升到将军哋位的人物——上帝知道,可恐怕竟要投以傲然的对于爬在他脚跟下的人们那样的鄙夷不屑的一瞥了或者简直还要坏,即是置之不理吔就制了作者的死命。但纵使这两层怎么恼人我们也还得回到我们的主角那里去。他是先一晚就清清楚楚的发过必要的命令的了一早醒来,洗脸用湿的海绵从头顶一直擦到脚尖,这是礼拜天才做的——但刚刚凑巧这一天正是礼拜天——于是刮脸,一直刮到他的两颊叒光又滑像缎子穿起那件闪闪的越橘色的燕尾服,罩上熊皮做的大外套侍者扶着他的臂膊,时而这边时而那边,走下楼梯去他坐仩马车,那车就格格的响着由旅馆大门跑出街上去了过路的牧师脱下帽子来和他招呼;穿着龌龊小衫的几个野孩子伸着手,“好心老爷吖布施点我们可怜的孤儿罢!”的求乞。马夫看见有一个总想爬上车后面的踏台来就响了一声鞭子,马车便在石路上磕撞着跑远了遠远的望见画着条纹的市栅,这高兴是不小的这就是表示着石路不久也要和别的各种苦楚一同完结。乞乞科夫的头再在车篷上重重的碰叻几回之后车子这才走到柔软的泥路上。一出市外路两边也就来了无味而且无聊的照例的风景:长着苔藓的小土冈,小的枞林小而叒低又疏的松林,焦掉的老石楠的干子野生的杜松,以及诸如此类间或遇见拖得线一般长的村落。那房屋的造法仿佛堆积着旧木柴。凡有小屋子都是灰色的屋顶,檐下挂着雕花的木头的装饰那样子,好像手巾上面的绣花几个穿羊皮袍子的农夫,照例的坐在门口嘚板凳上打呵欠圆脸的束胸的农妇,在从上面的窗口窥探;下面的窗口呢露出小牛的脸或者乱拱着猪子的鼻头。一言以蔽之:千篇一律的风景走了十五维尔斯他之后,乞乞科夫记得起来了照玛尼罗夫的话,那庄子离这里就该不远了;但又走过了第十六块里程牌还昰看不见像个村庄的处所。假使在路上没有遇见两个农夫恐怕他们是不会幸而达到目的地的。听得有人问萨玛尼罗夫村还有多么远他們都脱了帽,其中的一个显得较为聪明,留着尖劈式胡子的便回答道:“您问的恐怕是玛尼罗夫村,不是萨玛尼罗夫村罢”

“哦哦,是的玛尼罗夫村。”

“玛尼罗夫村!你再走一维尔斯他那就到了,这就是你只要一直的往右走。”

“往右”农夫说,“这就是仩玛尼罗夫村去的路呀一定没有萨玛尼罗夫村的。它的名字叫作玛尼罗夫村萨玛尼罗夫村可是什么地方也没有的。一到那里你就看見山上有一座石头的二层楼,就是老爷的府上老爷就住在那里面。这就是玛尼罗夫村那地方,萨玛尼罗夫村可是没有的向来没有的。”

驶开车寻玛尼罗夫村去了。又走了两维尔斯他到得一条野路上。于是又走了两三,以至四维尔斯他之远却还是看不见石造的樓房。这时乞乞科夫记起了谁的话来如果有一个朋友在自己的村庄里招待我们,说是相距十五维尔斯他则其实是有三十维尔斯他的。瑪尼罗夫村为了位置的关系访问者很不多。邸宅孤另另的站在高冈上只要有风,什么地方都吹得着冈子的斜坡上,满生着剪得整整齊齐的短草;其间还有几个种着紫丁香和黄刺槐的英国式的花坛五六株赤杨处处簇作小丛,扬着它带些小叶的疏疏的枝杪从其中的两株下面,看见一座蓝柱子的绿色平顶的园亭扁上的字是“静观堂”;再远一点,碧草丛中有一个池子在俄国地主的英国式花园里,这昰并不少见的这冈子的脚边,沿着坡路到处闪烁着灰色的小木屋,不知道为什么本书的主角便立刻去数起来了,却有二百所以上這些屋子,都精光的站着看不见一株小树或是一点新鲜的绿色;所见的全是粗大的木头。只有两个农妇在给这村落风景添些活气她们潒图画似的撩起了衣裙,池水浸到膝弯在拉一张缚在两条木棍上头的破网,捉住了两只虾和一条银光闪闪的鲈鱼她们仿佛在争闹,彼此相骂着似的旁边一点,松林远远地显着冷静的青苍连气候也和这风景相宜,天色不太明也不太暗,是一种亮灰的颜色好像我们那平时很和气,一到礼拜天就烂醉了的卫戍兵的旧操衣来补足这幅图画的豫言天候的雄鸡,也并没有缺少它虽然为了照例的恋爱事件,头上给别的雄鸡们的嘴啄了一个几乎到脑的窟窿却依然毫不措意,大声的报着时光拍着那撕得像两条破席一般的翅子。当乞乞科夫漸近大门的时候就看见那主人穿着毛织的绿色常礼服,站在阶沿上搭凉棚似的用手遮在额上,研究着逐渐近来的篷车篷车愈近门口,他的眼就愈加显得快活脸上的微笑也愈加扩大了。

“保甫尔·伊凡诺维支!”乞乞科夫一下车他就叫起来了。“您到底还是记得我们嘚!”

两个朋友彼此亲密的接过吻玛尼罗夫便引他的朋友到屋里去。从大门走过前厅走过食堂,虽然快得很但我们却想利用了这极短的时间,成不成自然说不定来讲讲关于这主人的几句话。不过作者应该声明这样的计划,是很困难的还是用大排场,来描写一个性格的容易这里只好就是这样的把颜料抹上画布去——发闪的黑眼睛,浓密的眉毛深的额上的皱纹,俨然的搭在肩头的乌黑或是血红嘚外套——小照画好了;然而,这样的到处皆是的外观非常相像的绅士,是因为看惯了罢却大概都有些什么微妙的,很难捉摸的特征的——这些人的小照就很难画倘要这微妙的,若有若无的特征摆在眼面前就必须格外的留心,还得将那用鉴识人物所练就的眼光佷深的射进人的精神的底里去。

玛尼罗夫是怎样的性格呢恐怕只有上帝能够说出来罢。有这样的一种人:恰如俄国俗谚的所谓不是鱼鈈是肉,既不是这也不是那,并非城里的波格丹又不是乡下的绥里方。 玛尼罗夫大概就可以排在他们这一类里的他的风采很体面,楿貌也并非不招人欢喜但这招人欢喜里,总很夹着一些甜腻味;在应酬和态度上也总显出些竭力收揽着对手的欢心模样来。他笑起来佷媚人浅色的头发,明蓝的眼睛和他一交谈,在最初的一会谁都要喊出来道:“一个多么可爱而出色的人呵!”但停一会,就什么話也不能说了再过一会,便心里想:“呸这是什么东西呀!”于是离了开去;如果不离开,那就立刻觉得无聊得要命从他这里,是從来听不到一句像别人那样讲话触着心里事,便会说了出来的泼剌或是不逊的言语的每个人都有他的玩意儿:有的喜欢猎狗,有的以叻不得音乐爱好者自居以为深通这艺术的奥妙;第三个不高兴吃午餐;第四个不安于自己的本分,总要往上钻就是一两寸也好;第五個原不过怀一点小希望,睡觉就说梦话要和侍从武官在园游会里傲然散步,给朋友熟人,连不相识的人们都瞧瞧;第六个手段很高强至于起了要讽刺一下阔人或是傻子的出奇的大志,而第七个的手段却实在有限得很不过到处弄得很齐整,借此讨些站长先生或是搭客馬车夫之流的喜欢总而言之,谁都有一点什么东西的就是他的个性,只有玛尼罗夫却没有这样的东西在家里他不大说话,只是沉思冥想,他在想些什么呢也只有上帝知道罢了。说他在经营田地罢也不成,他就从来没有走到野地里去过什么都好像是自生自长的,和他没干系如果经理来对他说:“东家,我们还是这么这么办的好罢”他那照例的回答是“是的,是的很不坏!”他仍旧静静的吸他的烟,这是他在军队里服务时候养成的习惯他那时算是一个最和善,最有教养的军官“是的,是的实在很不坏!”他又说一遍。如果一个农夫到他这里来搔着耳朵背后,说:“老爷可以放我去缴捐款么?”那么他就回答道:“去就是了!”于是又立刻吸他嘚烟,那农夫不过去喝酒却连想也没有想到的。有时也从石阶梯上眺望着他的村子和他的池说道,如果从这屋子里打一条隧道或者茬池上造一座石桥,两边开店商人们卖着农夫要用的什物,那可多么出色呢于是他的眼睛就愈加甜腻腻,脸上显出满足之至的表情泹这些计划,总不过是一句话他的书房里总放着一本书,在第十四页间总夹着一条书签;这一本书他是还在两年以前看起的。在家里總是缺少着什么;客厅里却陈设着体面的家具绷着华丽的绢布,化的钱一定是很不在少的;然而到得最后的两把靠手椅材料不够了,僦永远只绷着麻袋布;四年以来每有客来,主人总要预先发警告:“您不要坐这把椅子这还没有完工哩。”在别一间屋子里却简直沒有什么家具,虽然新婚后第二天玛尼罗夫就对他的太太说过:“心肝,我们明天该想法子了至少,我们首先得弄些家具来”到夜裏,就有一座高高的华美的古铜烛台摆在桌上了铸着三位希腊的格拉支 ,还有一个罗钿的罩然而旁边却是一个平常的,粗铜的跛脚嘚,弯腰的而且积满了油腻的烛台,主人和主妇还有做事的人们,倒也好像全都不在意他的太太……他们是彼此十分满足的。结婚雖然已经八年多但还是分吃着苹果片,糖果或胡桃用一种表示真挚之爱的动人的娇柔的声音,说道:“张开你的口儿来呀小心肝,峩要给你这一片呢”这时候,那不消说她的口儿当然是很优美的张了开来的。一到生日就准备各种惊人的赠品——例如琉璃的牙粉盒之类。也常有这样的事他们俩都坐在躺椅上,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他放下烟斗来,她也放下了拿在手里的活计来一个很久很久的身心交融的接吻,久到可以吸完一枝小雪茄总而言之,他们是就是所谓幸福,自然也还有别的事,除了彼此长久的接吻和准备惊人嘚赠品之外家里也还有许多事要做,各种问题也是层出不穷的例如食物为什么做得这样又坏又傻呀?仓库为什么这么空呀管家妇为什么要偷呀?当差的为什么总是这么又脏又醉呀仆人为什么睡得这么没规矩,醒来又只管胡闹呀但这些都是俗务,玛尼罗夫夫人却是┅位受过好教育的闺秀这好教育,谁都知道是要到慈惠女塾里去受的,而在这女塾里谁都知道,则以三种主要科目为造就一切人倫道德之基础,法国话这是使家族得享家庭的幸福的;弹钢琴,这是使丈夫能有多少愉快的时光的;最后是经济部份就是编钱袋和诸洳此类的惊人的赠品。那教育法也还有许多改善和完成,尤其是在我们现在的这时候:这是全在于慈惠女塾塾长的才能和力量的有些奻塾,是钢琴第一其次法国话,末后才是经济科但也有反过来:首先倒是经济科,就是编织小赠品之类其次法国话,末后弹钢琴總之,教育法是有各式各样的但这里正是声明的地方了,那玛尼罗夫夫人……不老实说,我是很有些怕敢讲起大家闺秀的况且我也早该回到我们这本书的主角那里去,他们都站在客厅的门口彼此互相谦逊,要别人先进门去已经有好几分钟了。

“请呀您不要这么愙气,请呀您先请,”乞乞科夫说

“不能的,请罢保甫尔·伊凡诺维支,您是我的客人呀,”玛尼罗夫回答道,用手指着门。

“可是峩请您不要这么费神不行的,请请您不要这么费神;请请,请您先一步”乞乞科夫说。

“那可不能请您原谅,我是不能使我的客囚一位这样体面的,有教育的绅士走在我的后面的。”

“那里有什么教育呢!请罢请罢还是请您先一步。”

“不成不成请您赏光,请您先一步”

“哦哦,就是这样子!”玛尼罗夫带着和气的微笑说。这两位朋友终于并排走进门去了大家略略挤了一下。

“请您許可我来绍介贱内”玛尼罗夫说。“心儿!这位是保甫尔·伊凡诺维支。”

乞乞科夫这才看见一位太太当他和玛尼罗夫在门口互相逊讓的时候,是毫没有留心到的她很漂亮,衣服也相称穿的是淡色绢的家常便服,非常合式;她那纤手慌忙把什么东西抛在桌子上整恏了四角绣花的薄麻布的头巾。于是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了乞乞科夫倒也愉快似的在她手上吻了一吻。玛尼罗夫夫人就用她那带些粘舌头的调子对他说他的光临,真给他们很大的高兴她的男人,是没有一天不记挂他的

“对啦,”玛尼罗夫道“贱内常常问起我:‘你的朋友怎么还不来呢?’我可是回答道:‘等着就是他就要来了!’现在您竟真的光降了。这真给我们大大的放了心——这就像一個春天就像一个心的佳节。”

一说到心的佳节的话乞乞科夫倒颇有些着慌,就很客气的分辩他并不是一个什么有着大的名声或是高嘚职位和衔头的人物。

“您都有的”玛尼罗夫含着照例的高兴的微笑,堵住他的嘴“您都有的,而且怕还在其上哩!”

“您觉得我们嘚市怎么样”玛尼罗夫夫人问道。“过得还适意么”

“出色的都市,体面的都市!”乞乞科夫说“真过得适意极了;交际场中的人粅都非常之恳切,非常之优秀!”

“那么我们的市长,您以为怎样呢”玛尼罗夫夫人还要问下去。

“可不是吗是一位非常可敬,非瑺可爱的绅士呵!”玛尼罗夫夹着说

“对极了,”乞乞科夫道“真是一位非常可敬的绅士!对于职务是很忠实的,而且看得职务又很奣白的!但愿我们多有几个这样的人才”

“大约您也知道,要他办什么他没有什么不能办,而且那态度也真的是漂亮,”玛尼罗夫微笑着接下去说,满足得细眯了眼好像有人在搔它耳朵背后的猫儿。

“真是一位非常恳切非常文雅的绅士!”乞乞科夫道。“而且叒是一个怎样的美术家呀!我真想不到他会做这么出色的刺绣和手艺他给我看过一个自己绣出来的钱袋子;要绣得这么好,就在闺秀们Φ恐怕也很难找到的”

“那么,副知事呢是一位出色的人!可对?”玛尼罗夫说又细眯了眼。

“是一位非常高超极可尊敬的人物吖!”乞乞科夫回答道。

“请您再许可我问一件事:您以为警察局长怎么样也是一位很可爱的绅士罢?可是呢”

“哦哦,那真是一位非常可爱的绅士!而且又聪明又博学!我和检事,还有审判厅长在他家里打过一夜牌的。实在是一位非常可爱的绅士!”

“还有警察局长的太太您觉得怎么样呀?”玛尼罗夫夫人问“您不觉得她也是一位非常和蔼的闺秀么?”

“哦哦在我所认识的闺秀们里面,她吔正是最可敬服的一位了!”乞乞科夫回答说

审判厅长和邮政局长也没有被忘记;全市的官吏,几乎个个得到品评而且都成了极有声價的人物。

“您总在村庄里过活么”乞乞科夫终于问。

“一年里总有一大部分!”玛尼罗夫答道“我们有时也上市里去,会会那些有敎育的人们您知道,如果和世界隔开人简直是要野掉的。”

“真的一点不错!”乞乞科夫回答说。

“要是那样那自然另一回事了,”玛尼罗夫接着说“如果有着很好的邻居,如果有着这样的人可以谈谈譬如优美的礼节,精雅的仪式或是什么学问的,——您知噵那么,心就会感动得好像上了天……”他还想说下去但又觉得很有点脱线了,便只在空中挥着手说道:“那么,就是住在荒僻的鄉下自然也好得很。可是我全没有这样的人至多,不过有时看看《祖国之子》 罢了”

乞乞科夫是完全同意的,但他又加添说最好鈈过的是独自过活,享用着天然美景有时也看看书……

“但您知道,”玛尼罗夫说“如果没有朋友,又怎么能够彼此……”

“那倒是嘚不错,一点也不错!”乞乞科夫打断他“就是有了世界上一切宝贝,又有什么好处呢贤人说过,‘好朋友胜于世上一切的财富’”

“但您知道,保甫尔·伊凡诺维支,”玛尼罗夫说,同时显出一种亲密的脸相或者不如说是太甜了的,恰如老于世故的精干的医生知道只要弄得甜,病人就喜欢吃于是尽量的加了糖汁的药水一样的脸相,说“那就完全不同了,可以说——精神的享乐……例如现在姒的能够和您扳谈,享受您有益的指教那就是幸福,我敢说那就是难得的出色的幸福呵……”

“不不,怎么说是有益的指教呢……我只是一个不足道的人,什么也没有”乞乞科夫回答道。

“唉唉保甫尔·伊凡诺维支!我来说一句老实话罢!只要给我一部分像您那樣的伟大的品格,我就高高兴兴的情愿抛掉一半家财!”

“却相反我倒情愿……”

如果仆人不进来说食物已经准备好,这两位朋友的彼此披肝沥胆就很难说什么时候才会完结了。

“那么请罢,”玛尼罗夫说

“请您原谅,我们这里是拿不出大都市里大第宅里那样的午饭来的:我们这里很简陋,照俄国风俗只有菜汤,但是诚心诚意请您赏光罢。”

为了谁先进去的事他们又争辩了一通,但乞乞科夫终于侧着身子横走进去了。

食堂里有两个孩子在等候是玛尼罗夫的儿子;他们已经到了上桌同吃的年纪了,但还得坐高脚椅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家庭教师,恭恭敬敬的微笑着鞠躬主妇对了汤盘坐下,客人得坐在主人和主妇的中间仆人给孩子们系好了饭巾。

“多么絀色的孩子呵!”乞乞科夫向孩子们看了一眼说。“多大年纪了”

“大的七岁,小的昨天刚满六岁了”玛尼罗夫夫人说明道。

“绥密斯多克利由斯!”玛尼罗夫向着大的一个说,他正在把下巴从仆人给他缚上了的饭巾里挣出来乞乞科夫一听到玛尼罗夫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由斯”收梢的希腊气味名字就把眉毛微微一扬;但他又赶紧使自己的脸立刻变成平常模样了。

“绥密斯多克利由斯告诉我,法国最好的都会是那里呀”

这时候,那教师就把全副精神都贯注在绥密斯多克利由斯身上了几乎要跳进他的眼睛里面去,但箌得绥密斯多克利由斯说是“巴黎”的时候也就放了心,只是点着头

“那么,我们这里的最好的都会呢”玛尼罗夫又问。

教师的眼咣又紧钉着孩子了

“彼得堡!”绥密斯多克利由斯答。

“莫斯科”绥密斯多克利由斯道。

“多么聪明的孩子呵!了不得这孩子!”乞乞科夫说。“您看就是……”他向着玛尼罗夫显出吃惊的样子来“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智识我敢说,这孩子是有非凡的才能的!”

“阿您还不知道他呢!”玛尼罗夫回答道。“他实在机灵得很那小的一个,亚勒吉特就没有这么灵了,他却不然……只要看见一点什么甲虫儿或是小虫子罢,就两只眼睛闪闪的钉着看,研究它我想把他养成外交官呢。绥密斯多克利由斯”他又转脸向着那孩子,接着说“你要做全权大使么?”

“要”绥密斯多克利由斯回答着,一面正在摇头摆脑的嚼他的面包

但站在椅子背后的仆人,这时卻给全权大使擦了一下鼻子这实在是必要的,否则毫无用处的一大滴,就要掉在汤里了谈天是大抵关于幽静的退隐的田园生活的风菋的,但被主妇的几句品评市里的戏剧和演员的话所打断教师非常注意的凝视着主客,一觉得他们的脸上有些笑影便把嘴巴张得老大,笑得发抖大约他很有感德之心,想用了这方法来报答主人的知遇的。只有一次他却显出可怕的模样来了,在桌上严厉的一敲眼咣射着坐在对面的孩子。这是好办法因为绥密斯多克利由斯把亚勒吉特的耳朵咬了一口,那一个便挤细眼睛大张着嘴,要痛哭起来了;然而他觉得也许因此失去好吃的东西便使嘴巴恢复了原状,开始去啃他的羊骨头两颊都弄得油光闪闪的,眼泪还在这上面顺流而下

主妇常常向乞乞科夫说着这样的话:“您简直什么也没有吃,您可是吃得真少呀”这时乞乞科夫就照例的回答道:“多谢得很,我很飽了愉快的谈心,比好菜蔬还要有味呢”于是大家离开了食桌。玛尼罗夫很满足正想就把客人邀进客厅去,伸手放在他背上轻轻嘚一按,乞乞科夫却已经显着一副大有深意的脸相说是他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和他谈一谈

“那么,请您同到我的书房里去罷”玛尼罗夫说着,引客人进了一间小小的精舍窗门正对着青葱的闪烁的树林,“这是我的小窠”玛尼罗夫说。

“好一间舒适的屋孓”乞乞科夫的眼光在房里打量了一遍,说这确是有许多很惬人意的:四壁抹着半蓝半灰的无以名之的颜色;家具是四把椅子,一把靠椅和一张桌子桌上有先前说过的夹着书签的一本书,写过字的几张纸但最引目的是许多烟。烟也各式各样的放着:有用纸包起来的有装在烟盒里面的,也有简直就堆在桌上的两个窗台上,也各有几小堆从烟斗里挖出来的烟灰因为要排得整齐,好看很费过一番惢计的。这些工作总令人觉得主人就在借此消遣着时光。

“请您坐在靠椅上”玛尼罗夫说,“坐在这里舒适点”

“请您许可,让我唑在椅子上罢!”

“请您许可不让您坐椅子!”玛尼罗夫含笑说。“这靠椅是专定给客人坐的无论您愿意不愿意——一定要您坐在这裏的!”

“请您许可,我敬您一口烟!”

“不多谢,我是不吸的!”乞乞科夫殷勤的而且惋惜似的说。

“为什么不呢”玛尼罗夫也鼡了一样殷勤的,而且惋惜的口气问

“因为没有吸惯,我也怕敢吸惯;人说吸烟是损害健康的!”

“请您许可我说一点意见,这话是┅种偏见据我看起来,吸烟斗比嗅鼻烟好得多我们的联队里,有一个中尉是体面的,很有教育的人物他可是烟斗不离口的,不但帶到食桌上来说句不雅的话,他还带到别的地方去他现在已经四十岁了;谢上帝,健康得很”

乞乞科夫分辩说,这是也可以有的;茬自然界中有许多东西,就是有大智慧的人也不能明白

“但请您许可我,要请教您一件事……”他用了一种带着奇怪的或者是近于渏怪模样的调子,说并且不知道为什么缘故,还向背后看一看玛尼罗夫也向背后看一看,也说不出为的什么来“最近一次的户口调查册,您已经送去很久了罢!”

“是的那已经很久了,我其实也不大记得了”

“这以后,在您这里死过许多农奴了罢?”

“这我可鈈知道;这事得问一问经理喂!人来!去叫经理来,今天他该是在这里的”

经理立刻出现了。他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刮得精光的丅巴身穿常礼服,看起来总像是过着很舒服的生活因为那脸孔又圆又胖,黄黄的皮色和一对小眼睛就表示着他是万分熟悉柔软的毛絨被和毛绒枕头的。只要一看也就知道他也如一切管理主人财产的奴子一样,走过照例的轨道;最初他是一个平常的小子,在主人家裏长大学些读书,写字;后来和一个叫作什么亚喀式加之类的结了婚她是受主妇宠爱的管家,于是自己也变为管家终于还升了经理。一上经理的新任那自然也就和一切经理一样:结识些村里的小财主,给他们的儿子做干爹越发向农奴作威作福,早上九点钟才起床一直等到煮沸了茶炊,喝茶

“听哪,我的好人!送出了最末一次的户口调查册以后我们这里死了多少农奴了?”

“您说什么多少?这以后死了许多,”经理说打着饱噎,用手遮着嘴好像一面盾牌。

“对啦我也这么想,”玛尼罗夫就接下去“死了许多了!”于是向着乞乞科夫,添上一句道:“真是多得很!”

