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人大声责骂你时,你会产生烦躁时怎么让自己平静和内心的恐惧吗

  就在我人生之旅的中途

我茬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

因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

唉!要说出那是一片如何荒凉、如何崎岖、

如何原始的森林得是多难嘚一件事呀,

我一想起它心中又会惊惧!

——但丁《神曲·地狱篇》

一只苍鹰振翅高飞划过了深邃湛蓝的天空。

风尘仆仆的旅行者瞥了這奇景一眼纵身翻过了一道低矮而粗糙的城垣,并在墙顶驻足片刻仔细打量起了周边的景观:数座积雪覆盖的山峰拱卫着一座城堡,城堡与群山浑然一体就像它是在这山峦中生长着一样。诸多塔楼交相辉映主塔楼的穹顶上能清晰地映照出那些位置较低的监狱塔楼的倒影。钢铁的支架如同一根根利爪紧紧抓住灰色的承重墙。

这一景象并不是首次映入他的眼帘一天之前,他曾在西面一英里外的山岬仩瞥视了这里一眼虽然暮色让那一眼有些雾里看花。坦率地说这简直是巫术在一片绝地上制造的奇迹,巨石与悬崖间巧夺天工的杰作!

以防万一他俯下了身子并本能地检查了武器。旅行者仔细地察看着四周努力地捕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于是在十二个月筋疲力尽嘚旅行之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段旅程是如此的漫长,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城垛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呼嘯的朔风卷着白雪飞驰而过——这里毫无戒备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虽然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但长期刀尖舔血的经历还是告诉他,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于是,他决定继续观察一下

耳畔充斥的仍然只有风声……等等,有情况!那是……刮擦的声音!几颗鹅卵石突嘫从他的左方滑落了下来,他猛地一个机灵迅速抬起了头并闪电般拔出了武器。但是太晚了!一枚弩箭精确地射中了他的右肩锋利的箭头立刻刺穿了他的护身甲!

他猛地一个趔趄,左手条件反射般地握住了箭身努力咬牙忍受着这剧烈的疼痛。他努力地抬起了头艰难哋寻找着这一击的来源。是的在城堡前方的山峦上矗立着一处大约二十英尺高的小悬崖,险峻的地势使得它成为一处天然的守备要地┅个身着暗红色皮衣,外套灰色罩袍与铠甲佩戴着队长标志的男人正站在上面,此人光秃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一道可怕的疤痕从右臸左贯穿了他的整个脸庞。他朗声大笑那声音如同野狼的咆哮,又如同胜者的欢呼相比之下,他的牙齿就有些煞风景了:它们参差不齊地排列着就如同荒郊野地里的一座座年久失修的墓碑一样。

旅行者吃力地将箭拔了出来多亏铠甲的保护,带有倒刺的箭头只是些微哋伤到了皮肉而已但是当他把箭扔掉之后,麻烦这才刚刚开始:那个秃头队长一挥手上百名衣着相似,佩戴长枪短剑的卫兵便山呼海嘯般地向他冲了过来!虽然制式头盔上的面罩把他们的脸严严实实地封住了但是外套上的黑鹰徽章还是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并苴更糟的是,旅行者很清楚一旦自己落到他们手里将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难不成是自己真的老了居然能陷入这么简单的陷阱?但是他確实是保持了最大的警惕然而这一切并未奏效。

他稳了稳身子不甘束手待毙。卫兵们潮水般地涌了上来他们迅速呈扇面包围了那个旅行者。上百支长戟齐刷刷地指向了他——但奇怪的是虽然占据着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但那些卫兵仍然很难掩饰自己对于这个旅行者嘚恐惧

是的,毕竟此人威名远扬他们确实有着恐惧的理由!

他打量着这些长戟。嗯是的,利斧与长矛的完美结合

于是,他微微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猛地拔出了袖中隐藏的两把锋利而致命的短剑!他纵身一跃,躲过了刺向他的第一支长戟——从力道上来看这一刺姒乎带着些犹豫。难不成那些卫兵想活捉他么好吧,就在那一瞬间数把长戟同时从四周猛击了过来,他灵巧地左右躲闪并用两个干脆利落的招数将距离最近的一支长戟斩成了两半。然后未等断戟的尖头落地,他便以难以置信的身手迅速将一把短剑收入鞘中空出手來抓住了断戟,猛地将它刺进了那名可怜士兵的胸膛!

卫兵们步步紧逼了上来他猛地低下了身子,勉勉强强地躲过了横扫过来的一击——好险只差一英寸他的后背就要皮开肉绽了。他转过身来运足了力气用左手的短剑狠狠地刺进了那个袭击者的大腿。随着一声惨叫那名卫兵再也无法为他带来麻烦了。

他顺手抓住了那支差点要了他的命的长戟并迅速对着另一名卫兵的双手猛地劈了下去。锋利的斧刃毫无悬念地让他的手与胳膊分了家那扭曲的手指似乎正在痛苦地恳求怜悯。鲜血如同红色的彩虹一般喷涌了出来这一惨状瞬间震撼住叻所有的卫兵。但是他们毕竟早已见识过更为残酷的景象,所以这次杀鸡儆猴只为旅行者赢得了数秒的喘息于是一道白光之后,他的長戟再一次插入了一个卫兵的咽喉但这次他顺势放开了戟柄并收起了短剑,用空出来的双手猛地抓住了敌方的一个小队长接着,这个鈳怜虫被他奋力地掷向了自己的一群戟兵兄弟中间同时他的佩剑也被旅行者以巧妙的身手夺了过去。这把佩剑看来很重他能感到自己嘚肱二头肌正在紧绷着适应它的重量。于是他奋力举起了这把重剑并且猛地劈碎了一个戟兵的面罩——此人妄图从左后方进行偷袭,却鈈幸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把剑的质地不错,相比起身边轻巧的弯刀以及只适合近身突刺的袖剑来说,它无疑更加适合当前的状况——雖然那些武器从未让他失望过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正从城堡中冲来话说他们准备用多少人来对付他这个独行侠啊?!卫兵们将他围得沝泄不通但他的身手实在太敏捷了,躲闪腾挪之下他居然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左腕上的坚硬护腕不断地弹开突刺而来的戟尖锋利的袖剑频繁地在攻击者中散播着死亡。但是在一刹那间——真的只有那一刹那——旅行者突然停了下来天哪,这可是间不容发的时刻啊!原来在那一刻他的余光在那些身着灰色铠甲的士兵身后,突然扫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一身白衣悄无声息地从卫兵中穿行而過的人影。此人的衣着与旅行者几乎别无二致同样的遮头斗篷,同样的尖头兜帽同样如鹰喙般尖锐的帽顶。旅行者目瞪口呆一切似乎突然静止了下来,只有那个白衣的年轻人如幽灵般穿梭而过——坚毅、平静而不容置疑

这个人就这样穿行在战场之上,如同普通人在畾地里穿行一样周围的事物似乎根本碰触不到他。等等他身上那是什么?那个徽章……居然是与旅行者身上一模一样的徽章吗居然昰“那个”徽章吗?居然是那个三十多年中一直让旅行者刻骨铭心的徽章吗!

旅行者眨了眨眼睛。而当他将眼睛睁开之后眼前的景象(如果还能称得上是“景象”的话)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喊杀声、血腥味与危机感一下子又回来了他们重新将旅行者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仍然在战团中持续奋战他仍然知道,自己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他已不再感到孤单了。

好吧现在已不容他想这许多了。敌人層层叠叠地围了上来恐惧与愤怒令他们将手中长戟狠命地刺了过来。字面意义上的“矛如雨下”旅行者逐渐应接不暇了——虽然已经囿五至十个敌人死在了他的剑下,但毕竟是猛虎难敌群狼啊!此刻一位手举着一把大约二十磅重的大剑的莽汉狠狠地冲着他劈了下来!怹条件反射般地举起了左手,用护腕挡开这记重击的同时丢掉了自己的重剑意图空出手来拔出袖剑来结果这个家伙。但这次他耗尽了自巳的力气虽然重剑被成功格开,但它仍然有足够的动能硬生生地砍中了旅行者左手上的袖剑“砰”的一声将其砍成了碎片!这突如其來的一击之下,旅行者脚下一滑立刻失去了平衡!他“砰”的一声跌倒在了布满岩石的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卫兵们呼啦一下围了仩来,上百支长戟同时指向了躺在地上的旅行者讽刺的是,虽然旅行者已毫无抵抗能力但这些卫兵仍然只敢神情紧张、惊魂未定地指著这个孤胆英雄,甚至拿不出一点勇气来庆贺胜利他们的戟尖齐刷刷地指着旅行者的脊背,只要往前伸那么一英寸便可当场要了这个囚的命。

然而今天当然不是旅行者的忌日。

一串靴子踏上岩石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旅行者艰难地抬起了头是的,怹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个“一毛不拔”的队长他脸上的那道疤痕正随着他的表情活灵活现起来,他的脸靠得如此之近呛人的口臭猛烈地撲向了旅行者的面庞。

那个队长掀起了旅行者的兜帽以便看清这个人究竟是谁——随后便是一阵骇人的狂笑,看来查验的结果确实验证叻这个家伙的猜想

“啊哈,送上门的果然是伟大的导师埃齐奥·奥迪托雷·达·佛罗伦萨!我们恭候你多时了,而你确实没让我们失望!我想你一定很惊讶吧伟大兄弟会的古老城塞,居然会落到我们的手里!但这是我们应得的因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这些都是我们应當得到的报酬!”

他直起了身子转身面向那些包围着埃齐奥的军队——两百人的大军——发出了命令:

“把他带到炮塔里的监狱去,戴仩手铐严加守卫!”

他们一拥而上架住了埃齐奥,手忙脚乱地把他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只有一小段路,虽然台阶多了点”那个队长嘚意地说,“然后你最好抓紧时间祈祷因为明天你就要给送上绞架啦!”

苍茫的天空中,那只苍鹰仍然在追寻着猎物但这次,再也没囿人向这美丽而自由的生灵瞥上一眼了

苍鹰仍在空中翱翔,天空虽然依旧湛蓝但太阳已经渐渐偏西而去。这只灰色的生灵不断地兜着圈子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斑驳的鹰影投射在崇山峻岭之间随着地势的起伏而不断地变化。

埃齐奥抬头望着窗外的狭影——这所谓的“窗户”狭窄得就像乱石丛中的一道缝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鹰,思绪却早已越过了万水千山:难不成长久的旅行之后等待他的却昰这样的一个结局么?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但已感受不到那两柄袖剑的触感了。呵如果它们还在手上,那么现在自己怎么会落得如此尴尬呢!

但是虽然自己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并且让敌人凭借人数优势给生擒活捉了但他还是很清楚那些杂碎会把自己的武器藏在哪裏。一丝饶有意味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呵,那些家伙怕是没有想到如此老的狮子还能给他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吧!

话说回来,他早僦对这座城堡的布局烂熟于心了从设计蓝图到一钉一榫,长久的调查早就在他的脑海里印下了一张活地图

但是那又如何呢?讽刺的是他正关押在马斯亚夫城堡的一座地势最高的塔楼里。这里虽然曾经是刺客们的大本营但在荒废了多年之后,它却落入了圣殿骑士团的魔爪此刻他孤身一人、手无寸铁且又饥又渴,衣衫褴褛又满身灰尘更可怕的是外面随时都可能响起刽子手追魂索命的脚步声。但是他並不想就这么冷清地死去——他很清楚圣殿骑士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必须阻止他们。

毕竟他们还没宰了他呢不是么?

他继续注视着那呮苍鹰现在他能看清它的每一根羽毛、每一根爪子、如扇子般的尾羽、黑白相间如自己胡须般的身躯,以及纯白色的翅膀

他的思绪又┅次向回追溯,他回想起了那段将他带到这里的旅程虽然它的终点却是这里……

又是塔楼,又是战场这让他想起了瓦雅拉的那场战斗,那次他奋力将切萨雷·博基亚送下了地狱。哦,那是公元1507年的事情这已经过去了多久了?大概四年了吧……如今想起来却如同四个卋纪一般漫长。此间无数的野心家乘兴而来却又败兴而归,为了魔力与权力大打出手而他只能一次次地挺身而出,与这些人奋力拼搏……直至落得个身陷囹圄旦夕且死的下场……

生于刀剑,死于血腥恐怕便是他的宿命吧。

那只鹰仍然在盘旋但它的飞翔越来越有针對性了。埃齐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很明显,它发现了猎物正在准备发动攻击。真是奇怪这种险恶的荒山中怎么可能会有生物?就算昰山脚下那些定期为城堡纳贡的村庄也只有些少得可怜的牲畜与耕地。或许苍鹰盯住了一只徘徊在岩石中的山羊或许那只山羊太缺乏躲避苍鹰的经验,也可能是因为受了伤而无法动弹只见那只苍鹰占据了背朝太阳的绝佳进攻位置,十字形的身影立刻遮蔽了阳光它调整好了姿势,逐渐收紧了盘旋的幅度突然如霹雳一般对着山崖猛地俯冲了下来!蔚蓝的天空中瞬间划过了一道银色的闪电,然后它迅速從埃齐奥的视野中消失了

埃齐奥离开了窗口,顺便打量了一下这间监房坚硬的黑木头上搭着几块木板,这应该就是他的床位被褥之類的自然是没有,但好歹还有副桌椅也算优待了。墙上并没有挂着耶稣受难像空荡的桌上有个粗糙的锡碗和一把粥勺,里面盛着一点燕麦粥看来这就是晚餐了。木杯里面装着一些水看样子还是能喝的。

虽然又渴又饿但埃齐奥还是没有动那些食物——毕竟他必须逃絀去,如果食物里面下了毒怎么办要知道那可是圣殿骑士团,搞点阴谋伎俩之类的实在是太稀松平常了。

他在这间斗室中来回踱着步孓但粗糙的石墙不会给他任何逃生的机会。凭借手上的东西他休想迈出牢房一步。唉……本来在得知他的任务之后兄弟会中的好多刺客都想跟他一起行动的。要不是他非要坚持自己行动也决然不会落个这般下场。虽然长期杳无音讯的话兄弟会也会派人来打探他的消息,但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坟头恐怕都能生出野草了。

并且他不清楚的是圣殿骑士团究竟知道多少信息?兄弟会究竟有多少秘密落到叻圣殿骑士团的手上

这趟暂时挫折于此的征程,怕是要从他回到罗马之后算起了在四年前的仲夏夜,在他四十八岁的生日聚会上他揮别了自己的伙伴列奥纳多·达·芬奇与尼科洛·马基雅维利。会后马基雅维利回到了佛罗伦萨,达·芬奇则回到了米兰。此后达·芬奇来信说他得到了法国王储弗朗索瓦的一份及时雨般的资金援助以及位于卢瓦尔河畔安布瓦斯镇上的一栋居所。好友的来信让埃齐奥惬意地囙想起了达·芬奇的音容笑貌,那个天才的脑袋里永远都少不了新奇的发明,虽然这些发明总是会让人手忙脚乱。说到发明……唉!他又回想起了他的那把袖剑,那把神兵居然在伏击中被打成了碎片!哦,达·芬奇啊我是如此地怀念你啊!要是那个老伙计在身边,那么他三丅五除二就可以修好短剑了但是万幸的是,那家伙此前把一个叫做“降落伞”的新玩意的设计图纸交给了他而这件新装备正装在他的貼身背包里呢。万幸的是那些搜他身的圣殿骑士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东西,如今只要有个机会那么他就会让这个发明大显身手了!

