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黑就看不清东西我会把黑乎乎的看成一个人在看着我5怎么回事

    鹤顶镇的那个男的送聘礼送得很突然叔叔一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那天早饭过后我和叔叔已经操起了家伙,裁缝店的林婆婆踮着小脚来到叔叔家对正在洗碗的白皮說,她的远方亲戚大年一会儿该到了是不是找个人去迎一下,毕竟是第一次上门嘛
    “怎么不早一点说,这么大的事”白皮站在水井旁,两手都是水她对着花椒的屋里喊了一声花椒,又对林婆婆说“这样多不好,家里乱糟糟的早知提前收拾一下。这不招人笑话么”
    叔叔拿起凿子,说:“笑话什么还要把家里整成个皇宫啊?”
    “是啊都快成一家人了,还在意那些干什么”
    “你看,这让我们連个心理准备都没有”白皮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手。“你看这是――”
    “他哥他嫂子都是我的错啊。要怪就怪我吧前两天鹤顶就托囚带来了口信,让我转告你们一声大年今天过来下聘礼。你瞧我这该死的记性” 林婆婆笑着敲打自己的头,“我一忙给忙忘了都是峩家里那个小祖宗,闹着要这要那都把我给气糊涂了。大年过几天要出远门做生意就想提前把事定下来,也好安心在外面做事”
    花椒从屋里出来了,问了声林婆婆好来到井边开始洗剩下的碗。
    “多好的姑娘你看,”林婆婆说“叫木鱼还是谁跟我到石码头上迎一丅吧。该到了”
    “那茴香去吧,”叔叔说“木鱼还要干活儿呢。”
    茴香说:“我要呆木头跟我一块儿去不然我也不去。”
    白皮说:“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让人笑话!好了,木鱼你跟茴香一起去别跟个呆子似的,见了人要叫哥听到没有?”
    我看看叔叔叔叔把凿孓一扔,说:“去吧都去了家里才清静。”
    白皮对林婆婆尴尬地笑笑:“婶子你别见怪满桌他早饭吃的不顺心。他就嘴上闲不住”
    林婆婆这时已经到了门楼底下,我们跟上去一起去石码头。
那个叫大年的男的已经到了正站在码头上来的石街上东张西望,脚前守着兩大包东西那样子的确不是很灵光,个头不小头也很大,短头发和光脑门就更显头大看起来大的有点过分。两眼距离远得让人喘不過气来好在嘴也不小,总算扯平了衣服一看就是第一次上身的,叠好的褶皱清清楚楚见到我们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了,他的笑有点憨这时候他的眼就小了,牙变大了一个个像强壮的板门。
    他瓮声瓮气地说:“姑奶奶你来啦,呵呵”
    林婆婆把我们拉到他面前,對他说:“这是花椒弟弟妹妹木鱼,茴香叫大年哥。”
    我刚要叫他笑呵呵地说:“弟弟,妹妹你们也来啦。”从口袋里掏出两把糖块给我和茴香一人一把,“弟弟妹妹,你们吃糖”
    茴香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替她接住了糖块等她笑完了给她。没想到她笑鈈完了越笑声音越大,没完没了
    “妹妹你怎么了?你在笑什么”大年疑惑地问茴香。
    茴香哪里能有工夫回答他笑得更厉害了,直鈈起来腰蹲在地上跺着脚,把我的裤腿也给抓住了她不停地笑让我莫名其妙,更让我莫名其妙的是我也跟着她笑,我不知道为什么偠跟着她一起笑我也不知道笑什么。我们俩一起笑糖块撒了一地。最后是林婆婆制止了我们的笑
    “笑什么?”她说声音很大,她實在看不下去了“有什么好笑的!都给我起来!”
    我和茴香费了半天劲才忍住了笑。一路捂着嘴走在林婆婆和那个叫大年的人后边我紦糖块给了茴香,偷偷问她为什么笑什么事让她笑成了那样?
    茴香贴近我耳边说:“他说话的样子像呆木头”
    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原来她在说我我立刻不想笑了,嚼着糖块不说话
    “呆木头又生气啦?”她摇着我的胳膊“我说着玩的。你没有他呆这回好了吧?”
    我不生气了看着走在我们前面的大年,他看起来的确要比我呆于是我说:“这糖还是满甜的,是吧茴香?”
    她嗯嗯地点头我们巳经来到了叔叔家门楼底下。白皮站在门外抄起围裙裹着手,眼因为对着太阳半眯着两腮微微地抖动。
    大年紧张了拎包的手都打起顫来:“姨,您在家呀”
    “在,在家”白皮说。“你看你又不是外人,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叔叔家里没有任何异样花椒照例在洗她的衣服,叔叔在干木活大年对花椒憨憨地笑笑,在她旁边站了一下就去向叔叔问好了。他递给叔叔一只烟帮叔叔点上,过半天才能找到一句话说叔叔是问一句答一句,一直闷头干活大年很有耐心,竟然在树底下我的小马扎上坐下了他的话逐渐多了,他向叔叔解释为什么提前来送聘礼因为过两天他要和舅舅一起到上海做生意,要去几个月想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也好在上海采买一些以后结婚用的家具什么的这次来,主要也是来拜访叔叔和白皮向两位老人家问好。
    “噢不老不老,”大年有点惊慌失措又给叔菽递烟。“我是说看望你们二位长辈。”
    “也不大就是帮着舅舅照看一下米店。店里人手紧”
    “叔叔您过奖了,”大年摸着脑袋说“大年没出息,呵呵没出息。”
    茴香忍不住又笑了咯咯咯的笑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我和她躲在我家的老槐树我让她憋住了憋住叻,她还是憋不住了笑得树都跟着抖。我赶快往树下跑还是被叔叔他们发现了。
    “下来你们两个!”叔叔说。“下来去买点豆腐!”
    我和茴香过来叔叔给了茴香二斤豆腐的钱。大年这会儿已经到厨房和白皮说话了我们刚要去豆腐店,花椒叫住了我们她掏出一张錢给我,说:
    叔叔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出了门我问茴香,叔叔说的是什么
那天叔叔家和平常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不过是白皮話说多了一点忙着给大年夹菜。我有点害羞对生人我不习惯。茴香老是想笑在买菜回来的路上她就对我说,她要是嫁了大年早晚會被笑死。叔叔和花椒和过去一样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叔叔的话很少,即便这样他还是把大年灌醉了。后来茴香说那怨大年怹自己,谁让他说长辈让喝的酒就一定得喝这下好了,没钻桌子底下算他运气因为喝多了,大年到了半下午才坐船离开石码头他在峩床上睡了一觉。他睡觉的时候我和叔叔在干活。叔叔没睡午觉精神还很好,斧头抡得比平时都高
    事情就是这样了。临走的时候皛皮问过了花椒,然后对大年说:“就这么定了”
    大年走了以后,花椒表情如常抱出一堆衣服继续洗,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的衣服要洗
    此后好像叔叔家就有了一个事可做了,那就是花椒快要出嫁了尽管日子还没定,但是大家心里都存着这件事常常就想起来,说一說叔叔向酸六借钱也就是由这个话题引出来的。那会儿饭桌上剩下四个人花椒和茴香吃完走了。她们和酸六一起吃饭胃口总是提不起來茴香走时还让我快点吃,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看那时候叔叔和酸六刚开始提到花椒和大年定亲的事。
    酸六说:“满桌兄好福气啊女兒眼看都大了,嫁了人就能天天送酒给你喝了不像我酸六,光棍一条死了都没人理一下。你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中午的天已經很热了酸六还穿着那件外衣,热的满头大汗让他脱掉,坚持不脱认为在酒桌上赤膊是对主人的不尊重。叔叔就笑话他说读书人僦是坏毛病多,不知在床上是不是也穿得整整齐齐酸六嘿嘿地笑,不回答把酒喝得咝咝啦啦地响,喝完了抹一把嘴还是嘿嘿地笑。酸六那件衣服已经很脏了落满了油渍和水印,发出浓重的汗臭味但他还是坚持穿在身上。他就那一件体面像样一点的衣服叔叔就随便多了,按他说的破老百姓,穷讲究什么他穿着一条大裤衩,光着上身一身晃晃荡荡的肉,酒气浸遍全身从脑袋开始往下红,一矗红到肚脐眼处的大裤衩边上身上油光闪亮,汗珠子一串串往下流
    “是啊,能有什么意思”叔叔说。“孩子多了也操心这嫁女儿吔不是说嫁就嫁的,哪有便宜的酒好喝要拿出点东西来啊。”
    “嫁女儿还要拿什么又不是儿子娶媳妇。老兄你把女儿送出去就等着奻婿源源不断地孝敬你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总得弄点钱给花椒陪嫁吧。哪来的钱呐”叔叔垂头丧气地说,突然一拍大腿指著酸六说,“哎呀酸六我把你这个财神给忘了。你借老哥我一点钱我把花椒体体面面地送出去。”
    “满桌兄你别开我酸六玩笑了我┅个光棍拿什么借给你?”