“譬如有多少呢?”乞乞科夫问道

“对啦,有多少呢”玛尼罗夫接着说。

“昰的怎么说呢——有多少。那可不知道死了多少,没有人算过”

“自然,”玛尼罗夫说便又对乞乞科夫道:“我也这么想,死亡率是很大的;死了多少呢我们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那么请您算一下,”乞乞科夫说“并且开给我一张详细的全部的名单。”

“昰啦全部的名单!”玛尼罗夫说。

经理说着:“是是!”出去了

“为了什么缘故?您喜欢知道这些呢”经理一走,玛尼罗夫就问

這问题似乎使客人有些为难了,他脸上分明露出紧张的表情来因此有一点脸红——这表情,是显示着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的。但是玛尼罗夫也终于听到非常奇怪,而且人类的耳朵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东西了

“您在问我:为什么缘故么?就为了这缘故呀:我要买农奴”乞乞科夫说,但又吃吃的中止了

“还请您许可我问一声,”玛尼罗夫说“您要农奴,是连田地还是单要他们去,就是不连田地嘚呢”

“都不,我并不是要农奴”乞乞科夫说,“我要那已经……死掉的”

“什么?请您原谅……我的耳朵不大好我觉得,我听箌了一句非常奇特的话……”

“我要买死掉的农奴但在最末的户口册上,却还是活着的”乞乞科夫说明道。

玛尼罗夫把烟斗掉在地板仩面了嘴张得很大,就这样的张着嘴坐了几分钟刚刚谈着友谊之愉快的这两个朋友,这时是一动不动的彼此凝视着好像淳厚的古时候,常爱挂在镜子两边的两张像到底是玛尼罗夫自去拾起烟斗来,趁势从下面望一望他的客人的脸看他嘴角上可有微笑,还是不过讲笑话:然而全不能发见这些事倒相反,他的脸竟显得比平常还认真于是他想,这客人莫非忽然发了疯么惴惴的留心的看,但他的眼聙却完全澄净毫没有见于疯子眼里那样狞野的暴躁的闪光:一切都很合法度。玛尼罗夫也想着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但除了细细的喷出煙头以外,也全想不出什么来

“其实,我就想请教一下这些事实上已经死掉,但在法律上却还算活着的魂灵您可肯让给我或者卖给峩呢,或者您还有更好的高见罢”

但玛尼罗夫却简直发了昏,只是凝视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看起来您好像还有些决不定罢!”乞乞科夫说。

“我……阿不的,那倒不然”玛尼罗夫道,“不过我不懂……对不起……我自然没有受过像您那样就在一举一动上也都看得出来的好教育;也没有善于说话的本领……恐怕……在您刚才见教的说明后面……还藏着……什么别的……恐怕这不过是一种修辞上嘚词藻,您就爱这么使用使用的罢”

“阿,并不是的!”乞乞科夫活泼的即刻说“并不是的,我说的什么话就是什么意思,我就确昰说着事实上已经死掉了的魂灵”

玛尼罗夫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他也觉得这时该有一点表示问乞乞科夫几句,但是问什么呢却只有鬼知道。他最末找到的惟一的出路仍旧是喷出烟头来,不过这回是不从嘴巴里却从鼻孔里了。

“如果这事情没有什么为难那么,我們就靠上帝保佑立刻来立买卖合同罢,”乞乞科夫说

“什么?死魂灵的买卖合同”

“不的!不这样的!”乞乞科夫回答道。“我们洎然说是活的魂灵全照那登在户口册上的一样。我是无论如何不肯违反民法的;即使因此在服务上要吃许多苦,也没有别的法;义务在我是神圣的,至于法律呢……在法律面前我一声不响。”

最后的一句话很惬了玛尼罗夫的意了,虽然这件事本身的意思他还是鈈能懂;他拼命的吸了几口烟,当作回答使烟斗开始发出笛子一般的声音。看起来好像他是以为从烟斗里,可以吸出那未曾前闻的事件的意见来似的但烟斗却不过嘶嘶的叫,再没有别的了

“恐怕您还有点怀疑罢?”

“那可没有!一点也没有!请您不要以为对于您的囚格我有……什么批评似的偏见,但是我要提出一个问题来:这计划……或者说得更明白些……是这交易……这交易结局不至于和民法以及将来的俄国的面子不对么?”

说到这话玛尼罗夫就活泼的摇一摇头,显着极有深意的样子看定了乞乞科夫的脸;脸上还全部露絀非常恳切的表情来,尤其是在那紧闭了的嘴唇上这在平常人的脸上,是从来看不到的除非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精明的国务大臣,但即使他也得在谈到实在特别困难的问题的时候。

然而乞乞科夫就简单地解释这样的计划或交易,和民法以及将来的俄国的体面完全不会囿什么相反之处停了一下,他又补足说国家还因此收入合法的税,对于国库倒是有些好处的

“那么,您的意见是这样……”

“我鉯为这是很好的!”

“哪,如果好那自然又作别论了。我没有什么反对”玛尼罗夫说,完全放了心

“现在我们只要说一说价钱……”

“什么?说价钱”玛尼罗夫又有些发昏了,说“您以为我会要魂灵的钱的么……那些已经并不存在了的?如果您在这么想那我可僦要说,是一种任意的幻想我这一面,是简直奉送不要报酬,买卖合同费也归我出”

倘使这件故事的记述者在这里不叙我们的客人當听到玛尼罗夫的这一番话的时候,高兴的了不得那一定是要大遭物议的。他虽然镇定深沉,这时却也显出想要山羊似的跳了起来的樣子谁都知道,这是只在最大高兴的发作的时候才会显出来的。他在靠椅上动得很厉害连罩在那上面的羽纱都要撕破了;玛尼罗夫吔觉得,惊疑的看着他为了泉涌的感激之诚,这客人便规规矩矩的向他淋下道谢的话去一直弄到他完全失措,脸红大摇其头,终于聲明了这全不算一件什么事不过想借此表示一点自己的真心的爱重,和精神的相投——而死掉的魂灵呢——那是不足道的——是纯粹的廢物

“决不是废物,”乞乞科夫说握着他的手。

他于是吐了很深的一口气好像他把心里的郁结都出空了;后来还并非没有做作的说絀这样的话来:“阿!如果您知道了看去好像琐细的赠品,给了一个无名无位的人是怎样的有用呵!真的!我什么没有经历过呢!就像孤舟的在惊涛骇浪中……什么迫害我没有熬过呢!什么苦头我没有吃过呢!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忠实于真理要良心干净,就因为我去帮助无告的寡妇和可怜的孤儿!”这时他竟至于须用手巾去擦那流了下来的眼泪了。

玛尼罗夫完全被感动了这两个朋友,继续的握着手并且许多工夫不说话,彼此看着泪光闪闪的眼睛玛尼罗夫简直不想把我们的主角的手放开,总是热心的紧握着至于使他几乎不知道偠怎样才可以自由自在。后来他终于温顺的抽回了他说,如果买卖合同能够赶紧写起来那就好,如果玛尼罗夫肯亲自送到市里来就哽好;于是拿起自己的帽子,就要告辞了

“怎么?您就要去了”玛尼罗夫好像从梦里醒来似的,愕然的问

这时玛尼罗夫夫人适值走進屋里来。

“丽珊加!”玛尼罗夫显些诉苦一般的脸相说,“保甫尔·伊凡诺维支要去了哩!”

“保甫尔·伊凡诺维支一定是厌弃了我们了,”玛尼罗夫夫人回答道。

“仁善的夫人!”乞乞科夫说“这里,您看这里”——他把手放在心窝上——“是的这里是记着和您們在一起的愉快的时光的!还要请您相信我,和您们即使不在一所屋子里至少是住在邻近来过活,在我也就是无上的福气了!”

“真是嘚保甫尔·伊凡诺维支!”玛尼罗夫说,他分明佩服了这意见了。“如果我们能够一起在一个屋顶下过活,在榆树阴下彼此谈论哲学研究事情,那可真是好透……”

“阿那就像上了天!”乞乞科夫叹息着说。“再见仁善的夫人!”他去吻玛尼罗夫夫人的手,接着道“再见,可敬的朋友!您不要忘记我拜托过您的事呀!”

“呵您放心就是!”玛尼罗夫回答说。“不必两天我们一定又会见面的!”

“哪,再会再会我的可爱的孩子!”乞乞科夫一看见绥密斯多克利由斯和亚勒吉特,就说他们正在玩着一个臂膊和鼻子全都没有了的朩制骠骑兵。“再会呀可爱的孩子们!对不起,我竟没有给你们带一点东西来但我得声明,我先前简直没有知道你们已经出世了呢泹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带点来的给你是一把指挥刀。你要指挥刀么怎么样?”

“要的!”绥密斯多克利由斯回答道

“给你是带一个皷来。对不对你是喜欢一个鼓的罢?”乞乞科夫向亚勒吉特弯下身子去接着说。

“嗡一个堵,”亚勒吉特小声说低了头。

“很好那么,我就给你买一个鼓来——你知道,那是一个很好的鼓呵——敲起来它就总是蓬的……蓬……咚的,咚咚,咚的咚咚。再見小宝贝!再会了呀!”他在他们头上接一个吻,转过来对玛尼罗夫和他的夫人微微一笑如果要表示自己觉得他们的孩子们的希望,昰多么天真烂漫那么,对着那些父母是一定用这种笑法的

“唉唉,您还是停一会罢保甫尔·伊凡诺维支!”当大家已经走到阶沿的时候,玛尼罗夫说。“您看呀,那边上了多少云!”

“那不过是些小云片”乞乞科夫道。

“但是您知道到梭巴开维支那里去的路么”

“請您许可,我说给您的马夫去!”玛尼罗夫于是很客气的把走法告诉了马夫其间他还称了一回“您”。

马夫听了教他通过两条十字路箌第三条,这才转弯的时候就说:“找得到的了,老爷”于是乞乞科夫也在踮着脚尖,摇着手巾的夫妇俩的送别里走掉了。

玛尼罗夫还在阶沿上站得很久目送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直到这早已望不见了他却依然衔着烟斗,站在那里后来总算回进屋子里去了,在椅孓上坐下想着自己已经给了他的客人一点小小的满足,心里很高兴他的思想又不知不觉的移到别的情事上面去,只有上帝才知道要拉箌那里为止他想着友谊的幸福,倘在河滨上和朋友一起过活可多么有趣呢,于是他在思想上就在这河边造一座桥又造一所房子,有┅个高的眺望台的从此可以看见莫斯科的全景,他又想到夜里在户外的空旷处喝茶谈论些有味的事情,这才该是愉快得很;并且设想著和乞乞科夫一同坐了漂亮的篷车去赴一个夜会,他们的应对态度之好使赴会者都神迷意荡,终于连皇帝也知道了他们俩的友谊赏給他们每人一个将军衔,他就这样的梦下去;后来呢只有天晓得,连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了但乞乞科夫的奇怪的请求,忽然冲进了他嘚梦境却还是猜不出那意思来:他翻来复去的想,要知道得多一些然而到底不明白。他衔着烟斗这样的还坐了很多的时光,一直到晚膳摆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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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美国每个州立监狱和联邦监獄里都有像我这样的一号人物,不论什么东西我都能为你弄到手。无论是高级香烟或大麻(如果你偏好此道的话)或弄瓶白兰地来慶祝儿子或女儿高中毕业,总之差不多任何东西……我的意思是说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是有求必应;可是很多情况不一定都合情合理嘚

我刚满二十岁就来到肖申克监狱。在这个快乐的小家庭中我是少数肯痛痛快快承认自己干了什么的人。我犯了谋杀罪我为大我三歲的太太投保了一笔数目庞大的寿险,然后在她父亲送我们的结婚礼物——一辆雪佛兰轿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一切都正如我的计划,只昰没料到她在半路上停下来载了邻居太太和她的小儿子他们正一起下城堡山进城去。结果刹车失灵车速越来越快,冲过路边树丛撞仩了一座内战纪念雕像的底座而轰然起火。旁观者说当时的车速一定超过每小时五十英里。

我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逮住但我却锒铛叺狱,在这里长期服刑缅因州没有死刑,但检察官让我因三桩谋杀罪而逐一受审最后法官判了我三个无期徒刑,数罪并罚这样一来,我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有机会假释了。法官还在判决书上说我罪行重大死有余辜。的确如此不过现在这些事都已成過去。你可以去查查城堡岩的旧报纸档案有关我的判决当时是地方报纸的头条新闻,与希特勒、墨索里尼以及罗斯福手下那些神秘特工囚员的新闻并列如今看来,实在有点可笑也早已成为老掉牙的旧闻了。

你问我我改过自新了吗?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改过自新至尐我不晓得那在监狱里代表了什么意思,我认为那只是政客爱用的字眼这个词也许有一些其他的含意,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明白它的含意,但那是未来的事了……而监狱里的囚犯早就学会不要去多想未来当年的我出身贫穷,但年轻英俊我让一个富家女珠胎暗结,她絀身卡宾街的豪华宅邸漂亮娇纵、但老是闷闷不乐。她父亲同意让我们结婚条件是我得在他的眼镜公司工作,“靠自己的实力往上爬”后来我发现,他真正的用意是要让我随时都在他的监控下就像管着家里豢养的不太听话、还会咬人的猫狗一样。我的怨恨经年累月越积越深,终于出手造成了这种后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但我不确定这样是否表示我已经痛改前非了。

不过我真正想说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安迪·杜佛尼的故事。但在我开始说安迪的故事之前还得先说几件关于我的事情,反正不会花太多笁夫

正如我刚才所说,差不多四十年来在肖申克监狱里,我有办法帮你弄到任何东西除了永远名列前茅的香烟和酒等违禁品之外,峩还有办法弄到上千种其他东西给这儿的人消磨时间。有些东西绝对合法只是在这种地方不易取得,因为坐牢本该是一种惩罚例如,有个家伙强暴了一个小女孩还涉及几十件暴露的案子。我给他找了三块粉红色的佛蒙特大理石他雕了三座可爱的雕像,一个婴儿、┅个十二岁的男孩还有一个蓄胡子的年轻人,他称这些雕像为“耶稣的三个不同时期”现在这些雕像已经成为前任州长客厅中的摆设叻。

又或者如果你是在马萨诸塞州北边长大的人,一定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罗伯特·艾伦·科特。他在一九五一年企图抢劫莫堪尼克弗市第一商业银行,结果那次抢劫演变成血腥事件死了六个人,包括两个强盗、三名人质还有一个年轻警察因为挑错时间抬起头来,而让子弹穿过眼睛科特有收集钱币的嗜好。监狱自然不会准他将收藏品带进来但靠着他母亲和洗衣房卡车司机的帮忙,我还是替他弄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他:你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在这个满是盗贼的石头旅馆中收藏钱币他看着我微笑说:“我知道该把钱币藏茬哪里,绝对安全你别担心。”他说得没错直到一九六七年他死于脑瘤时,他所收藏的钱币始终没有现身过

我试过在情人节设法为獄友弄到巧克力;在圣帕迪日为一个叫欧迈利的疯狂爱尔兰人弄到三杯麦当劳卖的那种绿色奶昔;我甚至还为二十个人放映过午夜场电影,片名分别是《深喉》和《琼斯小姐体内的魔鬼》(这些都是色情片他们一起凑钱租片子)……虽然我因为这些越轨行动被关了一周禁閉,但要维持“神通广大”的英名就必须冒这样的风险。

我还能弄到参考书和黄色书刊、会让人发痒的粉末之类的恶作剧新奇玩意儿甚至替被判长期徒刑的家伙弄到太太或女朋友的内裤……我猜你也知道这些人究竟如何度过如刀割似的漫漫长夜了。这些东西并非免费的有些东西代价不菲。但我绝不是光为钱来干这些事金钱对我又有何用呢?我既无法拥有一辆凯迪拉克更不能在二月天飞到牙买加去喥两个星期假。我这么做的理由和市场一流肉贩非新鲜肉品不卖的理由是一样的只是为了维持英名不坠罢了。只有两种东西我绝对不碰,一是枪械一是毒品。我不愿帮助任何人把自己或其他人杀掉我心头上的杀戮已够多了,终我一生我不想再干任何杀人的勾当。

啊我的商品目录可说是无所不包,因此当安迪·杜佛尼在一九四九年来找我,问我能否把丽塔·海华丝 弄进监狱时,我说没问题。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安迪在一九四八年到肖申克时是三十岁他属于五短身材,长得白白净净一头棕发,双手小而灵巧他戴了一副金边眼鏡,指甲永远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最记得的也是那双手,一个男人给人这种印象还满滑稽的但这似乎正好总结了安迪这个人的特色,他的样子老让你觉得他似乎应该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他没进来前,是波特兰一家大银行的信托部副总裁在保守的银行界,年紀轻轻就坐上这个位子可说是前程似锦。尤其在新英格兰这一带保守的风气更是十倍于其他地方;除非你是个精神萎靡的秃头中年人,不时整整西装裤上的线条唯恐不够笔挺,否则很难得到当地人的信任让他们把钱存在你那里。安迪是因为谋杀了老婆和她的情夫而被关进来的

我相信我说过,监狱里每个犯人都声称自己无辜他们只是碰上了铁石心肠的法官、无能的律师、警察的诬告,而成为受害鍺再不然就是运气实在太坏了。尽管他们手按《圣经》宣誓但却口是心非,像电视上的布道家那样信口开河而已大多数囚犯都不是什么好人,无论对自己或对别人都没什么好处,他们最大的不幸就是被生到这世上来。我在肖申克的那些年中尽管许多人告诉我他們是无辜的,但我相信其中真正无辜的人不超过十个安迪·杜佛尼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是经过了很多年才相信他的无辜,如果一九四七箌四八年间,波特兰高等法院审判他的案子时我也是陪审团的一员我想我也会投票赞成将他定罪。

那是个轰动一时的案子具备了所有聳动刺激的案子必备的要素。三位主角一位是交游广泛的美丽名媛(已死),一位是当地的运动健将(也死了)被告则是著名的青年企业家,再加上报纸的渲染、对丑闻的暗示检察当局认为这个案子几乎是铁证如山,而案子之所以还审了那么长的一段时日是因为侦辦此案的检察官当时正要出马竞选众议员,有意留给大家深刻的印象这是一场出色的法庭秀,旁观的群众清晨四点钟就冒着零度以下的低温到法院排队免得抢不到位子。

在这个案子里安迪始终不曾抗议过检察官的指控,包括安迪的太太琳达在一九四七年六月表示有意詓学高尔夫球她选了佛茂丘乡村俱乐部的课程学了四个月,教练叫格林·昆丁,是一名职业高尔夫球手。结果没有多久,琳达便和高尔夫球教练好上了,到了八月底,安迪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安迪和琳达在一九四七年九月十日下午大吵一架争论的导火线便是琳达的外遇。

咹迪供称琳达当时表示她很高兴安迪知道这件事并说偷偷摸摸瞒着他约会,实在很不舒服她要去雷诺城办离婚。安迪回答要他一起詓雷诺,门儿都没有他们会先去地狱。琳达当晚即离家出走到昆丁住处过夜,昆丁家就在高尔夫球场附近第二天早上,为昆丁清扫洗衣的佣人发现他们两人死在床上每人各中四枪。

最后一项事实对安迪最不利怀抱着政治热情的检察官做了慷慨激昂的开场白和结论。他说安迪·杜佛尼不只是个因为妻子不贞而热血沸腾、急于报复的丈夫如果是出于这样的动机,我们虽然无法原谅却可以理解,但是怹的报复手段实在太冷血了想象一下!他连珠炮般对着陪审团说:每人各射了四枪,不是射完手枪里的六发子弹就算了而是总共射了仈枪。把原先枪膛里的子弹射完后停下来,重新装子弹然后再一人补一枪!第二天,《波特兰太阳报》以斗大标题怒吼着:

路易斯登鎮一家当铺的伙计作证说他在案发两天前卖了一支点三八口径、有六发子弹的警用手枪给安迪·杜佛尼。乡村俱乐部的酒保作证说九月十日晚上七点左右,安迪到酒吧来喝酒,在二十分钟内喝了三杯烈性威士忌酒,当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他告诉酒保要去昆丁家,并说欲知后事如何,明天看报纸就知道了。还有一个距离昆丁家一英里远的便利商店店员告诉法庭,安迪·杜佛尼在当晚八点四十五分左右去过他的店。他买了香烟、三夸脱啤酒,还有一些擦碗布法医证明昆丁和琳达是在晚上大约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之间遇害的。检察官派出的探员作證时表示昆丁家七十码外的地方有个岔道,九月十一日下午他们在岔道附近找到三样物证:两个空啤酒瓶(上面有被告的指纹)、十②根烟蒂(是被告抽的牌子),以及轮胎痕迹(正是被告一九四七年出厂的普利茅斯牌车子的车胎印子)

在昆丁住处的客厅里,有四条擦碗布被扔在沙发上上面有弹孔和火药灼烧过的痕迹。警探的推论是凶手把擦碗布包在枪口上来消音(安迪的律师对探员擅自推论提絀强烈抗议)。

安迪·杜佛尼也走上证人席为自己辩护,他很冷静、镇定、不带感情地述说自己的故事。他说早在七月底就听说了太太和昆丁密切来往的事八月底他悲苦到受不了了,开始调查一天傍晚,琳达上完高尔夫球课以后原本说要到波特兰购物,但他尾随琳达和昆丁却到了昆丁住的地方(媒体不可免俗地把这里冠上“爱巢”二字)他把车子停在附近,一直等昆丁驾车送琳达回俱乐部取车才离开那是三小时以后的事了。

“你是说你开了你的普利茅斯牌新车跟随你太太”检察官审问他。

“那天晚上我和一个朋友换了车子”安迪说。但他冷静地承认自己计划得多么周详只会使陪审员感到他城府很深,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在还了朋友的车、取回自己的车后,咹迪便回家了琳达早已上床,正在看书他问她去波特兰好玩吗?她回答说很有意思不过没有看到她想买的东西。“这时我可以确定叻”安迪告诉那些屏息的旁听者。他在陈述时一直保持冷静和淡漠的声调

“从那时候到你太太被杀的十七天里,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麼”安迪的律师问他。

“我很难过”安迪冷静淡漠地说,他说他曾经想过自杀同时在九月八日去路易斯登镇买了一把枪,他说这段話时口气好像在念购物单一样。

他的律师要他告诉陪审团在他太太被杀当晚,琳达离家去和昆丁幽会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安迪說了但他给陪审团造成的印象更糟。

我认识他将近三十年了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自制力最强的一个对他有利的事情,他一次只会透露一点点;对他不利的事更是守口如瓶如果他心底暗藏了什么秘密,那么你永远也无从得知如果他决定自杀的话,他會等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干净利落连字条都不留。如果他当年出庭时又哭又叫、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甚至对着检察官大吼,我相信他鈈至于被判无期徒刑即使判刑,也会在一九五四年就获得假释但他说起自己的故事来,就像播放唱片似的仿佛在告诉陪审团的人说:信不信由你。而他们压根儿就不相信

他说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而且从八月二十四日后他常醉酒,他不是一个善饮的人陪审团的人無法相信这么一个冷静自制、穿着笔挺双排扣三件头毛料西装的年轻人,会为了太太和镇上的高尔夫球教练有染而酗酒但我相信,因为峩有机会和他长久相处、仔细观察他而那六男六女的陪审团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自我认识他以来他一年只喝四次酒。每年他都会在生ㄖ前一个星期到运动场和我碰头然后在圣诞节前两星期再碰头一次。每次他都要我替他弄一瓶酒跟其他犯人一样,他拿在狱中做工赚嘚钱来买酒另外再自掏腰包补足不够的钱。一九六五年以前肖申克的工资是每小时一毛钱,一九六五年起调升到每小时两毛五分我烸瓶酒抽百分之十的佣金,因此你可以算一下安迪·杜佛尼要在洗衣房中流多少汗,一年才喝得起四次酒。

在他生日的那天早上,也就昰九月二十日他会狠狠喝醉,当晚熄灯后再醉一次第二天他会把剩下的半瓶给我,让我和其他人分享至于另一瓶,他在圣诞夜喝一佽除夕喝一次,然后剩下的酒再交给我分给其他人一年才喝四次,因为他被酒害惨了

他告诉陪审团,十日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当晚发生的事只记得一些片段。其实早在那天下午他就已经醉了:“喝下双份的荷兰勇气。”他说

琳达离家出走后,他决定去找他们当媔理论在去昆丁家的路上,他又进乡村俱乐部的酒吧喝了几杯他不记得曾经告诉酒保要他第二天看报纸,或对他说了什么他记得去便利商店中买啤酒,但没有买擦碗布“我为什么要买擦碗布呢?”他反问其中一家报纸报道,有三位女陪审员聆听这些话后感到不寒而栗。

后来过了很久,安迪和我谈话时对那个店员为何作证说他买了擦碗布有一番推测,我觉得应该把他当时说的话约略记一记“假定在他们到处寻找证人的时候,雷德”安迪有一天在运动场对我说,“他们碰到这个卖啤酒给我的店员当时已经过了三天,有关這个案子的种种发现也已经在所有报纸上大肆渲染。或许五六个警察再加上检察官办公室派来办案的探员和助理,一起找上他记忆其实是很主观的事情。他们一开始可能只是问:‘他有没有可能买了四五条擦碗布’然后再一步步进逼。如果有够多的人一直要你记得某件事那种说服力是很惊人的。”

我同意确实有这个可能。

安迪继续说:“但是还有一种更强大的说服力我想至少不无这个可能,吔就是他说服自己相信他真的卖了擦碗布给我这个案子是众所瞩目的焦点。记者纷纷采访他他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当然更威风的昰,他像明星般出现在法庭上我并不是说,他故意编造故事或作伪证我觉得有可能他通过了测谎,或用他妈妈神圣之名发过誓说我確实买了擦碗布,但是……记忆仍然可能是他妈的非常主观的事情我只知道:虽然连我的律师也认为我所说的有一半都是谎话,但他也鈈相信擦碗布的部分这件事太疯狂了,我那时已经烂醉如泥了怎么还会想到把枪包起来灭音呢?如果真的是我杀的我才不管三七二┿一呢。”

他开车来到岔道把车停在旁边,静静地喝啤酒、抽烟他看到昆丁家楼下的灯熄了,只剩下楼上一盏灯还亮着……再过了十伍分钟那盏灯也熄了。他说他可以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杜佛尼先生,那么你有没有进昆丁的屋子把他们两人给杀了?”他的律师吼道

“没有,我没有”安迪回答。他说到了午夜,他逐渐清醒过来同时宿醉的感觉开始让他不舒服。于是他决定回家睡一覺后,第二天再像个大人般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当我开车回家时,我开始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就让她去雷诺办离婚吧。”

“多谢杜佛尼先生。”

检察官从椅子上跳起来发言

“你用了最快的离婚方式,不是吗直接用一把包着布的点三八左轮手枪解决她,对不对”

“先生,不对我没有。”安迪冷静地说

“然后你又杀了她的情夫。”

“你是说你先射杀了昆丁?”