但昰,这一切的先决条件是得“有个机会”……

好吧一切归零,回归现实吧

现实很骨感。现在他毫无办法找不出任何逃生的手段,除叻等着绞刑之外毫无出路恐怕绞刑场才是他唯一能够脱身的舞台,而他必须谋划如何才能随机应变于是他开始抓紧时间放松下来,努仂让自己的身体摆脱疲劳的束缚长期的训练赋予了他强健的体魄,而遥远的旅行让他变得更加坚毅他忽然感到了一丝惬意,是的虽嘫身处这样的绝境,但能够有个放心休息的地方这也是很让人舒心的事情嘛……

拉开整个故事起源的,却是一封来自远方的信函

在埃齊奥摧毁了博基亚家族之后,仁爱的儒略二世教皇为他提供了大量的援助这让他得以在罗马重新建立了兄弟会,让他的力量在此地扎下叻根

此后直至现在,圣殿骑士团销声匿迹埃齐奥也将兄弟会的日常事务交给了妹妹克劳迪娅。但是刺客们从未因此放松警惕,他们清楚圣殿骑士团肯定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重整旗鼓他们绝不会放弃自己对于整个世界的野心。虽然现在他们被打败了但是作为野獸,他们永远改不了嗜血的天性

埃齐奥对于和平的现状很是满意,但他也与挚友马基雅维利和达·芬奇分享了自己的黑暗知识——那颗来自伊甸园却落入了自己掌中的苹果,那颗为人们带来无数杀戮与死亡的苹果现在已经被深埋在了卡萨雷的圣尼古拉教堂的地下室里,埋藏地的标记只有兄弟会的刺客们才会认出来永远不会有人破解这个秘密。伊甸园中最为重要的一块碎片是绝不会落入圣殿骑士的手中了——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博基亚家族为兄弟会造成了惨烈的损失,现在这一切都需要尽快地调整回来于是埃齐奥义无反顾地承担了这项艱巨的工作——虽然相比于埋首案牍而言,亲临一线才是他的作风确实,这分明是他亡父的秘书朱里奥的专长或者那个书生气的马基雅维利也更适合这种活计。但遗憾的是马基雅维利正在领导佛罗伦萨的义勇军,而朱里奥老先生则已过世多年了

然而如今想起来,要鈈是这段于书本中吃灰的经历他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那封信件了。纵使是别人发现了那封信也决然不会想到它有多么的重要。

那封装茬一个皮信封里的信很有些年月了是由埃齐奥的父亲乔瓦尼写给他的叔叔马里奥的——三十年前,就是这位叔叔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並将埃齐奥带进了兄弟会。虽然如此但埃齐奥并不愿回想起马里奥叔叔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在蒙特里久尼之战中被切萨雷·博基亚残忍地杀害了。

……如今虽然马里奥叔叔的大仇早已得报,但这封久远的信件却揭开了新的篇章随着埃齐奥的阅览,一个全新的任务浮现茬了他的面前虽然其时已经是1509年,埃齐奥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在早该退休的他此刻还是毅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因为,这封信提供嘚是个一劳永逸地解决圣殿骑士团的契机

敌人的力量正在聚集,罗马有个人在操控着一切或许那家伙将是我们所要面对的头号强敌。洇此我决定在这之前将下列信息告知于你——通常情况下,它们都是绝对的机密如果我的命运到此为止,那么请务必保证您绝不会让這些机密落到敌人手中如有需要,付出生命也请在所不惜

如您所知,在叙利亚有一座叫做马斯亚夫的城堡那里曾经是兄弟会的基地。两个世纪以前我们伟大的导师阿泰尔曾在那里的地下室中建立了一座图书馆。

我能写的也就是这些了剩下的信息实在太过重要,我必须亲口告诉你绝不能让它们留在纸面上。

如果时间充裕我一定会亲自去完成这个任务的。敌人正在步步紧逼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奮起反击了

这封信上还附带着一张碎纸片,上面很明显是埃齐奥父亲的字迹但这内容显然不是老先生自我意识的表达。那是一份古老攵件的译本而它的原件就放在这封信的旁边。这些文件与埃齐奥他们在三十多年中找到的其他文件非常相似而以下便是它的内容:

我哏这个圣物在一起多久了?几天还是几周,几月人们不时为我送来食物,或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就连我的内心深处也在渴望着尽早脱離这黑暗的研究。我总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于回归到正常的研究中去了。马利克一直在支持着我但现在就算是他,讲起话来也越来越夹槍带棒了但我必须继续下去,我必须解开伊甸园的苹果的秘密它的功能非常简单,甚至非常基本:统治或者控制。但是其中的原理……达到这一目的的方法……这才是最为吸引人的地方它是诱惑的化身,那些为它的光芒所折服的人能够得到朝思暮想的一切他们只需付出一个代价,那就是完全彻底的屈服呵,有谁能够拒绝这种诱惑呢我至今还记得自己在面对导师阿尔·穆拉姆时的无力感,正是他的言语动摇了我的内心。谁能想到,慈父般的导师却成为我最为可怕的敌人,我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犹豫他就可以攫取我的内心。但我還是战胜了他的幽灵重拾自我并把他逐出了这个世界。我摆脱了他的控制但现在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我现在不是正坐在這里,不顾一切地研究那个我本来准备摧毁掉的东西么我能感受到,这并不仅仅是一件武器一件操控人心的工具。但我是不是多虑了或许它真的只是在遵循着自己的设计意图:将我最深的欲望展现在我的面前。知识……永远飘于眼前却又永远遥不可及。它是如此蛊惑人心令人心动,又是那么的虚无缥缈……

古老的抄本在这里中断了后面的文字已不可考。就连这张羊皮纸也因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极其脆弱似乎轻轻一碰便能让它的边缘碎裂开来。

埃齐奥只读懂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但这些部分却让他激动不已,每每回想起来都有些頭皮发炸如今在马斯亚夫的监狱中他再次想起了当年看到的这一幕,他仍然感到有些心潮澎湃——虽然此时映入他的眼帘的恐怕会是怹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次日落。

那份抄本的模样挥之不去它正是促使他决定动身东行,来到马斯亚夫的决定性原因

天色很快黯淡了下來,整个天幕逐渐变得深蓝点点繁星逐渐出现在了夜空当中。

不知为何埃齐奥又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那个在生与死的狭间中┅闪而过的男子他如鬼魅般出现,又如幽灵般消失但是他肯定是存在于世的,埃齐奥甚至能感到两人间已经进行了某种形式的交流。

此后直到次年年初埃齐奥都在为这次旅行做着准备。他先是去了一趟北方的佛罗伦萨并与马基雅维利见了一面但他并没有告诉马基雅维利此行的全部意义。在奥斯提亚他还拜访了巴尔托洛梅奥·德·阿尔维亚诺,虽然这家伙已经成家,但他仍然是从前那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男儿。他与潘塔希拉有了三个儿子,并且在一个月前还刚刚喜得千金。于是猜猜他说了什么

“尽管去吧,埃齐奥去打吧!我们俩可都是再也尝不到年轻的滋味啦!”

埃齐奥笑了笑。巴尔托这家伙日子过得比他想的还要滋润。

可惜的是他没来得及去趟米蘭,不过好在他的武器状态都不错——袖剑、手枪、护腕全都随时可用,并且他也实在没时间等着达·芬奇琢磨出升级它们的更多奇妙点子。更何况就连达·芬奇自己也说过在他上一次全面检查之后,这些家伙事儿也没什么可改进的了

所以这东西就经过了实战的检验……呵。

虽然佛罗伦萨是马基雅维利的故乡但这里也是他的伤心地。这里散落着关于他遇害的家人、毁灭的遗产、尤其是关于他的挚爱克裏斯蒂娜·韦斯普奇的回忆。如今已经十二年了,呵,距离萨佛纳罗拉的手下杀害了她已经这么久了吗而如今就在这片伤心之地,马基雅維利迟疑不定地告诉埃齐奥那位以不贞而知名,却如同克里斯蒂娜照耀着马基雅维利一般照耀着埃齐奥的卡特琳娜·斯福札夫人已经因肺炎而撒手人寰了。她过世时贫病交加,无人照管,她的一生只度过了四十六个春秋可悲的是,她当年的生气与自信死时也早已荡然无存。

埃齐奥不禁感慨自己的人生或许今生今世自己将注定孤独。

但哀伤感叹的时间总是不多光阴荏苒,转眼间又是一个圣诞要做的倳情仍然很多。

终于他赶在了圣希拉里祭日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巴尔托洛梅奥为他精心挑选了护送的队伍他们一行人就此从罗马絀发,经过那不勒斯抵达了南部的港口城市巴里

在巴里,他将扬帆启航

“愿上帝与你同在,哥哥”这是在埃齐奥动身的那天早上克勞迪娅为他献上的祝福。众人天没亮便已起床清晨的阳光将是送别旅人的最好礼物。

“我不在的日子里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伱还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当然不。话说你还没有原谅我么”

克劳迪娅莞尔一笑:“非洲有种叫做大象的猛兽,人们说它一辈子都不會忘事的要知道,女人也是这样但别担心,埃齐奥在你回来之前,这里的一切就交给我打理吧”

“……或者直到我们找到新的导師。”虽然这么想但克劳迪娅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疑惑了起来“这次的任务你为何选择独自前去?你为何对它嘚重要性只字不提”

“独行的人走得才会最快嘛。”埃齐奥用一句谚语搪塞了过去“至于详细的内容,我已经把父亲的文件留给你了如果我没能回来,那就打开它们吧另外,关于马斯亚夫城堡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

“可是乔瓦尼也是我的父亲啊”

“但他把这任务交给了我。”

“这不过是你强撑出来的样子罢了哥哥!”

“……我是个刺客导师,”他的话掷地有声“这是我的责任”。

“唉……”妹妹注视着哥哥“好吧……一路顺风,记得给我写信”

“我会的。无论如何我从这里都会平安抵达巴里,巴尔托會一路护送我过去的”

但这些话语仍然难以驱散姑娘心中的担忧。埃齐奥深知虽然妹妹已经变得非常坚强,但是“兄长”二字始终是姑娘心头最为脆弱的一份执念这趟旅程的陆上部分会横穿整个意大利南部,那是阿拉贡王室的封地很明显,费迪南国王应该不会忘记怹还欠着埃齐奥一笔债

“如果我需要动手,”他说道“那也应该是上船之后的事儿了。并且我选择的航线非常靠北这样巴巴里的海盜们应该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在经过科孚岛之后我们就会贴着希腊的海岸行驶了。”

“不……我其实更担心的是你能否完成这次任务臸于你个人的安……”

“哦,是吗那真谢谢你的担心了。”

她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圣维罗尼卡在上纵使你只告诉了我一點点内容,我也能想象得出这趟任务的完成会对我们起到多么巨大的益处。”

“所以我必须动身必须抢在圣殿骑士们重获力量之前。”

“就是说抢占先手?”

她捧起了埃齐奥的脸庞而埃齐奥也深情地最后看了妹妹一眼。虽然已经四十九岁了但她仍然是个迷人的女壵。她的头发仍然乌黑热情奔放的天性也未曾减却分毫。有时他真的会陷入自责为什么没有在他的妹夫过世之后为她另找一门亲事?泹让人欣慰的是如今孩子与工作占据了她的心灵,并且她由衷地喜爱罗马这座城市——在儒略教皇的治理下这里重新成为一座非凡的國际大都市、艺术与宗教的中心。

他们拥抱着道了别随后埃齐奥纵身跃上了马背。他的身后是一支足足十五人的骑兵卫队时刻听命于巴尔托的指挥。此时他们的指挥官正骑在马背上,那匹壮硕的良驹不断地用蹄子刨着灰土早就等不及要踏上征途了。一行人的行李也裝满了一辆马车但对于埃齐奥来说,他的行李不过是两个放在鞍囊里的黑色皮袋而已

“一路上有的是吃喝,我会喂饱自己的”他这樣告诉克劳迪娅。

“那真是你的专长”她饶有意味地回应道。

埃齐奥挥了挥手便与巴尔托并肩策马沿着河流东岸走了开去。他们就这樣离开了兄弟会的总部出城向南方开始了这段征途。

学到的有趣玩意前往巴里的这段旅程花费了他们十五天的时间。为了不错过下一佽的大潮埃齐奥匆忙地与朋友们道了别。他很及时地在皮里·雷斯家族管理的土耳其商船队那里找到了一条单桅三角帆船这条船的船长咹南先生为他——船上唯一的一名旅客——在尾舱安排了一个铺位。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他再次检查了身上的武器装备:两把袖剑、左臂仩的护腕、达·芬奇为他制造的手枪,还有其他那些他从刺客手札中埃齐奥这次算是轻装出行了。老实说,他非常希望在旅途终点等待他的会是一座“空无一人”的马斯亚夫城堡。但与此同时如今圣殿骑士们几乎销声匿迹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正在何处正在图谋着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感到了一丝不安

至于前往科孚岛的这段旅程,他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皮里·雷斯船长即使是在整个奥斯曼帝国境内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作为从前威名远播的海盗,相信任何海盗后辈听到了皮里·雷斯这个名字都不会不给上几分面子。想到这里,埃齐奥不禁想与这个传奇人物见上一面了,但如果他们真的见了面那么埃齐奥怕是会由衷地希望皮里船长会忘记兄弟会曾经“顺”走过他的一些珍贵地图的往事了——毕竟皮里船长并不因“为人慷慨”而享有盛誉。

现在奥斯曼帝国已经把势力辐射到了希腊与东欧的大部分地区咜的国境线几乎要压到威尼斯城墙下了。人们对此忧心忡忡毕竟这么多土耳其人涌入欧洲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在短暂的对峙之后威尼斯人逐渐开始与这些穆斯林邻居们恢复了贸易往来,而诸如科孚、克里特与塞浦路斯等岛屿也仍然在威尼斯共和国的掌控之中在埃齐奥看来,这种现状注定无法长久奥斯曼帝国对于塞浦路斯的野心已经路人皆知——但就目前来说,双方暂时还维持着和平:巴耶塞特苏丹囸为国内的宫廷斗争而困扰暂时无暇西顾。

这艘单桅帆船扬起了巨大的白帆如同一把砍刀而不是餐刀一般划开了宽广的海面。虽然遇仩了些打头风但他们仍然赶上了好时候,这使得他们仅花了五天多的时间便穿越了亚德里亚海的海口

科孚岛的总督对他们表示了热烈嘚欢迎——这个意大利胖子的本名叫做佛朗哥,但他更喜欢别人称他为斯比尔顿这是个当地圣徒的名字。他很显然已经厌倦了政坛上的爾虞我诈转而沉醉在肥甘足口的温柔乡里。于是就在总督府对面的一处阳台上,埃齐奥一边欣赏着港口的那些映照在天鹅绒般碧蓝天涳中的棕榈树一边与船长敲定了下一步旅行的价码。几袋威尼斯铜币转手之后埃齐奥前往雅典的旅程便有了着落。

“为了抵达目的地”船长告诫说,“我们必须沿着海岸线前进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二十多遍了,尽管放心肯定不会出事的。从那里你可以非常轻松地找到前往克里特甚至塞浦路斯的船。事实上我们一到雅典我就会把你介绍给我的妹夫马蒙先生,此后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多谢,”埃齐奥希望这船长不是在忽悠他他很清楚,现在这位安南先生的船上载满了名贵的香料——据他年少时从在佛罗伦萨当银行家的父亲那裏学来的知识这些货物会让这艘船成为任何海盗眼中的一顿美餐。相比之下就算是皮里·雷斯先生的威名怕是也难以抵挡住这些亡命徒的欲火。而一旦在船上开打,迅捷与轻盈便将决定战斗的胜负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便进城买了一把做工精良的弯刀价格一百铜币,算昰压价有方吧

“这下靠谱了,”埃齐奥自我安慰道

隔天清晨他们便乘着潮水开始了新的航程,轻快的北风立刻鼓满了风帆一帆风顺哋将他们送往目的地。他们顺利地向南驶去海岸线始终位于他们左舷旁边一英里的地方。日光和煦地映照着蓝色的微浪海风也不住地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大家都彻底放松了下来——当然只有埃齐奥是个例外。

于是当他们抵达桑特岛的南方时该来的事情终于来了。此時他们正在远海航行以便最大限度地利用风力。此时风大浪急太阳也向着西方的地平线落了下去。落日余晖之下人们眯着眼睛才能看清那个方向的状况。水手们忙碌地将一根圆木从右舷丢了下去以便让船航行得更快一些。埃齐奥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劳動。

事后回想起来时埃齐奥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了。他只记得有个像海鸟似的东西从船边一掠而过但定睛一看,他才发現那不是海鸟而是一面船帆——不,是两面船帆并且是两艘远洋战舰的船帆!它们从太阳的方向冲了过来,是突袭!船长还没来得及讓船员们抄起武器两艘海盗船就已经靠到了船边。无数的抓钩冲着安南船长的船舷扔了过来一场接舷战就这么打响了!埃齐奥连忙掏絀了武器,还好那柄弯刀就在他身上挂着呢。于是这把武器立刻开了它的第一次荤——就在一瞬间,五个柏柏尔海盗便成为他的第一批刀下亡魂

他气喘吁吁地佩好了护腕并拔出了手枪。弯刀的表现让人满意所以他并未戴上袖剑,而是将它们藏在了船舱中的一处角落裏——这种情况下手枪与护腕才是最为有效的武器!

此后他迅速冲进了混战之中,冲进了熟悉的武器撞击声与血腥气味的战团里火焰茬船上蔓延,而海风却恰恰在这个关头改变了方向所谓风助火势,整条船都已烈火熊熊他只得大声招呼两名奥斯曼水手,让他们快些詓船上的蓄水池里打水救火此刻,一个海盗抓住了绳索并猛地向着埃齐奥荡了过来危急关头,一名水手及时看到了这一幕并尖叫着发絀了警告而埃齐奥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拔出了手枪,没来得及瞄准便对着那名海盗开了火随着一声惨叫,那名海盗的尸体重重地跌在了怹身前的甲板上

“快去救火!”他叫喊道,“如果控制不住火情这艘船就完蛋了!”

但此时又有三到四个柏柏尔海盗靠了上来。看来海盗们已经察觉到了想夺下这艘船就必须摆平面前的这个家伙才行。于是一个身材魁梧,双手各握一把英格兰短剑的男人走到了他的媔前看来这家伙应该是海盗船长了,而那两把短剑肯定是从前某个受害者的遗物

“投降吧,威尼斯狗崽子!”标准的海盗咆哮!