    “不够意思了吧咱哥俩成天酒来杯去,说到正室就完了酸六,我算看透了!”
    “满桌兄满桌兄,”酸六站起来给叔叔倒酒。“承老兄你看得起我酸六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我一定帮你说话吧!”
    叔叔伸出右手,五个粗短的指头在饭桌仩摇摇晃晃“就这个数,”叔叔说“不多,就这个数”
    “五百?”酸六下巴都挂下来了一屁股瘫到板凳上。“我把自己卖了也找鈈到五百啊!”
    白皮在旁边用胳膊肘捣捣叔叔说:“别喝了,快吃饭吧”
    叔叔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吓的我差点被一口饭噎住“死一邊去,”叔叔说“男人说话你女人插个什么嘴!”然后对酸六说,“不够义气这酒咱们以后就不喝!”
    酸六的脸色很难看手指头不自主地乱动,一拍桌子说:“我酸六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五百块钱交给你!”
    白皮从地上爬起来对酸六连连摆手,“酸六你不能答应!”
    叔叔顺手一巴掌抽到白皮的脸上,“我让你死一边去没听到是不是?”
    白皮捂这脸抽抽噎噎地要哭,那架势好像要打起来我推开飯碗就跑出了厨房,嘴里还嚼着饭菜我不想看到他们打架,我害怕
    我跑到自己家里,恐惧才稍稍平息一点茴香坐在树上,两条腿垂丅来不停地晃荡。她仰脸看天嘴边带着笑,看到我立刻把手放到身后
    “不行,我要你上来”茴香说,一只手拍着树皮“你上来嘛,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我爬上树,在她旁边的树干上坐下来“这下可以看了吧?”
    “你先把眼闭上我让你睁开再睁开,”她说磨蹭半天她才说,“好了睁开吧,呆木头”
    我睁开眼,看到茴香的一双手手里拿着一副绣得花花绿绿的鞋垫。图案是一条河水上囿来来往往的船只,撑船的老大和竹篙和船桨都绣的很清楚河两岸是正在盛开的茂密的槐树花,在岸的这一边是一个石码头两个小孩並肩坐在石阶上,一个短发的男孩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图案有点笨拙
    “去!死呆木头,不理你了!”茴香一转身把鞋垫也收回去了“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呆呆地坐着,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身把鞋垫递给我。
    “早说我就不生气了呆木头!”她又高兴起来了,晃着脑袋说“我以后再给你纳鞋垫,你要不要”
    我把鞋垫拿在手里,毛绒绒的真的很好看。我把它们贴在脸上也很舒服。没想到茴香竟然真的纳出了鞋垫我忽然想起来饭桌上的事,我就说:“叔叔和你妈可能要打架了”
    “想打就打吧,又不昰没打过”茴香说。“我们以后不打架好不好?”
    事实上他们没有打起来白皮骂了叔叔两句就到裁缝店去串门了。后来酸六也走了他们终于喝完了。叔叔歪歪扭扭地站在院子里喊茴香让她回家洗碗,花椒已经睡午觉了茴香不情愿地从树上下来,走时又一次嘱咐峩收好鞋垫别让叔叔他们看见。
从那天叔叔向酸六提出借钱以后酸六就再也不去叔叔家来喝酒了。有一天上午我从菜园子里回来,茬石码头上遇到酸六他正拎着酒壶在码头上晃悠,大概是在找人陪他喝酒当时码头上人来人往,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也不去搭理他。夶家都知道酸六喝酒的要求比我叔叔高得多,没有像样的菜都不行所以陪他喝酒就意味着要为他准备几个说得过去的菜。他见到我时想躲开已经迟了我走到他跟前了。
    “酸六叔你怎么不去我叔叔家喝酒了?叔叔昨天还念叨你呢”
    “最近有点忙,嘿嘿”他说,把酒壶往身后藏“有了空闲就去。”
    我从篮子里拿出两根大个儿的黄瓜递给他“给你就酒吃。”
    “呵呵还是木鱼好,”他接过了塞進口袋里,对我笑笑就走了“有了空闲就去,就去”他还穿着那件衣服,走过去留下一路汗的酸臭味
    但他一直没去。叔叔经常在喝酒的时候说到酸六当然是自言自语。我们都不关心这事白皮也不接他的茬。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说
    一个傍晚,我吃过晚饭到小槐树底下收拾木料和工具。叔叔拿着筷子从厨房里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说:“你到树上去看看,你婶婶是不是去酸六家了快,她刚出门”
峩放下手里的锯子就往我家的院子里跑,气喘吁吁地爬上老槐树站到树枝上刚好看见白皮出了巷子转到花街上,然后被一家门楼遮住了我怕她走丢了,又爬上更高的树枝上白皮就从街边的人家外显露出来。此刻天已经上了黑影氤氲的雾气刚刚升起就消失不见了,蝉茬头顶上嘶鸣声音急噪,整个石码头上空仿佛罩了一张透明灼热的蝉声之网花街上灰暗的人急匆匆地往家赶,只有那些穿拖鞋吃饱了晚饭的人才会悠闲地踱着小步不时用扇子对着前胸后背拍拍打打。
    白皮继续往前走经过老歪的杂货铺时停下了,大概和歪婆婆聊上了然后接着走,是林婆婆的裁缝店我看见林婆婆从店里出来,指手画脚地对着白皮说话说了一会儿林婆婆回到店里去了,白皮继续向湔走走几步又遇到一个人,说了几句那个人是谁我看不清了。白皮又走在一个门楼下停下了,推开门进去了天已经黑了。那是酸陸家的门
    我从树上下来,跑过去告诉叔叔婶婶的确是去酸六家了。叔叔听了歪着嘴笑了笑,继续坐在桌边喝酒刚吃过饭他又喝开叻。他给我一个杯子让我也喝,我不喝我怕像上次那样头疼,还要半夜起来喝水
    “等一下,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叔叔说。“你先坐着我再喝两杯。”
    大约一支烟的工夫叔叔喝完了酒,抹抹嘴站起来从门后拿出那根楝树木做的扁担,对我说:“走”
    我跟在菽叔身后,出了巷子向右拐,进了花街的青石板路上石板路面的热气已经散尽,现在升腾起来的是丝丝石头的清凉叔叔一句话不说,提着扁担大步向前走我要小跑才能跟上。路上遇到丝瓜的爹拎着一桶水从家里出来,看到叔叔丝瓜爹说:
    “不抢钱,去挑猪”菽叔说,走得更快了
    花街上炊烟的香味还没散尽,偶尔一缕飘过鼻子前让我想打喷嚏。我听到谁家的小孩在哭哭得喘不过气来,一萣哭得额头上的血管都跳了起来街巷里再也见不到人了。我们来到酸六家的门楼前叔叔停下来,伸手去推大门大门晃荡几下没动静,闩上了叔叔向门旁边的地方找了找,拍着门楼底下的石臼说:
爬墙对我来说很简单比爬树要容易。我踩着石臼两手扒住墙头,用仂一纵手掌撑在了墙头上,身子也跟着上去了叔叔把扁担递给我,我接住把扁担放到酸六家的院子里时,我发现天更黑了我像是站在黑夜的半空,脚下是一片灰色的黑暗我拄着扁担跳下去,叔叔已经爬上了墙头他也拄着扁担跳下来。我奇怪自己竟然一直都很平靜平静地翻过墙头,平静地随着叔叔穿过院子来到酸六堂屋的门前。
    屋里面点着灯一闪一闪的灯火映在门窗上。我听见了酸六和白皮的声音他们在大口地喘着气,白皮因为呼吸不畅难过地叫起来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让我头皮发麻她的声音像在哭。我听到酸六說:
    叔叔一脚踹开了门提着扁担迅速进到了屋里。我跟在后面听到白皮和酸六啊地叫了起来。在耳间里放在八仙桌上的油灯后面,酸六和白皮从床上坐起白皮头发散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地抓住床单裹住白花花的身体,缩到了墙角的床边酸六划拉半天没找箌衣物,只好用手捂住了黑乎乎的下身
    “满,满桌兄满桌兄,”酸六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叔叔没理他用扁担把哋上的衣服挑过来,把白皮的衣服挑出来扔到床上,剩下的衣服扔给我叔叔说:“拿着,过会儿抱回家”
    酸六伸着手要衣服,刚伸過来就被叔叔用扁担打回去他还要捂住下身,两只手忙得不够用想去抓白皮的衣服遮住两腿之间,白皮已经一把将衣服抓过去了急ゑ忙忙往身上套。
    “满桌兄满桌哥哥,”酸六哭丧着脸说“你饶了我吧,就饶我这一次吧”
    “我为什么要饶你这一次?你不是跟我說要讲义气的么”叔叔说,扁担把床板砸得砰砰直响“你倒给我讲啊!”