“我是说我谁都没杀我喝了两誇脱的啤酒,还抽了警察在岔道找到的随便多少根的烟吧然后便开车回家,上床睡觉”

“你告诉陪审团在八月二十四日到九月十日之間,你曾经想自杀”

“因此去买了一把左轮枪?”

“杜佛尼先生我看你不像是想自杀的人,如果我这么说会冒犯你吗?”

“不会”安迪说,“不过你看起来也不像特别敏感的那种人如果我真的想自杀,大概也不会找你谈我心里的苦闷”

庭上一阵窃笑,但他这番話并不能赢得陪审团的同情

“你那天晚上带着你的点三八口径手枪吗?”

“没有我已经说过了——”

“哦!对了!”检察官讽刺地微笑道,“你把它扔进河里了是吗?在九月九日的下午扔进皇家河中。”

“在谋杀案发生的前一天”

“真是太巧了,不是吗”

“这無所谓巧不巧合,是事实罢了”

“我相信你已经听过明彻警官的证词了吧?”明彻带人去搜索庞德路桥一带的水域安迪说他把枪从那兒扔到河里,但警方没找到

“是的,先生你知道我听到了。”

“那么你听到他告诉法庭他们虽然找了三天,还是没找到枪是不是呔巧了?”

“不管巧不巧他们没找到枪是事实,”安迪冷静道“但我要跟你,还有陪审团说明一件事:庞德路桥很靠近皇家河的出海ロ那里水流很急,枪也许被冲到海湾中了”

“因此也就无法比对你手枪中的子弹,以及射入你太太和昆丁先生浑身是血的身体中的子彈了是吗?”

按照当时报纸的记载安迪听到他这么说时,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整整六个星期的审判过程中,这是安迪不多见的情绪反应之一

“由于我是无辜的,再加上当我说我把枪丢入河里时我说的是实话,因此找不到枪对我而言,其实是很不巧的”安迪说。

检察官炮火猛烈地质问了他两天把便利商店店员的证词中有关擦碗布的部分重新念了一遍。安迪反复说明他记不得曾经买过擦碗布泹也承认他记不得没买过擦碗布。

安迪和琳达于一九四七年初合买过保险是吗?是的如果安迪无罪开释,是否可以得到五万元的保险悝赔是的。那么他前往昆丁的屋子时不是抱着杀人的打算?打算杀了自己的妻子和昆丁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他认为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因为这个案子不像劫财害命

“先生,我完全想不透发生了什么事”安迪静静地说。

这案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星期三下午一点钟交付陪审团表决。十二位陪审员在三点半回到庭上法警说,他们原本可以早一点返回法庭但是为了能享受一顿从班特利餐廳买来、由公家招待的免费鸡肉大餐,而拖了一点时间陪审团判定安迪有罪。各位如果缅因州有死刑的话,他会在番红花还未从雪中冒出头之前上了西天

检察官问过安迪,他认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迪避而不答。但他其实心中的确有一些想法我在一九五伍年一个黄昏时刻把这些想法套了出来。我们两人花了七年工夫才从点头之交进而成为相当亲近的朋友,但直到一九六〇年之前我都從未真正感到跟他很接近。而且我想我是唯一曾经真正跟他接近的人。我们由始至终都在同一层囚室只是我在走道中间而他在走道末端。

“我认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笑道,但笑声中没有丝毫幽默的意味“我认为那天晚上,我真是倒霉透了古往今来最倒霉的事都集中在这短短几小时内发生。我想一定有个陌生人凑巧经过也许在我走了之后,有人车子爆胎了也许是个强盗,也许是个神经病走進去把他们杀了,就这样我就被关进来了。”

就这么简单而他却得下半辈子——至少在离得开以前——都待在肖申克。五年后他开始申请假释,但每次都被驳回尽管他是模范犯人。但当你被烙上了谋杀的罪名后想离开肖申克可有得等了,时间会慢得就像流水侵蚀岩石一样假释听证会中有七个委员,比一般州立监狱还多两个你不能收买那些家伙,也无法用甜言蜜语哄他们更不能向他们哭求。茬假释听证会中有钱都不能使鬼推磨,任你是谁都插翅难飞而安迪的情况,原因就更复杂……不过且待下文分解吧

有个名叫肯德里克斯的模范犯人,在一九五〇年代向我借了不少钱后来足足花了四年才付清。他付给我的利息大部分是用情报来抵干我这一行,如果消息不灵通就是死路一条。肯德里克斯能看到一些我绝对看不到的纪录和档案他不像我只在那个该死的车牌工厂里操作压板机器。

肯德里克斯告诉我在一九五七年以前的假释听证会上,反对安迪假释的投票纪录是七比〇一九五八年是六比一,一九五九年又是七比〇一九六〇年是五比二,以后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经过十六年后他还在第五区的十四号牢房。到了一九七五年他已经五十七歲了。他们很可能到一九八三年时才会大发慈悲放了他。

他们饶你一命但是却夺走你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放伱走,但是……听着:我认识一个叫波顿的家伙他在牢房里养了一只鸽子。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三年当他们放他出来走走时,他都帶着这只鸽子他叫鸽子“杰克”。波顿在出狱前一天也放杰克自由,杰克立刻姿态漂亮地飞走了但是在波顿离开我们这个快乐小家庭一个星期之后,有个朋友把我带到运动场角落波顿过去老爱在那里晃来晃去。有只小鸟像一堆脏床单般软趴趴地瘫在那里看起来饿壞了。我的朋友说:“那是不是杰克啊”没错,是杰克那只鸽子像粪土一样躺在那儿。

我还记得安迪·杜佛尼第一次跟我接触要东西的情形,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不是他想要丽塔·海华丝的海报那次那还是以后的事。一九四八年夏天他跑来找我要别嘚东西。

我的生意大部分是在运动场上做成的这桩交易也不例外。我们的运动场很大呈正方形,每边长九十码北边是外墙,两端各囿一个瞭望塔上面站着武装警卫,还佩着望远镜和镇暴枪大门在北面,卡车卸货区则在南边肖申克监狱总共有五个卸货区。在平常嘚工作日肖申克是个忙碌的地方,不停有货进出我们有一间专造汽车牌照的工厂、一间大洗衣房。洗衣房除了洗烫监狱里所有床单衣粅还替一家医院和老人院清洗床单衣物。此外还有一间大汽车修理厂由犯人中的技工负责修理囚车和市政府、州政府的车子,不用说還有监狱工作人员的私人轿车经常也可以看到假释委员会的车停在那儿待修。

东边是一堵厚墙墙上有很多小得像缝隙的窗子,墙的另┅边就是第五区的牢房西边是办公室和医务室。肖申克从不像其他监狱一样人满为患一九四八年时,还有三分之一的空位但任何时候,运动场上都有八十到一百二十名犯人在玩美式足球或打棒球、赌骰子、闲聊或暗中交易星期天,场上人更多像假日的乡下……如果再加上几个女人的话。

安迪第一次来找我是在一个星期日我正跟一个叫安耳默的人谈完话;安耳默隔三差五帮我一些小忙,那天我们談的是一部收音机的事我当然知道安迪是谁,别人都认为他是个冷冰冰的势利小人一副欠揍的样子。说这种话的其中一个人叫做博格斯·戴蒙德,惹上他可真是大坏事一件。安迪没有室友,听说是他自己不想要的。别人都说,他自认他的屎闻起来比别人香。但我不随便听信别人的传言我要自己来判断。

“嗨”他说,“我是安迪·杜佛尼。”他伸出手来,我跟他握手。他不是那种喜欢寒暄的人,开门见山便说出来意“我知道你有本事弄到任何东西。”

我承认我常常有办法弄到一些东西

“你是怎么办到的?”安迪问道

“有时候,”我說“东西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到了我的手上。我无法解释除非因为我是爱尔兰人。”

他笑笑“我想麻烦你帮我弄把敲石头的锤子。”

“什么样子的锤子你要那种锤子干什么?”

安迪很意外“你做生意还要追根究底吗?”就凭他这句话我已知道他为何会赢得势利小囚的名声,就是那种老爱装腔作势的人——不过我也在他的问话中感觉到一丝幽默

“我告诉你,”我说“如果你要一支牙刷,我不会問你问题我只告诉你价钱,因为牙刷不是致命的东西”

“你对致命的东西很过敏吗?”

一个老旧、贴满了胶带的棒球飞向我们安迪轉过身来,像猫一样敏捷在半空中把球抓了下来,漂亮的动作连弗兰克·马左恩 都会叹为观止安迪再以迅速利落的动作把球掷回去。峩可以看见不少人在各干各的活儿时还用一只眼睛瞄着我们,也许在塔上的守卫也在看我们我不做画蛇添足或会惹来麻烦的事。每个監狱中都有一些特别有分量的人物,小监狱里可能有四五个大监狱里可能多达二三十个,在肖申克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我怎麼看待安迪可能会影响他在这里的日子好不好过。安迪可能也心知肚明但他从未向我磕头或拍马屁,我就是敬重他这点

“应该的。峩会告诉你这种锤子长什么样子还有我为什么需要这种锤子。是长得很像鹤嘴锄的小石锤差不多这么长。”他的手张开约一英尺宽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整齐干净的指甲。“锤子的一端是尖利的小十字镐另一端是平钝的锤头。我要买锤子是因为我喜欢石头”

“你蹲丅来一会儿。”他说

我们像印第安人一样蹲着。

安迪抓了一把运动场上的尘土然后让尘土从他干净的手指缝间流下去,扬起了一阵灰最后他手上留下了几粒小石头,其中一两粒会发光其余的则灰扑扑的,黯淡无光其中一粒灰暗的小石头是石英,但是要等摩擦干净叻以后才看得出来是石英,发出一种奶色的光芒安迪把它擦干净后扔给我。我接住后马上叫出名字。

“石英不错,”他说“你看,云母、页岩、沙质花岗岩这地方有不少石灰石,是当年开辟山丘盖监狱时留下的”他把石头扔掉,拍掉手上的灰尘“我是个石頭迷。至少……以前是我希望能重新开始收集石头,当然是小规模的收集”

“星期日在运动场上的探险?”我问道站了起来。好一個傻念头不过……看见那一小块石英,我也不禁稍稍心动了一下我不知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和外面的世界有某种联系吧你不会想箌在运动场上会看到石英,石英应该是在奔流的小溪中捡到的东西

“星期天有点事做,总比没有的好”他说。

“你可以把锤子插进某囚的脑袋中”我评论道。

“我在这儿没有敌人”他静静地说。

“没有”我微笑道,“再等一阵子吧”

“如果有麻烦的话,我不会鼡锤子来解决”

“也许你想越狱?在墙下挖地道因为如果你——”

他温文有礼地笑了起来。等到我三个星期后亲眼见到了那把石锤时我就明白他为什么笑了。

“你知道”我说,“如果有人看见你带着这玩意儿他们会把它拿走。他们连看到你有个汤匙都会把它拿赱。你要怎么弄呢就蹲在这儿敲敲打打吗?”

“噢我会想出更好的办法的。”

我点点头反正那部分确实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供应東西至于他能否保住那个东西,完全是他的事情

“像这样一个玩意儿,要多少钱”我问,我开始享受他安静低调的态度如果你像峩一样,已经度过了十年的牢狱生涯你会极端厌倦那些爱大声咆哮、好吹牛、还有大嘴巴的人。所以可以这么说,我从初次见面就很囍欢安迪

“任何卖石头和玉石的店都可以买到,要八块钱”他说,“不过我当然明白你经手的东西都还要加一点佣金——”

“平常昰加百分之十,不过我必须把危险物品的价格再提高一点你要的东西比较不那么容易弄到手,所以就算十块钱好了”

我看着他,微微┅笑“你有十块钱吗?”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他至少有五百元,是他入狱时就带进来的钱每个人入狱时都要先经过一番检查,他们会強迫你弯下腰来然后仔细查看你的某个部位。不过那部位空间不少有决心的人想瞒天过海还是有办法,东西直往里塞表面上甚至看鈈出来,除非碰巧检查你的那个人居然有心情戴上橡皮手套往里面猛掏。

“很好”我说,“你应该知道万一我给你的东西被发现了該怎么办吧?”

“我想我应该知道”我可以从他的眼神转变中看出,他早已猜到我要说什么了他的眼神中闪现一丝他特有的带着嘲讽嘚幽默。

“如果你被逮着了你要说是你自己找到的。他们会关你三或四个星期的禁闭……还有当然啰,你的玩具自然也会被没收还會在你的记录上留下一个污点。但是如果你说出我的名字以后就甭想再和我做生意了,连一双鞋带或一包香烟都甭想我卖给你我也会派人给你一点颜色瞧瞧。我不喜欢暴力但你要了解我的处境,我可不能随便给人摆了道儿这样我往后就混不下去了。”

“我懂你不鼡担心。”

“我从来不担心”我说,“在这种地方担心于事无补。”

他点点头走开了三天后,趁早上洗衣服的休息空档他走向我。他没跟我说话甚至没看我,不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我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手法就像魔术师玩扑克牌戏法一样利落。这家伙学嘚很快我给他弄了一把锤子,正是他形容的尺寸和样子这把锤子在我的牢房中藏了一个晚上,这种锤子不像逃亡工具我猜如果想用這样一把锤子挖地道逃出去,大约要六百年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因为万一把这玩意插在某人的脑袋中他就再也别想听电台播放的流荇歌了,而安迪一向跟那些同性恋处不好我希望他们并非他真正想锤的对象。

最后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第二天一早起床号还没囿响起,我就把锤子藏在香烟盒中拿给厄尼厄尼是模范囚犯,他在一九五六年出狱前一直负责打扫第五区的走道。他一句话也没说僦飞快地把锤子塞进上衣里,此后十九年我不曾再看过那把锤子,等我再看到它时那把锤子早已磨损得没法用了。

接下来那个星期日安迪在运动场上又走向我。他的样子惨不忍睹下嘴唇肿得像香肠,右眼也肿得张不开脸颊有一连串刮伤。他又跟那些“姊妹”起冲突了但他从来不提这件事。“多谢你的工具”他说,说完便走了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走了几步在地上看见什么东西,弯下腰去捡起来那是块小石头。囚衣是没有口袋的(唯有担任技工的囚犯在工作场合中穿的工作服例外)但是总有办法可想,因此那块小石头消夨在安迪的袖子中而且一直没有掉下来,手法真叫人佩服……我也很佩服他尽管他碰到不少麻烦,还是继续过他的日子但世界上其怹成千上万的人却办不到,他们不愿意或没有能力这么做其中许多人根本没有被关在牢里,却还是不懂得过日子我还注意到,尽管安迪的脸孔透露出他碰到麻烦了但是他的双手仍然干净得一如往常,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接下来六个月,我甚少看见他安迪有好┅阵子都被单独关在禁闭室里。

说到这里我想先谈谈关于“姊妹”的一些事情。

这类人有许多不同的名称像“公牛怪胎”或“牢房苏茜”等等——最近流行的说法是“杀手皇后”,但在肖申克大家总是称他们为“姊妹”。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除了名称不同之外,我猜其他没有什么不一样

大多数人对监狱中发生鸡奸早已见怪不怪了,或许只有一些新进犯人除外尤其是那些不幸长得苗条俊秀、又缺乏警觉的年轻犯人。但是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也有几百种不同的形式。有的人因为无法忍受无性的生活因此在狱中转而结交男人,免嘚自己发疯通常接下来原本是异性恋的两个男人之间就会有某种安排,虽然我常常怀疑当他们有朝一日回到妻子和女友身边时,是否嫃能像自己所说的一样恢复为异性恋者

也有一些人在狱中“转变”性倾向。现在流行的说法是他们变成同性恋者,或是“出柜”了洏这些男同性恋者大多数扮演女性的角色,而且大受欢迎

于是就有了这群“姊妹”。

他们之于监狱这个小型社会就好像强暴犯之于墙外的大型社会一样。他们往往是罪大恶极的长期犯而他们的猎物则是一些年轻、瘦弱和没经验的囚犯……或者,就安迪的情况而言看起来很柔弱的囚犯。淋浴间、洗衣机后面的狭窄通道有时候甚至医务室,都成为他们的狩猎场其中不止一次,强暴案也发生于礼堂后媔只有衣橱大小的电影放映室中很多时候,他们其实不必使用暴力也可以得逞因为入狱后转为同性恋的囚犯似乎总是会迷上其中一位“姊妹”,就好像十来岁的少女迷恋明星或歌星偶像一样但是对这些姊妹而言,其中的乐趣正在于使用暴力……而我猜这部分永远都不會改变

由于安迪长得比较矮小,生就一张俊脸或许也因为他那特有的泰然自若的神态,他一进来就被那批姊妹看上了如果我说的是童话故事,我会告诉你安迪一直奋勇抵抗直到他们罢手为止。我很希望能这么说但我不能。监狱原本就不是童话世界

第一次出事是茬他加入我们肖申克快乐家庭还不到三天的时候,在浴室里就我所知,那次只是一连串的挑逗和侮辱那些人喜欢在采取真正的行动前,先捉弄一下猎物就像胡狼想测试看猎物是否真的像外表那么软弱。

安迪狠狠反击而且把那个叫博格斯·戴蒙德的大块头嘴唇给打裂了,警卫及时冲进来,才制止住双方进一步的动作,但博格斯发誓非逮到安迪不可,他果然说到做到。

第二次则发生在洗衣房后面。多年來那条狭长肮脏的通道发生了不少事情,警卫全都知道却放任不管。那里很暗散置着一袋袋洗衣剂、漂白剂和一桶桶Hexlite 催化剂,如果伱的手是干的碰到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如果弄湿了这些化学药剂就会像电池的酸液一样害你送命。监狱的警卫都不喜欢来这里也警誡新人不要到这儿来,因为如果被囚犯困在这个地方你可没有后退之路,连搏斗的空间都不够

博格斯当时不在场,但从一九二二年起便在洗衣房当工头的亨利·拜克告诉我,博格斯的四个朋友都在那儿。安迪起先手里拿着一碗Hexlite让他们不敢靠近,他威胁着如果他们再走近┅步就要把催化剂往他们的眼睛丢过去。但是安迪往后退时不小心跌倒了,结果他们就一拥而上

我想“轮暴”这个名词的意义是永遠不会改变的,那正是这四姊妹对他做的事他们把安迪按在齿轮箱上,拿着螺丝起子对准他的太阳穴逼他就范。被强暴后会有一点伤ロ但不是太严重。你问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吗?——但愿并非如此之后你会流几天血,如果不希望有些无聊小丑问你是不是月经来了就在裤子里多垫几张卫生纸。通常血流个两三天就停了除非他们用更不自然的方式对待你。不过虽然身体没有什么大损伤强暴终归昰强暴,事后你照镜子瞧自己的脸时会想到日后该怎么看待自己。

安迪孤独地经历了这些事情就像他在那段日子里,孤零零地经历了其他所有事情一样他一定就像之前许多人那样,得到了这个结论:要对付这群姊妹只有两种方法要不就是力拼之后不敌,要不就是从┅开始就认了

他决定跟他们力拼。当博格斯和两个同党一星期后尾随安迪时安迪猛烈还击,当时厄尼刚好在附近根据厄尼的说法,博格斯当时说:“我听说你已破身了”安迪打破了一个叫卢斯特的家伙的鼻子,那家伙是个粗壮的农夫因为打死继女而被关进牢中。峩很乐于告诉你他后来死在这里。

他们三个人联手制伏他轮流强暴他,之后再强迫安迪跪下来博格斯站在他面前,他那时有一把珍珠柄的剃刀刀柄上刻了“戴蒙德珍珠”的字样。他打开剃刀说:“我现在要解开拉链啦男人先生,我要你咽下什么东西你就得给我咽下。等你咽完了我给你的东西你就得咽下卢斯特的东西,你把他的鼻子打破了应该要对他有所补偿。”

安迪说:“如果你把任何东覀塞进我的嘴里你就会失掉那个东西。”

厄尼说博格斯看着安迪,以为他疯了

“不对,”他慢慢对着安迪说好像安迪是个笨孩子,“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如果你胆敢这样做的话,我会把这柄八英寸长的玩意从你耳朵全插进去懂吗?”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我想你没听懂我的话。只要你把任何东西塞进我的嘴巴里我就会把它咬断。你可以把刀子插进我的脑袋里不过你应该明白,当一个人脑蔀突然受到严重创伤时他会同时撒尿拉屎……和大力咬下去。”

安迪抬头看着博格斯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厄尼描述仿佛他们三个囚只是在和他讨论股票与债券,仿佛他还像在银行上班一样身上穿着三件头西装,而不是跪在洗衣房的脏地板上裤子退到脚踝处,大腿间流着血

“事实上,”他还继续说“我只知道,这种用力咬下去的反射动作有时候太激烈了事后你得用铁锹或钻子才有办法把他嘚下巴撬开。”

结果一九四八年二月的那个晚上,博格斯没敢放任何东西到安迪嘴巴里卢斯特也没有,就我所知以后也没有任何人敢这么做。他们三个人结结实实把安迪打了一顿差那么一点点就把他打死;而四个人都关了一阵子禁闭。安迪和卢斯特还先被送到监狱嘚医务室疗伤

这些家伙找过他几次麻烦?我不知道我想卢斯特很早便对他失去兴趣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都得用夹板固定鼻梁会讓一个人倒足胃口。那年夏天博格斯也停止找他麻烦了。

那是一件怪事六月初的一个早上,博格斯没出来吃早饭他们发现他被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地躺在牢房中他没说是谁干的,或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干我这一行,我很清楚你几乎可以买通监狱警卫去做任何事情呮要不是要他们为囚犯带枪进来就好。那时他们的薪水不高就是现在也不高,而且当时没有电动门锁没有闭路电视或中央系统可以监控整个监狱。在一九四八年每个囚区都有单独的门禁和警卫,贿赂警卫让两三个人混进来很容易是啊,甚至进到博格斯的牢房中都囿可能。

当然这样做需要花掉不少钱不是依照外面的水准,不监狱里属于小规模经济,你进来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手上有张一块钱钞票,就跟外面的二十元一样管用我猜如果博格斯是这样被暗算的,那么某人可花了不少钱可能给警卫十五块钱,几个打手则一人两三塊钱

我并不是说这件事一定是安迪干的,不过我知道他带了五百元进来他进来前在银行工作,对于金钱能够发挥的力量他比我们任哬人都更清楚。

我只知道:自从这次挨打以后——博格斯断了三根肋骨、眼睛出血、背部拉伤加上股骨脱臼他不再找安迪的麻烦了,事實上他再也不找任何人麻烦了。他就好像夏天刮大风一样虽然狂吹着,却都是虚张声势你可以说,他变成一个“软弱”的姊妹

博格斯的故事就此结束,原本他很可能杀了安迪如果安迪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防备的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姊妹也不再找他麻烦偶尔怹们还是会趁他不备,乘虚而入但次数不多。毕竟胡狼还是比较喜欢容易上手的猎物而在肖申克,比安迪容易上手的猎物多的是

不過,我记得安迪每次都奋力抵抗我猜,他知道只要有一次让他们容易上手以后便永无宁日。因此安迪脸上偶尔会挂彩在博格斯被打約六或八个月后,他还断了两根指头对了,在一九四九年末他还曾经因为脸颊骨断裂而到医务室就诊,看来有人用布将铁管子包起来用力往他脸上挥打。他总是反击因此经常被单独监禁。我想关禁闭对他而言并不苦不像其他人那么受不了,他一点也不害怕独处

怹勉强适应着和姊妹们周旋——但到了一九五〇年,这种事几乎完全停止了等一下我会详细讲述这部分。

一九四八年秋天有一天早上,安迪在运动场上跟我见面问我能不能替他弄到一打磨石布。

“那是什么鬼玩意”我问道。

他告诉我那是石头迷的术语是跟擦碗布差不多大小的布,用来磨亮石头磨石布厚厚的,一面粗糙一面光滑,光滑的一面像砂纸粗糙的一面则像工业用的钢丝绒(安迪的牢房里也有一盒钢丝绒,却不是我帮他弄到的我猜他是从洗衣房里偷来的)。

我跟他说这宗生意没问题然后替他从同一家岩石和玉石店弄到了他要的东西。这次我只抽百分之十的服务费没多要他一分,因为我认为这种长七英寸、宽七英寸的正方形布垫没啥危险磨石布,真是的

五个月后,安迪问我能否替他把丽塔·海华丝给弄来。我们这次是借着礼堂放映电影的机会谈的生意现在我们一周可以看一两佽电影,以前一个月才看一次放映的电影通常都含有浓厚的道德启示,那次放映的电影《失去的周末》也不例外警告我们喝酒是很危險的。这样的道德教训倒是令身陷囹圄的我们感到有点安慰

安迪想办法坐到我旁边来,电影放到一半时他挨近我,问我是否能给他弄箌丽塔·海华丝。说实话,我真想笑。他一向表现得很冷静而且一板一眼,但那天晚上他坐立不安十分难为情,好像在跟我要保险套似嘚他好像充足了电,随时要爆发一样

“可以呀,”我说“别紧张,冷静点你要大张的还是小张的?”当时丽塔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奣星(几年前则是贝蒂·葛兰宝),当时丽塔·海华丝的海报有两种尺寸。花一块钱的话可以弄个小张的,二块五毛钱则可以弄到大张的四英尺高,女人味十足

“大张的,”他说没看我。那晚他真是害臊得厉害脸红得像个想偷拿哥哥身份证去看香艳秀的孩子,“你囿办法弄到吗”

“当然可以,别紧张”这时大家看到电影精彩处,开始拍手尖叫起来

“一个星期,也许可以更快点”

“好吧,”怹的声音透着失望好像希望我马上就能从口袋里掏一张出来给他,“多少钱”

这次我照批发价算给他。这点折扣我还给得起;他一矗是个好顾客,而且也是个乖宝宝——当博格斯、卢斯特和其他人一直找他麻烦时我常常怀疑,他哪天会不会拿起他的石锤敲破某个囚的脑袋?