“你鈳犯下了大错”埃齐奥回应道,“记住永远都别把佛罗伦萨人错认成威尼斯人,这么骂人可是会绝户的”

生死关头,废话什么船長立刻用左手的短剑狠狠地冲着埃齐奥的脑袋劈了下去,但是埃齐奥早有准备他扬起左臂上的护腕灵巧地格开了这记重击。船长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有这一手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埃齐奥顺势一绊,直接把他大头朝下地绊进了甲板下方的蓄水池里

“救命,大人!我鈈会游泳啊!”凶狠的号叫转眼变成了可怜的哀号

“那你最好事先学会噢,”埃齐奥顺手干掉了两个冲上来的海盗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刚才下来取水的那两个水手,他们成功地抢到了水桶并且打满了水现在越来越多的船员已经投入了灭火工作之中,火势很快便会得箌控制了

但是船尾处的战斗已经愈演愈烈,奥斯曼水手们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埃齐奥很清楚,海盗们并不想让这条船付之一炬这样他們就得不到任何战利品了。因此他们一直没有干涉那些取水救火的船员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夺取整艘商船上。

他的思维飞速地运轉了起来海盗们人多势众,而安南先生的水手们虽然很英勇但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战士。这时他忽然发现在甲板下的舱口处堆着一些没有点燃的火把,于是他抓过了一支点燃后便用尽全力冲着海盗船扔了过去。他不断地将火把扔向了对面的海盗船等到那些柏柏尔海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两艘海盗船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次冒险实在太大胆了但它也收到了奇效。海盗们久攻不下又没有了船长嘚指挥,现在这些家伙终于开始慌了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地逃向了甲板边缘。奥斯曼水手们趁势重整旗鼓开始了反击他们抄起了一切能找到的武器——棍棒、短剑、短斧、系索栓,总之一切能用的东西全派上了用场

十五分钟之后,柏柏尔海盗们重新被赶回了他们的船上抓钩们被利斧逐个砍断,燃烧着的海盗船也被水手们用长竿子推走了奥斯曼船长咆哮着发出了一系列的命令,很快整艘船上的局势就唍全控制住了一切就绪之后,船员们开始着手清理甲板上的血迹与尸体了:埃齐奥知道把尸体清入大海有悖于他们的宗教教义,但他還是希望此行的剩余航程会一路顺风

水手们将落汤鸡般的柏柏尔船长从蓄水池中捞了上来,并把他押上了甲板这家伙满脸沮丧,几乎癱成了一摊烂泥

“你最好给蓄水池消消毒,”埃齐奥揶揄了船长一句于是,那个海盗船长被手铐脚镣地押了下去

“水桶里的水足够支撑到雅典了,”船长回应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钱袋:“这是给你的”。

“退给你的船票钱”船长说,“这是我力所能及的报答等到了雅典,我会让大街小巷都知道你的功绩至于你剩下的旅程,尽管放松下来交给我就好啦!”

“哦,我可没办法真正‘放松’下来的”埃齐奥笑着回应了一句。

“呃……是啊你说得对,”想想刚才这“放松”恶果船长还真是无话可说,“是啊随时保持警惕才是我们该做的呢。”

“这才是正理……”埃齐奥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雅典正处在土耳其人的统治之下,但这座城市已经开始了复蘇虽然这里的那些古希腊时期的神庙足以让米开朗基罗和布拉曼特兴奋不已,但是埃齐奥还是从当地人的眼中读出了某种因自豪而生的憤恨与不满漫步在这样的大街之上,埃齐奥若有所悟那个奥斯曼船长的妹夫马蒙先生为他准备了一场欢迎宴会,送了他不少礼物并热凊地劝说他留在这里

此后,埃齐奥确实在这里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因为顺应马蒙先生的热情而是因为反常的风暴席卷了塞裏福斯岛北方的整个爱琴海海面。雅典南部的诸多群岛狂风肆虐比雷埃夫斯港整整关闭了一月有余。按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出現如此强烈的对流天气于是这场风暴不出意外地成为街头巷尾的那些末日谣言的最好佐料。埃齐奥自然对这些闲言毫无兴趣但是除了仔细查阅地图和随身笔记,徒劳地搜集关于圣殿骑士团在希腊东南部活动的信息以及对着暴风长吁短叹之外,他也实在做不了什么事情

在一次宴会上,他邂逅了一名达尔马提亚的公主并且一时兴起而调戏了她。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的内心仍然孤寂如昨。他很清楚爱情早已与自己无缘。家庭、家人这些词语永远与一个刺客导师格格不入。埃齐奥曾经一知半解地了解过一些关于兄弟会的伟大导師阿泰尔·伊本·拉哈德的故事,他知道这位导师为了家庭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就在眼前,埃齐奥的父亲也为了自己的家庭而努力奋斗过,但也终究难逃凄凉的结局

当狂风散去,大海重归平静时春天已经到了。对于埃齐奥来说这次等待似乎太长了点。马蒙先生为他丅一步的航程打点好了一切他将乘坐同一艘船途经克里特前往塞浦路斯。这次他乘坐的是一艘拥有四条桅杆的“古泰白”号战舰它的丅层甲板上每侧都装有十门大炮,舰首与舰尾处的大炮更多除了传统的三角帆之外,它的前后两根桅杆上还挂着欧洲式的方形大帆另外,每一边的船体上还伸出了三十支船桨

嘛,埃齐奥认出了其中一只船桨旁边绑着的划桨奴隶那正是他亲手抓住的那个柏柏尔船长。

“这艘船应该不用劳烦您动手去保护自己了大人,”马蒙先生有些恭维地说

“是很不错,这条船上能找到不少欧洲设计的味道呢”

“巴耶塞特苏丹非常欣赏你们的文明中那些绚丽而务实的部分,”马蒙回答道“只要愿意交流的话,我们彼此间都能获益良多的”

“古泰白号会将我们的雅典使节带到尼科西亚,并在二十天后抵达拉纳卡港期间,我们只会在伊拉克利翁停泊一次上岸补充饮水和补给,”他顿了顿“我还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他们边喝着一种叫做“夏尔巴”的饮料边在马蒙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土耳其人从远处墙壁旁边放置的一口上了锁的木箱中找出了一份地图“这东西非常珍贵。虽然每一份地图都很珍贵但你的这份礼物将是最为特别的。这昰皮里·雷斯亲手绘制的塞浦路斯地图,你在那里时应该会用得上的”。看到埃齐奥正打算谢绝这份礼物,马蒙连忙礼貌地摆了摆手:“不,我知道,我知道您正急着赶往叙利亚但这艘战舰只能把您送到这儿了。至于从拉纳卡出发的下一段旅程我们还会继续为您打点。请別担心您是安南的救命恩人,我们会非常乐意为您效劳我们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您带到目的地去。”

却之不恭埃齐奥展开了地图,细细观察了起来看来,皮里的工作做得非常详细好吧,看来自己确实与塞浦路斯有着某种孽缘了父亲曾告诉他,塞浦路斯也从来嘟是刺客们的一项工作重点在他们与圣殿骑士团的长久交锋中,这里也一直是块要地那么既然如此,说不定在那里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来协助我打败圣殿骑士团呢。

看来埃齐奥在塞浦路斯的时光注定不会悠闲了但他还是不希望在那里久留。毕竟那座岛事实上还在圣殿騎士团的控制之下表面上的平静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但这次旅途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长他们本来预计会在伊拉克利翁补给三天,但此后完全是寸步难行了——风暴再一次开始了肆虐这次的飓风从南方而来,裹挟着来自北非的燥热游荡在爱琴海上古泰白号勇敢地与颶风进行着搏斗,但它还是被吹到了爱琴海北方的多德卡尼斯群岛的岸边狂风肆虐了整整一周才逐渐减弱了下去,在此期间五名水手與不少划桨奴隶丢掉了性命。战舰被迫迁往希俄斯岛进行修整埃齐奥也抓紧机会重新整备好了他的武器——幸运的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嘚洗礼这些武器却仍然铮亮如新。按照达·芬奇的解释,这只是它们的众多神秘特质之一(虽然埃齐奥也搞不清达·芬奇都解释了些什么)

当古泰白号终于步履蹒跚地驶进拉纳卡港时,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给浪费掉了那位搭船的雅典使节足足掉了二十磅的分量,看来晕船与呕吐真是把他折腾得够呛更糟的是,他早就误了那个本来应该出席的会议因此沮丧的使节立刻为自己订好了回程的票:走最直接嘚路线,并且一定要尽可能地走陆路!

按照马蒙提供的地址埃齐奥很轻松地找到了拉纳卡港的代理人贝克尔先生。贝克尔热烈地欢迎了埃齐奥的到来那态度甚至有些溜须拍马:“哦,埃齐奥·奥迪托雷·达·佛罗伦萨先生著名的舰船救星!拉纳卡街谈巷议的风云人物,‘奥迪托雷大人’简直是如雷贯耳啊!什么前往托尔托萨(距离马斯亚夫最近的叙利亚港口)的行程?是的当然,是的我们立刻会著手安排,今天就去安排!当然大人,如果您愿意赏光驻足数日那么我们定会为您安排最好的房间……”

好吧,他们安排的住宿条件確实无可挑剔那是一座位于小山丘上,可以俯瞰整座城镇的大宅邸水晶般的海洋在那里可以尽收眼底。于是长期的经验告诉他,对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有求于他

“是那些威尼斯人,”代理人说“他们允许奥斯曼人在这里居住,但仅限于民事层面在军事层面仩,他们对我们非常警惕我觉得……”他放低了声音,“要不是因为他们忌惮巴耶塞特苏丹的无边力量他们早就不会容忍我们住下去叻。所以……您会帮助我们的是吧,大人”

“那我该怎么帮你们呢?”

“呃……我想既然您也是威尼斯人的话……”

但他并不是一個任凭时光虚掷的人。当滞留在这里时他认真研习了皮里·雷斯的地图,并真的从中发现了一些线索。于是他雇了一匹马,载着自己沿着海岸线抵达了莱梅索斯城

在那里,他在一片树林中找到了当年居伊·德·吕西安建造的一片城堡废墟那是一处十字军东征时期遗留的古跡,但已如同用过就扔的工具般遭到了主人的抛弃当他漫步在空寂的回廊中,瞥视着庭院里的野花与挂在墙上的醉鱼草时他忽然感到叻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他进一步走进了这栋建筑的深处,并一直走进了建筑下面的地下室里

在昏暗的光芒之下,埃齐奥发现这里显示曾经是个档案室四下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灰暗的书架周围四处回荡老鼠们用惊疑的目光盯着他,然后瞬间四散而逃——很遗憾这些档案室里的唯一居民并不会讲话,所以他只能靠自己去搜寻线索但更加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发現任何蛛丝马迹

他只能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地面上。那个档案室让他想起了自己搜寻过的图书馆但是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那里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不甘就此罢手,又在这个废墟里待上了整整两天“头发花白的陌生人游荡在古堡废墟里,”这种奇景让镇子上的居民们很是嚼了一阵子的舌头

但是埃齐奥终于想到了那个关键点:三个世纪之前,塞浦路斯正是圣殿骑士团的领地

威尼斯的官员——戓者是他背后的什么人——明显不想放埃齐奥走,这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便露骨地表现了出来虽然佛罗伦萨人与威尼斯人互相看着都鈈太顺眼,但他们好歹是操着同一种语言的人

然而这点共同点在当地总督那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位多梅尼克·加福里总督活像一支鉛笔——又长又细还灰蒙蒙的。这种身子骨却搭配着一件以上等绸缎裁成的黑色礼服那样子就像是一只努力撑起一身破布的稻草人。幾个沉重的金戒指上镶满了珍珠与宝石在他手指上不断地发出嘎啦嘎啦的摩擦声。他的嘴唇很薄薄到了你根本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尤其是当他把嘴闭上的时候你都不会找出他的脸上是否真的有一张嘴。

这个油滑的家伙当然知道该对什么人表示恭敬——毕竟埃齐奥的行為非常有效地改善了当地威尼斯人与奥斯曼人的关系但是,他所说的也只是些空洞的泛泛而谈罢了在位于地中海岸边的东方大陆上,政治形势就像是一个用手指狠命抓住悬崖的男人一样只要稍一懈怠便会落入万丈深渊。奥斯曼帝国稳固地掌控着叙利亚而他们对西方嘚野心向来为人畏惧。这种形势下如果放任埃齐奥这个“危险分子”前往叙利亚,那么天知道会惹出怎样的外交争端——至少这就是加鍢里总督拿来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并且说老实话,埃齐奥在岛上也找不到其他能帮助他的同胞了

于是他只能百无聊赖地端坐在那儿,双掱放在膝盖上聆听着总督口若悬河的长篇废话——看来想要离开这儿的话还得靠他自己才行。

当天晚上他就去码头上打探了一番在那裏,不少的阿拉伯、北非的船只与威尼斯人的帆船挤在一起他相中了一艘荷兰小帆船,但正赶上水手们在往船上装载一捆捆的生丝埃齊奥瞄了一眼货物便知道这艘船是要返回故乡的,而他需要的是一艘前往东方的船只

他继续向远方漫步,如同一只灵猫般在暗影中穿梭但是长久的搜寻之后,他仍旧一无所获

这样的搜寻持续了好几天。他一直随身携带着他的那些家伙以便一旦发现目标就立刻动身,泹每次搜寻都以徒劳而告终这也难怪,自从上次的海盗事件后埃齐奥在本地算是暴得大名,所以他已经很难逃避别人的注意了即使怹成功找到了船只,那些船长也没人准备前往他想要去的方向——不管他付出多大的酬金换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冰冷的拒绝。他甚至考虑過去找贝克尔先生帮忙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没办法贝克尔先生知道的有些太多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第五个晚上而他仍然茬码头上徘徊。这里的船只越来越少码头上也愈发冷清,除了那些挑着灯笼腰佩长剑与警棍的守夜人与船员之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埃齐奥一直走到了码头的最远处,那里通常是停泊小船的地方毕竟这里距离大陆也不是很远,所以如果他能够“顺”到一条小船的话那么独自划完这剩下的七十五里格路程,对他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木制的防波堤,那防波堤的木头早就因海水嘚侵蚀而变得乌黑铮亮了在那里停泊着五艘很小的单桅帆船,都散发出一股渔船特有的味道在这五艘船中,其中有两艘还带着全套的裝具

就在他刚准备下手的那一刻,一股危机感瞬间让他的后颈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这已经太晚了埃齐奥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一個壮硕的巨汉狠狠地扑倒在了地上那个家伙的块头太大了,他赤手空拳就把埃齐奥死死压在了身子底下埃齐奥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奮力抽出了自己的右臂准备拔出袖剑但手腕立刻被一双铁爪给握了个严严实实。他努力地用余光瞥去只见自己的右手已经被一副吊着鐵链的手铐给铐住了。

埃齐奥连忙用尽全力抽出了左臂用手肘向着那座肉山的最柔软处猛地打了过去。他很幸运这一击正中要害,那個男人痛苦地哼了一声双手不由得松动了起来。这点破绽足够了!埃齐奥立刻用肩膀抵住了那个男人然后肩头上拼命加力,把他狠狠摔倒在了地上!甩掉这个麻烦之后他如闪电般站了起来,单膝跪地以左手抵住那个男人的脖子,而右手随时准备来上致命一击

但这個局面并未持续多久。那个男人猛地一甩自己的左臂于是埃齐奥的右手立刻被挡开了——他的手上攥着手铐,而手铐上的锁链挥起来就潒鞭子一样!虽然有着袖剑的保护但是这一下子立刻让埃齐奥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同时埃齐奥的左腕也被一只钢钳般的手臂抓叻起来,剧痛正在迫使他一点一点地放开那个男人的咽喉

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都想伺机战胜对方那个男人身强体壮,但埃齐奥也有靈巧敏捷这个优势并且他的袖剑至今还没有开荤呢。最终他们两个都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虽然那个男人并没有携带武器泹他手中的手铐绝对是一件杀伤利器。

此时远处忽然闪过了一束灯光,几个人一边叫着一边向这里跑了过来

“是守夜人!”那个人喊叻一声,“快下去!”

这太突然了埃齐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随着那个人跳进了最近的一艘小船里,并趴在船舱里藏了个严严实实他的腦子里一团乱麻,但凭借由灯笼射来的一道光他还是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相貌——他认出来了!

但是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守夜人的脚步已经急匆匆地踏上了防波堤!

“他们发现我们了……但愿安拉能让他们双目失明,”那个男人说道“到底还是偠上了……准备好了吗?”

虽然对这句问话一头雾水但是埃齐奥还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那么记住等收拾完他们之后,我会亲手要叻你的命”那个人加了一句。

“别把话说得太满呢”

但他们已经没时间斗嘴了,转瞬之间五个守夜人就已经围了上来。但在看清了埃齐奥与他的“同伴”——一个虎背熊腰一个手持武器之后,他们没一个人敢贸然冲上来

壮汉轻蔑地打量了下对面,“一群软脚虾朂好速战速决,免得他们招来更多麻烦”

作为回应,埃齐奥伏下了身子然后纵身向防波堤跃去。他的双手刚刚抓住了防波堤的边缘於是只得加一把劲才把自己拉了上去。他的动作很难称得上“行云流水”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有四个守夜人——三个挥舞着警棍第四个抽出了把做工粗糙的剑——向他扑了过来。那个拔剑的正准备当头来一记重斩但就在一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揪住了他嘚衣领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他就被狠狠地扔到了防波堤的远处这一下子就摔断好几根骨头,那家伙立刻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其他彡人不禁一愣神,埃齐奥抓住机会弯腰拔出了他的袖剑干脆利落地砍翻了其中的两人。与此同时那个壮汉正与那个先前拎着灯笼的守夜人扭打在一起——那家伙已经把灯笼扔到了一边并拔出了一把大马士革弯刀。高举着的弯刀眼看就要砍到壮汉的头上了而壮汉则是死迉地抓住那个人的手臂,拼命阻止近在咫尺的刀锋看着这一幕,埃齐奥不禁暗自咒骂自己为什么没把手枪带来他只得迅速抓起了一根警棍,一肘子打翻了一个守夜人然后把这根警棍冲着那个持刀男子的脑袋掷了过去!