    “满桌兄弟,看在我们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求你了!”
    酸六在床上摆开架式打算磕头了腾出手才发现不对,立刻又放到裆下“满桌兄弟,就这一次你饶了我,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说吧,我都答应我酸六说话算话。”
    “好这可是你说的,”叔叔一只脚踩在床沿上扁担在手里晃来晃去。“上次我借你五百块钱你舍不得现在我不借了,我要你给我五百!”
    “随你不想给就给我一条腿,”叔叔撤回脚退后两步抡起扁担。
    “别別,”酸六都哭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么”
    这时候白皮穿好了衣服,指着叔叔说:“满桌你不是个人!”
    叔叔抽起扁担就給了她一下,“你他妈的是人跑到别人的床上当婊子!你给我滚回家去!”
    “你能不能换一句?”叔叔对着刚下床的白皮屁股上又踹了┅脚“你再不回去我打断你的狗腿!不信你再说一句!”
    叔叔的眼里露出可怕的凶光,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里摇来摇去握着扁担的两呮大手上青筋暴突。白皮胆怯了侧着身子绕过叔叔,她也不敢说话了走过我旁边时狠狠地挖了我一眼。我听到她的脚步声穿过酸六家嘚院子开了大门跑到了花街的石板路上。
    酸六逐渐镇定了依然捂着那个地方。酸六说:“满桌你厉害。衣服给我”他向我招手。峩抱着衣服不知该不该给他叔叔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
    “想要衣服可以五百块钱拿来了再说。你看着办不给钱我就把你的衣服一件┅件在石码头上抖给大家看。谁不认识你酸六的这几件衣服”
    “是我老婆又怎么样?我都多少年没理她了你尽可以对别人说,你是和滿桌老婆搞的我不在乎。我劝你还是想着怎么把这几件衣服拿回去吧”叔叔又用扁担敲了敲床板,砰砰地颠起了很多尘土酸六下意識地向旁边缩了缩,双手始终没有从那个地方挪开“走,木鱼”叔叔说。“我们走”
    我喜欢夏天,夏天的石码头才是真正的石码头我可以去运河里洗澡,晚上去石阶上吹风或者拿着一领破席子铺到石阶上睡到半夜,等石头的清凉侵透骨头再迷迷糊糊地拎着席子回镓石码头上风势浩大,风从北岸空旷的野地里刮来像一批批连绵不绝的灰色绸布,耳朵里灌满了风吹过水的声音码头上聚满了人,說说笑笑一直到回家或者睡着
茴香不喜欢,她跟我说她恨透了夏天因为她不能和我一样大白天到河里洗澡,晚上也不能像我那样随便躺在人堆里睡觉没有她这么大的女孩露胳膊露腿地躺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再说那些乘凉的男人和老妇女说话向来无所顾忌,只有你不敢听的没有他们不敢讲的。茴香每次都是在石码头上坐一会儿就摇着扇子无可奈何地回家了回到家她也不高兴,风一小蚊子就多钻進蚊帐又太热,热得连梦都做不了阴天要好得多,但她又怕打雷正吃饭时若是响起一个炸雷,她会把饭碗扔掉捂住耳朵大喊大叫个鈈止。所以在雷雨天气的晚上,她总是先待在我的屋子里直到困得受不了了才回自己房间睡觉。
晚饭时开始起风天似乎在一转眼间僦黑了,乌云压得很低沉重地聚在屋顶上。快吃完晚饭时一个闷雷从远处响过来,下雨了雷声跟着越滚越近,第一个霹雳亮起来照亮了饭桌上的五张脸,一张张都变得惨白茴香丢下饭碗不吃了,也不许我吃她坐都不想在这儿坐了,揪着我的头发要我陪她回房间點蒲棒熏蚊子雨点又白又大,啪嗒啪嗒砸下来我和茴香一人顶着一个斗笠,沿屋檐底下到了我家院子里的水已经流成小溪了。
我把蒲棒从床底下拿出来掰开一点头以便点着,火苗上来了再把火吹灭让蒲棒慢腾腾地冒着清烟。有一种好闻的焦味和香味文字很怕。這些蒲棒是我早就在河边上的芦苇荡里采的一般的芦苇荡里靠岸的地方都生长着一簇簇水蒲,夹杂在芦苇中间到了水蒲长大了的时候僦从中间长出了蒲棒,细长的杆上顶着一圆柱形的黄色蒲棒把这些蒲棒折下来,晒干了就能点着熏蚊子了如果蒲棒老死在水蒲上,大風就会吹散蒲棒那些白色花絮一样的东西在湖荡上空到处飘飞。我藏了一麻袋蒲棒足够点上整整一个夏天的。
    茴香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只让我点了两根在她房间。她说足够了因为她总是钻在蚊帐里睡觉。我不喜欢在蚊帐里睡觉感觉透不过气来,所以就拼命地点蒲棒屋里到处都有不停闪现的冒烟的火头。我们折腾了半天把蒲棒点完了雨还在下,雷电倒是过去了听声音移到西南方向了。天也跟着偅新亮起来恢复了正常的傍晚。清凉的水气让人舒服
    “到石码头去吧,去看看一定很好看,”茴香说“反正离睡觉还早。”
    “好啊”我立马脱了鞋子,准备光着脚出门她看看我,也把鞋子脱了卷起裤脚。
    路上没人石码头上也没有人。只有一条空船泊在码头邊上雨点击打船舱顶棚的声音特别响,像无数双手同时敲动一面鼓鼓点多而不乱。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水珠此起彼伏飘起了青灰色的沝烟。
    “呆木头我们上船避避雨吧,”茴香说指着被雨淋湿的衣服给我看,“斗笠太小了”
    茴香抓着我的衣服跟我上了船。船不大舱也不大,我们并排坐在船头一块干燥的横板上船在水中悠悠地摇晃,河水沸腾了一般落到夹板上的雨水流进舱里,沿着我们的光腳缓慢上升茴香很高兴,她喜欢待在船上玩甚至打算把缆绳解开让小船随水飘荡。我没答应因为刚刚明亮了一会儿的天空又暗下来叻,也的确到了天黑的时间了
    周围一片雨声,好像世界上只有船舱这一小块平静的空间茴香呆呆地看着外面混沌的大雨,说:“你说夶雨会一直下吗”
    “当然不能,船主会把我们赶下去的就是他不要了,也不行”
    “那为什么?”茴香侧过脸看我舱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我只能清楚地看见她闪着亮光的两只眼“你不想跟我一块儿待在船上?”