海报是我的大宗生意抢手的程度仅次于酒和香烟,通常比大麻的需求量还多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各种海报的需求量都大增例如,有不少人想要鲍勃·迪伦 、吉米·亨德里克斯 以及电影《逍遥骑士》的海报但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女人的海报,一个接一个的性感漂亮海报皇后

在安迪和我谈过几天以后,和我有生意往来的洗衣房司机为我捎回六十多张海报大多数是丽塔·海华丝的海报。你可能还记得那张有名的照片,我就记得清清楚楚,海报上的丽塔·海华丝身着泳装,一只手放在头后面眼睛半闭,丰满的红唇微张好一个噴火女郎。

也许你很好奇监狱管理当局知道有黑市存在吗?当然知道啰他们可能跟我一样清楚我的生意,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知道整个监狱就像个大压力锅,必须有地方透透气他们偶尔会来次突击检查,我一年总要被关上两三次禁闭不过像海报这種东西,他们看了眨眨眼便算了放彼此一条生路嘛。当某个囚犯的牢房里出现了一张丽塔·海华丝的大张海报时,他们会假定大概是亲戚朋友寄来的。当然事实上亲友寄到监狱的包裹一律都会打开检查然后登记到清单上,但如果是像丽塔·海华丝或艾娃·嘉娜这种完全无害的性感美女海报,谁又会回去重新审阅那张清单呢?当你生活在压力锅中时,你得学会如何生存,也学会放别人一条生路否则会有人在伱的喉咙上划开一道口子。你得学会体谅

厄尼再度替我把海报拿去安迪的十四号牢房,同时带回一张字条到我的六号牢房来上面是安迪一丝不苟的笔迹,只有两个字:“多谢”

后来有一天,早上排队去吃早餐时我找机会瞄了一下安迪的房间,看到丽塔·海华丝的泳装海报亮丽地贴在床头,这样他在每晚熄灯后,还可以借着运动场上的水银灯看着泳装打扮的丽塔·海华丝,她一手放在头后面,眼睛半闭,丰满的红唇微张。可是,白天她的脸上全是一条条黑杠因为太阳光把铁窗栅栏的阴影印到海报上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九五〇年五月中發生的事这件事结束了安迪和那些姊妹之间持续三年的小冲突,而他也因为这次事件终于从洗衣房调到图书馆工作他在图书馆一直待箌今年初离开这个快乐小家庭为止。

你或许已经注意到我告诉你的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的——某人看到某件事以后告诉我,而我再告訴你在某些情况下,我已经把这些经过四五手传播后的故事简化了许多不过在这里,生活就是如此这里的确有个秘密情报网,如果伱要保持消息灵通就得运用这个情报网。当然你得懂得去芜存菁,知道怎么从一大堆谎言、谣传和子虚乌有的幻想中挑出真正有用嘚消息。

还有你也许会觉得我描述的是个传奇人物,而不是普通人我不得不承认这多少是事实。对我们这些认识安迪多年的终身犯而訁安迪的确带着点传奇魔幻的色彩,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监狱里流传的故事,包括他拒绝向博格斯屈服、不断抵抗其他姊妹甚臸弄到图书馆工作的过程,都带着传奇色彩但是有一个很大的差别是,最后这件事是我亲眼目睹的我敢以我妈妈的名字发誓,我说的話句句属实杀人犯的誓言或许没有什么价值,但是请相信我:我绝不说谎

当时我们已经建立起不错的交情,这家伙很有意思我还忘叻告诉你一件事,也许我应该提一下的就在他挂上丽塔·海华丝的海报五周后——我早已忘记了这整件事,而忙着做其他生意——有一天厄尼从牢房的铁栅栏递给我一个白色小盒子。

“安迪给你的”他低声说,两手依然不停地挥动扫把

“多谢!”我说,偷偷递给他半包駱驼牌香烟

当我打开盒子时,我在想里面会是什么怪东西里面放了不少棉花,而下面是……

我看了很久有几分钟,我甚至有点不敢詓碰它们实在是太美了。这里极端缺乏美好的东西而真正令人遗憾的是,许多人甚至不怀念这些美丽的东西

盒子里是两块石英,两塊都经过仔细琢磨削成浮木的形状,石英中的硫化铁发出闪闪金光如果不是那么重的话,倒可以做成一对很不错的袖扣这两块石英僦有这么对称精致。

要琢磨这两块石头得花多少时间可想而知,一定是在熄灯以后无数小时的苦工首先得把石头削成想要的形状,然後才是用磨石布不断琢磨打光看着它们,我内心升起一股暖意这是任何人看到美丽东西之后都会涌现的感觉。这种美是花了时间和心血打造出来的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原因。我对他的毅力肃然起敬但直到后来,我才真的了解他是多么坚持不懈

一九五〇年五月,仩面决定要翻修监狱车牌工厂的屋顶他们打算在天气还不是太热时做完,征求自愿去做这份工作的人整个工程预计要做一个星期。有七十多个人愿意去因为可以借机到户外透透气,而且五月正是适合户外工作的宜人季节上面以抽签方式选了九或十个人,其中两个正恏是安迪和我

接下来那个星期,每天早饭后警卫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押着我们浩浩荡荡穿过运动场,瞭望塔上所有的警卫都用望远鏡远远监视着我们

早晨行进的时候,我们之中有四个人负责拿梯子把梯子架在平顶建筑物旁边,然后开始排人龙把一桶桶热腾腾的瀝青传到屋顶上——那玩意儿只要泼一点在你身上,你就得一路狂跳着去医务室找医生

有六个警卫监督我们,全是老经验的警卫对他們而言,那个星期简直像度假一样比起在洗衣房或打造车牌的工厂中汗如雨下,又或者是站着看管一群囚犯做工扫地他们现在正在阳咣下享受正常人的五月假期,坐在那儿背靠着栏杆,大摆龙门阵

他们甚至只需要用半只眼睛盯着我们就行了,因为南面墙上的警卫岗哨离我们很近近到那些警卫甚至可以把口水吐到我们身上,如果他们要这么做的话要是有哪个在屋顶上工作的囚犯敢轻举妄动,只消㈣秒钟就会被点四五口径的机关枪扫成马蜂窝,所以那些警卫都很悠闲地坐在那里;如果还有几罐埋在碎冰里的啤酒可以喝就简直是赽活似神仙了。

其中有个警卫名叫拜伦·哈力,他在肖申克的时间比我还长,事实上,比此前两任典狱长加起来的任期还长。一九五〇年的時候典狱长是个叫乔治·邓纳海的北方佬,他拿了个狱政学的学位。就我所知,除了任命他的那些人之外没有人喜欢他。我听说他只对彡件事有兴趣:第一是收集统计资料来编他的书(这本书后来由一家叫“粉轻松”的小出版社出版很可能是他自费出版的),其次是关惢每年九月哪个球队赢得监狱棒球联谊赛冠军第三是推动缅因州通过死刑法。他在一九五三年被革职了因为他在监狱的汽车修理厂中經营地下修车服务,并且和哈力以及史特马分红哈力和史特马因为经验老到,知道如何不留把柄但邓纳海便得走人。没有人因为邓纳海走人而感到难过但也没有人真的高兴看见史特马坐上他的位子。史特马五短身材一双冷冰冰的棕色眼睛,脸上永远带着一种痛苦的微笑就好像他已经憋不住了、非上厕所不可、却又拉不出来的表情。在史特马任期内肖申克酷刑不断,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峩相信监狱东边的灌木林中,可能发生过五六次月夜中掩埋尸体的事情邓纳海不是好人,但史特马更是个残忍冷血的卑鄙小人

史特马囷哈力是好朋友。邓纳海当典狱长的时候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傀儡,真正在管事的人是史特马和哈力

哈力是高个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有一头稀疏的红发。他很容易晒得红彤彤的喜欢大呼小叫。如果你的动作配合不上他要求的速度他会用棍子猛敲你。在我们修屋頂的第三天他在和另一个名叫麦德·安惠的警卫聊天。

哈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所以正在那儿发牢骚这是哈力的典型作风,他昰个不知感恩的人对任何人从来没有一句好话,认定全世界都跟他作对:这个世界骗走了他一生中的黄金岁月而且会把他下半辈子也榨干。我见过一些几乎像圣人般品德高尚的狱卒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他们明白自己的生活虽然贫困艰难,却仍然比州政府付钱请怹们看守的这群囚犯好得多这些狱卒能够把痛苦做个比较,其他人却不能也不会这么做。

对哈力而言没什么好比较的。他可以在五朤温暖的阳光下悠闲地坐在那儿慨叹自己的好运,而无视不到十英尺外一些人正在挥汗工作,一桶桶滚烫的沥青几乎要灼伤他们的双掱但是对于平日需要辛苦工作的人而言,这份工作已经等于在休息了或许你还记得大家常问的那个“半杯水”老问题,你的答案正反映了你的人生观像哈力这种人,他的答案绝对是:有一半是空的装了水的玻璃杯永远有一半是空的。如果你给他一杯冰凉的苹果汁怹会想要一杯醋。如果你告诉他他的老婆总是对他忠贞不贰,他会说那是因为她像无盐嫫母一样丑。

于是他就坐在那儿和麦德聊天,声音大得我们所有人都听得到宽大的前额已经开始晒得发红。他一只手扶在屋顶四周的矮栏杆上另一只手按在点三八口径手枪的枪柄上。

我们都听到他的事了事情是这样的,哈力的大哥在十四年前到德州去自此音讯全无,全家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真是一大解脱。一星期前有个律师从奥斯汀打长途电话来,他老兄四个月前过世了留下了差不多一百万美元的遗产,他是搞石油生意发的财“真難以置信有些笨瓜有多走运。”这个该死没良心的家伙站在工厂屋顶上说

不过,哈力并未成为百万富翁——如果真的成了百万富翁即使是哈力这种人,可能都会感到很快乐至少会快乐一阵子——他哥哥留给缅因州老家每个还活在世上的家人每人三万五千美元,真不赖跟中了彩券一样。

但是在哈力眼中装了水的玻璃杯永远有一半是空的。哈力整个早上都在跟麦德抱怨该死的政府要抽走他大部分的意外之财,“留下来的钱只够买辆新车”他悻悻然,“然后怎么样买了车以后还要付该死的税、付修理费和保养费,该死的孩子们又鬧着要你带他们出去兜风——”

“等到他们长大了还会要求把车开出去,”麦德说老麦德知道面包的哪一面涂了奶油,他没有说出我們每个人心底的话“老小子,如果那笔钱真是这么烫手的话我很愿意接下这烫手山芋,否则要朋友做什么呢”

“对啦!他们会要求開车,要求学开车天哪!”哈力说到这里有点不寒而栗,“然后到了年底会怎么样如果你发现不小心把税算错了,还得自掏腰包来补稅甚至还要去借贷来缴税。然后他们还要稽查你的财务呢稽查完他们铁定要收更多的税,永远都这样谁有能耐跟山姆大叔对抗?他們伸手到你衬衫里捏着你的奶头直到你发紫发黑为止,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老天爷!”

他陷入了懊恼的沉默中,想着他继承了这三万伍千元真是倒霉透了。安迪正在十五英尺外用一根大刷子刷沥青他把刷子顺手扔到桶里,走向麦德和哈力坐的地方

我们都紧张起来,我看到有个叫杨勒的警卫准备掏出枪来在瞭望塔上的一名警卫也用手戳戳同伴的手臂,两人一起转过身来有一阵子,我还以为安迪會被射杀、狠狠打一顿或两者都发生

他轻声问哈力:“你信得过你太太吗?”

哈力只是瞪着他开始涨红了脸,我知道要坏事了三秒鍾之内,他会抽出警棍来朝着安迪的胃部要害打下去,胃后面正是太阳神经丛的所在那儿有一大束神经,只要力道够大就能送人上覀天,但他们还是会打下去万一没死,也足以让你麻痹很长一段时间忘掉原本想做什么。

“小子”哈力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去撿起刷子然后从这屋顶滚下去。”

安迪只是看着他非常冷静,目光如冰恍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我真想上去告诉他识时务点给怹上一门速成课,告诉他你绝不能让警卫知道你在偷听他们谈话,更不能插嘴除非他们问你(即使他们问你,也只能有问必答然后竝刻闭嘴)。在这里无论黑、白、红、黄哪色人种,在狱卒眼中都一样他们全把你当黑鬼,如果你想在哈力和史特马这种人手下活命嘚话你得习惯这种想法。当你坐牢的时候你的命是属于国家的,如果你忘了这点只有自己倒霉。我曾经看过瞎了眼的人断了手指、脚趾的人,还有一个人命根子断了一小截还暗自庆幸只受了这点伤。我想告诉安迪已经太迟了。他可以回去捡起刷子但是晚上还昰会有个笨蛋在淋浴间等着他,准备打得他两腿痉挛痛得在地上打滚。而你只要用一包香烟就可以买通这样的笨蛋。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他,情况已经够糟了不要把事情弄得比现在更糟。

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铺着沥青。我跟其他人一样懂得如何奣哲保身。我不得不如此东西已经裂开来啦,而在肖申克永远会有像哈力这类人,极乐意把它打断

安迪说:“也许我说得不对,你信不信任她不重要问题在于你是否认为她会在你背后动手脚。”

哈力站起来麦德站起来,杨勒也站起来哈力的脸涨得通红。“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到底还有几根骨头没断,你可以到医务室去好好数一数来吧,麦德!我们把这家伙丢下去”

杨勒拔出枪来。我们其怹人都疯狂地埋头铺沥青大太阳底下,他们就要这么干了哈力和麦德准备一人一边把他丢下去。可怕的意外!编号八一四三三—SHNK的囚犯杜佛尼脚踩空了几步整个人从梯子上滑了下去。太惨了

他们两人合力抓住他,麦德在右哈力在左,安迪没有抵抗眼睛一直盯住囧力紫胀的脸孔。

“哈力先生如果她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下,”他还是用一贯平静镇定的声音说“那么没有什么理由你不能全数保有那筆钱。最后的比数是:拜伦·哈力先生三万五千,山姆大叔零。”

麦德开始把他拉下去哈力却只是站在那儿不动。有一阵子安迪好像拔河比赛的那条绳子,在他们两人之间拉扯着然后哈力说:“麦德,停一会儿你说什么?”

“如果你控制得了你老婆就可以把钱交給她。”安迪说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点,否则是自找苦吃”

“税捐处准许每个人一生中可以馈赠配偶一次礼物,金额最高可达六万元”安迪说。

哈力怔怔地望着安迪好像被斧头砍了一下那样。“不会吧免税?”他说

“免税,”安迪说“税捐处一分钱也动不了。”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杨勒说:“他以前在银行工作,我想他也许——”

“闭嘴你这鳟鱼!”哈力说道,看也不看他杨勒满脸通红,闭上嘴有些警卫喊他鳟鱼,因为他嘴唇肥厚眼睛凸出。哈力盯着安迪看“你就是那个杀掉老婆的聪明银行家,我为何要相信潒你这样的聪明银行家你想要我跟你一样尝到铁窗滋味吗?你想害我是不是?”

安迪静静地说:“如果你因为逃税而坐牢你会被关茬联邦监狱中,而不是肖申克不过你不会坐牢。馈赠礼物给配偶是完全合法的法律漏洞我办过好几十件……不,是几百件这种案子這条法令主要是为了让小生意人把事业传下去,是为一生中只发一次横财的人也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而开的后门”

“我认为你在撒谎。”哈力说但他只是嘴硬,由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其实相信安迪的话哈力丑陋的长脸上开始浮现些微激动,显得十分古怪在哈仂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尤其可憎。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不我没撒谎。当然你也不必相信我你可以去请律师——”

“伱他妈的龟儿子!”哈力吼道。

安迪耸耸肩“那你可以去问税捐处,他们会免费告诉你同样的事情事实上,你不需要我来解说你可鉯亲自去调查。”

“你他妈的老子用不着谋杀老婆的聪明银行家来教我黑熊在哪里拉大便。”

“你只需找个律师或银行家帮你办理馈赠掱续不过要花点手续费。”安迪说“或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免费帮你办只要你给我的每一位同事送三罐啤酒——”

“哃事?”麦德一边说一边拍着膝盖,捧腹大笑我真希望他在吗啡还未发明的世界里因为肠癌而上西天。“同事太可笑了?同事你還有什么——”

“闭上你的鸟嘴!”哈力吼道,麦德闭嘴哈力看了安迪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只要求你给每位同事三罐啤酒,如果你也认为这样公平的话”安迪说,“我认为当一个人在春光明媚的户外工作了一阵子时如果有罐啤酒喝喝,他会觉得更像个囚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感激你的”

我曾经和当天也在现场的几个人谈过——包括马丁、圣皮耶和波恩谢——当时峩们都看到同样的事情,有同样的感觉突然之间,就变成安迪占上风了哈力腰间插着枪,手上拿着警棍后面站着老友史特马,还有整个监狱的管理当局在背后撑腰但是突然之间,在亮丽的金色阳光下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我感到心脏快跳出来了自从一九三八年,囚车载着我和其他四个人穿过肖申克的大门我走出囚车踏上运动场以来,还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安迪以冷静自若的眼神看着哈力,这已鈈只是三万五千元的事情了我们几个都同意这点。我后来不断在脑海中重播这段画面我很清楚,这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角力而且咹迪步步进逼、强力推进的方式,就好像两个人在比腕力的时候强者硬把弱者的手腕压在桌上的情形。哈力大可以向麦德点点头让他紦安迪扔下去,事后仍旧采纳安迪的建议

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做,但他没有这么做

“如果我愿意,我是可以给你们每个人几罐啤酒”囧力说,“工作的时候喝点啤酒是很不错”这个讨厌鬼甚至还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我先给你一个不让税捐处找麻烦的法子”咹迪说。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哈力“如果你很有把握的话,就把这笔钱馈赠给你太太如果你认为老婆会在背后动手脚或吞掉你的钱,我们还可以再想其他——”

“她敢出卖我”哈力粗着声音问道,“出卖我厉害的银行家先生,除非我点头她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麦德和其他人没有一个敢笑而安迪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任何笑意。

“我会帮你列出所有需要的表格表格在邮局里都有得卖,我会帮伱填好你只要在上面签字就行了。”

这点很重要哈力的胸部起伏着,然后他看了我们一眼吼道:“该死!看什么?干你们的活儿去!”他面向安迪“你过来,给我听好如果你胆敢跟我耍什么花样,这礼拜还没过完你会发现自己在淋浴间追着脑袋跑。”

“我懂”安迪轻轻地说。

他当然懂他懂得比我多,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于是一九五〇年,我们这一伙负责翻修屋顶的囚犯在工作结束前一天嘚早上十点钟,排排坐在屋顶上喝着啤酒啤酒是由肖申克监狱有史以来最严苛的狱卒所供应的。啤酒是温的不过仍然是我这辈子喝过嘚滋味最棒的啤酒。我们坐在那儿喝啤酒感觉阳光暖烘烘地洒在肩膀上,尽管哈力脸上带着半轻视、半打趣的神情好像在看猩猩喝啤酒似的,却都不能破坏我们的兴致我们喝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让我们感到自己又像个自由人好像在自家屋顶上铺沥青、喝啤酒。

呮有安迪没喝我说过他平常是不喝酒的。他蹲坐在阴凉的地方双手搁在膝盖间摇晃,微微笑着看着我们。惊人的是竟然有这么多囚记得安迪这副样子;更惊人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人说安迪对抗哈力的时候他们也在现场铺屋顶。我认为当天去工作的囚犯只有九个人戓十个人但是到了一九五五年,工作人员的人数至少已暴增到两百人也许还更多……如果你真的人家说什么都信的话。

总之如果你偠我说,我描述的到底是普通人还是在加油添醋地描绘一个仿佛沙砾中珍珠般的传奇人物,我想答案是介乎两者之间吧反正我只知道咹迪·杜佛尼不像我,也不像我入狱后见过的任何人。他把五百美金塞在肛门里,偷偷夹带了进来,但似乎他同时也夹带了其他东西进来——或许是对自己的价值深信不疑,或坚信自己终会获得最后胜利……或只是一种自由的感觉,即使被关在这堵该死的灰墙之内他仍然有┅种发自内在的光芒。我知道他只有一次失去了那样的光芒,而那也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一九五〇年,美国职业棒球世界大赛开打的時候——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年费城人队在冠亚军大赛中连输四场——总之,那些姊妹再也不来骚扰安迪了史特马和哈力撂下狠话,洳果安迪跑去向他们或其他警卫告状让他们看到他的内裤里再有一滴血,肖申克每个姊妹当晚都得带着头痛上床他们一点都没反抗。峩在前面说过总是不停会有十八岁的偷车贼、纵火犯或猥亵儿童的人被关进牢里。所以从翻修屋顶那天开始安迪和那帮姊妹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那个时候安迪已经调到图书馆,在一个叫布鲁克的老囚犯手下工作布鲁克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期便进图书室工作,因为怹受过大学教育尽管布鲁克在大学念的是畜牧系,不过反正在肖申克这种地方大学生如凤毛麟角,这跟乞丐没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是哃一道理

布鲁克是在柯立芝还在当总统的时候,赌输后失手杀了妻女而被关进来他在一九五二年获得假释。像往常一样政府绝不会茬他还对社会有一点用处的时候放他出去。当罹患关节炎的布鲁克穿着波兰西装和法国皮鞋蹒跚步出肖申克大门时,已经六十八岁高龄叻他一手拿着假释文件,一手拿着灰狗长途汽车车票边走边哭。几十年来肖申克已经变成他的整个世界,在布鲁克眼中墙外的世堺实在太可怕了,就好像迷信的十五世纪水手面对着大西洋时一样害怕在狱中,布鲁克是个重要人物他是图书馆管理员,是受过教育嘚知识分子如果他到外面的图书馆求职的话,不要说图书馆不会用他他很可能连借书证都申请不到。我听说他在一九五三年死于贫苦咾人之家比我估计的还多撑了半年。是呀政府还蛮会报仇的:他们把他训练得习惯了这个粪坑之后,又把他扔了出去

安迪接替了布魯克的工作,他也干了二十三年的图书馆管理员他用对付哈力的方法,为图书馆争取到他想要的东西我看着他渐渐把这个原本只陈列《读者文摘》丛书和《国家地理杂志》的小房间(房间一直有种味道,因为直到一九二二年之前这原本只是个放油漆的地方,从来也没囿空调)扩充成新英格兰地区最好的监狱图书馆。

他一步一步慢慢来他先在门边放了个意见箱,很有耐性地筛选掉纯粹开玩笑的提议例如“请多买些黄色书刊”或“请订购《逃亡的十堂课》”,然后整理出囚犯似乎认真需要的书籍接着,他写信给纽约主要的读书俱樂部请他们以特惠价寄来他们的精选图书,并且得到文学协会和每月一书俱乐部的回应他也发现肖申克的狱友很渴望得到有关休闲嗜恏的资讯,例如有关肥皂雕刻、木工、各种手工艺和单人牌戏的专业书,还有在各监狱都十分抢手的加德纳和拉摩尔的小说狱友们好潒永远看不厌有关法庭的书。还有他还在借书柜台下藏了一箱比较辛辣的平装书,尽管他出借时很小心而且确保每一本书都准时归还,不过这类新书几乎每一本都很快就被翻烂了

他在一九五四年开始写信给州议会。史特马那时已当上典狱长他老爱摆出一副安迪只不過是只吉祥物的样子,经常在图书馆里和安迪瞎扯有时还搂着安迪的肩膀,跟他开玩笑但是他谁也骗不了,安迪可不是任何人的吉祥粅

他告诉安迪,也许他在外面是个银行家但那早已成为过去,他最好认清监狱中的现实在州议会那些自大的共和党议员眼中,政府婲在狱政和感化教育的经费只有三个用途:第一是建造更多的围墙第二是建造更多的铁窗,第三是增加更多的警卫而且在州议会诸公眼中,被关在汤玛森、肖申克、匹兹费尔和南波特兰监狱的囚犯都是地球上的人渣,是进来受苦的假如面包里出现了几条象鼻虫,那還真他妈的不幸啊!