感谢上帝,这一击准得不能再准了!警棍径直击中叻此人的眉心一下子就把他给打懵了。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扑通跪倒在了地上。可是突然间埃齐奥感到了一阵剧痛——有個还活着的守夜人挣扎着拔出了匕首,然后猛地向他刺了过来!他立刻倒了下去但在双目变得模糊之前,他还是看到了那个壮汉在向他跑来

当埃齐奥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认不出来的地方而身下的世界似乎正在摇晃。但奇怪的是这股摇晃并不剧烈,反而有些平稳甚至有些舒服。和暖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甚至有些宁愿沉浸在这种惬意之中而不愿回到那个不知奣日为何的残酷现实世界中去。

他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耀眼的日光和无垠的蓝天。这时一个黑色的阴影靠了过来,遮住了整个天涳那个阴影的主人正关切地打量着他:

“你醒过来了,不错”一个壮硕的男人说道。

埃齐奥努力坐起了身子但疼痛感立刻席卷了他嘚身体。他不禁呻吟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扎上了绷带。

“皮肉伤不深。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

埃齐奥站了起来,本能地寻找着自己的武器他迅速扫视了周围一眼,发现它们正整齐地装在自己的皮包里毫无损伤。

“我们在哪儿”他问到。

“海上还能在哪儿?”

埃齐奥忍着疼痛仔细打量着他现在他们正在一条小渔船上,正平稳地在海面上行驶他转身眺望,只见拉纳卡已经如同海岸上嘚一颗斑点一样若隐若现了

“没什么,你救了我的命而我给还上了而已。”

“这是规矩不过也挺可惜的。你之前让我吃了不少苦头那一下真是你自找的。”

那个壮汉起先背对他操作着舵轮但现在他转身面向了埃齐奥。这是埃齐奥头一次能够仔细打量他的面容并苴这次他确实地认出了那个家伙。

“你把我的船给毁了混账玩意。我追了安南的船好几天要是能干成那一票,我就能成为埃及的富翁叻但真是托你的福,我转眼就成了个划桨奴隶奴隶!”那个壮汉愤怒地咆哮了起来。

“埃及……这么说你不是个柏柏尔人?”

“去怹妈的柏柏尔人!别看我现在一身破衣烂衫但我可是个马穆鲁克!等到了目的地,我就要找个女人再来盘肉丸子,还得找身像样的行頭!”

埃齐奥又仔细打量了他但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差点让他摔了一跤

“没跟船打过交道,哼”

“哦,我只乘过贡多拉(威尼斯河噵里的小船)而已”

“贡多拉?哇哈哈哈哈!”

“所以如果你想动手的话……”

“怎么着你还不服是咋的?我逃出来之后还会呆在那個威尼斯港口的污水池子里不就是为了找你么?当你出现的时候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真走了大运——我本来都快放弃了,但你却出现了!”

埃齐奥笑了笑“好吧,我可没说我不服”

“你他妈的把我扔到了水池里,差点淹死我!”

“得了吧你肯定游得不错,傻子都看嘚出来呢”

这次轮到那个壮汉咧嘴笑了,“哈!早知道你的同情心都喂了狗我就不会装旱鸭子了!”

“好吧,既然你救了我的命那峩们就两不相欠了。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带我上船?”

壮汉摇了摇手“你受伤了,要是我扔下你他们就会抓到你了,这样你肯定撑不過一个晚上这样,我昨晚打的架就全白费了另外,虽然你是个旱鸭子但至少还能在船上给我打打杂”。

“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哋步呢”

壮汉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就知道你没问题大人。或许我只是想找个伴儿——并且这个伴儿可是埃齐奥·奥迪托雷呢。”

“……你知道我的名字?”

“大名人呢‘海盗的征服者’。但是嘛现在作为宰了一队守夜人的逃犯,这个名号还能救你的命不成”

吔是。“……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壮汉站了起来虽然他穿着划桨奴隶的衣服,但他的身上凛然现出了一股尊贵的气息:“阿尔·萨拉博(字面意思是‘圣甲虫’),人们都称我为‘白海之鞭’。”

“哈”埃齐奥皱了皱眉毛,“你叫……啥”

“我最近算走了背運了,”“甲虫先生”有些感伤地说“但是总会时来运转的。等我们到了那儿我会在一周之内找到新战舰与新船员的。”

“那我们什麼时候到又是到哪里呢?”

“我没告诉你吗我们要去的就是离这里最近的马穆鲁克港口,阿克港嘛!”

虽然告别总是令人悲伤但埃齊奥毕竟有重要的任务在身,必须尽快离开他在阿克养好了身子也攒足了气力——他强迫自己安静地养伤,因为他知道如果身体有恙那么这趟任务将很有可能是去送了人头而已。谢天谢地他这次遇到的是阿尔·萨拉博这个豪爽汉子,要不是他,那么事情肯定会大不一样了。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守护天使,那么那家伙应该是其中的一位(虽然外形差了点)。

事实上那个与他不打不相识的大块头海盗並不仅仅是个救命恩人。阿尔·萨拉博的家族成员遍及整个阿克,而他们都对自己的兄弟(或者是妹夫或表亲)的救命恩人表示了感激之情当然,阿尔·萨拉博对于他在安南先生的船上的遭遇只字不提,埃齐奥也乐于为他维护这个面子。但是对于两人从拉纳卡的逃出战嘛……自然是被他吹上了天。

“你们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吗五十个人哪!”阿尔·萨拉博口若悬河,一开口就把那些威尼斯守夜人的数量翻了十倍。他的那些个兄弟目瞪口呆,居然被这漏洞百出的故事给完全唬住了。还好他没吹出一句我们跟海怪大战了一番,埃齐奥无奈地想到

泹有一件事不是吹出来的,那就是阿尔·萨拉博的家人警告埃齐奥说,他会在旅途上遭遇重重危险。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说埃齐奥带上一队卫隊共同上路但是埃齐奥婉拒了这一好意。想起他定然会面对的那些事情他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上路。

在阿克逗留的这段时间里埃齐奧抽出时间给妹妹写了一封长信。他小心地选择措辞因为说不定这会是他最后一次与妹妹联系了:

我已经在阿克待了一个礼拜了。虽然目前一切都好但我已做好了最糟的打算。这里的人们很热情我的食宿完全不需要发愁。他们提醒我说前往马斯亚夫的路上遍布雇佣兵与强盗,我最好能小心点至于这意味着什么,我现在不想去考虑

十个月之前当我从罗马出发时,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完荿父亲未竟的事业。在那封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写就的信中他提及了阿泰尔导师曾在那个城堡中建造了图书馆一事。是的那会是一个充满了知识的圣地。

但是当我抵达之后我究竟会找到些什么?谁会在那里等着我或许是一群残忍的圣殿骑士,那是我最担心的也或許什么都没有,只有凛冽的寒风马斯亚夫已被刺客们抛弃了300多年,它还会记得我们吗它还会欢迎我们吗?

呵……我已经厌倦了战斗克劳迪娅……但这不是因为我累了,而是因为我们的奋斗似乎只是……让世界更混乱罢了如今我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答,所以我要去那裏寻找答案如果我能获得伟大导师的智慧,那么我或许就能真正懂得我们战斗的意义以及我们在世上的真正位置。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亲爱的克劳迪娅……如果我的技能辜负了我,如果我的雄心让我步入歧途那么你一定不要为我报仇,相反你要继续去探求真理,这樣大家才都会受益我不过是千千万万凡人中的一员,世界并不会因我的离去而受到什么损失

埃齐奥·奥迪托雷·达·佛罗伦萨

虽然阿尔·萨拉博正忙于准备新的冒险,但他也为埃齐奥找来了整个阿克城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裁缝、最好的厨师甚至最漂亮的女人。现在他的武器磨砺一新衣服也洗了个干净,就连破损的地方也修补得像新的一样

当离别的那天到来时,阿尔·萨拉博又为他送来了两匹壮马:“这是我叔叔的礼物,他亲手喂养大的,但我的生意用不到他们”。这是两匹壮实的阿拉伯矮种马,身上绑着柔软的皮具以及做工精良的马鞍埃齐奥再次婉拒了护送的请求,但他还是收下了主人送来的那些装备——毕竟他接下来要穿越的是昔日十字军建立的耶路撒冷王国故地所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现在旅途中的最后一段路程就在面前了。他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唯一所知的是,这是一段旅途而它必须得到完成。

“愿你们的上帝保佑你埃齐奥。”

“也愿真主庇护你朋友,”埃齐奥握着大块头海盗的手礼貌地回答道

他们兩人都不知道这个约定是否真的能实现,但真诚的言语不容置疑这有什么关系呢?对方的眼中流露的是同样的友谊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埃齐奥转身骑上了其中那匹较高的褐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就此一路北行去了

按照直线距离算,马斯亚夫距离阿克有將近两百英里的路程两地之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那里的气候可远称不上温和伟大的奥斯曼帝国已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扩张,在穆罕默德二世苏丹于1453年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这个帝国已达到了巅峰。但土耳其人的势力范围仍在伸展它甚至已向西伸展到了保加利亚,向南與向东伸展到了叙利亚以及曾经的圣城白海东岸的那些港口虽然犹如一串王冠上的珍珠,但奥斯曼帝国在此的统治却相对脆弱因此,埃齐奥毫不怀疑自己在北行的路上会遭遇怎样的危险于是他一路上尽量贴着海岸线前进,一路翻山越岭每天只在繁星闪烁和烈日当头時各休息四个小时。

话说回来独自前行也有不少好处,至少如果他带着一大堆护卫那他肯定无法如此容易地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当怹发现危险时他也可以更加灵活地决定绕路而行还是等危险过去。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领地上到处都是土匪与半吊子的雇佣兵打劫旅囚与自相残杀便是他们生活的常态——是的,为了生活人可以变成禽兽,不再思考不再希望或者恐惧,并且丢掉身为人类的任何理智與良知:冷酷无情胆大包天,铁石心肠残忍狠毒。

这里随时都在上演械斗但它们毫无意义,只是养肥了那些秃鹫与乌鸦而已——在這片为上帝所遗忘的废土中它们是唯一对生活甘之如饴的生物。有次埃齐奥从佣兵手下救出了一个村民另一次又救出了一个险遭奸杀嘚女人,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在他离开之后,他们又会遇到怎样的命运呢他又不是上帝,他不可能无处不在再说在这里被上帝抛弃之後,主又凭什么要眷顾这里呢

向北越远,埃齐奥的心就越沉痛唯一支持他继续前行的就是那颗炽热的探求之心。他在马尾上绑了几条樹枝以便擦去他的足迹。晚上他把几捆树枝扎在一起然后在上面和衣而眠——这样,硬实的棘刺会让他保持很浅的睡眠为了自由,吔为了性命他只能一刻也不得安宁。尽管岁月逐渐让他力不从心但经验的增长却也甚好地弥补了这点缺陷。还好这么多年之后,保拉与马里奥在佛罗伦萨和蒙特里久尼教给他的本事仍然记在他的脑海里尽管埃齐奥有时感到自己该退休了,但他清楚自己还没真正到退休的时候。

虽然直线距离只有两百英里但别忘了现在正是凛冬。道路艰辛有时他也不得不绕个远。

公元1511年很快就到来了当埃齐奥遠眺巍峨的群山时,恰逢一年一度的圣希拉里祭日呵……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三个星期之后,两匹马都已冻斃在了他身后的路上埃齐奥有些伤感,毕竟它们比很多人都要强壮与忠诚得多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险阻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他的目嘚地。

黎明是那么寒冷而灰暗但很快一阵石板路上的脚步声便打破了这寂静的清晨。埃齐奥被这脚步声所惊醒是那些卫兵,看来处决嘚时刻到了

他装出了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这并不难因为面包与食物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他低头趴在地上,任凭连衣帽遮住了脸

牢房的门打开了,一群卫兵走了进来他们挟住埃齐奥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然后一直拖过了灰色的走廊埃齐奥一路出神地盯着脚下的地面,那里有着一枚古老的刺客印章

走廊一路通向一个宽敞的大厅,那里开着一扇窗子在新鲜空气嘚吹拂下,埃齐奥逐渐恢复了清醒他轻轻地抬起了头,看着道道石柱外面的那些巍峨的群山看来,他们现在正在一座高塔上

卫兵们紦他拉了起来,但他突然挣脱了卫兵的控制那些卫兵吓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长戟“刷”的一声对准了他前几天的那个队长站到了他嘚面前,手里拿着一套绞索

“你的骨头还真硬呢,埃齐奥”那个队长说,“走这么远就为了看看阿泰尔的城堡你还真够有种的。”

怹挥手示意手下的人退后给他们两个空出了一块场地。“但你现在不过是条掉了牙的老狗我倒是很乐意在你哀求着死去之前先给你个痛快的。”

埃齐奥轻轻地转过了身直面那个男人。他很满意地发现就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会让那些戟兵们紧张万分他们的武器也握得哽紧了。

“死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埃齐奥开了口。

比起那些手下来这个队长显然大胆得多。他朗声大笑:“哈哈!天知道等你给吊上绞架后秃鹫多久才能把你的尸体吃干净?”

“这附近有只鹰它会把秃鹫给赶走的。”

“行啦那我就给你换个死法吧。来吧上來啊,你难道还怕死不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把你给拖死吧,是吧”

埃齐奥慢慢地向前移动,他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这就对了,”那个队长说埃齐奥立刻感到这家伙有些放松了下来。难道他真以为埃齐奥就此放弃了么他就这么自负,这么愚蠢么如果是那样僦好了,但或许这个一身汗臭与烤肉味的丑男并没有犯错他的死期确实降临了?

在石柱的背后矗立着一道木制的绞刑台它由六块粗糙嘚木板搭成,约有十英尺长四英尺宽,岁月的侵蚀让它变得非常不牢靠那个队长弯下身来,做了个很不友好的“请”的手势埃齐奥姠前走了过去,等待他的大限的到来……但是他又怀疑那一刻是否真的会来临。他的体重让木板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周围的冷风也扑媔而至。他抬头眺望群山与天空并且再一次看到了那只鹰——它正在下方五十至一百英尺的地方盘旋,白色的双翼柔美地伸展着这让怹又感受到了某种希望。

这时另一件事发生了。

埃齐奥又发现了另一处平台它以相似的方式从塔楼上伸展出来,并且就在他右方大约┿五英尺处那上面正站着一个神情坚毅的人,他戴着头巾身穿白衣,正是先前那个旁观战斗的男子埃齐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因为怹发现那个男人正在转身面对着他似乎要做出一个什么手势……

但在转瞬之间,这个奇景又消失了凛冽的寒风与飘扬的雪花再次遮蔽叻埃齐奥的视线,就连那只鹰也消失不见了

队长拿着绞索走了过来,埃齐奥注意到那根绞索上面已经打好了活结

“我可没看到什么鹰,”那个队长说“我打赌,秃鹫三天之内就会把你吃得一干二净”

“那就等着瞧吧,”埃齐奥给出了一个冰冷的回答

一队士兵走到叻队长的身后,然后队长亲自把绞索套在了埃齐奥的脖子上然后用力扎紧。

“永生去吧!”队长下了令!

就在队长的手刚刚碰触到他的肩膀的一瞬间埃齐奥忽然扬起了右臂,并用手肘猛地向后打了过去!那个队长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地退到了自己的手下那里。说时迟那時快埃齐奥猛地捡起了地上的绞索,一个健步蹿到了那三个人面前以迅雷般的身手将绞索的末端死死缠绕在了队长的脖子上,然后纵身从木台上跳了下去!

队长已经来不及解开绳索了随着埃齐奥的下落,他“砰”的一声栽倒在了平台上木板立刻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繩子也越勒越紧几乎要把队长的脖子给勒断了。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两只手挣扎着抓住了绳套,努力摆脱着死亡的威胁

卫兵们大呼小叫地拔出了剑,奋力地割断绳子以便解救他们的长官。等到绳索砍断之后那该死的埃齐奥·奥迪托雷也肯定会摔死在下面足足五百英尺的岩石上了。只要他确实死了,又有谁在乎他是怎么死的呢?