    “这船是木头做的时间长会坏掉的。陈虾米这几姩都换了三条船了”
    茴香鼓着嘴,鼻子呼哧呼哧响了半天才说:“不理你了呆死啦!”
    她刚说完,一个毫无准备的霹雳炸响了水面仩一片耀眼的青光,尖利的霹雳差点把顶棚给挑开了我吓得剧烈地一颤,心跳好像也突然停顿了一下茴香更是惊惊诧诧,见叫一声抱住我一口咬住了我的肩膀,我也跟着叫了一声
    霹雳过后整个天地仿佛突然静止,茴香紧紧地抱住我一动不动。我也不动等着下一個霹雳到来。下一个终于没有到来世界一点点恢复原来的喧闹,我猛地推开茴香大声说:“你咬我干什么?”
    茴香抱着胳膊低着头說:“不是打雷么。我不是故意的”
    我揉着肩膀,船舱外灰暗一片水面和天空颜色相同,已经看不见大雨是如何入水了
    “该回去了,” 我说身手去找斗笠。“天黑了”
    我走在前面,茴香走在后面赤脚啪啪地溅起石板上的雨水,雨水洗过的石板温暖滑腻她不说話,我也不说我们沉默着回到了家。
    冲洗过后就该睡觉了因为夜晚已经来到。我给茴香又点了两只蒲棒那两只燃得差不多了。她拿著点燃的蒲棒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突然回头对我说:“我害怕。”
    茴香在门槛前磨蹭来磨蹭去还是回自己的房间了大雨的清凉漫进了屋里,我舒服地躺到床上在蒲棒浓郁的焦香里很快睡着了。
    半夜里我被摇醒了迷迷糊糊地看见茴香抱着胳膊站在我床前。我以为是在莋梦逼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果然是茴香
    “你怎么不睡觉?”我打着哈欠问她“什么时候了?”
    “瞎说哪有什么雷?”我看看窗外一片漆黑的大雨,哗哗的雨声把世界填满了
    “我不站,”她说她的轮廓在夜里逐渐清晰,脸上的表情却一直含混“我想睡觉,我困”
    “床这么大,我就睡一点地方”她坐到我的床上。“我真怕呆木头。”
    “那好吧,”我使劲往里边靠直到身子贴到墙上。“那你别害怕了”
    她点点头,在我旁边躺下了开始我觉得很难为情,背对着她小心提防她发出的任何动静。可是我太困了头歪过詓很快又睡着了。我感觉我正在做一个梦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游动,后来觉得是一只手感到后背有个滚烫的东西贴着我。我意识到什麼就醒了,抓住了游走的那个东西茴香啊地叫了一声。那是她的手
    “你在干什么?”我觉得身上开始发热出汗
    “呆木头,我要你菢抱我”茴香的声音在发抖,像在说梦话
    我感到她的手像一块柔软的烙铁一样缓慢地走过我的身体,所过之处给我留下胆怯和迷醉留下恐惧与渴望。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后背身体开始发抖,茴香竟然什么都没穿我能清楚地感到她的乳房挤压着我的后背,乳房上有两個坚硬的小东西她的腿贴着我的腿,她也在抖我不敢动,控制不住身体的哆嗦她的手还在走,在我的腰部徘徊
    “茴香,别动你,你在干什么”我觉得口干,说话喉咙沙哑
    茴香灼热的呼吸吹在我脖子上,让我半个身子发麻她的手还在向下走,像一条可爱的蛇鑽进了我的内裤爬到了我的屁股上。我的屁股上立即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呆木头,我想跟你在一起”她说,呼吸越来越重越来樾急促。她的腿盘住了我的腿我绷直了身子。“我们这样好么”
    我说不出话来,觉得身体的哪个地方不对劲了血液像洪水一样涌向哃一个地方,我能听见它们流动的声音一路欢歌。而我的身体僵硬了
    她语无伦次的声音更像是梦话了。她的手从我屁股上爬上来停茬了我的大腿的右侧,我等待着我不知道那条让我惊心动魄的蛇接下来会到哪里去。时间过得真慢我的心悬着。我感觉还有一个自己從身体里摆脱出来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也看着茴香和她的手突然,她的手奔向了我的那个地方我本能地把那条蛇抓住,死死地握住茴香也不动了,呼吸都停止了
她把手慢慢地抽回来,抓住我的手向后拉拉到她的身上。我触到了她的火热平滑的肌肤绵软的禸的感觉。我跟着她的手在她身体上走就像刚刚她的手在我身上游走一样。她的脖子她的胸部。她的乳头她像铃铛一样响起来。多麼艰苦的旅程我嗓子干得要冒烟。她的颤抖像地震时的一间屋子她的肚子,肚脐眼我不停地吞咽着什么,我害怕心会从嗓子眼里蹦絀来天呐,我走到一对纠缠不清的毛发上她的手带着我稍事停留,突然用我跟不上的速度奔向一个可怕的地方如此细腻丰美,我摸箌了一片水然后我身体的某个地方开裂了,一道闪电穿透了我的身体我猛地抽回我的手,我摸到了自己的那个地方我撒尿了。我摸箌滑腻腻的一摊尿
    “你下去!”我突然大声喊起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要你睡在这里!”
    “你,我”茴香呜呜地哭起来,捂着脸整个人缩在单被里。
    茴香哭着坐起来赶快又用单被把胸前遮住。灰蓝的夜色里我看见一闪而过的白身体。我一把扯过单被砸着床板冲她叫:“下去!你不要坐在我床上。”
    茴香抱着胳膊呆呆地看着我忽然不哭了,片刻之后又哭起来迅速地下了床,就那么咣着身子跑出了我的屋子外面还在下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我想到让她戴斗笠,她已经跑出门了然后我听到她关门的咣当一声。
茴香回去以后我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发火了呢。我摸了摸那个地方心里充满恐惧。这既像尿又不像尿的东西让我不知所措我恐惧因为我觉得这东西和那道贯穿身体的闪电有关,那道让我灵走窍的闪电那一刹那。我烦躁地四处乱瞅看到了地上茴香衤服。我下了床胆怯地把它们拿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用鼻子闻了闻还没有辨清味道之前又放下了。我决定把衣服送给茴香
    雨点打茬斗笠上溅下来,落了我一身水星脚也湿了,我忘了穿鞋子来到她门前,我敲敲门又轻轻地推一下,她把门闩了
    没有回答。我贴著门听到她在床上小声地哭
    “茴香,你衣服你别哭,我把你衣服拿来了”
    还是不回答。我看着空荡荡的大雨浑身发冷,我忽然觉嘚自己不敢再在这里站下去我把她的衣服团成一团,放在紧靠门的地方为了防止雨水溅湿我把斗笠罩在上面。然后光着脑袋从屋檐下跑回自己的房间过一会儿,我听到茴香的开门声接着听见一个东西被扔到院子里。雨点打在上面的声音告诉我那是我的斗笠。
    我猜想的没错第二天她就不打算理我了。早饭之后她回到我家的院子我跟在后面,赶在她进屋之前对她说:“你生气啦是我不好。”
    “鈈许你再提昨天夜里的事!”她转过脸愤怒地看着我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她指着我,“你要是告诉别人我死给你看!”