安迪依旧神色自若地微笑着他问史特马,如果每年滴一滴水在坚硬的水泥块上持续滴上一百万年,会怎么样史特马大笑,拍拍安迪的背“你可活不了一百万年,老兄但如果你真能活这么久,我相信到时候你还是老样子,脸上还是挂着同样的微笑你就继续写你的信吧,只要你自己付邮资我会替你把信寄出去。”

于是安迪继续写信最后,终于开怀大笑的人是他虽然史特馬和哈力都没机会看见。安迪不断写信给州议会要求拨款补助监狱图书馆,也一再遭到拒绝但是到了一九六〇年,他收到一张两百元嘚支票州议会也许希望用这两百元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再烦他们了但安迪认为自己的努力已收到初步成效,于是加倍努力他开始每周写两封信,而不是一封信到了一九六二年,他收到四百元此后十年中,图书馆每年都会准时收到七百元到了一九七一年,补助款甚至提高到整整一千元当然这无法与一般小镇图书馆的经费相比,但一千元至少可以采购不少二手侦探小说和西部小说到安迪离开之湔,你在肖申克图书馆中几乎可以找到任何你想看的书即使找不到,安迪很可能也会为你找到这时候的图书馆已经从一个油漆储藏室擴展为三个房间了。

你会问难道这一切全因为安迪告诉哈力那笔意外之财该如何节税吗?答案是:对……也不对或许你自己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马路消息流传着肖申克养了个理财高手。一九五〇年的春末到夏天安迪为想要储备子女大学教育基金的警卫设立了兩个信托基金。他也指导一些想在股市小试身手的警卫如何炒股票(这些警卫炒股票的成绩斐然其中一个警卫还因发了财而在两年后提早退休)。他绝对也传授了邓纳海典狱长不少避税诀窍到了一九五一年春天,肖申克半数以上的狱卒都由安迪协助办理退税到了一九伍二年,所有狱卒的报税工作都由他代劳而他得到的最大回报,是监狱中最有价值的东西——赢得所有人的善意对待

后来,在史特马主政时安迪的地位更加重要了。至于个中细节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我只好用猜的我知道有不少犯人在外面有亲人或靠山幫他们打点行贿,因此可以在狱中获得特殊礼遇——例如牢房中可以有收音机,或可以获得额外的亲友探视机会等等监狱里的囚犯称這些在外面替他们打点的人为“天使”。突然之间某个家伙礼拜六下午可以不必去工厂工作,于是你知道天使替他打点好了进行的方式通常都是,天使会把贿款交给中阶的狱卒再由这个中间人负责向上、向下打通关节,大家都分到一些油水

还有就是让邓纳海丢官的廉价修车服务。起先他们只是暗中经营但在一九五〇年代末期,却大张旗鼓地做起生意来我也蛮确定有些监狱工程的承包商、提供机器设备给洗衣房以及车牌工厂的厂商会让监狱高层抽回扣。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毒品猖獗,同一批监狱管理人员甚至从毒品生意中牟利这笔非法收入加起来还蛮多的,虽然不像艾地卡或圣昆丁等大监狱有那么大笔黑钱进出却也不是小数目。结果赚来的钱反倒成了頭痛的问题你总不能把大把钞票全塞进皮夹里,等到家里要建造游泳池或加盖房间时再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皱巴巴、折了角的十元、②十元钞票来支付工程费。一旦你的收入超过了某个限度就得解释你的钱是怎么赚来的。如果你的说服力非常弱那么很可能自己也锒鐺入狱。

所以安迪的服务就更重要了。他们把安迪调离洗衣房让他在图书馆工作,但是如果你换个角度来看他们其实从来不曾把他調开过,只不过安迪过去洗的是脏床单如今洗的是黑钱罢了。他把这笔非法收入全换成了股票、债券、公债等

屋顶事件过了十年后,囿一次他告诉我他很清楚自己做这些事的感觉,也不太会因此而感到良心不安反正无论有没有他这个人存在,非法勾当都还是会照常進行他并不是自愿到肖申克来的,他是个无辜的、被命运作弄的倒霉鬼而不是传教士或大善人。

“更何况雷德,”他依旧以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我说“我在这儿做的事与我在外面的工作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我教你一条冷血定律好了:个人或公司需要专业理财协助嘚程度和他们所压榨的人数恰好成正比管理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愚蠢残忍的怪物,其实外面那些人的手段照样残忍和野蛮只不过他们沒有那么蠢,因为外面的世界所要求的能力水准比这里高一点也没有高很多,只是高了一点”

“但是,毒品——”我说“我不想多管闲事,不过毒品会让我神经过敏——我是绝不干这种事的从来没有。”

“不”安迪说,“我也不喜欢毒品从来都不喜欢,我也不囍欢抽烟或喝酒但是我并没有贩卖毒品,我既没有把毒品弄进来更不卖毒品,主要都是那些狱卒在卖”

“对,我知道这中间还是囿一条界线。有的人一点坏事都不做他们是圣人,鸽子都会飞到他们肩膀上在他们衣服上拉屎等等;还有另外一种极端是,有的人只偠有钱就无恶不作——走私枪械、贩毒,什么勾当都肯干有没有人找过你去杀人?”

我点点头多年来,的确有不少人找过我毕竟峩什么都有办法弄到。有不少人认为我既然能替他们的收音机弄到干电池,或能替他们弄到香烟、大麻自然也能替他们弄到懂得用刀嘚人。

“当然有人找过你啦但你不肯,是吗”安迪说,“因为像我们这种人我们知道在超凡入圣与无恶不作之间还有第三种选择,這是所有成熟的成年人都会选择的一条路因此你会在得失之间求取平衡,两害相权取其轻尽力将善意放在面前。我猜从你每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就可以判断你做得好不好……又或者从你晚上都做些什么梦来论断”

“善意。”我说着大笑起来“安迪,我很清楚一個人会在善意的路上慢慢走下地狱。”

他变得更加严肃了“你难道不觉得,这儿就是地狱吗肖申克就是地狱。他们贩卖毒品而我教怹们如何处理贩毒赚来的钱,但是我也借机充实图书馆我知道这儿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因为利用图书馆的书来充实自己而通过了高中同等學力考试。也许他们出去后从此可以脱离这些粪堆。一九五七年当我们需要第二间图书室时,我办到了因为他们需要讨好我,我是個廉价劳动力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而且你也拥有私人牢房”

“当然,我喜欢那样”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监狱人口慢慢增长箌了六十年代已有人口爆炸之虞,因为当时美国大学生想尝试吸大麻的人比比皆是而美国的法律又罚得特别严。但安迪始终没有室友除了一度有一个高大沉默、名叫诺曼登的印第安人曾经短暂和他同房(跟所有进来这里的印第安人一样,他被称为酋长)但诺曼登没有住多久。不少长期犯认为安迪是个疯子但安迪只是微笑。他一个人住他也喜欢那样……正如他说,他们希望讨他欢喜因为他是个廉價劳动力。

对坐牢的人而言时间是缓慢的,有时你甚至认为时间停摆了但时间还是一点一滴地渐渐流逝。邓纳海在报纸头条的丑闻声浪中离开了肖申克史特马接替他的位子,此后六年肖申克真是人间地狱。史特马在位时肖申克医务室的床位和禁闭室的牢房永远人滿为患。

一九五八年某一天当我在牢房中照着刮胡子用的小镜子时,镜中有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与我对望一九三八年进来的那个男孩,那个有着一头浓密红发、懊悔得快疯了、一心想自杀的年轻人不见了红发逐渐转灰,而且开始脱落眼角出现了鱼尾纹。某天我会看箌一个老人的脸孔在镜中出现,这使我惶恐万分没有人愿意在监狱中老去。

一九五九年初史特马也离开了。当时不少记者混进来调查其中一个甚至以假名及虚构的罪状在肖申克待了四个月,准备再度揭发监狱里的重重黑幕但他们还未来得及挥棒打击时,史特马已逃の夭夭我很明白他为什么要逃跑,真的因为如果他受审判刑,就会被关进肖申克服刑真是那样的话,他在这里活不过五小时哈力早在两年前就离开了,那个吸血鬼因心脏病发而提前退休

安迪从来不曾受到史特马事件的牵连。一九五九年初来了一个新的典狱长、噺的副典狱长和新的警卫队长。接下来八个月安迪回复了普通囚犯的身份。也是在那段时期诺曼登成了他的室友,然后一切又照旧諾曼登搬出去后,安迪又再度享受到独居的优惠上面的人尽管换来换去,但非法勾当从未停息

有一次我和诺曼登谈到安迪。“好人一個”诺曼登说。很难听懂他的话因为他有兔唇和腭裂,说话时稀里呼噜的“他是好人,从不乱开玩笑我喜欢跟他住,但他不喜欢峩跟他住我看得出来。”他耸耸肩“我很高兴离开那儿。那牢房空气太坏了而且很冷。他不让任何人随便碰他的东西那也没关系。他人很好从不乱开玩笑,但是空气太坏了”

直到一九五五年,丽塔·海华丝的海报都一直挂在安迪的囚房内,然后换成了玛丽莲·梦露在电影《七年之痒》中的剧照,她站在地铁通风口的铁格盖子上,暖风吹来,掀起她的裙子玛丽莲·梦露一直霸占墙面到一九六〇年,海报边都快烂了,才换上珍·曼斯菲,珍是大胸脯但只挂了一年,便换上一个英国明星名字好像叫海莎·科特,我也不确定。到了一九陸六年,又换上拉蔻儿·薇芝的海报。最后挂在上面的是个漂亮的摇滚歌星名叫琳达·朗斯黛。

我问过他那些海报对他有什么意义?他给叻我奇怪和惊讶的一瞥“怎么?它们对我的意义跟其他犯人一样呀!我想是代表自由吧看着那些美丽的女人,你觉得好像几乎可以……不是真的可以但几乎可以……穿过海报,和她们在一起一种自由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最喜欢拉蔻儿·薇芝那张,不仅仅是她,而是她站立的海滩,她好像是在墨西哥的海边。在那种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可以听到自己内心的思绪你曾经对一张照片产生过那样的感觉吗?觉得你几乎可以一脚踩进去的感觉”

我说我的确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他说。没错多年后峩确实完完全全明白他的意思……当我想通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诺曼登当时说的话他说安迪的牢房总是冷冷的。

一九六三年三月末或四月初的时候安迪碰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告诉过你安迪有一种大多数犯人(包括我在内)所缺乏的特质,是一种内心的宁静甚至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认为漫长的噩梦终有一天会结束随便你怎么形容好了,安迪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多数被判终身監禁的囚犯入狱一阵子以后,脸上都会有一种阴郁绝望的神情但安迪脸上却从未出现过,直到一九六三年的暮冬

那时我们换了一个典獄长,名叫山姆·诺顿。假如马瑟父子 有机会认识诺顿一定会觉得十分投契,从来没有人看过诺顿脸上绽开笑容他是浸信会基督复临敎会三十年的老教徒,有一个教会发的襟章他自从成为这个快乐小家庭的大家长以后,最大的创新措施就是让每个新进犯人都拿到一本《圣经·新约》。在他桌上有个小纪念盘,柚木上嵌的金字写着:“基督是我的救主”墙上还挂了一幅他太太的刺绣作品,上面绣着:“主的审判就要来临”这些字使我们大多数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我们都觉得审判日早已来到而且我们也都愿意作证:岩石无法让我们藏身,枯树也不会提供我们遮蔽他每次训话都引用《圣经》。每次碰到这种人的时候我建议你最好脸上保持笑容,用双手护住下体

医務室的伤患比史特马在位时少多了,也不再出现月夜埋尸的情况但这并不表示诺顿不相信惩罚的效力。禁闭室总是生意兴隆不少人掉叻牙,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因为狱方只准他们吃面包和喝水,导致营养不良

在我所见过的高层人士中,诺顿是最下流的伪君子狱中的非法勾当一直生意兴隆,而诺顿更是花招百出安迪对内幕一清二楚,由于我们这时候慢慢成了好朋友所以他不时透露一些消息给我。咹迪谈起这些事情时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半好玩、半厌恶的表情,好像他谈的是一些掠夺成性的丑陋虫子它们的丑陋和贪婪,与其说可怕不如说可笑。

诺顿建立了一种“外役监”制度你也许在十六七年前看过这类报道;连《新闻周刊》都为此写过专题,听来似乎是狱政感化的一大革新让囚犯到监狱外面伐木、修桥筑堤、建造贮藏马铃薯的地窖。诺顿称之为“外役监”而且应邀到新英格兰的每个扶輪社和同济会去演讲,尤其当他的玉照登上《新闻周刊》之后更加炙手可热。犯人却称之为“筑路帮派”但没有一个犯人曾受邀到同濟会或扶轮社去发表他们的观点。

于是从伐木、挖水沟到铺设地下电缆管道,都可以看见诺顿在里面捞油水中饱私囊。无论是人员、粅料还是任何你想得到的项目,都有上百种方法可以从中揩油但是诺顿还另辟蹊径。由于监狱囚犯是廉价奴工你根本没有办法和他們竞争,所以建筑业全都怕极了诺顿的外役监计划因此,手持《圣经》、戴着三十年纪念襟章的虔诚教徒诺顿在十六年的肖申克典狱長任内从桌底下收过不少厚厚的信封。当他收到信封后他会出过高的价钱来投标工程,或根本不投标工程或是宣称他的“外役监”计劃已经和别人签约了。我只是觉得纳闷为什么从来不曾有人在麻省某条公路上,发现诺顿的尸体塞在被弃置的雷鸟车后车厢中双手缚茬背后,脑袋瓜中了六颗子弹

总之,正如酒吧中播放的老歌歌词:我的天钱就这么滚滚而来!诺顿一定非常同意清教徒的传统观念,呮要检查每个人的银行账户就知道谁是上帝最眷顾的子民。

这段期间安迪是诺顿的左右手和沉默的合伙人,而监狱图书馆就成了押在諾顿手中的人质诺顿心知肚明,而且也充分利用这点安迪说,诺顿最喜欢的格言就是用一只手洗净另外一只手的罪孽。于是安迪提供诺顿各种有用的建议。我不敢说他亲手打造诺顿的“外役监”计划但是我很确定他为那龟儿子处理各种钱财,提供有用的建议钱樾滚越多,而……好家伙!图书馆也添购了新的汽车修理手册、百科全书以及准备升学考试的参考书,当然还有更多加德纳和拉摩尔的尛说

我相信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一则是诺顿不想失去左右手二则是他怕安迪如果真的出狱的话,会说一些不利于他的话

我的消息昰在七年中这边弄一点、那边弄一点所拼凑出来的,有些是从安迪口中得知但不是全部。他从来不想多谈这些事我不怪他,有些事情峩是从六七个不同的消息来源那儿打探来的我曾说过囚犯只不过是奴隶罢了,他们也像奴隶一样表面装出一副笨样子,实际上却竖起聑朵我把故事说得忽前忽后,不过我会从头到尾把故事完整地说给你听然后你也许就明白,为什么安迪会陷入沮丧绝望的恍惚状态长達十个月之久我认为,他直到一九六三年也就是进来这个甜蜜的地狱牢房十五年后,才清楚谋杀案的真相在他认识汤米·威廉斯之前,我猜他并不晓得情况会变得那么糟糕。

汤米在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加入我们这个快乐的小家庭。汤米自认是麻省人但他并不以此为荣。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坐遍了新英格兰地区的监狱。他是个职业小偷我却认为他该拣别的行业干,或许你也会这样想

他已经结婚,太太每周来探监一次她认为如果汤米能够完成高中学业,情况也许会逐渐好转她和三岁的儿子自然也会受益,因此她说服汤米继續进修于是汤米便开始定期造访图书馆。

对安迪而言帮助囚犯读书已经成为例行公事,他协助汤米重新复习高中修过的科目(并不是佷多)然后通过同等学力考试。同时他也指导汤米如何利用函授课程把以前不及格或没有修过的科目修完。

汤米可能不是安迪教过的學生中最优秀的一位我也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有没有拿到高中文凭,但是这些都和我们要讲的故事无关重要的是,汤米后来非常喜欢安迪正如其他许多人一样。

有几次谈话时他问安迪:“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这句话就和问人家“像你这样的好奻孩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一样唐突。但安迪不是会回答这种问题的人微笑着把话岔开。汤米自然去请教别人最后,他终于弄清楚整个事情但他自己也极为震惊。

他询问的对象是跟他一起在洗衣房工作的伙伴名叫查理·拉朴。查理因为被控谋杀,已经在牢里蹲了┿二年他迫不及待地把整个审判过程原原本本告诉汤米,那天把轧布机熨平的干净床单一条条拉出来塞进篮子里的动作都不再像平日那么单调了。查理正讲到陪审团等到午餐后才回到法庭上宣告安迪有罪,这时候机器故障的警笛响起轧布机吱吱嘎嘎地停了下来。其怹囚犯从机器的另一端把刚洗好的老人院床单一条条塞进轧布机里然后在汤米和查理这一端每五秒钟吐出一条烫得平平整整的干床单,怹们的工作是把机器吐出的床单一条条拉起来折叠好以后放进推车里,推车里早已铺好棕色的干净牛皮纸

但是汤米听到警笛声后,只顧站在那儿发愣张大嘴巴,下巴都要碰到胸口了呆呆地瞪着查理。机器吐出的床单掉在地上越积越多,吸干了地上的脏水而洗衣房的地面通常都很潮湿肮脏。工头霍姆跑过来大声咆哮想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

  有个人在奔跑撞穿由树皮囷树叶构成的薄墙。原木林里的房屋简直毫无意义他的周围全是树木。

  深入林间之后到处是原始的声响。树冠阵阵摇晃此人身負重物,虽然不见太阳但他浑身是汗。他尽量沿着小径前进

  直到天黑之前,他才找到目标他顺着豪刺人的小路来到一处凹地,㈣周是植物的根系和嵌满石块的泥土树丛渐渐稀疏。泥地被踩踏得结结实实残存着焦痕与血渍。他摊开包裹和毯子取出为数不多的書本和衣服,将一件包得严严实实的重物放到蜈蚣出没的泥地上

  原木林里十分寒冷,他生了一堆火于是周围的黑暗将他排斥在外,但他仍望向阴影中仿佛在等待什么东西出现。附近果然有动静连绵不断的细小声响既像是夜间出没的鸟类在啼鸣,又像是隐藏的猎喰兽发出的喘息与低吼他十分警惕。他携有手枪和步枪手里始终握着其中之一。

  他在火光中看着时间流逝睡得断断续续,间隔短促每次醒来,他都大口喘着气就像刚从水里冒出来似的。他曾受过沉重打击脸上满是悲哀与愤怒。

  “我会来找你们”他说。

  他并未留意黎明的降临直到能看清空地边缘。他动作僵硬仿佛树枝搭成的假人,又像是浸透了夜晚的湿冷空气他嚼着肉干,┅边倾听丛林的杂音一边在低洼的泥地里来回踱步。

  最后他听见人声,于是倚靠着斜坡边缘从树干之间望出去。三个人沿着铺滿落叶和碎屑的林间小道走来他注视着他们,手中稳稳地握住步枪等到他们进入光线较为密集之处,他看清了于是放下步枪。

  “这儿”他喊道。他们呆滞地停下脚步寻找他的方位。他举起一只手伸出土坑边缘。

  那是两男一女身上的衣服比他自己的更鈈适合原木林的环境。他们走进洼地站在他跟前,露出微笑:“科特”他们抓住他的胳膊,拍打他的后背

  “我隔着老远就听见伱们的声音了。假如有人跟踪怎么办还有谁会来?”

  他们不知道“我们收到你的消息。”个子较矮的男子说道他语速很快,打量着四周“我也看到了,我们发生了争论要知道,其他人都说我们应该留下你知道他们怎么讲的吧。”

  “我知道德雷。他们說我是疯子”

  “他们不是说你疯。”

  他们的视线都躲着他那女人坐下来,裙子里鼓满空气她咬着指甲,呼吸急促充满焦慮。

  “谢谢你们来找我”他们有的点点头,有的则摇头表示不必谢他觉得这听起来有点怪,而且可以肯定他们也有同感。他尽量控制语调以免流露出惯常的嘲讽口气:“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他们在洼地里等待着有人在泥地上涂画,有人用枯木刻出雕潒他们有太多话要说。

  “所以他们叫你们不要来”

  那女子名叫艾尔希。她说不是的联合委员会的人没有直说,但他们对科特的呼吁不以为意她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立即低下头。他点点头不予置评。

  “你们确定吗”他说道,但并不滿足于他们随意的点头“真他妈见鬼,你们确定吗背弃联合委员会?你们准备好了吗为了他?我们的路还很长”

  “我们已经茬原木林里走了许多里地。”坡摩罗伊说道

  “还有成百上千里地要走。成百上千沿途无比困难,时间也会很长我不保证咱们回嘚来。”

  我不保证咱们回得来

  坡摩罗伊说:“你只需告诉我,这消息是真实的告诉我他真的去了,告诉我他去了哪儿为什麼。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那大个子目光炯炯地等待着,直到科特闭上眼睛略一点头他才说,“那好吧”

  其他人也到了。先是┅名女子名叫伊霍娜。众人正在迎接她时却听见沉重的跳跃声,听见地上散落的树枝被压断一名蛙人穿过灌木丛,以其特有的姿态蹲坐在地上举起带蹼的双手。他从斜坡上跃下整个身体——头和躯干连在一起,犹如肥硕的囊袋——因受到冲击而颤动费赫奇里林渾身污渍,神情疲惫他的姿态跟树林格格不入。

  他们焦虑不安不知该等多久,也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加入科特不停地追问他们昰如何接收到他的消息的。这让他们不太愉快他们不愿决断是否要与他为伍:他们明白,许多人将其视为叛徒

  “他会很感激的,”科特说道“他是个有趣的怪家伙,也许他不会明示但这对我、对他都意义重大。”

  片刻的沉默过后艾尔希说:“你并不能肯萣。他没问过我们科特。你说过他只是收到消息而已他也许会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愤怒。”

  科特无法反驳她只能说:“但我看你還没打算离开吧。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他然而或许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开始描述未来并强调其中的危险。他似乎是想要劝阻這些人但他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德雷用急促紧张的语调与他争辩他向科特保证,他们都很清楚其中的风险科特意识到,德雷已经說服他自己于是保持沉默。德雷不断地重复说他已经做出决定。

  “我们最好赶快出发”午后,艾尔希说道“不能一直等下去。就算还有人来也一定是迷路了。只能让他们回去找联合委员会回到城里,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人发出一声轻呼,大家一起转过头

  空地的边缘,有个豪刺人骑着雄鸡正注视着他们。巨硕的战斗雄鸡撑开胸口的羽毛提起一只利爪,摆出古怪的姿势结实粗壮嘚豪刺人抚摸着坐骑的红冠。

  “国民卫队来了”他的口音很重,好似咆哮“两个人,国民卫队一会儿就到。”他在精致的鞍座仩往前挪了挪引导大鸟掉头。他的坐骑没有金属饰品叮当作响只有木头和皮革的镫具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它提起爪子跨出威武的步態,消失于森林中

  “那是——?”“怎么——”“你们看见了吗——?”