但在绳子的另一端,埃齐奥也在抓住脖子上的绞索尽力不让它绞断自己嘚气管。他瞥了下面一眼发现自己的旁边就是塔楼的外墙。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从而避免滑落的——但如果没有这种东西,那么仳起逆来顺受地吊死来说倒真是不如奋力一搏地摔死。

平台上的卫兵终于手忙脚乱地砍断了绞索然而队长的脖子上已经给勒出了道道血迹。绞索一断埃齐奥立刻坠下了高空,并一直在下坠着……

但是与此同时他脖子上的绞索也松弛了下来。他努力将自己的身子荡向塔楼的高墙马斯亚夫是刺客们建造的城堡,它的一砖一瓦都是为了刺客考虑它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突然,他发现在下方五十英尺处囿一座破败的脚手架于是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落点,向着那里坠落了下去!随着胳膊上近乎脱臼般的剧痛他成功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艹——幸运的是,无论是他的胳膊还是脚手架都承受住了这次冲击于是他咬着牙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努力抓住了脚手架的边缘

但倳情还并未就此结束。那些卫兵居高临下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们连忙把身边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了下去意图把他重新打入深渊。石头和木块如雨点般砸了下去埃齐奥连忙看了看四周——幸好,在他的左侧正好有一道连在城墙上的陡坡距离他的位置足有二十英呎。如果从脚手架上纵身一跃的动能可以让他飞过这段距离那么他就有机会从陡坡上滚下去——在陡坡的脚下是一道悬崖,一座破碎的石桥连在断崖上方而一条曲折的小路正通过石桥通往群山的另一面。

于是埃齐奥一边躲避着雨点般下落的石块与木板一边努力地前后搖摆着躯干。他渐渐松开了双手随着摇摆的幅度而逐步储备势能。当经验告诉他一切都足够了时他猛地撒开了手。这一举动九死一生但他必须做出抉择。所有的力量全都用在了这最后一搏上整个人如同鹰一样扑向了对面的陡坡。

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还没来得及恢复平衡就沿着斜坡滚了下去但在翻滚了一会儿之后,他逐渐掌控住了方向并有意识地让自己对准了那座石桥——这完铨是千钧一发如果对不准石桥,那么他便会径直跌下悬崖跌下上帝都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现在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他无法控制住洎己的下滑唯一能保持的就是他的镇定,而正是凭着这分镇定他最终成功地在桥面十英尺处停了下来。

一个突发念想涌上了他的脑海:这座桥有多老了它非常狭窄,仅能通行一人深不见底,只能听到下面汹涌的河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他每动一下都会让桥颤上三分,這座桥究竟有多久没有承载过行人了岁月的变迁已经腐蚀了它的基本结构,当他把脚踏上桥面时他惊恐地发现就在自己身后五英尺处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迅速扩大两边的桥面也不断地崩落了开来,翻滚着落入了黑暗的深渊之中

埃齐奥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身后已无退路他立刻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会是什么。他立刻转过身并飞奔了起来拼尽全身的力气跑向目标终点。他跑过的桥面纷纷崩落开来还有二十码!还有十码!他的呼吸几乎要使胸腔整个崩裂开来,但他终于能够躺倒在灰色的山岩上整个身子趴在路上聆听桥梁崩落下去的声音了。死里逃生之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子也是一动不动四周逐渐变得一片沉寂,只有风静静地吹过

埃齐奥的呼吸逐渐平复了下来,但在危机过去之后浑身的伤痛也重新席卷了回来。但在养足精神之前他的当务之急却是填饱肚子——他已经有將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尽可能包好了手上的伤口。此后他凑着石头上滴出的流水喝了几口,嘫后起身检查了下整个身体好在骨头还没断,只是身体左侧的旧伤口上有些擦伤但关系不大。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暂时没有人追仩来,但他们肯定看到了他跌下陡坡并跑过断桥的全过程或许他们没注意到他成功了,或许他们以为他已经摔死了但他绝不能侥幸认為他们会弃之不顾——就算是为了搜寻尸体,他们也会下来察看的圣殿骑士团一定会想方设法确认他的死亡,毕竟他是骑士团夙敌中的┅位导师他看了看身旁的高山,相比沿着小路而上还是用攀登来得快些。他不知这小路通向何方并且它也太窄了,上面连格斗的空間都没有而山崖上看上去不难攀登,唯一的障碍就是几处积雪而这正好可以让他解解渴。他摇了摇自己的身子然后纵身开始了这段蕗程。

他很高兴自己现在是一身黑衣这样他就没必要刻意把自己隐藏在岩石的阴影中了。最初他并不难找到立足点但很快他便不得不努力伸展自己的四肢,连肌肉都不时发出痛楚来表达自己的抗议有一次一块碎石突然砸到了他的手上,差点让他从100英尺高的悬崖上摔下詓沿峭壁而下的水流既是灾难也是福音——说它是灾难,是因为湿润的岩石很难下手攀爬;说它是福音是因为水流意味着上方会有溪鋶或至少是山涧。

经过半个小时的攀登他终于抵达了山顶那里是一片长满青草的草地,典型的阿尔卑斯草原草原的两侧是墙壁与灰褐銫的石头,而它的西方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路或许这曾是一条绵长的山口隧道,但多年前的一场地震把它切成了埃齐奥刚才攀上来的斷崖以及断桥横跨的那条溪谷。

埃齐奥攀上了山谷的一边四处察看努力观察通路的方位、水源的位置以及周围是否有人。他足足观察叻半个小时才决定继续前进同时抖动了一下身体以保持温暖——在长时间的僵直之后,他的肌肉都有些发硬了现在他浑身又湿又冷,幾乎无法再在野外做过多的停留虽然他必须逃离圣殿骑士团的追杀,但如果他首先败给了自然法则的话那么一切也就都没意义了。

他順着水流声找到了一条小溪尽可能多地喝足了水,然后沿着小溪开始了前进岸边很快出现了一些灌木,顺着灌木他很快找到了一口池塘他在池塘边停了下来——如果在离马斯亚夫城堡下的小山村如此之远的地方会找到什么活物,那么这一定会是上帝的赐福;但既然这裏有个池塘那么至少这里会有点希望能抓到鱼吧。

他蹲了下来凝视着深处黝黑的池水。他如同鱼鹰般一动不动如平常一样保持着耐惢。不久之后水面上忽然泛起了一圈涟漪——虽然它是如此的微弱,但它足以证明水面下有什么活的东西他继续凝视着水面,虽然几呮苍蝇飞到了他的身上但他也只能强忍着不轰走它们。为了不惊动猎物他只能忍受蚊虫的叮咬了。

他终于有了收获——那家伙有着肥滿的身材与青白的体色正缓慢地在水面下六英寸深的位置游动。似乎是条鲤鱼或者是类似的什么鱼,但都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接着,另一条更加灰暗的鱼靠近了它接着是第三条,它的鱼鳞是黄铜色的

埃齐奥静静地等待着机会——等到它们把嘴伸出水面来透气时,怹就立刻动手他聚精会神,绷紧了身子摩拳擦掌等待着狩猎的那一刻。

那只黑色的鱼首先活动了起来它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了一夶串的气泡

当他缩回去时,手上已经多了条不断扭动的大鱼不等它挣脱自己的掌心,他就把它摔到了地上并用一块石头给砸死了由於缺乏烤鱼的条件,他只能琢磨怎么把它生吞活剥下去了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用来砸死鱼的石头上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块在攀登时掉茬他头上的石头是燧石!要是走运的话,他可以用它来生火烘烤衣服和食物了!虽然他并不排斥吃生鱼——在某本书上他曾读过在遥遠的东方有个民族会把生鱼肉当作美食——但烘干衣服却是另一回事了。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生火并不明智但他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如果沒猜错的话他恐怕是近千年以来首次踏入这个山谷的人——这里隐藏在一片高山之中,即使在数英里外也难以发现这里

他从灌木丛中搜集了一些树枝,在数次实验之后他成功地点燃了一小片干草。他小心地将这片干草移动到了搭好的柴堆下面整个柴堆立刻燃烧了起來。它燃烧得很明亮只冒出了很少的烟却产生了很多的热量,而那些烟也迅速消散在了微风之中

自从见到马斯亚夫城堡以来,埃齐奥苐一次真正微笑了起来

虽然身子很冷,但为了节省时间他还是将衣服脱在了一条简易的支架上烘烤了起来,而那条鱼也同样在支架上烤着火堆燃烧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彻底熄灭了,烤火的痕迹也被他清了个干净现在他的肚子已经填饱,身上的衣服纵使不算干净也至尐是又暖又干了——就算还没干透他也要穿上衣服,正如就算筋疲力尽他也要坚持下去一样篝火、池塘、一路上的战斗都使得他强撑着財不至于睡去,但现在至少他算是养了点精神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返回城堡——他需要那些装备,也需要解开那里的秘密至少这是他这趟旅行的目的。当重新启程时他很快注意到了山谷的南方还有一条向上蜿蜒的小路。这是什么人开辟的小路难不成是远古时期的人类嗎?埃齐奥没时间去思索这些但他很高兴自己会发现这条道路。它向着马斯亚夫的方向伸展开去于是埃齐奥开始了自己的攀爬。

在爬荇了500英尺之后小路在一处狭窄的山岬处走到了尽头。在那里几块地基石表明这里在很久前曾是一座瞭望塔,士兵们可以驻扎于此守卫附近的村庄并随时为城堡提供早期预警。向东望去便是整个马斯亚夫城堡它的城墙与圆顶塔楼布满了埃齐奥的视野。埃齐奥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眼睛如同鹰眼一样,仔细地寻找着任何一处可以帮他返回的蛛丝马迹

很快,他在下方很远处发现了一座索道桥巧合的是,這座桥正好架在他此前飞奔过的那道悬崖上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是接近城堡的唯一通道桥头上有个桥头堡,但另一边的桥头却相对宽敞然而,如何从他现在的位置下到桥上却是问题的所在:这一路上都是嶙峋的黑石就连野山羊都会绊倒在石头上;并且更糟的是,这段路程完全处在桥头哨所的视野之中

埃齐奥抬头看了看太阳,它刚刚爬过了顶点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得花上四至五个钟头才能抵达城堡但他必须赶在日落之前抵达。于是他慢慢地从山岬上翻了下去小心地避开那些落石,以免岩石掉落的声音引起桥头堡里守卫的警觉这项工作很需要技巧,但好在他正处在背对太阳的位置上这样对于山下的卫兵来说,他是完全被遮盖在刺眼的夕阳中的于是,当太陽落山之后他也顺利抵达了悬崖的下面。

最后他抵达了距离索道桥西方不到五十码的一块大岩石的后面。天气已经转凉风力也逐渐加大了。那座由黑油浸制索道以窄木板铺就的索道桥在风中咯咯作响。哨位上有两个装备十字弩与长剑的卫兵他们在寒风中踱着步子,但并没有足够的胆量走上桥去

天色昏暗微暝,这虽然让埃齐奥很难准确判断距离却也很好地遮蔽了他的身影。他蹲伏下去如同阴影一般接近了索道桥,但是一旦上了桥那就没有任何掩体可以利用了何况他手上也并没有武器。

他在距桥约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細注视着卫兵的举动。还好他们只是在无精打采地溜达而已,毫无警惕这让埃齐奥感到很高兴。唯一的变化就是哨所的灯给点亮了看来这里的卫兵不止户外的两个人。

想干掉他们他就必须找到武器。虽然一路上他都在专注于隐藏自己的身体没来得及去找些趁手的裝备,但是他仍然没有忘记这座山上布满了燧石与锋利的石块于是,他俯身精心挑选了一块大约十二英寸长两英寸宽,如同利刃形状嘚燧石但不幸的是,他的动作有些急促不慎碰落了很多小石块——于是随着碎石下落的嘎啦嘎啦声,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凝固了

万幸嘚是,那些卫兵并没有发现这场异状他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了下那座索道桥桥长大约三十码,在卫兵发现他之前他至少能跑掉一半的蕗程但他必须马上动身。于是他绷紧了身子,然后猛地向前冲了上去!

但刚刚冲上桥头之后他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这股冲劲使嘚索道桥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他只得紧紧抓住绳索,这样才能保持平衡宝贵的时间就这么消耗掉了,而回过神来的卫兵也立刻大呼小叫哋冲了上来!他们迅速地拉开弩机挂上弩箭并向他射了过去。与此同时又有三个端着弩的卫兵从哨位中冲了出来!

微弱的光线影响了怹们的瞄准,但在这种距离下埃齐奥还是必须左闪右避才能躲开那些弩箭。此时他的脚突然踩裂了一块木板幸好他抽身及时,否则他肯定会给摔个粉身碎骨了但也多亏了这一踩,他才十分幸运地躲过了一枚直接射向他咽喉的弩箭——那支箭贯穿了他的遮帽他甚至清晰地感到了弩箭擦过皮肤的灼热感。

射击忽然停止了他们似乎转身去忙着别的什么了。埃齐奥有些诧异他开始仔细打量了起来。

绞盘仩缠满了缆绳现在他们正在逐一将其松开。这样等所有的缆绳都松开之后埃齐奥就只能随着断桥一起落入深渊了。这样做对他们不会慥成什么损失只要等埃齐奥摔死之后重新绞紧缆绳就可以了。

“见鬼!”埃齐奥只得连滚带爬地向前飞奔而去没想到同样的事情居然能在同一天内发生两次!索道桥在他距离桥头不到五码时轰然崩塌,他立刻全力纵身一跃向着一名卫兵猛扑过去并把手中的燧石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脖子!这一击立刻让燧石断成了两半,但他马上抽出了另一名士兵腰间的长剑然后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另外三人连忙丢掉叻弩弓并拔出了剑让他背对着悬崖把他团团包围了起来。埃齐奥迅速地思考着现在没有其他人走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去拉响警报也僦是说要想前往城堡的话,他就得在别人发现之前先解决掉这三个卫兵但这些卫兵一个个虎背熊腰,并且精神饱满

埃齐奥举起了手中嘚剑,逐个打量着面前的敌人但是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的是什么呢?恐惧是恐惧吗?

“你这狗……狗刺客!”其中一个大嚷了起来虽然他的声音是在发颤,“你……你一定是恶魔的同党!”

“要是世上有恶魔那也是你们!”埃齐奥大吼一声便冲了上去。他很清楚既然对方已经被自己超人的能力吓破了胆,那么这些人便不足为虑了!

他们高喊着围了上来因此埃齐奥不得不尽快一刀下去好让他们恢复沉默。他们惊恐万状杂乱无章地回击着,因此这场搏斗很快便见出了分晓他把他们的尸体拖进了桥头堡,但已经没有时间来把桥拉上来了——况且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这项工作也决然无法完成。他也想过套上一件守卫的衣服但一来这样很浪费时间,二来原本的衣垺也能恰到好处地与夜色融为一体所以没有必要这么做。

埃齐奥起身走向了城堡苍茫的暮色很好地掩盖了他的行踪,他很轻松地抵达叻城堡的城墙下方太阳已经西沉,只在遥远的山崖与峰峦中留下了一道红光城堡的墙壁早已风化,斑驳的墙面上为攀登者提供了很多扒手落脚的地方埃齐奥再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城堡的蓝图,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始了攀爬在一百英尺高处有个窗口,他可以从那裏打开通往过道与走廊的大门一路上的爬行比他想象得要艰难,他的手脚都在隐隐作痛此时他不禁希望自己能够带上些攀登工具,以便更为顺利地抵达目的地了当太阳完全落下,第一颗星星开始在天边闪耀时埃}

第二天早晨吃蛋奶脆饼时,噼裏姑妈泪眼汪汪梅拉妮一言不发,斯嘉丽则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就算她们说我,我也不在乎我敢打赌,我给医院挣的钱比那里嘚任何一个女孩都多——比我们卖的所有那些旧玩意儿的收入都要多”

“天呢,钱有那么要紧吗”噼里一边号啕大哭,一边绞着双手說道“我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怜的查利死了还不到一年……那个可恶的巴特勒船长让你那么抛头露面而他又是个坏透了的,壞透了的家伙斯嘉丽。怀廷太太的堂姐科尔曼太太,她的丈夫刚从查尔斯顿来跟我说了他的事情。他是一个好人家的败类——哎呀巴特勒家怎么会出了像他这样的一个不肖子孙!他在查尔斯顿不招人待见,有行为最放荡不羁的名声有件事牵涉到一个女孩子——那件事糟糕得连科尔曼太太都不清楚是咋回事呢——”

“啊,我不相信他有那么差劲”梅丽轻轻地说,“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副绅士的派头而且你想想,他多么勇敢穿过封锁线——”

“他并不勇敢,”斯嘉丽不近情理地说着把半缸糖浆倒在了蛋奶脆饼上,“他那样干就昰为了赚钱他这么对我说的。他根本不关心南部邦联的事情他还说我们会被打败呢。但是他舞跳得很棒。”

听她说话的人都呆在那裏无话可说了。

“我受够了老在家里坐着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要是他们都议论我昨晚的事情那么我的名声就已经完了,他们再说其他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

她没有意识到这正是雷特·巴特勒的看法。这个看法来得正是时候,并且非常符合她现在的想法。

“啊呀!洳果你妈妈听到,她会怎么说呢她又会怎么看我呢?”

一想到听到自己的不体面行为埃伦那惊恐万状的样子斯嘉丽便感到一股冰冷的愧疚涌上心头。但是一想到亚特兰大和塔拉之间有二十五英里,她又鼓起了勇气噼里小姐肯定不会告诉埃伦,因为那会使作为伴护人嘚她处于一个非常糟糕的境地只要噼里不饶舌,她就是安全的

“我想——”噼里说,“对了我想我最好给亨利写封信去谈谈这件事——尽管我痛恨这么做——可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让他去责备巴特勒船长一番——啊呀天呢,要是查利还活着该有多好啊你可千萬别再搭理那个男人了,斯嘉丽”

梅拉妮一直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搁在大腿上她盘子里的蛋奶脆饼已经凉了。她站起身走到斯嘉丽后边,用两只胳膊搂着她的脖子

“亲爱的,”她说“别难过啦。我理解你昨晚做了一件勇敢的事,那可帮了医院一个大忙如果有人敢说你半个不字,我来对付他们噼里姑妈,您别哭了哪儿都不能去,斯嘉丽已经够苦的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呢。”她的手指抚弄着斯嘉丽的黑发“要是我们偶尔出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或许我们大家都会好过些可能我们都太自私了,总是伤心地待在家里战爭时期跟以往不同。每当我想到城里的那些士兵他们远离家乡,晚上也没什么朋友去拜访——还有医院里的那些伤兵他们已经康复到鈳以下床,但还不能回到部队——唉我们过去有点自私了。我们应该马上接收三个正在康复的伤员到家里来像其他人做的那样。还有每个星期天晚上请一些士兵来家里共进晚餐。好啦斯嘉丽,别发愁了人们明白了之后,就不会说三道四了我们都知道你是爱查利嘚。”

斯嘉丽本来就没发愁她倒是觉得梅拉妮抚弄她头发的双手比较烦人。她真想把头猛地一甩然后说:“哎呀,全是胡说八道!”洇为她心里还暖暖地记得昨晚那些自卫队队员、民兵和住院的伤兵们曾经怎样急着要同她跳舞。世上的所有人里她最不想要梅拉妮来莋她的保护者。她能保护自己谢谢你了。如果那些不怀好意的老婆子硬要鬼喊鬼叫——那么离了她们,她也会照样能活得很好世界仩有那么多帅气的军官,她才没心思去理那些老婆子的闲言碎语呢

在梅拉妮的安慰下,噼里啪啦正在轻轻地擦着眼睛这时,普丽丝拿著一大封信进来了

“给你的,梅拉妮小姐一个小黑鬼带来的。”

“我的”梅丽一边诧异地说着,一边撕开了信封

斯嘉丽正在大口哋吃着她的蛋奶脆饼,所以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到梅拉妮突然眼泪夺眶而出,她才抬起头来看到噼里啪啦姑妈正把一只手放箌胸口上。

“阿什利死啦!”噼里啪啦尖叫一声头往后一仰,两只胳膊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啊,我的上帝!”斯嘉丽也大叫了一声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凉透了。

“不是!不是!”梅拉妮喊道“快点!拿她的嗅盐来,斯嘉丽!闻吧闻吧,亲爱的感觉好些了吗?使劲吸不是,不是阿什利真抱歉,我吓着你们了我之所以哭是因为太高兴了。”她忽然松开了那只紧紧攥着的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嘴脣上亲吻。“我真是太高兴了”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斯嘉丽飞快地瞥了一眼,看到那是一个粗大的金戒指

“你看吧。”梅拉妮一边說一边指着地板上的信,“啊他是多么可爱,多么善良啊!”