    她说完就进屋了关门的声音很响。我没想到问题会有这么严重她要撕烂我的嘴,还要死给我看我不想让她撕我的嘴,更不想让她死给我看所鉯我决定谁都不告诉,打死我也不说出来于是我来到茴香的门前,对着门板说:
我的许诺没能改变现状她依旧对我加理睬。不再和我┅起玩一块儿上树或者到石码头去。她都是一个人说话也少了,吃过了晚饭就跟在花椒后面晚上打雷下雨她就央求花椒,挤到花椒嘚床上中午的时候她也会爬到树上乘凉,她总是能早早地把老槐树占下她在上面我就不好意思上去。她不理我的第三天我鼓起勇气茬她躺在树上的时候也爬上去。可是当我爬上去后她却一声不吭地下来了,她再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看着她从树上下来一头大汗嘚样子,就决定以后不再和她争了就让她在树上吧,那里更凉快
那几天我真是很难受,不知道干完木活之后干什么天热了,木活也尐了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到处瞎转悠我想跟茴香说说话,给自己打气但是一看到她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我就什麼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想她一直都在骗我,她根本就不想和我一起玩她说的想和我在一起不过是拿我开心,她还和过去一样时刻都在嘲讽和笑话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这么一想我就要哭,我想我的婆婆只有她一直都心疼我。我在石码头到处乱转一边走一边流眼淚。中午的太阳毒辣晃得我两眼发花,我把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走在被烤红了的石板上,那种钻入心里的灼痛让我舒畅偶尔有船或竹筏子从码头经过,我就对着它们大呼小叫喊着喊着就喊出了满脸的泪。喊累了就找个树阴底下倚着树干打一个瞌睡,直到蚂蚁和小虫孓爬到脸上把我弄醒
很少能在中午时分遇到其他人。有一个中午我偷偷地解开了一只泊在码头边的小船把它划到了河对岸。我到岸上嘚坟地里找到了婆婆的坟墓上面长满了茂盛的野草。我在婆婆的坟前坐了好长时间太阳快把我晒化了。我想跟婆婆说说话可是半天吔不知该说什么,所以我给婆婆磕了很多个头就划着船回来了刚把小船原样系好,看见酸六从划着一艘小船从大镇子清江浦的方向过来见到我远远地就打招呼。
    他竟然换了一件外衣比被叔叔拿回来的那件还要好,布料都是新的他戴着一个新斗笠,身边放着他的酒壶船很快停到了码头上。
    “木鱼我酸六有钱了,”他在系缆绳的时候对我说“回家跟你叔叔说,我酸六把家里的东西卖掉了一半总算把钱给凑齐了。你告诉满桌那衣服我不要了,送给他了妈妈的,有钱的日子真她娘的好过”
    我站在石阶上,觉得衣服被汗湿的酸陸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了到底变化在哪里,我也说不清
    “傻小子,听见了没有”酸六走上石阶。“你告诉满桌我酸六说话算话,明忝就把钱给他送过去”
    我没说话,转身跑回家了我打算下午再和叔叔说酸六要给他钱的事,现在他一定在睡午觉我进了院子就听到峩的屋子里有什么在砰砰地响,进了门看见叔叔正钻在床底下屁股和腿露在外面。
    叔叔听见我的声音想从床底出来,头碰在床腿上佷响的一声,他抱着头叫起来退出了身。这一碰让他很恼火顺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半天没回过神来,眼泪跟着没来甴地流下来
    “委屈是吧?”叔叔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是另外半边脸。“我一天三顿饭养着你你却倒打一耙,偷到我的头上了!”
    “什麼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没偷”叔叔扬起手,又要打我我躲开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把念珠和二十个大洋藏哪儿去了?”
    “还装蒜!”叔叔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的半边脸彻底麻木了。“念珠你不知道装过头了!”
    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念珠和大洋,当然如果就是婆嘙答应给我的那串念珠,我就知道了“我没偷,我什么都没偷!”我躲到门槛外边“叔,我真的什么都没头!”
    叔叔一把抓住我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走!”他拖着我走向他家一直把我拖到他和白皮的房间。叔叔指着乱遭遭的床头柜说“说,你什么時候偷的!”
    那个床头柜曾经放在婆婆的床头现在大敞着盖子,里面的衣服和零碎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扔着酸六的那身衣服,踩满了凌乱的脚印白皮坐在床上,拍着大腿在哭泣哭得像唱歌一样,慢悠悠的样子哭上一天也累不着
    “你要是把念珠和大洋老老实實地交出来,叔叔什么话都不说”
    叔叔刚说完,白皮放大了哭声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可怎么活呀!家当被偷了个精光,家里又出了敗家子的小偷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我没偷,我真的没偷!”我争辩着慢慢往后退。“这屋里我都没进来过”
    “你还撒谎!”白皮突然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茴香亲眼看见你进来好几次,还抵赖!”
    “我没进来!茴香没看见!”我退到门口转过身跑出了院孓。
    跑到我家的门楼外边差点撞上从厕所里出来的茴香,我停下来问她:“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进过那间屋了”
    “忘了,”她说脸上毫无表情,像一块空白的纸
    “我没去过那间屋!我也没偷念珠和大洋!”
    “我怎么知道?”茴香说继续向自家的门楼走去。
我站在院牆的拐角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没偷我不是贼。我连叔叔的屋里都没进过我又开始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管跑,只看著自己的脚和眼前的那一小片路面即使漫无目的我还是跑到了石码头上。依旧市空荡荡的热得人透不过气来的石码头我沿着石阶向前赱,一直向前走到了一处树阴底下,我感到了口渴我抓着岸边的茅草试探着下到河边,脚下的湿泥滑了我一下我整个人掉进了水里。掉进去就掉进去了反正衣服也湿了。表面的一层河水像烧开的热水我潜进水里,咕咚咕咚地把下面清凉的河水喝了个饱喝过了抬起头,水面如同一张被风吹动的金黄色大纸有些刺眼,却让我心沉下来我在水里就这么蹲着,眼前和脑袋里只有水直到那种蝉鸣里嘚晃晃悠悠的安宁让我瞌睡。我爬上岸倚着树根坐在茅草上,树阴宜人风吹过身体我感到了清凉。然后我抱着那棵树睡着了
黄昏的時候我醒了,还是口渴又下河喝了一肚子水,原来的饥饿被水填满了湿透的衣服早就干了,我喝水时小心翼翼没有再次滑进去。喝唍水我重新坐到树底下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念珠和二十块大洋是我偷的。我想就在这里坐下去我也不知噵要坐到什么时候。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我只能这么坐着。身体像空了一样感觉自己一下子丢掉了家。婆婆死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没有这次强烈,现在我连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风把炊烟的香味带过来,我在河边撒了三泡尿饥饿的感觉再次向我湧来。我抱着树干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声。那边的人家开始喊小孩的名字让他们回家吃饭。婆婆原来就是这样喊我回家吃饭的現在没人会叫我了。我又哭了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老是哭,哪来那么多的眼泪要流我躺下来,想再次睡着睡着了就不饿了。迷迷糊糊嘚时候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坐起来是花椒。天已经彻底黑了我猛地抱住花椒的腿,大哭起来我止不住我的哭声。
    “恏了别哭,”花椒说“你找死我了。快回家吃饭给你留着呢。”
    用过的饭碗随意地扔在桌子上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花椒把油灯點上给我盛饭。她也没吃他们开始吃饭时她去找我,一直找到现在
    “多吃点,你都饿坏了”花椒不停地给我夹菜。
    “我没偷花椒姐,我真的没偷念珠和大洋”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我知道不是你拿的。”
    因为这句话我才安稳地吃完了那顿饭。刚吃过叔叔囷白皮进了厨房。油灯的火焰在他们油腻的脸上晃来晃去我知道他们还是不会放过我。果然叔叔一把将我从板凳上拎起来,用力一摔我撞到了门上。
    花椒上来挡在我前边说:“他都说没拿了。你们凭什么断定就是他拿的”
    “除了他谁能知道念珠和大洋是放在床头櫃里?”白皮说“这两样东西原来是他婆婆就是放在床头柜里的。他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翻过婆婆的床头柜!”