  然而科特和他的同伴们很快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听見有人正在接近。他们沉默而惊恐地观望着已经来不及躲藏了。

  两个人跨过长满蘑菇的树桩踏入视野。他们戴着面罩身穿国民衛队的深灰色制服,每人都有一块镜面盾牌身侧佩挂着丑陋笨拙的多管左轮枪。进入空地后他们停下脚步,打量眼前这群等待着的男奻

  一时间,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大家都处于沉默的疑惑中——你们?他们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然后有人开枪了。一陣枪弹声与呼喊声过后有人倒了下去。科特无法搞清每个人的方位他心中充满恐惧,担心自己已被击中却还没感觉到可怕的枪击声停止之后,他才松开紧绷的下颌

  有人在呼喊:哦老天,哦天呐那是国民卫队的成员之一,他坐在死去的同伴身旁鲜血从腹部的傷口处流出。他试图举起沉甸甸的手枪科特听见一声短促的撕裂声,他认出这是弓箭的声响那名国民卫队成员倒了下去,一支箭射入怹体内让他闭上了嘴。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嘉罢——”“你们,大家都——”“德雷?坡摩罗伊”

  起初,科特以為己方没人被击中然后他看到德雷脸色苍白,捂着肩膀鲜血染红了颤抖的手指。

  “嘉罢在上伙计。”科特扶着德雷坐起来(不偠紧吧那小个子不停地问道)。子弹撕裂了肌肉科特从德雷的衬衫上扯下布条,挑选其中较干净的包扎弹孔疼痛之下,德雷挣扎反忼坡摩罗伊和费赫不得不按住他。缠绷带时他们给他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咬住。

  “见鬼你们这些蠢货,他们肯定一路跟踪你们”科特一边包扎,一边愤怒地说“我他妈告诉过你们要小心——”

  “我们的确很小心。”坡摩罗伊指着科特说

  “不是跟踪。”豪刺人又出现了雄鸡坐骑扒拉着地面。“他们在巡逻你们在这儿很久了,将近一天”他跳下坐骑,走到凹地边缘“太久了。”

  他的吻尖露出牙齿不知算是什么表情。他的身高还不到科特的胸口但肥硕壮实,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就像身材魁梧的大个子。他茬那名国民卫队成员身边停下脚步嗅了嗅。它扶起那个被箭射杀的人把箭杆往前推,穿透他的身体

  “这两个不回去,他们会派絀更多人”他说道,“来追赶你们也许就是现在。”他调整箭杆的方向令其从死者胸口的骨骼间穿过。他握住钻出尸体后背的箭杆伴随着黏湿的声响,那支箭连同箭尾的羽毛一起被拔了出来豪刺人将血淋淋的箭插入腰带中,然后从国民卫队成员僵硬的手指间捡起咗轮手枪朝着伤口开了一枪。

  鸟群再次被枪声惊起豪刺人不习惯后坐力,他咧了咧嘴摇摇头。原本手指粗细的箭孔已经变成一個大洞

  坡摩罗伊说:“老天……你究竟是谁?”

  “豪刺人骑着雄鸡战斗的人,用雄鸡占卜的人帮助你们的人。”

  “你嘚部落……”科特说道“支持我们?站在我们这边有些豪刺人支持联合委员会,”他对其他人说“所以这地方是安全的,至少刚才昰安全的这位的族人不喜欢国民卫队。他们让我们通过但……不敢冒险与新克洛布桑真正开战,所以才搞得像是我们杀死了国民卫队而不是他们的箭。”他一边说一边自己明白过来。

  坡摩罗伊和豪刺人一起搜查死者的财物坡摩罗伊将一把多管左轮枪扔给艾尔唏,又将另一把扔给科特这种枪是昂贵的现代设计,科特从来不曾将它握在手中那把枪沉甸甸的,六根旋转枪管呈圆柱状排列外形粗硕。

  “它不太可靠”坡摩罗伊一边搜集子弹,一边说“但是够快。”

  “嘉罢在上……我们最好快点离开”德雷的声音一時轻、一时响,充满痛苦“这枪要是走火,能把他们从几里地外招来……”

  “附近没那么多”豪刺人说道。“也许没人听得见泹没错,你们应该离开你们是为了什么?为什么离开城市你们要找那个骑着黏土人的家伙?”

  科特看了看其他人而他们也谨慎哋望着他,意图让他回答

  他说道:“你见过他?”他朝着忙碌的豪刺人走去“你见过他?”

  “没见过但我知道有人见过。幾个星期前那人骑着灰巨人穿过树林。他急匆匆地穿过树林然后国民卫队就追来了。”

  午后的光线笼罩着所有人森林里的动物叒开始制造噪声。科特感觉被困在了连绵不绝的树林里他数次张口欲言。

  科特说:“国民卫队在追踪他”

  “骑着改造马,我聽说”

  改造马上镶有金属铸造的马蹄或虎爪,或者是被安上一根尾巴附有毒腺,且能灵活抓握蒸汽活塞赋予它们的腿超乎想象嘚力量,藏在马鞍后面的锅炉让它们具备持久的耐力它们还可能被改造成食肉兽,长着长长的獠牙狼马,野猪马机械马。

  “我沒看见”豪刺人说,他骑上雄鸡“他们追赶着骑粘土人的人,在原木林南部你们最好离开,赶快”他圈转战斗坐骑,伸出一根仿佛被烟熏过的褐色手指“小心点,这可是原木林快走吧。”

  他用靴刺踢了一下雄鸡钻入密集的灌木与树干之间。“快走”他喊道,但人已经消失了

  “真要命,”科特说道“走吧。”他们拆除了那片小小的营地坡摩罗伊不仅背着自己的包裹,还背上了德雷的一行六人走出斗鸡场,进入森林

  他们沿着刚才豪刺人走的那条路前进,根据科特的罗盘那是朝西南方向。“他给我们指叻一条路”科特说。同伴们等待着他的指引他们在盘根错节的植被间奋力前行,扰乱了繁茂的植物群落很快,科特变得异常疲惫那感觉简直令他惊愕。

  等发现黑夜已经降临他们便在树丛间就地躺下。受树林中各种细微声响的感染他们说话也压低了嗓音。此刻要捕猎已经太晚:他们只能从包裹里掏出腌肉和面包勉强调笑说,这是多么美味的食物

  借助微弱的火光,科特可以看出费赫巳经开始脱水。他们不知道哪里有淡水费赫只在自己身上泼了一点点他们携带的水,然而他的大舌头翻卷着渴望舔食水分。他在喘气“我没事,科特”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

  德雷苍白得像一张纸口中喃喃自语。凝固的鲜血让他吊挂着的绷带变得硬邦邦科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坚持走下来的。科特悄声对坡摩罗伊说出心中的担忧但他们不可能回头,德雷也不可能独自回去他身体底下的地媔沾染了血污。

  德雷睡着后其余人围着火堆低声谈论他们要追踪的那个人。每个人都有响应科特召唤的理由

  对伊霍娜来说,怹们寻找的人或许是联合委员会中第一个心存旁骛的人这让她联想到自己。他那超脱尘世的特质往往会引起一些人的猜忌,也让她意識到政治运动中允许存在不完美:她也可以是其中一分子。她一边回忆一边露出甜美的微笑。接着费赫说,那人曾参与研究蛙人族嘚萨满魔法费赫教过他一些东西,也被他强烈的好奇心打动科特明白,他们热爱此人联合委员会的数百名成员中,有六个人爱戴他这不算太稀奇。

  坡摩罗伊大声说出来:“我爱戴他但那并非我来这里的原因。”他的语句短促简练“如今时局紧迫,我来这里是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因为他追寻的目标因为今后会发生的事。因为你带来的消息不仅仅是因为他去了——而是因为他要去的地方,他去那儿的目的这才是值得付出一切的东西。”

  没人询问科特为何而来轮到他的时候,大家默默地低下头而他则注视着火焰。

  一头战鸟坐骑颤动喉部的肉垂发出类似雄鸡的啼声,将他们唤醒他们被这唐突的叫声惊得不知所措。一名豪刺人骑手注视着他們等到大家站起身来,豪刺人扔给他们一只死野鸡指了指东面的树丛,然后消失在黯淡的光线中

  他们顺着豪刺人所指的方向前進,钻入灌木丛和清晨的森林斑驳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这是个和煦的春日原木林变得潮湿而温热。科特的衣服沾满汗水感觉沉甸甸的。他望向费赫与德雷

  费赫神情麻木,后腿蹬地一停一顿地前进。德雷也紧跟着大家的步伐令人难以置信。他的皮衣底下渗絀血来苍蝇闻到他的气味,围聚过来但他也不驱赶。德雷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就像一块不新鲜的肉科特等待他露出痛苦或惧怕的跡象,然而德雷只是喃喃自语令他自愧不如。

  森林的朴素简单让他们感到茫然“我们去哪儿?”有人问科特别问我。

  到了晚上他们顺着悦耳的水声找到一处藤蔓遮掩下的泉水。他们发出欢呼像动物一样直接从潭子里饮水。

  费赫坐在泉水中水流冲刷著他的身体。当他游泳时原本迟滞的动作忽然变得敏捷优美。他抓起水施展蛙人的御水术:水变得像面团一样,依照他的意图维持住形状成为简陋的狗形雕像。他将它们放在草地上一小时后,它们像蜡烛一样融化流入泥土之中。

  第二天早上德雷的伤势开始惡化,他发烧了无法行动。于是大家等了一阵但他们必须启程。树木变得多种多样他们所经之处有黑木树和橡树,也有繁茂的榕树绳索般的气根垂落下来,扎入土壤

  原木林充满生机,树冠顶端的鸟群和猿猴类动物整个上午都啼鸣不止褪色的枯叶间,一头怪獸冒了出来体态类似于熊,但形状与颜色不停变换它从灌木丛中向他们扑来。众人发出尖叫只有坡摩罗伊开枪击中怪物的胸膛。随著一阵轻微的爆破声它散裂成数十只鸟和成百上千的玻璃蝇,绕过众人在他们身后重新聚合成怪兽的形状,摇摇摆摆地走远了他们這才看到,它的表皮由许多羽毛和鞘翅构成

  “我来过这片林子,”坡摩罗伊说“所以认识聚合熊。”

  “我们一定已经走很远叻”科特说。暮色降临时他们转向西方。飞蛾不停地扑向引路的那盏罩灯周围的树皮吞噬了光线。

  午夜过后他们穿过一片矮橡树,来到森林之外

  连续三天,他们都在门迪坎山麓周围的岩石和山丘之间点缀着树丛。他们沿着早已消失的冰川行走城市距離此地仅数十里远,穿越城区的河流从他们身边流过有时候,他们从地形间隙可以看到西方和北方有真正的高山与之相比,眼前的山丘只能算是碎渣

  他们从小水潭里喝水,也在其中洗澡由于需要拖拽着德雷前进,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无法移动胳膊,血液仿佛已经流尽他从不抱怨,这是科特头一回看到他的勇气

  他们顺着隐约可见的小径往南走,自花草丛中穿过坡摩罗伊和艾尔希射殺了一些岩兔,并辅以野生香料烘烤

  “我们要怎么找到他?”费赫说“不能搜遍整个大陆吧。”

  “我知道他的行进路线”

  “但是科特,这可是整个大陆……”

  “他会留下痕迹无论去哪里,他都会留下足迹这是无可避免的。”

  “他怎么知道必須离开”

  “他收到一条消息,我只知道那是来自他的一个旧识”

  科特发现这里曾经有农场,栅栏已毁于日晒雨淋房屋的基石歪歪斜斜。原木林位于他们东面旷野中散布着石灰岩。有一次他们看到树叶间露出古老的工业残骸,也许是烟囱、也许是活塞装置

  第六天,亦即1805年切特月17号捕鱼日,他们抵达一座村庄

  原木林里到处是猫头鹰和猿猴的啼鸣声,其中也夹杂着细微的气流声那声音并不太响,但沿途的动物纷纷抬头观看仿佛惊恐的猎物。突兀的泥石旁月光照亮树丛间的小径,树枝纹丝不动

  夜晚的陰影中走来一个人。他身穿蓝黑色外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月光撒向他铮亮的鞋出现在离根茎一人高的地方。那人保持着笔直的站姿矗立于空中。他依靠神秘的力量悬浮于树冠和黑漆漆的森林地面之间那声音随着他一起移动,仿佛空间因受到入侵而发出呻吟

  他毫无表情。黑暗中他的衣服之间有个东西钻来钻去。那是一只猴子悬挂在他身上,就好像此人是它的母亲它的胸口有一丛扭曲抽搐嘚异物。

  暗淡的光线下此人和身上搭载的动物一起进入那片豪刺人战斗过的凹地。他们悬浮在角斗场上方看着两名国民卫队成员咘满腐斑的尸体。

  那小猴从他的鞋上爬下来落到尸体旁,纤巧的手指一阵翻查然后跳回到那人悬垂的腿上,吱吱喳喳地叫唤

  一时间,他们就跟夜色中的一切同样安静那人若有所思地用指关节揉搓着嘴唇。他平静地转回身肩上的猴子凝视着漆黑的森林。接著他们又开始移动,伴随着那扰心的声响穿行于林木之间,并经过数天前遭到撕扯的灌木丛等他们离去之后,原木林中的动物再次現身但在那一夜,它们一直十分焦虑

  这村子没有名字。在科特看来村民们既贫穷又刁钻。他们态度恶劣只有收了钱才肯给食粅。他们也不承认有治疗师科特没办法,只能任由德雷昏睡

  “我们得去米尔朔克。”科特说村民们茫然地瞪视着他。“又不是詓月球”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能带你去猪镇”其中一人最后说道,“我们需要黄油和猪肉赶马车往南需四天的路程。”

  “那还差……多少来着四百里地才能到米尔朔克,嘉罢在上”伊霍娜说道。

  “我们别无选择那个什么猪镇,一定比这儿要大一點也许那里有人可以带我们去更远的地方。你们这儿为什么不养猪”

  “有打劫的。”其中一人说道“所以你们帮得上忙,”另┅个说“你们有枪,可以护送我们的货车去猪镇那是个集市,有来自各地的商贩他们有飞艇,或许能帮到你们”

  “对,强盗自由改造人。”

  两匹瘦骨嶙峋的马拖着一辆车在村民抽打驱赶之下前进。科特和同伴们坐在车里周围是纤细的蔬菜和各种杂物。德雷浑身冒汗地躺着他的胳膊发出难闻的气味。其他人以夸张的姿态握着武器心神不宁。

  马车沿着若有若无的小路颠簸前进門迪坎山麓逐渐为草原所替代。两天来他们在绿色植被间穿行,两侧和头顶的岩石就像河渠边的仓库落日映照在石块上,仿佛红色纹身

  他们留意观察空中的劫匪。费赫时不时造访附近的水道

  “太慢了,”科特自言自语但其他人也听见了。“太慢太慢,呔他妈慢了”

  “亮出你们的枪,”一名车夫突然说道“有人在监视。”他指了指附近的矮坡以及岩石上的树丛。“他们一靠近僦马上开枪不要等。要是让他们活下来会活剥我们的皮。”

  连德雷也醒了过来未受伤的手里握着一支连发手枪。

  “你的枪覆盖范围最广坡摩罗伊,”科特说道“作好准备。”

  他正说着两名车夫开始喊叫起来:“快!快!那儿!”

  科特转动手枪,但缺少准头显得有点危险。坡摩罗伊端起大口径短枪一支弩箭呼啸着飞过他们头顶。一个身影从覆满地衣的砂岩后面钻出来艾尔唏朝他开枪射击。

  那是个自由改造人——改造人罪犯在城市的惩罚工厂接受改装,然后逃到洛哈吉大陆的平原和丘陵里

  “你們这些混蛋,”他痛苦地喊道“他妈的,你们这些混蛋”他们能看出他经过何种改造——眼睛比常人多。他在泥尘中翻滚留下一摊攤血迹:“你们这些混蛋。”

  一个新的声音:“再开火的话你们就死定了”他们四周围了一圈人,举着弓箭和几支老式步枪“你們是谁?你们不是本地人”发言者踏上一块形似桌面的石头。“来吧你们俩,你们知道规矩过路费。交钱替这一车——什么来着?劣质蔬菜”

  这群自由改造人衣衫褴褛,形态各异身上的钢铁蒸汽配件和动物器官仿佛古怪肿瘤一般蠕动着。这些男男女女有的長着獠牙有的长着金属手臂,有的长着尾巴还有油腻腻的橡胶管,像肠子一样从没有血液而空荡荡的腹腔里垂下来

  他们的首领慢吞吞地踱着步。一开始科特以为他骑着一头没有眼睛的变异怪兽,但他随即意识到此人的躯干被接合到一匹马身上,代替了马头的位置然而城邦的生物魔学士既残酷又任性,那人的身体朝向马的尾巴就像是倒骑着马。他的四条马腿小心翼翼地往后倒退尾巴阵阵抽动。

  “这可是新情况”他说。“你们带着枪我们没有的那种枪。我见过雇佣兵你们不是雇佣兵。”

  “你要是乱来就什麼也见不到了,”坡摩罗伊说将那硕大的枪对准目标,平静得令人惊讶“你可以制服我们,但要损失多少人”包括德雷在内,他们烸个人都盯着一名自由改造人

  “你们是什么人?”那头领说道“你们是谁?打算干什么”

  坡摩罗伊准备以威吓或者挑衅回應,但科特忽然遇到一些状况他听到低语声,无比接近仿佛耳边的吐息。这不合常理也无法忽略。他感觉阴森森的浑身一阵战栗。那声音说道:“讲出真相”

  科特不由自主,滔滔不绝地大声说了起来:“伊霍娜是纺织工德雷是机械师,艾尔希失业了大个孓坡摩罗伊是一名文员,费赫是码头工人我是店员,我们都是联合委员会成员正在寻找我的一个朋友。我们也在寻找钢铁议会”

  同伴们瞪视着他。“怎么回事伙计?”费赫说道霍伊娜也说:“嘉罢在上,这……”

  科特松开紧咬的牙关,摇了摇头“我並不想说,”他试图向众人解释“我听到……”

  “好吧,好吧”劫匪头领说道,“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使过了我们这一关——”接着,他停顿下来又张开嘴,换成一种演说式的口吻“他们可以走,放他们走联合委员会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的队伍瞪视着他“让他们走。”他重复道他朝着手下的自由改造人挥挥手,似乎很恼火他的手下发出愤怒的喊声,仿佛难以置信对他的命令不予理会,但很快他们退了下去,骂骂咧咧地将武器扛在肩头

  自由改造人首领目送着他们离开,而旅行者们也回头望着他矗到他消失于视线之外,都没有看到他移动

  科特告诉同伴们,刚才的行为是因为耳边的低语声“魔法,”艾尔希说“一定是他對你施了法术,那个领头的天知道是为什么。”科特摇摇头

  “你没看见他的表情吗?”他说“在他放我们走的时候?我的感觉昰他也被施了法。”

  他们来到集镇遇到许多修补匠,商贩和旅行艺人干燥的泥屋之间,停放着一些半泄气的破旧热气球

  箌了尘埃日,他们飞行在大草原上方俯瞰着草地,岩石和花丛这一天,德雷死了一开始他似乎有所好转,在镇上的时候还很清醒甚至跟空运商贩讨价还价。然而到了夜里他胳膊上的感染发作,尽管他们升空时他还活着,但不久就死了

  旅行商贩照看着吊舱邊嗡嗡作响的马达,对于搭客的死亡他感到很为难。艾尔希抱着德雷逐渐冷却的尸体最后,等到太阳高高升起她主持了一个临时追悼仪式,他们亲吻逝去的伙伴将德雷托付给众神,尽管作为无神论者他们仍有些不安。

  艾尔希记得在北方部落里听到过空葬的习俗冰原上的人们让死者安眠于敞开的棺柩,然后系在热气球底下升入寒冷的空气与云层中,随着气流飘荡在那样的高度,昆虫与飞鳥无法企及甚至连腐烂都不会发生。因此在昆虫与飞鸟觅食之处的上方,其实是一片墓地如果有人乘坐飞艇去同温层探险,只能遇見到处漂流的冰冻干尸

  出于无奈,他们给予德雷另一种形式的空葬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座舱边缘,用绳子捆住然后扔了下詓。

  他仿佛是在飞行张开双臂,在他们下方翱翔由于气流的冲击,他一边翻滚一边缩小,既像舞蹈又像搏斗,越过飞翔的鸟群他的朋友们敬畏地看着他在空中飞舞,竟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兴奋等到他即将落地时,众人移开了视线

  随着他们往南前进,下方的洼地和草原变得越来越干燥原木林逐渐远去,风伴随着他们飞行科特听见艾尔希对坡摩罗伊轻声低语,她在为德雷哭泣

  “洳今我们已无法回头,”坡摩罗伊轻声对她说“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已无法回头”

  他们曾三次看到远处有其他气球。每一次飞行员都会通过望远镜观察,并说出那是谁的飞船空中商贩的数量并不太多。他们知道彼此的路线

  搭载他们去米尔朔克,那人偠价很高然而他们听说国民卫队——一支轻骑兵,配有经过改造的坐骑——不久前刚刚经过猪镇他们无法拒绝。“我们的决定是正确嘚”此刻,他们速度飞快甚至可说是全力前进,他们头一回感觉到一点点希望

  “难以置信,”科特说“竟然他妈的还在打仗。”没有人回应他知道,自己的坏情绪让人厌烦他望着陆地上一块块颜色各异的地面。

  空中飞行的第三天科特用水揉搓费赫被風吹裂的皮肤。然而他发出一声喊指向远处。他看到了海而在海边长满棕黄色草丛的盆地里,可以看到米尔朔克的高塔和飞艇系泊杆

  这是一座丑陋的港口。他们十分警惕此处不是他们的地盘。

  这里的建筑就像是被随便堆到一起意外地形成了一座城市,古咾但缺乏历史而从城中的设计来看,对审美的把握也不太精准——教堂的混凝土外墙上有仿古的花纹银行则使用了颜色奇特的岩板,呮能显出其庸俗

  米尔朔克是混居区。除了人类的男男女女还有强壮而长着尖刺的仙人掌族,以及来自塞梅克、性喜劫掠的鹰人族鹰人族又称迦鲁达,空中和街道都是他们的身影河道里还有蛙人的聚居区。

  旅行者们在海堤边买了街头食物吃此处停泊着一排排船只,有外来的也有米尔朔克本地的。有平底货船也有耸立着大烟囱的蒸汽船,还有装备巨型海蛟套笼的商船他们的家乡是河港,而这里是海港因此没有蛙人装卸工。跟所有港口一样堤岸边到处是骗子和打零工的社会渣滓。

  “我们得小心点”科特说,“峩们需要一条去尚克尔的船但这意味着多半是仙人掌族船员。你知道我们的处境我们无法面对仙人掌人。我们需要一条小船船上没囿这些大块头。”

  “蒸汽货船”伊霍娜说。“那大多是海盗……”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科特一阵抽搐,然后一动不动有人在哏他说话。又是那个声音紧贴着他耳边低语。他仿佛被寒气冻住了

  那声音说:“‘阿基夫号’蒸汽船,明天启航南行”

  那聲音说:“例行航线,船员很少非常实用的货物——驯服的黑羚羊,可供人骑乘你们的定金已付。今晚十点启航”

  科特仔细观察每个路人,每个水手以及码头边的每个恶汉。他没看到有人张口说话朋友们担忧地望着他的脸。

  “你知道该怎么办顺着恐鳞河逆流而上。国民卫队去了那儿我核查过。”

  “科特你知道我可以强迫你这么做——记得门迪坎山麓的事吧——但我希望你出于洎愿,因为这是你需要做的我们拥有同样的目标,科特我在对岸等你。”

  寒气消散了那声音也不再出现。

  “究竟是哪里不對”坡摩罗伊说道,“怎么回事”

  等到科特告诉众人原因,他们不断争执直到引来注目。

  “有人在耍我们”坡摩罗伊说,“我们不能轻易顺服我们不上那条该死的船,科特”他硕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艾尔希不安地轻轻触碰他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不知该怎么说伙计,”科特说道耳边那个声音让他感到很疲惫,“无论那是谁肯定不是国民卫队。联合委员会的我觉得不呔可能,没有理由某个自由派系?是他们阻止了自由改造人:那个倒转的马身人跟我一样也听到低语声。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們要搭另一艘船,我不反对但我们得快点找。在我看来还不如就搭这一艘,至少可以了解一下情况”

  “阿基夫号”是一艘锈迹斑斑的旧船,只有一层甲板比河里的驳船大不了多少。他们的搭乘让可怜的船长十分感激他犹疑地看着费赫,但当他们提及价格他露出微笑——没错,他说已经预付了一半,跟他们留下的信在一起

  一切都很完美,这让他们下定决心尽管坡摩罗伊对这一决定┿分恼火,但科特知道他不会抛弃大家。

  有人监视我们科特心想。有人轻声低语有人声称是我的朋友。

  穿越海洋穿越沙漠,然后是广阔而未知的土地我能行吗?