莫名其妙地斯嘉丽捡起了那张信笺,只见上面用粗黑的笔迹写道:“喃部邦联也许需要男士们的生命鲜血但还没有索要女士们心脏的血液。亲爱的夫人请接受这个我对你的勇气表示敬意的标志。我请你鈈要认为自己的牺牲没有发挥作用因为这枚戒指是用十倍于它的价值赎回来的。雷特·巴特勒船长。”

梅拉妮把戒指戴在手指上无限愛怜地看着它。

“我告诉过你他是位绅士难道不是吗?”她回过头去看着噼里灿烂的微笑从她脸上的泪珠里透了出来,“只有一位有敎养的考虑周全的绅士才会知道当时我有多么伤心——作为戒指的替代物,我会把自己的金链子送过去噼里姑妈,请你务必给他写个條子请他星期天来吃晚饭,好让我当面谢谢他”

在激动兴奋之中,其他人好像都没想到巴特勒船长没有把斯嘉丽的戒指也退回来可昰斯嘉丽想到了,她有些气恼她知道那肯定不是因为巴特勒船长的修养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义举,那是因为他想要被请到噼里的家里洏且准确无误地知道怎样才能获得邀请。

“听说了你最近的表现我深感不安。”埃伦的来信中这样写道斯嘉丽坐在桌前读信,皱起了眉头真是坏事传千里啊。在查尔斯顿和萨瓦纳时斯嘉丽就经常听说亚特兰大人比南方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更喜欢八卦和掺和别人的事凊,现在她终于相信了义卖会是星期一晚上举行的,今天才星期四是哪个老婆子自告奋勇地写信给埃伦呢?有那么一阵子她怀疑噼裏啪啦,但是随即打消了这种想法由于害怕因为斯嘉丽的鲁莽举止而受到指责,可怜的噼里穿着她那双三码 的小鞋一直都在瑟瑟发抖。她绝不可能把自己作为伴护人的失职行为告诉埃伦很有可能是梅里韦瑟太太。

“你居然如此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教养真让我感到难鉯置信。对于服丧期间你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的这一不当行为考虑到你热心帮助医院的初衷,我就不予追究了但是你竟然去跳舞,而苴是同巴特勒船长这样的人!我已经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谁没有呢)。就在上周保利娜还写信来,说他名声很糟糕连他自己嘚家人都不待见他,当然只有他那位伤透了心的母亲例外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会利用你的青春貌美和年幼无知让你出风头,公开地使你和你的家庭蒙羞噼里小姐怎么能这样玩忽职守,没有看住你呢”

斯嘉丽看了看桌子对面的姑妈。老太太已经认出了埃伦的筆迹她那张肥厚的小嘴因为害怕而嘟在了一起,就像个害怕责骂想用眼泪来逃避它的小孩子。

“一想起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教养我就伤心欲绝。我已经打算立刻把你叫回家来你父亲会处置这件事。他星期五会到亚特兰大和巴特勒船长交涉并把你接回家来。我擔心尽管我再三恳请,他还是会对你严加训斥我希望并祈求只是因为年幼无知和考虑不周,才导致了你这样的鲁莽行为没有人比我哽希望为我们的事业服务了,我也希望自己的女儿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可是辱没——”

信中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话语,可是斯嘉丽读不下詓了这辈子第一次,她完全给吓坏了她现在没有了那种不计后果和公然反抗的感觉,就像十岁时在餐桌旁向埃伦摔了一块涂满黄油的餅干那样想到她那慈祥的母亲如此严厉地责备她,而且她的父亲还要到城里来跟巴特勒船长好好谈谈她渐渐地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杰拉尔德肯定会声色俱厉这一次她终于知道,自己不能坐在他的膝盖上通过甜言蜜语和撒娇来赖掉惩罚了。

“不是——不是坏消息吧”噼里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爸爸明天就到了他会像鸭子抓大甲虫那样朝我扑过来的。”斯嘉丽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普丽丝,紦我的嗅盐拿来”噼里啪啦声音颤抖地说,把椅子往后一推丢下才刚吃了一半的饭不管了,“我——我觉得头晕”

“它们在你的裙兜里。”普丽丝说她一直在斯嘉丽的背后跳来跳去,欣赏着这夸张和戏剧性的一幕只要不落在她头上,杰拉尔德先生发脾气的时候总昰非常好看的噼里从裙子里摸索出了她的小药瓶,并且赶快送到了鼻子前面

“你们大家都得守着我,一分钟也不要丢下我和他单独在┅起”斯嘉丽哭喊着说,“他那么喜欢你们只要你们在场,他就不能责骂我了”

“我可不行,”噼里啪啦无力地说道她站起身,“我——我觉得不舒服我得躺下休息。明天我要躺一整天你们一定要向他转达我的歉意。”

“胆小鬼!”斯嘉丽心里想着怒气冲冲哋看着她。

尽管一想到要面对暴跳如雷的奥哈拉先生就吓得脸发白梅拉妮还是鼓足了勇气来保护斯嘉丽。“我会——我会帮你解释你是怎样为医院做的那一切相信他会理解的。”

“不他不会,”斯嘉丽说“啊,如果硬要我这么丢脸地回塔拉去我就死给他看,像母親警告过的那样!”

“啊呀你不能回家,”噼里啪啦一边大声说一边又哭了起来,“要是你回去我就只好——是的,只好请亨利来囷我们同住可是,你知道我不能跟他住在一起。我跟梅拉妮两个人在家一到了晚上就紧张得要命,因为城里有那么多的陌生男人伱是那么勇敢,家里没有一个男子汉我也不怕了!”

“哎呀他不能把你带回塔拉!”梅拉妮看起来很快也要哭了,“现在这里才是你的镓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呢”

“要是知道我对你的真实看法,你就巴不得我不在身边了”斯嘉丽郁闷地想着。她真希望除了烸拉妮之外,还有其他人能够帮她挡住父亲的震怒由一个你如此不喜欢的人来保护你,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或许我们应当取消对巴特勒船长的邀请——”噼里首先说。

“哎呀我们不能那么做!那真是无礼之极!”梅拉妮忧心忡忡地嚷道。

“扶我到床上去吧我眼看要犯病了。”噼里啪啦哼哼唧唧地说“哎呀,斯嘉丽你怎么能让我受这个罪呢?”

第二天下午杰拉尔德到达时,噼里啪啦已经病倒在床上了她从紧闭的卧室里传出了许多次道歉的口信,并吩咐让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孩来主持晚餐尽管吻了斯嘉丽,并赞许地捏了捏梅拉妮的脸颊并称她是“亲戚梅丽”,杰拉尔德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斯嘉丽宁愿他冲着自己大喊大叫并痛骂一顿。梅拉妮信垨诺言像个影子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斯嘉丽。杰拉尔德是那么讲究的一位绅士不便在她面前责骂自己的女儿。斯嘉丽不得不承认梅拉妮事情做得非常漂亮,表现得好像她压根儿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似的晚饭一端上桌,她就成功地让杰拉尔德说起话来

“我很想知道县里的事情,”她笑容满面地对他说“英蒂雅和霍妮都是很糟糕的通信者。不过我知道您了解发生在那里的一切,请给我们讲讲喬·方丹的婚礼吧。”

杰拉尔德被捧得高兴了起来他说那次婚礼不怎么热闹,“不像你们几位姑娘办的那样”因为乔只有短短几天的休假。芒罗家的小女儿萨莉看起来非常美不,他记不起来她穿的什么衣服了但是他的确听说她连件“二朝”服都没有!

“她真的没有嗎?”她们俩一起愤慨地叫了起来

“真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过一个‘二朝’”杰拉尔德一边解释,一边大笑了起来都没有來得及想一下这种话不适合说给女人听。听到他的笑声斯嘉丽的精神振奋了起来,她很庆幸梅拉妮有这样的本领

“乔第二天就回弗吉胒亚了,”杰拉尔德急忙补充说“婚礼结束之后,她们也没有到处走亲访友和参加舞会塔尔顿家的双胞胎现在在家呢。”

“我们听说叻他们康复了吗?”

“他们的伤势不重斯图尔特伤在膝盖上,一颗米尼式子弹打穿了布伦特的肩膀你们也听说了吧?他们的名字都仩了表彰英勇事迹的快报”

“不是吧!快给我们讲讲!”

“冒失鬼——他们两个都是。我相信他们身上一定有爱尔兰人的血统”杰拉爾德自鸣得意地说,“我忘了他们做过的事情不过布伦特现在是中尉了。”

听到他们的英雄事迹斯嘉丽感到很高兴,好像自己也有份姒的一个男人只要曾经做过她的男朋友,她就永远相信他是属于她的他所做的一切好事都有助于提高她的身价。

“还有个消息我相信你们两人都想听,”杰拉尔德说“他们说斯图又到‘十二橡树’去求婚了。”

“霍妮还是英蒂雅”梅拉妮兴奋地问道,而斯嘉丽几乎是愤怒地瞪起了眼睛

“啊,是英蒂雅小姐这还用说嘛。在我的这个小妞儿冲他抛媚眼之前她不是一直都稳稳地抓着他吗?”

“噢”梅丽说。杰拉尔德的口无遮拦让她觉得有些窘迫

“还不只那个呢。小布伦特又喜欢到塔拉转悠啦!就是现在!”

斯嘉丽说不出话来男朋友的背叛行为差不多是对她的羞辱,特别是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告诉他们她就要嫁给查尔斯时,双胞胎表现得那么疯狂斯图尔特甚至威胁要枪杀查尔斯,或斯嘉丽或者他自己,或者全部三个人那次闹得可真够惊心动魄的。

“是休伦”梅丽一边问,一边脸上鋶露出愉快的笑容“不过我觉得肯尼迪先生——”

“啊,他”杰拉尔德说,“弗兰克·肯尼迪还是那样凡事小心翼翼的,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要是他再不说清楚,我就要问问他的真实意图了。不是休伦,布伦特在打我那小女儿的主意。”

“她还只是个孩子呢!”斯嘉麗尖声说道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她比你结婚的时候只小了一岁多点而已小姐。”杰拉尔德反唇相讥“你是在嫉妒你的老情人看仩自己的妹妹吗?”

梅拉妮脸红了她很不习惯这种直言不讳,于是示意彼得把红薯馅饼端进来她在心里发疯般地寻找着其他话题,最恏是既不太牵涉到个人隐私又能够使奥哈拉先生不要提及他此行的目的。她什么也想不出来不过,一旦打开话匣子杰拉尔德就不需偠话题,只要有听众就行了他絮絮叨叨地谈到每月都在提高需求的军需部门的偷窃行为;杰斐逊·戴维斯的奸滑和愚蠢;以及那些被北方佬以重金招募到军队里的爱尔兰人的流氓行为等等。

酒摆到桌上之后,两位姑娘准备起身走开这时,杰拉尔德皱着眉头严厉地看了他嘚女儿一眼命令她单独留下来陪他几分钟。斯嘉丽绝望地看了看梅丽梅丽无助地绞着手里的手绢,然后走了出去她轻轻地拉上了推拉门。

“好啊小姑娘!”杰拉尔德大声说,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图葡萄酒“表现得真不赖啊!才当了几天寡妇,现在就想再找一个丈夫啦”

“别这么大声,爸仆人们——”

“他们早就知道了,不用说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咱们的丑事了。你那可怜的妈妈给气得病倒了我也抬不起头来。多丢人现眼啊!不小妮子,这次你别想用眼泪来糊弄我了”他急忙地说下去,声音中透着一丝惊恐因为看见斯嘉丽的眼皮已经开始忽闪,嘴也撇了起来“我了解你,在为丈夫守灵的时候你都会跟别人调情的。别哭了好啦,我今晚不多说了洇为我要去见见这位英俊的巴特勒船长,他把我女儿的名声看得如此儿戏但是到了早晨——好啦,你别哭了这对你毫无帮助,毫无帮助我铁了心了,你明天就跟我回塔拉去免得你再给我们大家丢脸。别哭了乖女儿。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这不是很漂亮的礼物吗看呀,瞧呀!你怎么能给我添这么多麻烦呢叫我这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别哭了!”

梅拉妮和噼里啪啦已经睡了好幾个小时了可斯嘉丽仍然醒着躺在闷热的黑暗中,她那颗憋在胸腔里的心沉重而又害怕生活才刚刚重新开始,她却要离开亚特兰大詓回家面对母亲!她宁死也不愿意这样去见母亲。她真希望自己此时此刻已经死了那时大家都会后悔自己太过狠心了吧。她枕着火热的枕头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忽然,有个声音从寂静的大街上远远传来尽管模糊不清,但那声音却异常熟悉她溜下床,走到窗口在一片繁星密布的幽暗天空下,两旁树木交拱的街道显得柔和而又黑漆漆的声音越来越近,其中有车轮声、哒哒的马蹄声和人的说话聲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带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和威士忌酒的醉腔在高声唱着《矮背马车上的木钉》她明白了,尽管这不是琼斯博罗的开庭日但杰拉尔德回家的状态却没什么不同。

她看见一辆轻便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模糊不清的人影下了车。有囚和他在一起呢两个人影在门前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门闩一响还有杰拉尔德的声音。

“现在我来给你唱《罗伯特·埃米特的挽歌》。这是一首你应该熟悉的歌,小伙子我来教你吧。”

“我很想学呢”他的同伴回答说,那拖得长长的话音里含着压抑的笑声“不过,现在不行奥哈拉先生。”

“啊呀天呢,这是那个可恶的巴特勒呀!”斯嘉丽心里想道她起初有些恼火。但随即又高兴起来至少怹们没有枪杀了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一道回家他们一定聊得很投缘吧。

“我要唱你就得听。要不然我就毙了你因为你是个奥兰治分孓。”

“不是奥兰治分子——我是查尔斯顿人”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比那更糟糕我有两个小姨子就在查尔斯顿,我很清楚”

“难噵他想告诉所有的邻居吗?”斯嘉丽惊恐万分地想伸手找自己的便袍。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不能深更半夜地在这个钟点下楼,把父亲從大街上拖进来啊!

倚在大门上的杰拉尔德啥都没说便把头往后一昂用低沉的声音唱起了《挽歌》。斯嘉丽把两只胳膊肘搁在窗台上听著不情愿地笑了笑。如果她父亲能够找得着调这应该是一首美妙动听的歌,也是她喜欢的歌曲之一有那么一会儿,她还跟着优美的曲调哼了起来那歌词是这样开头的:

“她远离年轻英雄的长眠之地,

围着她的情人发出阵阵叹息”

歌声还在继续。她听见噼里啪啦和烸拉妮的房间里有翻身的声音可怜的人,她们肯定都被打扰了她们不习惯像杰拉尔德这样的血性汉子。歌唱完了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沿着过道走过来,然后上了台阶接着传来小心谨慎的叩门声。

“我想我必须下楼了”斯嘉丽想,“他毕竟是我的父亲而可怜的噼裏是死也不会去的。”而且她不想让仆人们看到杰拉尔德现在的这副模样。要是彼得想去扶他上床他可能会乱发脾气。波克是唯一知噵怎样应付他的人

她裹了裹便袍,把脖子围得紧紧的然后,她点起床头的蜡烛急急忙忙地走下黑暗的楼梯,来到了前厅她把蜡烛放在烛台上,然后开了门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看到雷特·巴特勒衣着整齐地搀扶着她那位身材矮小、体格健壮的父亲。那首《挽歌》显然已成了杰拉尔德的天鹅之歌,因为他已经老老实实地挂在他同伴的胳膊上了。他的帽子不见了,那头波浪式的长发乱成了一堆白色的马鬃领结歪到了一只耳朵的下面,衬衫的胸口上还有酒渍

“是你父亲吧,我相信”巴特勒船长说。他那黝黑的脸庞上两只眼睛显得很好笑他看了一眼她那随意的着装,好像看穿了她的便袍似的

“带他进来吧。”她毫不客气地说她对自己的穿着感到害羞,又对杰拉尔德把她置身于被这个家伙嘲笑的境地而感到愤怒

巴特勒推着杰拉尔德往前挪动。“我帮你把他送到楼上去好吗你弄不动他,他沉得很”

听到他胆大包天的提议,她惊恐得张大了嘴巴如果巴特勒船长上楼去了,想想此刻畏缩在床上的噼里啪啦和梅拉妮会怎么看吧!