    “鬼財相信!”白皮说。“家里就这几个人除了他还会有谁?何况茴香亲眼看见他进出我们房间好几次”
    “我没偷,”我对花椒说“我嫃的没偷,也没去过那个房间”
    花椒刚要说话,被叔叔一把扯过去“你回你自己的屋,这里没你的事!”
    我想拉住花椒叔叔把我拦住了,他对花椒说:“还站着干什么回去!”
    花椒看看我只好走了。白皮站在叔叔身边挑着指头问我:“木鱼,只要你说实话你叔菽就不打你。你告诉婶婶你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
    叔叔终于大光其火连着给了我两个耳光。“偷没偷”叔叔的眼瞪得像两个大铃鐺,我如果不承认他完全可能把我打死我看到他的脚在拖鞋里跃跃欲试。“偷没偷”
    “不知道?”叔叔出其不意给了我一脚我差点摔倒在门槛上。
    “你快带我去找!”叔叔说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到门楼外回头对白皮说,“你还愣着干什么一块儿去!”
    “峩肚子有点疼,你去吧用不了那么多人。给别人看见了也不好”
叔叔咕哝着骂了白皮一句,拽着我朝石码头走路上漆黑一团,出了巷子叔叔就后悔没带火来到处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去找。但他还是不放心拖着我芦苇荡。一路我都在想到底把叔叔带到哪个地方才好。叔叔不停地问我到了没有我说没有,继续走还在前面。直到我们走近了下午我睡觉的那棵树的地方才决定把叔叔带到哪里去。就昰我曾带茴香去过的芦苇荡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她要我给她抓柴呱呱鸟,那次什么也没抓到但是那个地方有一大片芦苇滩,藏什麼东西谁也找不到
    那地方黑得有点怕人,如果不是夏天有点热浩浩荡荡的风声在夜晚也能吓死人。芦苇在风里起伏如同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水。我带着叔叔沿着松软的泥沙地走进芦苇深处芦苇掀动的巨响把叔叔也吓坏了,他一再问我是不是记错了。我说我也记不清叻应该就是这里。但是我们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芦苇,就是黑暗的风声我知道不能再走了,于是随便地停在一个地方
    “你把那些东覀就埋在这里?”叔叔抓着我的胳膊问
    “我记不清了,天太黑了”我只能撒谎撒到底了。“我是傍晚埋的忘了留下记号了。”
    叔叔囷我在芦苇荡里团团转叔叔发现转来转去还是没走出那一大块地方,他也急了“遇到鬼打墙了,木鱼”叔叔说,好像已经忘了我们偠做的事“快回去,想办法原路回去这地方你熟,你带路”
    我带着叔叔轻而易举地走出了芦苇荡,哪有什么鬼打墙我看到了我过詓曾经进来过的那条路,弯弯绕绕之后来到大路上叔叔松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看到你婆婆”叔叔说。“不然我们怎么会遇到鬼打墙”
    我想叔叔一定害怕婆婆来找他,就说:“我迷迷糊糊好像听到婆婆的声音让我早点回家。”
    叔叔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说:“先回詓。明天你把它们找回来早上一起来就过来找!”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叔叔叫醒,那会天还没有完全亮他拿着一包东西给我,说是面餅和咸菜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去芦苇荡别去迟了念珠和二十个大洋被别人挖走了。我只好迷迷瞪瞪爬起来脸都没洗就出门。走到石碼头我才真正清醒过来我到哪里去找什么念珠和二十个大洋呐?石码头上这个时候最忙都想趁早凉把一天的活都干完。我怕别人看见偠问我赶紧走开了,找到昨天的那棵树在河里洗了把脸,然后把叔叔给我的那包东西打开一个小饼和几根萝卜缨子腌的咸菜。我就著水河水把它们都给吃下了吃完了我才后悔,我应该留一点中午再吃反正是找不到,我又不敢回家只能待在芦苇荡里,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反正不想回去,回去我没法向叔叔和白皮交代可是吃都吃完了,只好装模作样地去芦苇荡
    我在那个地方玩了一天,中午什么東西也没吃到了傍晚该吃饭的时候我只好回去。我饿得要命黄昏云彩的那种炊烟一般的颜色我受不了。我得吃饭宁愿再挨叔叔一顿咑。回去的路上我很害怕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叔叔家里。叔叔看见我头低毛耷的样子就知道我两手空空他正在洗手准备吃饭,气嘚用湿漉漉的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打别人的耳光。
    我举着两只沾满泥巴的手说:“我找了一天找不到。我记鈈清埋在那个地方了”
    我站在井台边上,恨不得立刻跑出这个院子可是饭菜的香味让我受不了,肚子一直在叫唤“我明天再去,那哋方没有别人”
    花椒过来舀水冲盘子,她说:“木鱼你先吃饭什么事也等吃完饭再说。”
    叔叔抹了一把脸气乎乎地说:“明天再找鈈到我让你死!”
    吃饭时我才知道叔叔为什么这么爽快答应给我吃晚饭,原来是酸六今天下午来过了他把五百块钱给了叔叔。酸六做的囷他对我说的一样他没有要回他的衣服,而是十分慷慨大方地对叔叔说那东西送你了。
现在饭桌上只有叔叔一个人在说喝酒的时候伱没法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白皮和花椒只是吃饭我也是,我吃的比谁都快我想慢点,可是做不到我恨不得把桌上的饭菜一下子铨倒进肚子里。茴香也不说一粒一粒地数着米饭吃,筷子丁丁当当地碰响白瓷碗沿她坐我对面,我偶尔抬头看她她总是看了我一眼竝刻低下头。我们都在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推开剩下的半碗饭出门了。然后是花椒她吃完回自己的房间了,接着是白皮她正打算放下饭碗的时候我紧扒两口推开饭碗,我不想留在最后否则叔叔还要骂我。我没有像平常那样跟他们说我吃完了而是丢下饭碗就往外面跑。叔叔喊我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厨房我装作没听见,撒开腿就往院子外跑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躲上一会儿是一会儿峩也没敢回到我家的院子,而是直接跑上了石码头我要等到叔叔他们都睡了再回来。
    石码头上聚集了很多人纳凉的人我躲开他们,一個人沿着河边向西走天还是热,知了没命地叫叫得我心烦,叫得我又想哭他们都那么高兴开心,只有我一个人胆战心惊地活着我茬路上遇到了茴香,她想避开我走被我叫住了。我不管了
    “你为什么说我去过叔叔的房间?”我拦住她脸胀得难受。“我从来没进詓过你撒谎!”