  这片海洋并不大他们寻找的人留下了踪迹,沿途也有许多人受到他影响科特明白朋友們的焦虑,他并不责怪大家——他们的事业宏伟浩大但他相信能找到那个他们在追寻的人。

  启航前他和朋友们一起打探消息,看昰否有人见过一个骑着粘土人的人或者见过国民卫队的追兵。他们给城里寄回一封信告诉联合委员会的联络人,他们已经找到线索苴正在路上。

  那悬浮的人越过奇特的地形经过一簇簇细长光滑的岩柱,经过一片片盐碱水潭他飘移时身体静止不动,双臂一时张開一时收起。他逐渐加速滑行的姿态令人费解。

  有一只鸟与他做伴但它并不飞翔,而是停在他脑袋上它伸展翅膀,让气流撑開羽毛它身上似乎覆盖着一层东西,令轮廓模糊不清

  那人经过一个个村庄,动物见到他便疯狂地号叫

  山岭末端有一片干涸嘚土地,悬浮的人在此停下附近泥地里埋着个铁锈色的星形物体和深褐色的破衣服。一个死人从极高处坠落,嵌入泥地之中少量血液渗入土地,呈现出黑色摔扁的尸体血肉模糊。

  悬浮于地面上的人以及他身上的鸟停留在死尸上方他们低头看了看,又同时望向忝空动作异乎寻常地一致。

  启航的第二天在贫海的灰色波浪之间,科特一行人劫持了“阿基夫号”坡摩罗伊用手枪指着船长的腦袋。船员们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这一幕艾尔希和伊霍娜举起枪。科特看到艾尔希的手在颤抖费赫从水缸里站起来,手握弓箭船长开始哭泣。

  “我们要绕道”科特说,“你得多花几天才能到尚克尔我们先去西南方,沿着海岸走然后逆恐鳞河而上。你只是晚几忝到尚克尔而已需要多消耗一点储备。”

  六名船员悻悻地交出武器他们只是打零工,按天领取工资彼此间以及跟船长都缺乏团結。出于偏见他们憎恶地看着费赫奇里林。

  科特将船长绑在舵轮上旁边是“阿基夫号”运载的那批锯断角的黑羚羊。旅行者们当著这群骑乘动物的面轮流恐吓他。他结结巴巴局促不安。阳光越来越炽烈他们的尾迹向外扩散,仿佛撕开水面科特看着费赫在含鹽的灼热空气里倍受折磨。

  第三天他们看到塞梅克的北岸,无情的日光烤干泥尘山丘和沙坑,也零星分布着植物:灰色的海滨草叢坚韧怪异的树木,长着穗状叶片“阿基夫号”搅起浑浊的海水。

  “他总说这是唯一能找到钢铁议会的方法。”科特说道

  恐鳞河口底下的矿物使得水面泛出釉彩。滞塞的海水里漂满了海藻一群海牛浮上来进食,作为城市居民科特看得目瞪口呆。

  “鈈安全”舵手说道。“有——”他厌恶地咒骂然后指向费赫,“再往前有许多河猪。”

  听到这个词科特脸色一沉。“继续”他一边说,一边举枪瞄准舵手往后倒退。

  “不行”他说。突然他向后一仰,越过栏杆坠入水中。所有人都开始奔走叫喊

  “那儿。”坡摩罗伊用左轮枪指了指舵手浮上水面,游向一座岛屿坡摩罗伊一直瞄着他,但没开枪

  “真该死。”他说道那人已经抵达小岛的岸边。“其他人没跟着他一起逃跑只是因为不会游泳”他朝着兴奋欢呼的船员们点点头。

  “假如我们逼得太紧他们可能会奋起反抗,”伊霍娜说“看看他们,你知道我们不会开枪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于是仿佛荒诞的逆转剧情,劫歭者将船员们送到岛上坡摩罗伊挥舞着枪,仿佛施行必要的惩罚但他们把水手都放了,甚至给他们食物船长在一旁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不放他走

  科特感到很厌恶。“太他妈软蛋了”他恼怒地对朋友们说,“你们这么心软就不该出门。”

  “你的建议是什么呢科特?”伊霍娜嚷道“有本事你就让他们留下。你也不会杀了他们对,也许我们不该出门代价已经太大了。”坡摩罗伊怒目而视艾尔希和费赫不愿直视科特。他忽然很害怕

  “别这样。”科特说他尽量使用劝慰的语气:“别这样。我们已经在路上峩们会找到他。这该死的旅程总会有终点”

  “大家都知道,你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伊霍娜说,“然而这次却冒了这么大风险伱得小心,别人会以为你变了这大概不是你乐意看到的吧。”

  恐鳞河十分宽阔沟渠与小溪汇入其中,带来肮脏的水流它笔直地伸向远方,毫无弯折

  东岸的红树林后面是干旱贫瘠的丘陵。从阳光烤灼的泥尘荒野再往前即是仙人掌族之城尚克尔。西岸的土地哽加荒芜严酷潮汐林上缘矗立着尖牙般的山岩。这是一片险恶的喀斯特地形嶙峋的岩石数量众多,让人难以置信根据科特所掌握的粗略档案,这样的地形绵延达一百里他的地图上有勘探者们写下的劝诫。其中一处写道“恶魔之钉”,另一处则是“三人死亡掉头返回”。

  这里有鸟类全是高瘦的涉禽,如同恶棍一般踱着步它们飞行时懒洋洋地拍打翅膀,仿佛永远疲惫不堪科特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阳光,感觉饱受折磨他在日光中张大了嘴。所有人都很痛苦但费赫显然最受其害,一次次地钻入他那发臭的水桶里等到周圍的水不再含有盐分,他欣慰地潜入河中并换掉了桶里的水。他没有游得太久:这条河他不熟悉

  他们追寻的人一定携带着致变因素。科特留意观察河岸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他们的蒸汽船连夜行驶带来黑烟和隆隆震颤。清晨时分在刺眼的红光中,浮动的树葉与藤蔓仿佛滴进水里的颜料漂流离散,逐渐溶解

  太阳尚未升高,恐鳞河变得更宽融入一片沼泽。此处的湿地湖泊与喀斯特地形的边缘毗邻到处是怪异的石柱。“阿基夫号”减缓了速度此刻,马达声是唯一的音响

  “现在去哪儿,科特”有人问道。

  水下有动静费赫从水桶里半探出身子。

  “该死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阿基夫号”前方浮出一群生物长著宽阔的嘴和脑袋。蛙人族的亡命之徒们挥舞着长矛

  船长嘶喊着冲上来。他按下节流阀增加输出功率,水中的劫匪四散下潜费赫把自己的水桶撞得摇摇晃晃,脏水都溅了出来他探出身子,用卢博克语对下方的蛙人喊话但他们并不回答。

  他们再次上浮钻絀水面,一时间仿佛站立于水中下沉之前,他们掷出长矛胳膊底下的一道道水弧连接着矛杆,就像使用鱼叉科特从没见过这样的御沝术。他朝着水中开枪

  船长仍在加速。科特意识到他打算将“阿基夫号”开上海滩。没时间系泊

  “站稳了!”他喊道。随著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船冲上了岸边的浅滩。科特从船头跌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快!”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搁浅的“阿基夫号”就像一条倾斜的坡道围栏破裂之后,互相拴连的羚羊逃了出来到处是危险的蹄子和断角。费赫从歪斜的栏杆边跳下来艾尔希撞到了头,坡摩罗伊帮着她下船

  伊霍娜正在割船长的绳索。科特朝着涌上来的敌人开了两枪“快!”他再次喊道。

  破损的船身旁升起一条水柱一时间,他以为是怪异的波浪或者奇特的御水术,但它高达二十尺由完全透明的清水筑成,顶端矗立着一名蛙人这是一个驾驭着水精灵的萨满巫师。

  科特透过水精灵的身体看到那艘船已扭曲变形,数千加仑的水不规则地涌动压迫着船身,伊霍娜和船长在倾斜的甲板上朝着水精灵滑落他们试图站起身,但水精灵已经涌到他们脚边然后化成一阵波涛,将他们吞没看到同伴和俘虏被卷入水精灵的腹中,科特大声呼叫他们脚踢手扒,试图游出来但哪个方向是外面?水精灵依靠体内的水流将他们困住

  坡摩罗伊大吼一声。他开枪射击科特也开枪射击,费赫射出一支箭子弹和箭在水元素精灵的表面溅起水花,仿佛落水的石头然后僦被吞没了。可以看到那支箭在液体中旋转下沉,随即像粪便一样被排出科特再次开火,这一回朝着巨型水柱顶端的萨满巫师但他射偏了。坡摩罗伊勇猛而愚蠢地捶打着水精灵意图将其撕裂,救出朋友但它不予理会,他的拳头只能溅起水花

  伊霍娜和船长就偠溺亡。水精灵涌进货舱萨满巫师蹬着腿钻入其腹中。科特看到伊霍娜依然扭动的身体被水精灵带到甲板下方消失不见。他尖声嘶喊

  “阿基夫号”上爬满了蛙人。他们又开始掷矛

  水从船体中流出,水精灵带着引擎的零件离开船舱——钢铁悬浮在古怪的湍流裏受害者的身体如同尘埃一般翻滚,此刻他们只是随着水流运动。伊霍娜的嘴和眼睛都张开着科特只短暂地看到她一眼,然后水精靈便化成一道巨大的拱弧带着战利品和死尸融入湖水之中。

  旅行者们只能咒骂哭喊最后,他们在反复的咒骂号叫中进入草原远離那艘船,远离贪婪的湖水

  夜晚,他们筋疲力尽地坐在灌木丛里注视着艾尔希,身旁则是那些黑羚羊月亮已经高高升起,还有朤亮的女儿们即如抛出的硬币般绕着它转圈的卫星。艾尔希盘腿而坐望着它们。看到她如此镇静科特颇为惊讶。她的嘴在蠕动脖孓上缠着一件衬衫,眼神涣散

  科特望向她的背后,视线越过甘蔗林直抵草原。夜色中螺穗木和铁棘树的影子就像是暗杀者,粗矮繁茂的猴面包树则顶着分叉的树冠

  等到艾尔希停下来时,她似乎存有为自己辩护的心态她将目标人物的衬衫从脖子上解下。

  “我不知道”她说,“不是很清楚我想大概是往那个方向。”她指向远方的一片高地科特一言不发。她所指的是东北偏北方向夶家都知道应该往那里去。艾尔希的加入让他很欣慰但他一直都知道,她只会小法术并没有神奇的力量。他不知道艾尔希是否真的感受到什么而她自己也不太确定。

  “反正我们总是要去那里”科特说。他本是出于善意——即使你弄错了也没什么损失——但艾尔唏的目光却避开了他

  日复一日,他们在炎热的陆地上痛苦地穿行植物仿佛带刺的铁丝。他们并不擅长骑这种强壮的坐骑但步行無法达到同等的速度。他们疲惫地提着枪枪口朝下垂着。费赫有气无力地泡在一桶系在两头黑羚羊之间的湖水里那滞塞污浊的水令他感到不适。

  头顶上一阵吱吱怪叫引起他们的恐慌天空中,一群怪物向他们袭来一边抓扑,一边发出笑声科特在图片中见过:那昰笑蝠,体型就像躬着背的鬣狗翅膀类似蝙蝠,骨骼之间撑着革质的皮

  坡摩罗伊击中其中一只,还没等落到地面其兄弟姐妹就開始吞咬它。那群怪物贪婪地聚拢过来分食同类让他们得以逃脱。

  “真该死那个在你耳边低语的家伙呢,科特”

  “见鬼,坡摩罗伊我要是知道,一定告诉你”

  “已经两个了。已经死了两个同伴科特。我们这是在干什么”科特没有回答。

  “他怎么知道该去哪儿”艾尔希说。她指的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告诉我,他总是知道它在哪儿至少是大致方位,”科特说道“他暗示说,收到过来自它的消息他说他听城里的一个线人讲,他们要寻找钢铁议会他必须离开,必须先赶到那儿”科特没有带着那张芓条,其中简单含糊的词句让他感到很受伤“他曾在地图上指给我看,他认为它在哪儿我告诉过你们。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仿佛事情就那么简单。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一座陡峭的山下,并找到一条小河众人喝着河里的水,感觉莫大的轻松费赫在水中打滚。其他人爬上前方的山岩任由他睡在水里。在参差的悬崖边他们看到宽阔的平原上有光源,就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一共有三处:最遠的勉强可以看见,最近的大约两小时路程

  “艾尔希,艾尔希”科特说,“真的你真的感觉到了。”

  坡摩罗伊太笨重无法沿着陡峭的小径爬下去,艾尔希则体力不足只有科特可以下山。其他人叫他等一等明天再想办法。他虽然明白夜间独自穿越这片危险的平原十分愚蠢,却仍无法忍耐

  “去吧,”他说道“照顾好费赫。我们稍后再见”

  他很惊讶,自己竟如此乐于独处時间仿佛静止下来。科特穿过一片幽灵般的世界就像大地梦到自己的草原。

  此处没有夜鸟啼鸣也没有笑蝠,只有黝黯的山谷犹洳涂黑的背景。科特仿佛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上他想到死去的伊霍娜。最后等到终于接近光亮,他看到一排厚实的房屋他大模大样地赱入村庄,仿佛会受到欢迎似的

  村子是空的。窗户只不过是黑洞宽阔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静默无声每一栋房屋都已被搬空。

  光亮聚集在路口:仿佛一团团轻微闪光的熔岩跟人头差不多大,温度不高比套着灯罩的灯亮不了多少。它们静止地悬在半空中一動不动,并发出轻微的声响其表面不断浮动:冒出一段段弧形的冷光。黑夜中它们仿佛温顺驯服的太阳。周围没有一丝动静

  在涳旷的小巷里,他对要寻找的人说道:“你在哪儿”他的语调十分谨慎。

  科特回到悬崖看到一盏缓缓移动的灯。他知道这不是同伴们的

  艾尔希想要看那空旷的村庄,但科特坚决表示时间不够他们仍需查看其他光源,查看是否有任何踪迹“你觉察到了什么東西,”他提醒她“我们最好去看一看。我们他妈的需要向导”

  费赫有所恢复,他的水已经更换但他仍然很害怕。“蛙人不该來这儿”他说,“我会死在这里的科特。”

  到了上午科特回过头,指向明亮的光线他们昨晚抵达的山崖上,有个微小的身影坐在马背上,头戴宽边帽不知是男是女。

  “有人跟踪我们一定是那个低语的人。”科特等待着耳边的轻声话语但什么都没听見。那人跟了他们一整天再加上前半夜,但并没有靠近这让众人很恼火,然而他们无计可施

  科特以为第二个村子就跟前一个一樣,但是他错了黑羚羊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在吐着火焰的光球底下穿过荒废的广场他们找到一堵满是弹孔的墙,斑驳破损的泥灰涂層上沾染着树液旅行者们跳下坐骑,站在这冰冷的暴力残证面前小镇的外围,科特看到翻耕过的土地;然后他忽然感觉时间像是静圵了一样,他意识到这并非耕地,而是出于另一种原因被翻起并留下焦痕。这是坟地的表土这里是个集体坟场。

  骸骨戳出地面仿佛刚刚萌芽的古怪作物。突兀的骨头被火烤得焦黑呈现出纤维状,仿佛致密的木纹仙人掌族的遗骨。

  科特站在死者中间脚丅是腐坏的植物性肌肉。时间又恢复了他一阵战栗。

  一具腐烂的尸体被插在坟场中间那是一名人类男子,全身赤裸瘫软钉在一棵树上。数支长矛刺穿他的身体其中一支自肛门捅入,贯穿全身矛尖从胸口钻出来。他的阴囊已被扯掉咽喉处有凝固的血。阳光和昆虫将他变作皮革状的干尸

  旅行者们仿佛敬拜图腾一般注视着他。过了许久坡摩罗伊才重新活动起来,但依然小心翼翼仿佛将視线从死者身上移开也是一种不敬。

  “看”他咽下一口唾沫,“全是仙人掌族”他拨弄着泥土,翻起死者的残骸:“然后还有他嘉罢在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战争还没蔓延到这儿……”

  科特看了看尸体。并没有太多血即使是两腿之间,也只有少量血块

  “他早已死了。”科特低声说他被这残酷的场景惊呆了。“埋掉其他人之后他们支起这个死人。”尸体的下颌底下并非凝血而昰一块沾血的金属。科特扭头望着别处然后将它从死者脖子里拔出。

  那是一枚小小的盾牌新克洛布桑国民卫队的徽章。

  悬浮嘚人越过水面移行中,风掀起他的头发与衣衫贫海的波涛就在他下方不远处,水花溅湿了他的裤子

  突然有一条剑鱼跃出水面,緊挨着他画出一道弧线到达最高点时,他轻轻触摸然后剑鱼又落回海里,仿佛长矛刺入水中虽然他的移动方式十分怪异,但剑鱼一矗追随着他与他保持同步。

  当它向着太阳跃起身体侧面硕大的眼睛便与悬浮的人对视。某种黑色物质攫住了它的背鳍蠕动着钻叺皮肤底下。

  他们来到地图上未标识的区域亦即第三处光源所在之地。再往前是一堵石墙仿佛一排耸立的鳞片,他们必须找到出蕗

  科特握着带血的徽章。他知道国民卫队已经赶在他们前面因此感觉很沮丧。我们也许赶不及了

  此处分布着一些小水潭,呮不过里面都是脏水费赫更换了桶里的水,但他皮肤上结起硬痂他们捕猎长耳野兔和行动迟缓的鸟。他们经过一群羚羊又小心翼翼哋从一群长着獠牙、体型大如马匹的野猪身旁走过。

  科特感觉所经之处都受到他们的影响仿佛感染了疾病。离开那个被钉在树上的國民卫队成员之后第三天凌晨,他们抵达最后一座村落随着他们接近,太阳已经升起众人沐浴在玫瑰色的光辉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下他们一开始以为是一根石柱或者一棵枝叶稀疏的树。

  接着他们惊呼起来,他们的坐骑也脚步迟疑

  一名巨硕的仙人掌族姠众人袭来,远比他们见过的其他仙人掌族更高大魁梧普通仙人掌族大约七八尺高,然而眼前这个要高上一倍还不止它像是更为原始嘚元素精灵,出自大地本身仿佛草原的化身。

  它一瘸一拐地前进用巨硕的腿和没有趾头的双脚迈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倾倒。它绿色的皮肤曾经开裂又愈合过许多次它的芒刺长如手指。

  魁梧的仙人掌族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来步伐虽然不稳,速度却很赽它握着一棵树当作武器。它举起那树发出一声吼,脸却几乎一动不动没人听得懂它的喊话,可能是森格拉语的某种变体它恶狠狠地向众人扑来。

  “等一下等一下!”每个人都在喊叫。艾尔希用手指向它眼睛里布满血丝,科特知道她试图用自己有限的魔法力量控制它的思维。

  仙人掌族踉踉跄跄地跨步向前费赫射出一支箭,随着“砰”的一声轻响箭插入它的身侧,液体滴渗出来泹似乎并未造成疼痛。

  “杀了你”仙人掌人用蹩脚的拉贾莫语说道,声音轻弱无力“凶手。”它举起巨硕的武器

  “不是我們干的!”科特喊道。他将国民卫队的徽章扔到仙人掌巨人面前然后用连发手枪射击那徽纹,打得它一边跳跃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直到六根枪管全都射空为止。仙人掌人停了下来不再挥舞手中的棍子。科特朝着徽章啐口水直到嘴里变得干巴巴的。“不是我们干嘚”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仙人掌族。科特以为他一定是受到矩力的影响被污染地带的恶性能量毒害所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朂后那个空村子里,仙人掌巨人向大家解释了自己的来历他是个“杰安”——他们将这个词译作“迟人”。

  草原上的仙人掌族利用某种秘密的培育手段让本该出生的球茎依然保持昏睡状态。当兄弟姐妹哇哇哭着从土壤里爬出来时这些迟人依然处于胚胎状态,并继續生长在秘术的干预下,他们虽然无法出生身体却仍在长大。最后当他们终于醒来,钻出泥地就变成了畸形的怪物他们会无节制哋生长。

  这种异常发育影响到他们的身体木质骨骼弯曲如弓,皮肤像是长满赘疣的树皮他们的感官更加强化,更易感觉到疼痛怹们是守护者,是战士保卫着自己的家园。他们成为一种禁忌族人既崇拜他们,又躲避着他们他们没有名字。

  这名迟人的左手掱指全都融合在一起他在关节的疼痛中缓缓移动。

  “我们不是泰什人”他说,“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不关我们的事。但他们还是來了国民卫队。”

  一个骑兵排从河边而来装备着飞轮弩和机枪。仙人掌族早就听说北方的局势知道国民卫队在与泰什军队交战。逃亡者告诉过他们国民卫队的恐怖手段于是,仙人掌族的村民在追捕队到来之前便已逃离

  国民卫队抵达一座没来得及撤空的村落。那里的仙人掌族曾为北方的难民提供住宿听过许多残忍屠杀的故事,他们决定先抵抗再说他们组建起一支凶悍的队伍,带着棍棒與石刀迎向国民卫队那是一场屠杀。国民卫队留下一具尸体在仙人掌族的残骸之间,“杰安”对尸体进行了惩罚

  “他们两星期湔来的。然后追杀我们”迟人说,“他们把跟泰什的战争带到了这儿”科特摇摇头。

  “太他妈混乱了”他说,“我们追踪的国囻卫队——他们不是要对付这些可怜的家伙而是在追捕我们的同伴。村里的仙人掌族被传闻吓坏了让自己成了攻击目标。”

  “听峩说”他对绿皮巨人说道,“屠杀你们村子的人他们在找一个人。他们要阻止他传递一条消息”他抬头看着那张硕大的脸,“他们會派更多人来”

  “泰什也会派人来。跟他们打也跟我们打,两边一起打”

  “是的,”科特语气平淡他等了很久才继续道,“但假如他成功了……假如他能够逃脱那么,除了这场战争国民卫队……大概就有别的事需要担心了。所以你也许应该帮助我们峩们得阻止他们,以免那个人受到阻拦”

  迟人用畸形的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吼仿佛动物因疼痛而产生的本能呼号。他的悲鸣在草原上回响炎热的黑夜里,野兽暂时停止了活动沉静中传来一声回应。那吼声来自远处震颤了科特的五脏六腑。

  迟人一遍遍地呼喊宣告自身的存在,那一晚在短短数小时内,一小队“杰安”迈着痛苦而巨大的步伐聚集到他身边他们一共有五个,体态各异:有嘚超过二十尺有的还不及这一半,有的曾经断肢然后歪歪扭扭重新接上。一群强壮的残废

  旅行者们感觉自己很渺小。迟人们用洎己的语言哀悼死者“如果各位愿意帮我们,”科特谦逊地说“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地阻止国民卫队。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有机会跟怹们算这笔账,也就是复仇”

  迟人们围成一圈,互相交流用低沉的嗓音讨论了许久。他们沉重的四肢移动起来小心谨慎迷失的戰士,真可怜科特心想,但他依旧心怀敬畏

  最后,会议召集者对他说:“他们离开了那群国民卫队。去了北方去追捕。我们知道是哪里”

  “就是他们,”科特说“在寻找我们的同伴。必须赶上他们”

  迟人们拔下身上的部分针刺,然后提起科特及其同伴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驮载着众人前进。被遗弃的黑羚羊目送他们离去这群仙人掌族大步跨过树丛,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地行走科特感觉离太阳好近。他看到鸟甚至看到鹰人。

  “杰安”跟他们交谈披着羽毛的身影在他们上方盘旋,发出波涛般的声响他们嘚话语短促而严肃。“杰安”仔细聆听低声回应。

  “国民卫队在前方”驮着科特的那个说道。

  他们以仙人掌族特有的步态蹒跚而行极少休息。有一次当月亮及其女儿都位于低矮的空中,他们停了下来西方有一点光亮在移动,位于大草原的边缘一支火炬戓者一盏灯。

  “他是谁”驮着科特的迟人说道,“骑马的人他在跟踪你们?”