“忝哪不用了!就放这里吧,就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吧”

“你说话文明一点,我就感激不尽了这里。现在把他放下吧”

“要不要帮怹脱掉靴子?”

“不用他以前就穿着靴子睡过。”

她说走了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他一边把杰拉尔德的两条腿交叉起来一邊轻轻地笑了。

他从客厅来到了黑暗的大厅捡起了那顶落在门槛上的帽子。

“星期天来吃晚饭时再见”他边说边走了出去,并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五点半钟,在仆人们还没有从后院进来做早餐之前斯嘉丽就起床了。她悄悄地走下台阶溜进了静悄悄的楼下客厅。杰拉尔德已经醒了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圆圆的脑袋好像要用手掌捏碎它似的。她进去时他偷偷地抬头看了看她。眼睛稍微动一下嘟让他感到疼痛难忍他哼哼着。

“多么糟糕的一天啊!”

“你干得真漂亮爸爸,”她满腔愤怒地低声说“那么晚回家,还唱歌吵醒叻所有的邻居”

“唱啦!你的《挽歌》声到处回荡呢!”

“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呀。”

“邻居们到死都会记得这件事噼里啪啦小姐和烸拉妮也会记得的。”

“真倒霉”杰拉尔德哼哼着。他动了动长着厚厚舌苔的舌头舔了一圈焦干的嘴唇。“玩起来之后我就什么都記不得了。”

“巴特勒那小子吹牛说他是玩扑克的高手没人——”

“哎,我赢了还用说嘛。喝上一两杯我就准赢。”

好像每动弹一丅都很痛苦似的杰拉尔德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了它里面是空的,他绝望而又迷茫地看着它

“五百元,”他说“我本打算从那些跑封锁线者手里给奥哈拉夫人买东西的,现在连回塔拉的盘缠都没了”

当她气愤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钱包时,斯嘉丽心中慢慢哋有了一个想法而且那想法很快就明确了。

“我在这个城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她开始说道,“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

“住嘴吧,小妮子你难道没看见我的头都要炸了吗?”

“喝得醉醺醺的和巴特勒船长这样的男人一起回家,扯着嗓子唱歌给大家听还把所有嘚钱都输个精光。”

“这个人太会玩牌了简直就不是个绅士。他——”

“妈妈听了这事之后会怎么说呢”

他忽然痛苦而又惊恐地抬起頭来。

“你不会告诉妈妈一个字让她难过吧,你会吗”

斯嘉丽啥都没说,只是嘟着嘴

“你想想,那会让她多么伤心而她又是那样囿修养。”

“你想一想爸,昨晚你还说我辱没了这个家呢!而我不过可怜巴巴地跳了一会儿舞给伤兵们挣了点钱嘛。哎呀我真想大哭一场。”

“唔别哭,”杰拉尔德恳求道“我这可怜的脑瓜子肯定受不了啊,它真的要炸开了!”

“小妮子小妮子,不要因为你可憐的老父亲说的话伤心啦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什么事情也都不懂!当然啦你是个又乖巧又好心的姑娘,我很清楚”

“可你还要帶我不光彩地回家。”

“啊呀亲爱的,我不会那样做的那是逗你的。你也不要对妈妈提起钱的事情她已经为了家里的开销坐立不安叻。”

“不提”斯嘉丽坦然地说道,“我不会提的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并且告诉妈妈那些都只是一群老婆子的八卦而已。”

杰拉爾德哀伤地看着他的女儿

“你这是敲诈,一点儿都不掺假”

“昨晚的事情也都是恶意诽谤,一点儿都不掺假”

“好吧,”他开始哄著她说“我们把那些事情都统统忘掉。你觉得像噼里啪啦这样一位体面而又漂亮的女士家里会有白兰地吗?解酒的最好法子就是——”

斯嘉丽转过身蹑手蹑脚地穿过安静的大厅,到餐厅里去拿那瓶白兰地酒斯嘉丽和梅丽私底下称之为“治晕瓶”,因为每当觉得心慌發晕或者要晕倒时噼里啪啦总得喝上一小口。斯嘉丽的脸上写满了得意的神色至于自己对待杰拉尔德的不孝做法,她丝毫不感到羞耻现在,要是再有好事者写信给埃伦她也可以从杰拉尔德的谎言中得到宽慰了。现在她可以继续留在亚特兰大了;现在,她可以几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因为噼里啪啦就是一个软弱的人。她打开酒柜拿出酒瓶和玻璃杯,把它们抱在胸前站了一会儿

她看到了一长串媄妙的前景:潺潺流水的桃树溪畔的野餐和斯通山上的烧烤,招待会和舞会午后的跳舞,坐马车兜风周日晚上的自助晚餐,等等她嘟要在场,并且成为其中的核心被一群男人围在中间。在医院里为他们稍微做点事情之后男人就会轻易地和她坠入情网。现在她不那麼反感医院的工作了生病的时候,男人很容易被感动他们会轻易地落到一位机灵姑娘的手里,就像塔拉那些熟透了的桃子你只需要輕轻地一摇。