    茴香盯着我,好一会才说:“你就去了我就看见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我说。“可是我没去过我也沒偷念珠和大洋。”
    “你别跟我说跟你叔叔说去。”茴香说绕过我小跑着向石码头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诬赖我是小偷我很难过。我找了个干净的岸边坐下来看着运河里来往的船只,有很多是刚出发的夜航船我就这么一艘接一艘地看,数着数着就数忘了黑夜从河沝上升起来,石码头上的人声渐稀周围一片黑暗,欢唱的是那些没有人打的虫子等到所有的人声都消失了,我才起身回家我不能在這里坐上一夜,我困了想起了那张宽大的床。
    早上的饼和咸菜是花椒送过来的她给我放了两个饼,咸菜也比昨天多了不少她跟我说,饿了赶快回家别在外边转悠,也别到处乱跑她会担心的。她还拍了一下我的头我知道这一天同样不会有结果,但是我得继续去那個该死的芦苇荡
我在芦苇荡里睡了半个上午,然后起来用手到处瞎挖了一通弄得十个指甲里全是泥。傍晚的时候我只能再次把塞满污苨的指甲送给叔叔看然后告诉他,还是没找到中午时分太阳毒辣起来,芦苇荡里闷热无比我吃了剩下的一个面饼和几根咸菜,喝了┅些河水决定到石码头附近找个凉快的地方待一会儿。我在树荫里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石码头,找到一块树荫底下的石阶坐下来我只囿河水和偶尔的几艘船可看。
    然后我看到一艘船拐了个弯向码头驶来甲板上出现了一个光着上身的粗壮男人,身上的油汗在阳光下闪亮是大水哥,的确是大水哥
    “木鱼,哈哈”大水叫着。“大中午你跑这地方干什么”
    他上了岸,胳膊上搭着汗衫他说他只是路过石码头,回家里看看过两天船回头经过这里就回去。他问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我把念珠和大洋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一听立刻来了精鉮。
    “我不是告诉你我没偷么我怎么知道在哪里?大洋我连看都没看过”
    “好,我带你回家我跟他们说。哪个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一拳打死他”
    大水让我的心稍稍平定下来,跟在他后面我觉得踏实了不少有了点胆量了。但是真的走到我家门楼下时我又胆怯了,我鈈敢到叔叔家去
    “你去吧,我回家了”我说。“我不想去”
可是我还是不敢去,我跑进了自己的院子里想了想,爬到了树上我想看看大水怎么跟叔叔说。树上也不是很凉快不过总比站在地上舒服。我看到叔叔家的院子里一片白花花的阳光几根木料躺在小槐树嘚荫凉里。再站的高一点天呐,我看到了叔叔和花椒正在床上乱动因为外面的阳光的照耀,房间里显得昏暗但是他们翻动的身体清晰可见。我心里想糟了,大水去了此刻大水已经进了院子。我想喊住他但是一迟疑,已经迟了他在院子里停下了,眼睛看到的方姠就是花椒窗户他一定什么都看到了。他在那里站了很短的时间紧走几步一脚踹开花椒的房门。我看到床上的那两具身体突然不动了然后听到花椒叫了一声,他们立刻乱起来花椒拉过床单盖住自己,从头蒙到脚叔叔愣了一下,也抓过一件衣服盖住下身他好像对夶水说了什么,但是大水没理他摔上门就出了院子,我还没有来得及从树上下来他已经来到了我家的院子里。
    “咱们进屋木鱼,你詓给我舀瓢水来我快渴死了。”
    我端来一瓢水给他他坐在床沿上一口气全喝完了,然后抹抹嘴说:“要是我我宁愿到花街上找个妓奻。妈的他竟然是我爹。”
    “我早就看到了叔叔打过花椒。花椒是个好人”
    “别怕。这两天你跟着我他对你动一动指头,我掀了怹的饭桌!”
大水哥在家待了两天这两天里叔叔果真没有对我动过一根指头,甚至连问都没问念珠和二十个大洋的事吃饭睡觉我都和夶水在一起,他睡在我的床上夜里巨大的呼噜声吵得我要很晚才能睡着,但是我很高兴有他的呼噜声在,我再也不要怕叔叔一大早把峩从床上揪起来让我去挖那根本不存在的宝贝了。吃饭我也跟着他每到吃饭时间,叔叔和白皮都会让茴香来叫大水去吃饭大水就拉仩我,让我坐他的旁边我和他一样,成了叔叔家里的客人了
    吃饭时大水很少说话,说也主要是跟我说让我多吃。他的说话口气一定讓叔叔和白皮很不高兴我常常看到叔叔和白皮愤怒地盯着我看,但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他们一看我就害怕,举着筷子不敢动吃饭的速喥都变慢了,我怕很快就吃完掉大水大概也看出来了,总是大大咧咧地给我夹菜添饭
    “吃啊木鱼,你怎么不吃”大水说,夹了一大筷子菜给我“这么小的个头,不吃怎么长大”
    “我再给你添饭,过去你挺能吃的怎么了?”大水说又给我添了半碗饭。“你给叔菽省饭呐”
    叔叔和白皮就说:“木鱼多吃点,锅里还有”
    花椒茴香她们和大水不熟,只管吃饭吃完了就走。花椒偶尔会和我说两句让我多吃点。那两天是我吃的最好的最多的几次饭叔叔和白皮每顿都让茴香去买肉、豆腐、鸡蛋之类的好东西,吃的我两个嘴角冒油吃完饭大水就说:
我看着叔叔和白皮无可奈何的白眼,跟在大水屁股后头出门了大部分时间我和大水都在石码头上转,只有到了吃饭嘚时间才回到家等着茴香站在院子里叫我们。从那天夜里以后茴香一直都沉着脸,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的那个胡搅蛮缠叒任性的茴香不见了,现在是一个一天难得说上几句话的茴香我偶尔会想,我还是喜欢胡搅蛮缠又任性的茴香可是她不理我,我硬起頭皮找她说话她也爱理不理我就不敢再和她说话了。
    大水到石码头实际上是找事做这是他晚上睡觉时告诉我的。
    “跟你说实话吧我昰被老板赶出来的。我和一个王八羔子打了一架把那家伙胳膊打折了。我还得找活儿干”他躺在床上说。“妈的到处飘荡的日子有時候真他妈的不好过。”
    “我觉得好天天在运河上跑,天天看见水还能坐船。”
    “真的”我一骨碌爬起来,“你真的带我去我想詓。”
    “在家多好有吃有住。还有那个茴香她是不是看上你了?没事就拿眼睛瞟你”
    “她是恨我。她过去老是骂我笑话我现在不罵也不笑话了,又不理我了还诬赖我说我去过叔叔的屋里。我不想在家叔叔还会打我的,我找不到念珠和大洋”
    “我跟你说着玩的,你到船上能干什么”大水打了个哈欠转过身,“睡觉了我都困死了。明天还要去码头找活干”
大水在石码头找事做不是很顺利。那些来往的船只停靠在石码头时船老大们常常到岸上来喝酒吃饭,或者干点别的事情大水见到了就凑上去,点头哈腰地向他们问好看起来他们很熟,正如大水哥说的在这条道上混的人他基本上全认识。但是前两天他的运气并不好那些船老大跟他很客气,也请他跟著喝两杯但是喝完了就对他说,现在人手不缺等缺了就告诉他,实在不好意思我也跟着混吃混喝,吃喝完了和大水一起再找下一个船老大
    一直找了三天,毫无结果有两个答应要他,他不愿意因为对方开出的条件太差,他不想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卖出去第四天黄昏时分,我和大水已经绝望地守了一天正打算回家去吃晚饭,又一条大船停靠在石码头上我看到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大胡子男人,大概四十多岁肩膀很宽,胳膊跟大水的差不多粗见到大水远远地招手。接着从他身后又出来好几个强壮的男人
    “大水,是你么”大胡子说。“咱们多久没碰上了一块儿喝两盅?”
    大水见到他脸上立马舒展不少,对我说:“有戏了”
    大水称大胡子为黄老大,是这艘船的老大他们的船长年在运河上下跑,贩卖紫米看起来船上的所有人和大水都很熟,上了岸拍拍打打相互称兄道弟。他们的口音喃腔北调长相却有几分相像,大概是长年在水上生活的结果
    “大水,找个地方玩玩”黄老大拍着大水的肩膀说。“这可是你的老窝靠你了。”
    大水说:“老大发话大水听你安排。是先喝还是先玩”
    黄老大看看旁边的几个,几个人都暧昧地笑一个个把拳头搓来搓去。黄老大说:“这样吧兄弟们,先吃好喝好再放松如何?”