  “是吗嘉罢在上……追上他!赶快。我得知噵他在玩什么花样”

  “杰安”跌跌撞撞地快速奔跑起来,扭曲的步伐仿佛喝醉了酒然后,那点光熄灭了“没了。”迟人说科特的耳边响起低语,吓了他一跳

  “别干傻事,”那声音说道“仙人掌人找不到我。你在浪费时间我不久就会与你见面。”

  等到他们继续沿原先的方向走那光亮又回来了,在西边与他们保持同步

  除了稍作休息,或就近寻找水源给费赫冲洗他们鲜少止步。两晚之后“杰安”停了下来。他们指向一条植被遭到严重破坏的小径然后奋力前进。

  广阔的草原前方有苍翠的丘陵干枯的艹地里升起雾霾,科特一开始以为是尘土然后发现其中夹杂着灰黑色的烟,仿佛有人用沾着油污的手指在窗玻璃上涂抹

  “是他们,”驮着科特的“杰安”说道“国民卫队。是他们”

  迟人们没有计划。他们连根拔起草原上虬结的树充当棍棒然后继续朝着杀害族人的凶手前进。

  “听着!”科特坡摩罗伊和艾尔希一起喊道,试图说服他们采用策略“听着,听着听着。”

  “留一个活口”科特说,“看在嘉罢的分上留个活口给我们盘问。”然而迟人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或者根本就不在乎

  草原颤动起来,热浪在房屋般大小的岩石之间震荡“杰安”的脚步就像树木倒地一般震撼,动物在他们面前四散奔逃迟人们踏上一处高地,止住脚步科特望向下方的国民卫队。

  那里有超过二十个细小的灰色身影他们有狗,还有一件冒着烟的东西:跟迟人一般高的铁塔由改慥过的马拉着。塔的顶端装有梁托两个人从垛口向外张望。它扯烂了灌木丛在大地上留下残痕与油污。

  迟人们缓缓地放下搭客科特和同伴们各自检查了一下武器。

  “这太蠢了”坡摩罗伊说。一只灰色的猛禽从头顶飞过发出兴奋的啼鸣。“看看他们的火力”

  “他们怕什么?”科特朝着那群迟人点点头“他们只想复仇。而我们怀有更多目的我才不会挡在他们跟前,阻拦他们实现愿朢不过我也得挡得住啊。”迟人隆隆地冲下斜坡奔向国民卫队。“我们最好赶快行动起来”

  众人散开队形,他们不需要躲藏國民卫队眼里除了迟人什么都看不到。科特在仙人掌族巨人扬起的尘土中奔跑

  机枪响了,子弹从旋转的枪管中倾泻而出国民卫队嘚人马都处于惊恐之中。他们已经离开仙人掌族居住的区域以为自己安全了。子弹如同碎石一般射向迟人炸出一小股一小股的树液,卻无法减缓他们的速度

  一名“安杰”抛出手中的武器,就像是投石机在她手中,那是一根棍子但当它在空中旋转时,又呈现出原形:一棵树它击中高塔,砸弯了护板科特趴在地上,朝着团团打转的国民卫队开火

  国民卫队开枪射击,表现出令人惊叹的愚勇他们坚守阵地,迟人只需连续抬腿跨步即可将他们连人带马残忍地踩成肉泥。仙人掌族用巨树一扫树根边缘砸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手持步枪的国民卫队撤到配备飞轮弩和火焰喷射器的同伴身后迟人抬起手来。火焰喷射器迫使他们踉踉跄跄地后退皮肤被烧得焦黑,渗出汁液

  个子最小的“杰安”被飞旋的锯轮击中,锋利的金属切入植物性肌肉割断了他的手臂。他一边用左手捂住断臂┅边踢向骑马的人群,有两人被踢死或给踢断骨头然而疼痛使他跪倒在地,一名狙击手用锯轮击中了他的脸将他杀死。

  费赫的箭囷坡摩罗伊的枪声暴露了他俩的位置高塔上的枪指向费赫藏身的矮树丛。科特大声呼喊但机枪已开始旋转,锁链与齿轮发出的声音犹洳铁锤般响亮暴雨般的子弹将植被打得稀烂。

  此刻四名迟人处于亢奋的杀戮状态,一边踩踏一边抓扯。高塔歪歪斜斜地转动機枪又击倒了一名“杰安”,她从臀部到胸口被一排子弹穿透这条新的裂缝让她站不稳。她笨拙地转动身体姿态怪异。

  坡摩罗伊站了起来他在高声呼喊,科特知道他叫的是费赫奇里林的名字。坡摩罗伊一边猛冲一边不断开火。狗群一片疯狂畸形的下颚到处亂咬。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枪,铁塔顶端的一个人坠落下来

  那声音紧贴着科特耳边说:“趴下。你被发现了”科特匍匍在地,从细长的草丛望出去他又听见远处的枪声。一名国民卫队成员从马上坠落

  科特看到一个领队的魔学士,皮肤上满是凸起的血管与筋腱全身发出黯黑的火花。科特开了一枪但没打中。这是最后一颗子弹

  魔学士发出一声喊,他的衣服燃烧起来哋面底下冒出一束乳白色的能量,穿透那最高大的“杰安”射向天空,然后消失了她挥舞着双手,树液喷涌而出黑色的火焰吞没了她。魔学士站在原地眼中淌出鲜血,但神情得意接着,他也被那名看不见的狙击手击毙最后的两名“杰安”将国民卫队成员蹂躏至迉。

  其中一个抱住枪塔抓着它剧烈地摇晃翻转。与此同时他的族人踩扁了其余的人马和变种狗。高塔倾斜失衡吱嘎作响,让托運的马匹惊慌失措它缓缓地倾倒,扭曲开裂里面的人无论生死,都跌了出来

  他们中还能跑动的人,都奋力奔逃两名迟人继续縋赶踩踏,姿态犹如怪异的畸形儿战场边缘可以看到一名骑手,正朝着他们奔来科特再次听见他的耳语——“把狗留着,看在嘉罢的汾上别让他们杀死狗”——但这并非命令。他不予理会而是跟同伴们一起奔向费赫所在的方位。他们发现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

  悬浮的人不断向前,以僵硬的姿态在空中飞驰他穿过支流河道与湿地,穿过低矮的岛屿穿过藤蔓缠绕的红树林,穿过泥泞的河岸最后进入一片喀斯特地形,到处是嶙峋突兀的石柱

  他的同伴包括一只鸟,一只野兔一只鸽子大小的锯齿蜂,一条鳕鱼一头狐狸,以及一名仙人掌族幼儿在高耸的石柱之间,仙人掌族幼儿的动作令人称奇它时而攀附着悬浮的人,时而紧跟其步伐斑驳的皮肤底下是一团涌动的肌肉。悬浮的人进入草原此时,他下方的动物是一头羚羊其奔跑的姿态与同类均不相同。

  他们不断前进飞速樾过长着稀疏灌木的灼热荒原。他们一路向北在低矮的树丛与焚毁的村庄之间穿行,速度越来越快途中有各种动物与那人做伴,有的尾随着他有的攀附着他,有的在他上方飞翔他们持续加速,搜寻目标留意观察空中与地面,寻找只有他们能看见的踪迹不断缩小搜索范围,不断追踪跟进

  他们埋葬了费赫的遗体。那群古怪的狗围着国民卫队成员的尸体为主人哀嚎。

  两个存活下来的迟人┅动不动地站着睡觉国民卫队没有全军覆没。有些人伤势太重连爬都爬不动,只能无力地嘶喊急促地喘气。他们正缓慢地死亡但此刻仍存有大部分体力。

  科特挖坑的时候那名骑手从疯狂的狗群中穿了过来。众人转过身背对着死去的朋友,面向着他

  那囚朝他们点点头,轻触宽边帽的前檐他的肤色类似尘土。他的上衣被太阳晒得褪了色裤子由鹿皮制成,裂纹中泛起灰尘他的鞍褥底丅有一支步枪,两侧腰间各挂着一把多管左轮枪

  那人看着他们,然后注视着科特右手捂住嘴唇,喃喃低语科特听见他的话语,汸佛他的嘴就在耳边

  “最好动作快一点。带上一条狗”

  “你是谁?”科特说那人望向坡摩罗伊和艾尔希,嘴里念念有词嘫后再次转向科特。轮到科特的时候他听见:“卓耿。”

  “密语师”坡摩罗伊厌恶地说。卓耿又转向他隔空低语。“哦没错,”坡摩罗伊答道“肯定是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科特说,“来帮我们埋——”他说不下去只能比了个手势。“为什么跟著我们”

  “正如我所说,”卓耿低语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你们现在是流亡者而我也是。我们寻找的是同一个目标我已经找了钢铁议会许多年。要知道我本来不太信任你们。也许现在还不是很信任你得明白,并非只有我们在找钢铁议会你知道这些混蛋為什么来这儿吧。”他指了指地上国民卫队鲜血淋漓的尸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们?我需要搞清楚你们是为谁效力。”

  “怹说什么”艾尔希说,但科特挥挥手示意她安静。

  “我仍不太信任你们但我一直在观察,我相信你们是我的最佳机会而且我吔已经证明,我同样是你们的最佳机会听说你们追踪的那个人离开之后,我也曾想跟着他一起走只是未能成行。”

  “你怎么知道……”科特说。

  “你们不是唯一拥有地下耳目并且知道他身份的人但是听着,我们时间不多:受到追踪的不仅仅只有他这群家夥在追捕你们要找的人——他们所知的情况不比我们多——然而还有别人在追踪你们。从原木林开始就一路跟着正在逐渐接近中,比国囻卫队更难对付”

  “谁?是谁在追赶我们”接着,科特惊恐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听到的话

  “寄生手。”他说道

  那几名活着的国民卫队开始呼喊。与敌人的怒气相比他们更害怕孤独地死去。他们并没有计划与策略——躺在炎热的空气里他们别无所求,呮想有人跟他们说话

  “嘿,嘿伙计,嘿伙计。”“过来过来,到这儿来”“嘉罢在上,我的胳膊没了老兄,嘉罢嘉罢保佑,我的胳膊没了”

  这些大多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脸上高傲而无奈的表情仿佛蚀刻而成;他们不期望被饶恕甚至不想被饶恕,怹们只想在死前得到认可

  狗群依然一边号叫,一边打转卓耿牵出三只这种头型奇特的怪兽,利用胯下的高头大马驱赶着它们他依靠无声的指令让这群狂躁的动物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帮我们”艾尔希说,“他想要什么”

  坡摩罗伊的意见是杀死他,或臸少把他绑在原地

  “真该死,我不知道”科特说,“他说他对局势有所耳闻而且他也在找钢铁议会。我不知道但看他的行为——他本可以杀死我们。他救了我的命——击毙了发现我的人你们都看到他用枪的本事了。而且你自己也说过坡摩,他是个魔学士”

  “他是密语师,”坡摩罗伊皱着眉头说“只不过是个耳语者。”

  “他对我传过音记得吗,兄弟这可不是叫一条狗躺下那麼简单。隔着许多里地就能让我和那个改造人劫匪都听命于他”

  这是个不起眼的领域,默音魔法:隐秘的暗示原始粗糙的操控术。然而此人的技艺不止于此

  这些狗是经过改造的。它们脑部的嗅觉中心被大幅度扩容头骨软绵绵的,扭曲变形畸形的大脑仿佛偠溢出来似的。它们的眼睛很小颚骨末端的鼻孔被扩大,植入像猪鼻子那样会颤动的肌肉它们皱褶的鼻尖里穿有导线,身上则背着储能盒可提供魔法能量。每条狗的项圈上都系着一块破布

  “哦,嘉罢在上这他妈是他的衣服。”科特说

  “即使隔着遥远的夶陆也能追踪,”卓耿密语道“他们就是这样跟踪的。”

  他们没有杀死存活的国民卫队没有朝着他们的脸啐唾沫,也没有给他们沝喝只是全然不予理睬。卓耿集中精神对付狗群随着他的轻声低语,它们逐渐安静下来迫切地给予他信任。

  “这些狗是我们的”坡摩罗伊说。卓耿耸耸肩交出狗绳。那群畸形的怪物龇牙咧嘴地看着坡摩罗伊“你是什么来历?”坡摩罗伊说

  卓耿指了指艾尔希,喃喃低语然后她朝他走去。他握住艾尔希的双手放到自己前额上,于是她进入了施法状态他不停地讲述,但只有她能听见

  等他说完之后,艾尔希睁开双眼“他让我读取思维。他让我探查真相他说,‘我跟你们目标一致我要找钢铁议会。’他说他來自城里但绝不是城市议会的人,也不是国民卫队他说自己是个骑马游荡的牛仔。他已经流浪了二十年”

  “他说,关于钢铁议會的传闻数量众多不可能是假的。这对荒野中的人们来说十分珍贵钢铁议会,仿佛一个希望之地因此,当他获得消息——那人已出發前去保护钢铁议会——他决定赶去帮忙决定要找到它。于是他跟踪我们直到确定我们值得信任。”

  “你又不是真言师”坡摩羅伊说,“这连屁都算不上”

  “对,我不是但我有一点点能力,”艾尔希目光炯炯“我能感觉到。我试图探查真相”

  耳語者重新戴上帽子,转向狗群喃喃低语,直到它们从主人们的尸体之间跑过来讨好他

  “她的魔法力量显然不太强,科特”坡摩羅伊说。

  见鬼为什么需要我来作决定?科特心想

  卓耿把碎布凑到那些怪诞的狗鼻子跟前,它们转向北方嘴里滴淌着唾液。“我们得走了”卓耿对科特说,“我们仍受到跟踪快了,我们快要找到目标了”

  艾尔希试图感谢迟人,但他们没有反应“你們得离开这儿,”她喊道“寄生手要来了。”但“杰安”没有回答他们矗立在复仇的战果之间,漫无目的地等待着众人只能高声道謝,任由植物巨人呆滞地留在原地科特朝着费赫的坟墓行礼致敬。

  卓耿牵着狗绳狗群在他面前呈扇形展开,急切地到处乱嗅他讓它们摇着硕大的脑袋从坚韧的植被之间穿过。科特和其他人继续艰难地跋涉而他骑行至远处。

  他从前方数里之外依次向旅行者们傳送低语他让狗群拖着绳索跑在前面,如果它们跑得太远他便低语命其返回。

  “继续走不要停,”他对科特说“寄生手就在伱们身后。”

  寄生手出自历史记载的邪恶之手。长着五根指头的寄生者如今竟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攀上一道山峰科特想到被埋在泥地里缓慢烘烤的费赫。他望向他们留下的痕迹:死者与濒死者如树木般站立着的两名迟人,战斗过后的遗迹仿佛煤烟的汙渍

  前方土地上有更多林木,地面高低起伏山坡上的碎石被橄榄树根牢牢抓住。卓耿扬起的尘埃就像一片低矮的云他就在前方,所经之处仿佛一道接缝此处有鼠尾草,也有犬蔷薇科特每走一步,都会惊起一群知了

  他深陷于滞塞的时间里,但在本次旅程Φ这并非唯一一次。一天只不过是某个瞬间的延长物体的移动本身——昆虫懒洋洋地飞舞,一只小老鼠忽然出现又消失不见——是无窮无尽的重复

  那天夜晚,卓耿在前方扎营由于猎狗的喧闹和卓耿的耳语,他们睡眠时间很短从国民卫队那里夺来的武器让大家鈈堪重负,因此他们沿途丢下一连串沉重的步枪和靴内匕首

  有一次,他们看见头顶上方有个鹰人伸展着身躯,仿佛钉在十字架上他们看着她快速下降,朝地面上卓耿的方位坠落然后猛一转身,再次飞升起来

  “他企图对她传送密语,”科特说“然而她挣脫了。”他感到很愉快

  他们并不跟从白昼的节奏:只在日出,黄昏以及夜晚小睡片刻假如耳语者也睡觉,他一定是骑在马鞍上入睡的他们经过起伏的山峦,其间有许多卵石兽模样介于长颈鹿和大猩猩之间,行走时用指关节撑地以低矮的树叶为食。

  “你们嘚加快速度”耳语者对科特说,“寄生手赶上来了”

  月光下,他们跟随卓耿一路追寻前方有道山脉,顶端是平坦的岩台山体間有一条幽暗过道。他们将在白天抵达那里科特可以想象,当头顶上灼热难当的天空变得只剩窄窄一条夹在布满地衣的岩石壁垒之间,那是何等令人欣慰

  艾尔希说:“有情况。”她脸色憔悴显得十分惊恐,“南边有情况”起伏的大地后方有一股扰动的力量,遠在视野之外科特知道艾尔希是个很弱的术士,但她感觉到了

  东方微微发亮,第一丝曙光来临时科特看到卓耿的马在高地下方揚起尘埃。耳语者即将进入山谷

  “从这儿穿过去,”卓耿对科特说“赶快。寄生手快要到了但假如你们赶紧走,还来得及逃脱狗群在号叫。它们能嗅到目标我们要找的人已经很近了,从这儿穿过去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也许我们可以对抗寄生手打個伏击。”不太牢靠的计划

  然后,卓耿显然是转身拽着吠叫的狗群奔向了岩缝间的小径科特发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方有突絀的岩石。他试图从那位流亡者朋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科特仿佛看到了触发索,看到由各种杂乱的材料构成的人形物体看到它们下方埋着的残尸。

  “老天真该死。回来!回来!”

  他以生平最大的音量高声呼叫坡摩罗伊和艾尔希一个踉跄;他们一边走一边打瞌睡。科特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再次高喊。

  “停下!停下!”他用连发手枪向空中射击

  卓耿的话语出现在他耳边:“你干什么?寄生手会听到……”但科特仍不住口疲惫的双腿步履蹒跚。“停下停下,停下!”他喊道“不要进去,不要进去这是个陷阱。”

  飞扬的尘土向他涌来然后仿佛被炎热的空气重塑成新的形状:马背上的一个人。卓耿骑了回来科特高声叫喊。

  “你不能进詓”他说,“这是陷阱魔像陷阱。”

  卓耿围绕众人骑行仿佛驱赶着一群小牛。等到大家停下脚步他在人们耳边传送密语,迫使他们服从“快跑。”他低语道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照做

  山坡上只有碎石路,脚下容易打滑因此他们揪着灌木丛,在逐渐降臨的夜色中攀爬卓耿骑在马上,沿着一条看似难以通行的路径快速行进系在岩缝入口处的狗群龇牙咧嘴,瞪着像猪一样的小眼睛蠢笨地拉拽着绳索,急不可耐地想要钻进去追寻嗅到的气味。

  “他知道”科特说。他撑着膝盖咳出沿途吸入的尘埃。“他知道有囚在追赶”

  “寄生手。”卓耿说平原的边缘出现一个黑点。“我们得快走”

  科特说:“他知道他们会跟来,却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气味他认为追来的是国民卫队,他要把他们引到这里这是个陷阱。我们不能进去我们得爬上去。他在另一边等着呢”

  他们并未争论太久,因为寄生手正逐渐逼近空气也仿佛凝固起来。狗群不停地吠叫卓耿将它们射杀在窄道里。其余人跟着他爬上由植物根系形成的陡峭阶梯向着岩石平台攀援。卓耿悬在半空中朝着众人低语:“快爬”于是他们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卓耿带领夶家沿着岩缝边缘行进他们看到下方狗群的尸体和卓耿的马。他对着那匹马低语它呼哧喘了一声,转过身似乎要穿入窄道。

  “伱干什么”科特说,“你不叫它停下我就打死它,我发誓不能冒险让它触发机关。”一时间耳语者似乎想要争辩,但他转身跑开叻那匹马也停止下来。

  科特回头一看发出惊呼。一个人形怪物正摇摇摆摆地追赶他们身上依附着某种东西。它就在数里之外迅速接近石壁和岩缝,动作怪异而恐怖

  他们顺着起伏的山脉望去,另一侧是个缓坡在清晨明亮的日光下,科特可以看到矮小的树叢

  “我们得等那家伙过去。”坡摩罗伊说道

  “不行,”卓耿依次对科特和坡摩罗伊说“它不是在追踪你们的朋友,而是在縋踪我们利用我们的头脑所留下的痕迹。我们得跑远些然后再回头抵抗。”

  “抵抗”坡摩罗伊说,“这可是寄生手”

  “沒关系,”科特说他忽然感到极度自信。“可以对付”

  下山的路是他找到的,而不是卓耿他们依次爬下去,耳语者断后“该迉的寄生手就快到了,”他对科特说“他就在过道入口,已经看到狗群正要往里走。”

  科特环顾四周来啊,他心想来见识一丅陷阱。他朝着窄道出口奔去“你干什么?”同伴们喊道“科特,回来!”

  “停下”耳语者说道,于是科特只得停下他愤怒哋嘶喊。

  “让我走我得去查看一下,”他说他的双脚就像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真该死快他妈让我走。”

  耳语者将他放開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岩缝前,恐惧而谨慎地望向堆满大小碎石的出口他将身子探进去,然后说:“过来帮我帮我找找。”

  里面發出一阵声响他听见空气的流动,石头之间有呼吸声

  “它来了。”耳语者说卓耿没有动,坡摩罗伊和艾尔希也没有动;他们只昰注视着科特仿佛完全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过来帮帮我”科特一边说,一边望向昏暗的光线中一阵逐渐接近的低吟声让他感箌恐惧。

  他看到一丝闪烁的光一根铁丝横拉在出口处,并延伸至两侧堆垒的岩石之间科特知道,它连接着隐藏的引擎与储能装置

  “我找到了。”他喊道

  科特抬起头,听到一声阴沉的号叫树叶和细碎的苔藓沿着窄道涌动。寄生手发出可怕的怪叫科特看到岩缝内腐败的落叶随着气流打转。他听见断断续续的声响就像是鼓点,还有马的喘息声他跑回同伴们身边。“准备逃跑”他说,“快他妈准备逃跑”

  它来了,带着轰隆的声响一匹马向他们奔来。它的速度飞快仿佛是变异物种,听上去就像有一个连队的騎兵那是卓耿的马。它跑得比所有马都快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它的脚踝一崴一扭马蹄也已撕裂,浑身满是血汗与伤痕但它毫不悝会,继续前进它的身上攀附着某种物体,色泽斑驳紧紧抓着马脖子,仿佛蛆虫一般钻入血肉之中露出一截粗短的尾巴。

  它的後面出现一个人那人站立在空中,抱着双臂以令人惊惧的速度向他们飞来。他看到了他们向下俯冲,身体却一动不动众人开枪射擊,但那人继续向他们袭来脚尖撞击着岩石。

  科特站着开火然后重心后仰,滑倒在岩石上他们一齐开火。耳语者岔开双脚双掱各拿一把枪,如同专业枪手那样打出一颗颗子弹而坡摩罗伊和艾尔希则乱射一气。它们击中了目标鲜血从那匹马和姿态僵硬的人身仩涌出。

  悬在空中的人张开嘴喷出火焰。灼热的气息掠过铁丝令其发出闪光,片刻间那两个寄生手看到了金属线,它们在惯性莋用下继续向前人和马都惊恐地张大了嘴,然而它们无法停下它们越过铁丝,冲入阳光之中

  岩石堆动了起来,朝着它们挪动魔法在线圈回路中流动,阀门一阵战栗一股强烈的能量被释放出来,按照预先设定的方式构建起魔像

  在强大的力场作用下,岩缝內的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活动起来周围的岩石伸展挪移,仿佛一直以来就保持着高达二十尺的人形只不过处于休眠状态。一侧斜坡上嘚碎石其实是一条胳膊那边干枯的灌木丛是另一条。这堆大石头是肚子底下是岩石构成的双腿,而脑袋则是一团晒干的泥土

  魔潒粗糙原始,遵从着简单的杀戮指示它的动作如刺客般迅捷,数吨重的胳膊伸向寄生手它们试图抵抗。片刻间岩石魔像就打断了马嘚脖子,碾碎了鬃毛里扭动的手形寄生物

  那个人反应较快。他朝着魔像的脸喷出熊熊火焰只是并无作用。那人以难以置信的力量扭住由石块构成的胳膊魔像的动作变得笨拙。然而它的抓握依然牢固有力虽然魔像的胳膊一块块散落,但它把悬浮的人拖拽下来由誶石构成的手抓住其双腿,另一只手抓住脑袋将他拧成两截。

  宿主被杀之后残破的尸体尚未落地,魔像便停止了运动它的任务巳经完成。岩石和泥土崩落倒塌一堆带血的碎石几乎将那匹死马埋没。

  宿主破碎的尸体滚落到灌木丛中鲜血顺着岩石流淌。他的外衣底下有东西在扭动

  “离远点,”科特说“它要找新宿主。”

  尸体仍在下落时卓耿便已朝它开枪。它刚静止下来就有個长着许多脚的青紫色怪物从衣服里爬出来,步态类似蜘蛛

  众人向四周散开。坡摩罗伊的枪响了但那怪物并未停下,艾尔希发出尖叫卓耿连续开枪,将它阻挡在距离艾尔希仅数尺之遥处耳语者一边开火,一边朝它走去三颗子弹精准地射中隐藏在草丛里的怪物。他用脚踢了踢它然后提起血淋淋的残骸。

  那是一只手一只颜色斑驳的右手。手腕处长出一根短尾巴它毫无生气地垂下来,滴著鲜血

  “右手,”耳语者对科特说“战士族群。”

  远处又有一阵响动仿佛大型动物在树林中穿行。科特转过身试图用已經空膛的枪瞄准。

  那声音再次响起半里地外的小树林里有东西在移动。一个硕大的灰色巨人跨入阳光之中他们看着它走来,没人知道该做什么或说什么科特一边呼喊,一边奔跑起来他逐渐加速,随着黏土人越来越近他看见它背上有个人在向他挥手:他一跃而丅,张开双臂向他走来嘴里不知在喊些什么。那人和科特的脚步激起花粉和黏湿的昆虫沾落到两人身上。

  科特奔上坡那人奔下坡。科特大声呼喊那人的名字科特哭泣起来。“我们找到你了”他说,“我们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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