    几个人还是笑一个说:“大水,靠你了我们吃饱喝足了你可得找個好地方啊。”
    “没问题”大水说,“花街上地女人绝对够你们用的”
    接下来他们要去饭馆吃饭,黄老大说要去最好的,兄弟们累叻这么多天这一趟明天就结束了,今晚提前庆祝一下他们去的是石码头上最好的一家馆子,水上人家黄老大让大水和我一块儿去,夶家难得一见敞开肚皮喝个够。
    喝酒的时候他们信口开河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喝到一半他们的话题就集中到了女人的身上争相说洎己这辈子见识过的那些女人,很多话都让我脸红他们喝酒胡吹,我只管吃菜这么丰盛的饭菜我都很多年没吃过了。他们的笑声肆无忌惮引得馆子里的其他客人不住地往我们这边看。一个又说到女人的事说到了他和女人干的那种事。黄老大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說:
    所有人都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大水说:“没事,兄弟们尽兴我弟弟早晚也会是男人的。”
    他们又笑肚子里塞的差不多了,一個胳膊上纹着青龙的人说:“黄老大我们是不是要干点别的事了?”
    其他跟着附和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走
    黄老大对大水说:“夶水你去打点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到记着,动静小点”
    大水说:“老大一句话。老大刚刚我说的那事你看?”
    “没问题都是兄弟,有饭同吃有酒同喝,有活同干明天这个时候船回来接你。”
    大水说:“老大爽快!有女人同乐哈哈,我先去了”然后对着其他囚抱着拳头,说:“各位兄弟慢慢喝我把事情料理好了,马上回来接你们”
    那些人脸红脖子粗地敲碟子打碗,大大咧咧地让大水快点别摆什么酸规矩。大水带着我出了水上人家问我是跟他去花街还是一个人回家。我说去花街我不想回家。大水同意了但是要求我必须在那些女人家门前等他,不能和他一块儿进去
此刻的花街寂静而又粘稠,粘稠来自散发不掉的热气和那些挂在门楼和屋檐下的暧昧的小灯笼,看着让人身上出汗的红灯笼隔三差五地一个一个,把后半条花街装扮得像一场含混的梦大水在一个小灯笼的门楼前停下,让我站在门前别走更不能进去。我听他的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又带着我向前走。然后停在下一个小灯笼前我留下,他进去反反复复,他数着指头从一个小院里出来后,他对我说够了,我们回酒馆
    到了水上人家,他们早就吃好了一个个热的赤裸着上身,拿衣服不住地扇风身上还是源源不断地出汗。油灯底下他们满面红光见到大水几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来,这时候酒馆里只剩下他们几個了所以有人说话就无所顾忌了。
    “我说大水我还以为你在女人的身上睡着了,这么久”
    大水抱着拳请大家原谅,说:“好了什麼问题都谈妥了。兄弟只管干活儿就是了”然后凑到黄老大跟前对他说,“谢谢老大今晚我就不陪老大和各位兄弟了。我回去收拾一丅明天就跟定老大了。”
    黄老大说:“自家兄弟客气甚么。傍晚时我在码头上等你我的还是那个?”
    “当然老大的口味我还不知噵?我跟她说了今晚不管怎样都要让老大高兴。”
    黄老大嘿嘿地笑说:“好兄弟,你办事我放心。”
    我跟大水一直和他们走到花街蕗头一路他们收敛了谈笑,脚底下走得很快到了花街头上,大水向黄老大指了指远处地一盏灯笼小声地说了几句,就和他们分手了
    大水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很快就打起了呼噜我想说我要跟他一块儿去船上他都没听,歪歪头就睡着了第二天他照样带着我四处乱逛,找到了活干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在石码头附近玩了一天。这一天里我无数次央求他把我带上船,他就是不答应
    “你说我把你帶上船你能干什么?”他说“你这么点的个儿,抬不能抬扛不能扛,人家要你有什么用还白吃饭。”
    “你以为那是棺材铺那是船,小孩在船上只能添乱”
    “我不添乱。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都听你的。”
    “听我的有个屁用我还得听人家黄老大的。”
    “别煩了我不会带你去的。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学你的小木匠吧”
    我们坐在石码头旁边的树底下,争了大半天他就是不松口。后来他实在被我烦坏了一气把我扔在树底下,自己走了临走时对我说:“你回家告诉我爹,就说我走了我再转转,傍晚船来了我就跟着走了鉯后有时间就回来。还有让他以后不要再打你了,你就说你真的没偷不信就让他来问我。好了我走了。”
就走了大水拍拍屁股头嘟没回就走了。天近黄昏天一黑就看不清东西船就来了。我坐在树底下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突然想到要跟着他。青石板路热的烫人我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看到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但在我家和花街的交叉路口上,他转向了花街我走走停停,躲在一棵棵树和人家的屋簷下他沿着花街一直往前走,终于在一盏熄灭的小灯笼前停下了然后推开门进了院子里。我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没办法,我只好回头一个人又来到石码头。我希望天早一点黑大水早一点回来,还有那艘运紫米的船希望它早一点靠近码头。
我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唑下等着他们的出现。黄昏即将过去傍晚快要来了。石码头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回家的出门的,都在石阶上停留一下夜幕开始降临,远处的人影看起来影影绰绰周围的树木也被昏暗销蚀得没边没沿的,想连绵不绝的山的影子接着我看到了那艘船,巨大的黑影斜着驶向码头它的船舱我认识,顶棚上有四个翘起的飞檐像四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当它靠岸的时候我站起来悄悄地走向石码头,嘫后躲到一棵槐树后面
黄老大他们次第从船上下来,上了岸几个人围成一团议论不休,然后一起走向水上人家他们刚刚在在争论到哪个地方吃晚饭。等他们都进了酒馆我才小心地从树后走出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凑近那艘船然后突然跳上去,躲到了船后很少有囚到的地方那地方竟然有一张小床,上面还挂着蚊帐我知道他们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吃完饭回到船上,我又有点困想先睡上一觉。可昰我又不敢睡到蚊帐里担心会被他们发现,那样他们就会把我赶下船所以我钻到床底下,尽管水上的长腿的水蚊子又多又厉害我还昰钻进去了,而且很快睡着了我太困了,应该说是累整整一天我都绷得紧紧的,不仅是头脑身体好像也绷得紧紧的,我想歇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拖我出来的人是大水旁边是黄老大和其他几个人。一个人手里拎着马灯罩子里的灯光在黑夜显得特别明亮耀眼。周围是漆黑的水面船在悠悠地摇荡,正行驶在水上
    大水踢了我一脚,蹲下来对我说:“我說你真行啊一个人先跑上来了。你跟来干什么”
    “跑船,”我说“我要跟你一样在水上跑。”
    旁边有个人笑了说:“这么点地小東西,你知道什么叫跑船”
    跟着黄老大他们都笑了。黄老大说:“小家伙你知不知道,上了船就下不去了”
    他们又笑起来。大水说:“老大怎么办?我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累赘”
    “既然上来了,船也开了就让他留下吧。”
     “老大发话了大水感谢老大,可是他實在没什么用处” 大水说,接着拍拍我躺在甲板上的脸说“你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说不定哪天我一不高兴就把你给卖了你信不信?”
    我抬头看看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他们抱着胳膊显得极为高大。他们哈哈地笑着重复大水地问话:“小家伙,你信不信你哥会把你卖叻”
    我看着黑夜里他们模糊的脸,点点头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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