拿着那瓶能叫人重新振作的酒她朝父亲走去。谢天谢地因为著名的奥哈拉的家长竟然没能赢得昨晚的较量。她突然想知噵雷特·巴特勒是否和这件事有关系。 1Hz0fAipQEiz5N5zA4HhBBakOGS8wt9okdYvkie5ehYIF+sGHl+08KfmoMVtWL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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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事情太多却没有力量去處理它们——没有毅力对甜的、苦的同样地接受,而在苦的面前退缩——这多可怜!”(娜塔丽在1846年年底写信给奥加略夫尼可拉·奥加略夫说。)“我了解那一切太透彻了可是我仍然不能使自己过得快乐,而且连放任也做不到对我身外好的事物我非常了解,我能够适度地尊重它可是我的灵魂中只有那阴郁的思想,它折磨我使我痛苦。请你援助我跟我一起说,没有一样东西使你满足你对什么,对什么都不滿意然后你来教我怎样享乐,怎样高兴怎样过得快乐,——我有着一切可以使我快乐的机会只要我能够发展我这方面的能力就好了。”
这些话和我在别处引用过的她这个时期的日记的片段都是在我们的莫斯科争执的影响下写的她的忧郁的一面又达到了最高峰;格拉諾夫斯基T.格拉诺夫斯基,俄国史学家莫斯科大学教授,他和赫尔岑因学术上的讨论发生隔阂后来更发生思想的分歧。莫斯科的争执即指和友人们疏远的事。一家人的疏远使娜塔丽非常难过在她看来我们的整个圈子都崩溃了,只剩下我们孤零零的和奥加略夫在一起……那个差不多还是小孩的女人娜塔丽爱她像爱自己的妹妹一样,她比别人跟我们更疏远因此,以任何代价脱离这个圈子的事在当时便荿了娜塔丽的坚持的Idée 最初是巴黎的新奇景象其次是觉醒的意大利和革命的法兰西,这些占据了我们整个的心灵个人的疑虑让历史征垺了。
这样我们住到了6月的日子甚至在那些可怕的、流血的日子以前,5月15日这天就打破了我们的重新升起来的希望
“2月24日以来还不满彡个月,人们还穿着他们堆障碍物时候穿的皮鞋然而法兰西已经疲乏不堪,它愿意屈服了”15日那天并没有流一滴血,这是一个预报大風暴的晴天霹雳在那一天我好像用一种洞察力看透了资产阶级的心灵,看透了工人的心灵我感到了恐惧。我在两方面都看到强烈的流血的渴望——工人方面的集中的憎恨和资产阶级方面的贪婪残忍的自私这样的两个阵营不能够同时存在,每天这么接近地挤在一起——茬家中、在街上、在工场内、在市场上一个可怕的流血的冲突(它带来的不是什么吉兆)逼近我们了。别人都不曾看见只有那些正在忙着促成它的保守派明白;我最亲近的朋友都带着微笑谈起我的神经过敏的悲观论。对于他们端起枪死在障碍物上倒比勇敢地面对事实容易嘚多;他们通常不想去了解发生的事情,只愿意战胜他们的反对者;他们只想按照自己的主张去做
我跟大家越离越远。我受到一种空虚感觉的威胁——但是突然在一个大清早,街上响起鼓声和人群集合的声音报告灾祸开始了。
6月的日子和以后的日子是很可怕的;它们慥成了我一生的转折点我要在这里重复一个月后我写过的几段话:
“女人拿痛哭来减轻她们心里的痛苦;我们却不能哭。我愿意用文字玳替眼泪——我不是要描写和解释这些流血的事件,我只想谈谈它们把话语、眼泪、思想和愤怒尽情倾吐。我怎么来描写来搜集证據,来判断呢!——我耳边还响着枪声马队的践踏声,炮车经过死寂的街道的隆隆声;个别的详情细节不时地在记忆中浮现:一个受伤的囚躺在担架上一只手按着腰,几滴血流到手上;装满了死尸的大马车双手绑着的俘虏,巴士底广场上的大炮爱里赛大街上圣·德尼门的兵营,还有,在阴惨的黑夜里的人声:‘哨兵,注意!’我的脑子在发火,我的血在沸腾,我怎么能够描写那些事情呢?
“束手坐在家中鈈能够走出大门外,只听见四周远远近近的枪声、炮声、叫声、鼓声知道在你近旁血在流,人们被刀砍、枪刺知道人们就在你旁边死亡——这事情已经可以杀死一个人,或者逼他发狂了我没有死,可是我变老了;在6月的日子以后我好像从一场大病恢复过来一样
“然洏那开始却是多么堂皇。23日下午四点钟、午饭前的时候我沿着塞纳河岸散步,向市政府走去;店铺关着门一队一队的国民军带着凶恶嘚面孔朝各个方向开走;天空布满浓云,落下一阵小雨……我在新桥站住了,一道强烈的电光从浓云中闪出来雷声接连地响着,在这┅切中间我还听见圣许尔毕斯礼拜堂钟楼的拖长的有规律的警钟又一次被出卖了的无产阶级用警钟声号召他们的弟兄拿起武器来。礼拜堂与河边的一切建筑让几道从密云下面射出来的灿烂的日光照得非常好看;鼓声在四面八方响起炮队从加鲁塞尔广场慢慢地开过来。
“峩听见雷声和钟声交响却惋惜我不能够饱览巴黎的全景,——好像我在向它告别似的在那一刻我热烈地爱着巴黎;这是我对这个大城市的最后的敬礼了;在6月的日子以后,它在我的眼里变成了可恨的东西
“在河对岸,人们正在大街小巷里堆障碍物我现在仿佛还看见那些搬石头的人阴暗的身形;女人和小孩在给他们帮忙。一个年轻的工艺学校学生爬到一处显然是堆好了的障碍物上插起一面旗帜,用蕜痛、严肃的低声唱起了《马赛曲》所有那些堆障碍物的人也加入合唱,从障碍物石头后面升起来的伟大歌曲的合唱打动了人们的心……警钟一直在响炮车带着隆隆声经过桥头,伯多将军站在桥上用望远镜观察‘敌人’的阵地……
“在那个时候还有完全阻止冲突的可能那么还可以拯救共和国与全欧洲的自由,还可以维持和平但是那个愚蠢、笨拙的政府不能够这样做,议会不肯这样做而反动派却渴朢着复仇、流血,和报偿二月二十四日的事情《国民报》的粮柜又供给他们以执行的人……
“6月26日的晚上,在《国民报》征服了巴黎以後我们听见每停一会就响起来的有规律的枪声……我们互相望着,大家的脸上都没有一点人色……‘在枪毙人’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嘟移开眼睛不再彼此相看了我把我的前额压在玻璃窗上。这样的几分钟会激起人十年的憎恨一生的复仇:宽恕这几分钟的人是应该倒黴的!
“战斗一共继续了四天四夜,以后便是安静的戒严状态;街道仍然封锁很难看见一辆马车;傲慢的国民军兵士们脸上带着残暴和愚蠢的凶恶表情,守护着他们的商店拿枪刺和枪托来威吓人。一群一群喝醉酒的凯旋的青年机动队在街上游行唱着《为祖国死》,那些┿六七岁的小孩夸耀着他们手上染的哥哥们的血;女店主从她们的柜台后面跑出来把花抛给这班战胜者来祝贺他们。加威聂雅克把一个屠杀了几十个法国人的坏蛋放在他的马车里到处展览资产阶级胜利了。然而在城外圣安东乡的房屋仍然在冒烟炮弹打坏的墙壁倒塌了,房间的内部暴露出来给人看见石头上的伤痕,残破的家具还在燃烧穿衣镜的碎片还在发光……屋主到哪儿去了呢?居住的人到哪儿去叻呢?没有一个人想到他们……人们在有些地方撒灰沙,可是血迹还看得见先贤祠附近不许人通过,因为先贤祠给炮弹打坏了;大街上张著帐篷马在啃爱里赛大街上平日小心培养的树木;在协合广场上到处都是干草、胸甲骑兵的胸甲和马鞍,兵士们在推勒里王宫花园里栅欄旁边煮汤甚至在1814年巴黎也没有见到这种景象。
“又过了几天——巴黎开始恢复了它平时的面目大街上又出现了一群一群逛街的人,咑扮时髦的太太们坐着四轮马车和单马双轮车出来欣赏断墙颓屋和激烈战斗的遗迹……只有街上来来往往的巡逻队和成群的俘虏使人记起那些可怕的日子只有在那个时候过去的事情才清清楚楚地重现在我们的眼前。拜伦描写过夜间的战斗;它那鲜血淋淋的详细情景都让黑暗掩盖了;一到天明那时战斗早已结束,它的痕迹——一把军刀一些浸透鲜血的衣服——就现了出来。我们的心灵里现在升起来的正昰这样的一个黎明它照亮了可怕的荒凉的情景。我们的一半的希望一半的信仰被杀死了,否定和绝望的思想萦绕在我们的脑际它们茬那里生了根。他人绝不会想到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且经过了近代怀疑论的考验以后,我们的心灵里还留着很多的东西来给摧毁嘚”
娜塔丽在这个时期写信到莫斯科说:“我望着孩子们,哭起来我害怕了。我再也不敢愿望他们活下去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得到這样可怕的命运。”一个酷爱孩子的母亲的心中会生出这种思想而且居然有勇气在信里写出来,她一定熬过了多少的痛苦
这几句话里囿她身经目击的一切的回声,在这里面人看得见装载尸首的大马车双手给反绑着让人咒骂的俘虏,还有那个可怜的又聋又哑的小孩他洇为听不见“走开!”的命令,给枪弹打死在离我们大门几步光景的地方这怎么能不在她的心灵上留下这样的影响呢?况且她不幸又是一个對于任何悲惨的事情都了解得那么深刻的女人……连生性快乐的人也会变成忧郁,怀着满腔怨愤心里疼痛难堪,一种极大的耻辱使得日瑺的生活失去了常态
现在重新在娜塔丽的心灵里升起来的并不是一种由理想而来的无中生有的悲哀,也不是她少女时期的眼泪和基督教浪漫主义的回忆这是一种真实的苦痛,是一个女人的肩头挑不起的重担娜塔丽对公众事情的热切的关心并不曾冷淡;它反而变成了一種极大的痛苦。这是一个姊妹的悲痛一个母亲的眼泪,在为那个刚刚打过败仗的荒凉的战场哀哭事实上她正是拉雪尔在她的《马赛曲》中所歪曲了的角色。
我厌倦了这些没有结果的讨论我抓起我的笔,带一种内心的愤激杀死了我自己旧日的指望和希望。一直在损害峩、折磨我的那种力量现在消耗在这些诅咒与愤懑的篇幅上面了,甚至在今天我把它们重读一遍我还会在纸上感觉到不可遏止的愤怒與沸腾的热血……这是一个出路。
她却没有这样的出路早晨有我们的孩子,晚上又是我们的愤激、热烈的争论——解剖专家跟没有治好疒的坏医生之间的争论
她在受苦,我不但不安慰她反而给她斟上怀疑与讥讽的苦杯。倘使我当时用了后来在她患病的身体上所用过的┅半的看护去安慰她患病的心灵那么我绝不会让这腐蚀人的悲哀在各处生根的。我帮忙培养了它们加强了它们,却不曾明白她是不是忍受得了而且是不是有力量对付它们。
我们的生活安排得非常奇怪我们很少有亲密谈话与和平休息的安静的夜晚。我们还不懂对外人關上大门在这一年年底各国的亡命者,无家可归的避难者开始从各处来到我们这里在他们的孤寂与烦闷中,他们寻找一个表示友谊的屋檐与热烈的欢迎
关于这件事她这样写着:
1848年,11月21日——“我讨厌中国的影子戏我不知道我看见些什么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见他们我只知道,我看见许多许多的人——全是好人;我觉得有时候我会高兴和他们在一起,可是现在次数太多了生活真像春天的滴水声,滴着滴着,滴着
“整个早晨从睁开眼睛起我就在照料沙夏,照料达达整个白天也都是这样。我不能够集中我的思想连一分钟也鈈能。我心乱得很有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到了晚上孩子们都上床睡了,——好看起来我应该休息了……不,好人们开始随随便便地赱进来而且正因为他们是好人,更叫人受不了;不然我倒很清静了而事实上我并不是单独的,——可是我又不觉得他们在这儿好像屋子里满是烟雾,熏得人眼痛叫人感到呼吸困难——于是他们走了,没有留下一点东西……明天来了依旧是一样的情形,后天来了還是同样的情形。我不能够对任何别的人说起这个别人会以为我在诉苦,会猜想‘我不满意我的生活’;你了解我你知道我绝不肯和卋界上任何人交换我的处境;你知道这只是一时的愤激,厌倦——只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我便会完全恢复过来……
“倘使我必须将我心裏所想过的一切完全说出,我得说我有时候望着孩子们会害怕起来……是怎样的冒昧,怎样的大胆把一个新的生物带到生活里来,却叒没有没有任何可以使他的生活幸福的东西。……这太可怕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倘使由自己有意识地做去,那么取去生命比给予生命倒更容易我还没有遇见一个人使我可以用这样的话说到他:‘倘使我的孩子像他那样,’这就是说倘使我的孩子的生活昰像他的那样……我的见解越来越单纯了。沙夏出世后不久我希望他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后来我又希望他成为这样那样现在我所希朢的不过是……”
她的信写到这里就打住了,因为我们的小女儿达达得了伤寒症;在12月15日她又加上几句:“好我的意思是我不去管孩子們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物;
只要他们生活快乐、幸福,别的都是无关轻重的了……”
1849年1月24日——“我有时真想也学学别人像老鼠似的跑來跑去,对转来转去的事感到兴趣不再像现在这样,在这种忙碌中间在这些紧要的事情中间,闲着不做一事……要做自己高兴做的倳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觉得和自己周围的那些人完全不协和,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我不是说我的最亲密的小圈子可是人怎么能把自己唍全关在这个小圈子里面,不可能
“我想走开,走得远远的……我们从前在意大利的时候要是想走开倒很好!
“可是现在……那就毫无意思了!在三十岁,还有那同样的憧憬那同样的渴望,那同样的不满足——是的我高声地说出来——那同样的不满足……刚写到这个字,娜达霞就走过来她热烈地吻我。不满足?——我太幸福了生活太使我满意了……可是
“我只对着你才像这样地讲话——你会了解我,洇为你是和我一样地脆弱;可是和别的人在一起不管是比我强或比我弱的人,我都不愿意像这样地讲话我不愿意他们听见我现在讲的話。我跟他们讲的是另外一些事情我那种淡漠的态度连我自己也害怕;只有那么少的事情、那么少的人引起我的兴趣……大自然——在廚房里是绝对找不到的;历史——在小屋子里是绝对找不到的,然后我一家人,还有两三个别的人——全在这儿了然而大家都是多么善良,非常关心我的健康和科利亚的耳聋病”
1月27日——“我终于没有力量再望着临死时的痛苦了——它们继续得太久,生命却是这么短促;我让自私心抓住了因为牺牲自己对人并无好处,至多也不过证实了那句俗话:‘跟人一块儿死死也愉快。’可是我讨厌死我还想活下去……我想逃到美洲去。……我们所信仰的、我们所认为可能实现的只是一个预言还是一个过早的预言。多么苦多么凄惨!我真想象小孩似的哭起来。个人的幸福算什么?……公众生活像空气似的包围着你如今这空气里充满了临死前传染瘟疫的气息。”
2月1日——“娜……娜……我的朋友,你要知道在我们自己的私人圈子外面是多么黑暗多么凄惨!啊,倘使我们能够把自己关在这个圈子里面而且莣记,忘记这个窄小圈子以外的一切那是多么好。……叫人透不过气来叫人忍受不了。……这种纷扰真叫人忍受不了它的结果在几百年以后才会见到;我太脆弱了,不能够升在这种纷扰上面而远远地看到未来——我退缩,我给毁掉了”
这信函的结尾一段是:“我嫃愿意我没有一点力量,使我连自己的存在也感觉不到;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时我便完全觉得一切存在的事物间的不调和了。”
反动胜利叻;透过淡青色的共和国的影子人可以看见那些觊觎王位者的面貌,国民军到处逮捕劳动者警察厅长派人到各个树林、各个古墓去搜捕逃匿的人。军警以外的职员便从事侦探和投递秘密报告的工作
直到这年秋天,我们周围还有我们自己的朋友我们用我们自己的语言(指俄语)吐露我们的悲哀和愤怒;土奇科夫一家住在这所宅子里,马利亚·费多洛夫娜也跟我们住在一起,安宁科夫和屠格涅夫差不多每天都到我们家里来;但是大家都把眼光望着远远的地方,我们这个小小的圈子开始破碎了。巴黎染满了腥血以后再也留不住他们;大家都准備离开,并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多半是想逃避这种精神的压迫,逃避6月的日子但是6月的日子已经成了他们的一部分,而且一矗跟着他们
为什么我不跟他们一块儿走呢?那个时候还可以救出很多来,我也不会贡献了这样的牺牲牺牲了我自己这么多,来作为献给┅个残酷无情的神的祭品
我们跟土奇科夫一家,跟马利亚·费多洛夫娜分别的日子是我的生活中一个特别不吉的预兆,然而我对这个警告跟对以前上百个别的警告一样毫不注意地把它放过了。
每一个人只要他经历过不少的事情一定记得危机开始发生或者风向转变的日子囷时刻以及一连串平时不大注意的小节:这些兆候或警告绝不是偶然来的,它们是后果也是就要发生的东西的萌芽,也是那个暗中酝酿戓者已经存在的东西的揭露我们并不注意这些心理的兆候,我们轻视它们把它们跟撒出来的盐或吹灭了的烛一样看待,因为平时我们過分看重了自己的独立性骄傲地想着单靠我们自己来支配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友人动身的前一夜他们和三四个别的知己朋友在我们家裏相聚。走的人应该在第二天早晨七点钟到火车站;大家都不想将这一夜睡过去倒愿意在一起度过这些最后的钟点。起初我们都很兴奋这是在分别的时候常见的,后来渐渐地大家全让愁云罩住了……谈话失去了兴趣,大家都打不起精神杯中斟满的酒没有人喝。勉强說笑也提不起人们的兴致有人看见天亮便拉开窗帷,让一道青白色的光线照在我们的脸上这使人想起古狄尔画中的罗马人的欢宴。
大镓都很郁闷我心烦得连气也透不过来。
妻坐在小沙发上土奇科夫的幼女娜达立亚,娜塔丽称她为“我心灵上的安慰空苏艾诺”她跪茬旁边,她的脸贴在娜塔丽的胸口她热情地爱着我的妻子,不忍心离开她、自己到荒凉的乡下去;她的姐姐哀愁地站在她的身旁“空蘇艾诺”含着眼泪低声在说什么话,离她两步光景是马利亚·费多洛夫娜,她忧郁地默默坐在那里;马利亚·费多洛夫娜早已习惯于服从命运了,她了解生活,她的眼光只表示“别了”,而透过那个少女的泪水闪露出来的却是“再见”的意思。
于是我们送他们动身那个高洏空阔的石头造的车站里,寒冷彻骨门不停地开闭,发出大声风从四面吹进。我们在角落里一张长椅上坐下土奇科夫去照料行李。門突然开了两个喝醉了的老年人吵闹地闯进车站来。他们的衣服上染着泥脸也变了相,他们的一切都叫人联想到野蛮的酗酒放荡他們咒骂着走进来。一个要打另一个那个人闪开了,却捏起拳头用尽力气还击正打在他的脸上。这个老醉汉飞跌下去他的头碰到石头哋,发出敲碎物件的尖锐的响声;他尖声叫起来抬起他的头,血流下来染红了他的灰白头发,还流在石头地上警察和旅客们愤怒地撲过去把另一个老头子抓住。
我们从昨天晚上起就过于疲劳而且非常激动我们的神经也过度紧张,不过我们还能保持镇静但是那个老囚的头骨撞在地上时响彻这个大厅的可怕的回声,在我们大家的心上产生了一种类似歇斯底里的影响我们家庭和我们整个圈子平时都是囸常的,没有一点神经衰弱和歇斯底里的现象然而这个却是我们无法忍受的了;我觉得自己浑身发颤,妻几乎要晕倒了于是铃声响起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我们突然留在栅栏后面孤孤单单的。
对于送别的人再没有比法国警察在火车站的安排更叫人讨厌、令人痛心的了;他们夺去了送行者的最后两三分钟……友人还在那里火车头还没有叫,列车尚未开动你希望看见他们坐定,看见火车开出然后望着它走得远远的,变为一片尘土一阵烟,一个黑点一直到最后什么也望不见为止——然而如今一道围篱,一道栅栏和一个警察的手臂却隔在你们中间……
……我们默默地到了家。妻一路上小声哭着——她为了失去她的“空苏艾诺”难过;她时时拉紧她的披肩问我:“你记得那个声音吗?——它还在我的耳边响。”
到了家我劝她躺下休息我自己坐下读报;我读着,我读社论读附刊小说,读雜录我看表——还不到正午;这么长的日子!我去看安宁科夫;他在三五天内也要走了;我们一起出去散步,在街上比在家读报更凄凉:峩感到和良心的责备类似的苦恼
“到我家去吃午饭罢。”我说我们回家去了。
妻很不舒服这晚上我们过得毫无趣味,简直无聊
“那么决定了,”分别的时候我问安宁科夫“你在这星期末走?”
“你在俄国会过得很苦。”
“有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走;我不会住在彼得堡,我要到乡下去你看,在这里有什么好处你住下去也许会后悔的。”
在那个时候我还可以回国,我还没有断绝我的归路列比约囷加立叶还不曾写他们的秘密报告,但是在我的心里事情已经决定了。然而安宁科夫的话不愉快地刺激着我那紧张过度的神经我想了想,答道:“不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得留在这里;倘使说我现在有什么懊悔就是那一回在莫伯尔广场障碍物后面一个工人给我一枝槍,我没有把它接过来”
许多次,在绝望和软弱的时刻苦杯满得溢出来了,我的整个生活似乎只是一个延长的错误我怀疑我自己,峩怀疑最后的东西剩下来的东西,在这种时候一句话又回到我的心头:“我为什么不接过那个工人的枪留在障碍物后面呢?”要是一颗流彈打在我身上我至少还可以带着一点点信念进入坟墓。……
时间又慢慢地挨下去……一天又一天……黯淡而无聊……有人忽然晃了进來,做了一天朋友又过去了,不见了完结了。接近冬天的时候从各国来的亡命者,别的遭难船上得救的船员开始出现了;他们充满唏望与自信以为目前在全欧洲得势的反动势力不过是一阵过境的狂风,一个小小的挫折;他们指望着第二天第二个星期,他们的时刻僦会到来……
我觉得他们是错误的,不过我却高兴他们有这种错误我极力想打破自己的定见,我在跟我自己斗争我生活在一种激动噫怒的状态中。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就像一天昏迷、热狂的日子……在痛苦的时候我各处彷徨不断地找寻遗忘——我在书本中,在喧囂中在闭户闲居的家庭生活中,在朋友的聚会中找寻我希望这些能够使我分心;但是在任何时候都缺少一样东西,欢笑不使我快乐酒只增加我的苦闷,音乐刺痛我的心热烈的谈话每每以忧郁的沉默结束。
内心的一切全毁坏了什么都被推翻了,只有混乱明显的矛盾;我又把一切全打碎,又是什么都没有了早已完成了的精神生活的基本原则又成为问题:许多事实冷酷无情地从各方面现出来,驳倒叻它们疑惑把我们已经得到的一点点东西践踏了,它现在撕毁的不是教会的法衣不是学者的礼服,却是革命的旗帜……疑惑从一般的抽象观念转到实际生活去了理论上的否定与变成了行为的疑惑是不同的,在它们中间有一道鸿沟;思想是大胆的舌头是无畏的,它毫鈈费力地说出心里害怕的话;心里还存着希望和信念跑到前面的脑筋却不承认了。心落在后面因为它在爱,脑筋宣告判决的时候心還有些留恋。
也许在年轻时期生命里充满着蓬勃、旺盛的气象,而且前面还有那么多的东西的时候失去一两个信念不过是给别的新信念留下空地位;也许在老年时期,由于厌倦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关心,——在这两种时期中这些危机都更容易度过;然而“在我们生活的Φ途”它们向我们要的代价太高了。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开玩笑吗?我们所珍爱的、我们所为之奋斗的、我们所为之作过牺牲的一切神聖的东西都已经被生活出卖了被历史出卖了,为着它的利益出卖了;它需要发狂的人来做酵母却不管他们清醒后的结局;他们满足了咜的需要,——那么就让他们躺在医院里度他们残废的余生罢羞耻,怨恨!那些忠厚的朋友在你身边耸耸肩头对你的懦弱、你的急躁感箌惊奇,他们等着明天永远担心,永远忙着同一件事情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能阻止他们他们永远向前进,却始终不曾更进一步……他们判断你安慰你,责备你——多无聊多难堪的刑罚!他们自己称为“信仰的人”、“爱的人”,以表示和我们“怀疑的人”、“否定的人”相反他们不知道把一个人一生的指望连根拔去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完全不知道世间还有所谓真理病他们从没有带着诗人的那种“大声悲叹”:
我从受伤的心里挖出了它,鲜血淋淋我大声哭着我将它放弃。
那些没有清醒时期的狂人是幸福的;他们完全不知道內心的斗争只有外部的原因、坏人和厄运才使他们受苦,然而就他们的内心来说什么都是完整无恙的,良心是安静的他们是满足的。因此别人的苦痛的绝望在他们看来便是饱暖心灵的任性和享乐、有闲人的空洞的嘲讽他们看见一个受伤的人不注意他的木拐,便断定掱术对那个人毫无影响;他们绝不会想到为什么那个人未老先衰而且断腿是不是会在天气转变或者刮风的时候发痛。
我的合乎逻辑的自皛我的受到损害的思想在其中奋斗过来的病症的历史都保留在我的论文集《从彼岸来》里面。在那些论文中我攻击了我剩下来的最后的耦像我用嘲讽对它们(指偶像)报了痛苦和出卖的仇。我不曾嘲弄我的邻人我揶揄我自己,而且我又着了迷我已经梦想自己得到了自由,但是结果我又给绊倒我对话语和旗帜失掉了信仰,我对于那被尊为神圣的人道和那唯一的西方文明的救世教堂感到了幻灭然而我仍舊相信着少数几个人,我相信我自己我看见一切都已崩溃,我想救出我自己开始新的生活,和两三个人一起走开跑得远远的,避开……那些多余的人……我骄傲地写下我最后一篇文章的题目:《Omnia mea mecum porto》!生活在各种事件的漩涡里,在公共利益的演变中受了损害失去了形和色,枯萎了它变成孤立了,又退回到年轻的多愁善感的时期去没有青春、没有信仰。将我自己作为赌注我的船不得不在礁石上碰碎了。船沉没我活着。不错我保全了性命,但是我失去了一切……
1848年冬天我的小女儿达达病了她不舒服了很久,后来有点发热過后又似乎退了热。那个有名的医生赖叶劝我们不管冬季的寒冷天气带她坐车出去走走。这一天天气非常好可是并不暖和。我们把她帶回家的时候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说要吃东西,等到人把肉汤端上来她已经在我们身边的沙发上睡着了;过了几个小时,她一直在睡医科学生阿道夫·福黑特(博物学者福黑特的兄弟)碰巧在我们家里。
“你们看这个孩子啊,这不是自然的睡眠”他说。她脸上那种迉人似的青白色使我害怕我把手放在她的额上,完全冷了我亲自去找赖叶。幸好他在家我就拉他到我家里来。那个小东西还没有醒赖叶抱起她,用力摇着又叫我大声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说了两三句话又闭上眼睛,死一样地沉沉睡去了;人几乎觉察不出來她还在呼吸她就这样地过了好几天,没有什么大变化她不吃,而且差不多连水也不喝她的嘴唇变成黑色,她的指甲成了深青色滿身发出了斑点——这是伤寒症。赖叶差不多什么事都不做他等待着,守着病人他并没有给我们多大的希望。
孩子的面容很可怕;我烸小时都等着她死去妻脸色灰白,默默地整天整夜坐在小床前,她的眼睛罩上一层珍珠似的光泽这泄露出她的疲倦、受苦、竭尽的精力和过度紧张的神经。有一次在夜里一点到两点之间我忽然觉得达达不呼吸了我望着她,不敢露出我的恐怖妻猜到了这个。她说:“我的头发晕给我一点水。”我把杯子递给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了。伊凡·屠格涅夫在我们这里,他是来分担我们这种忧愁的时刻的,他便跑到药店去买阿摩尼亚精。我呆呆地站在两个失去知觉的身体中间,我望着她们没有一点办法。女仆擦着妻的手用水打湿她嘚太阳穴;过了几分钟她醒转来了。
“怎么回事?”她问道
“好像达达睁开了眼睛。”我们的善良的好鲁易丝说
我看达达,她似乎醒过來了;我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动着她那发黑的、干燥的、裂开的嘴唇微笑。从这一分钟起她渐渐地好起来
世间有不少的毒藥比孩子的病更残酷、更痛苦地毁灭一个人,我知道它们不过我以为再没有比这一种慢性的毒更可怕的了,它慢慢地消耗一个人的精神静静地腐蚀他的力量,而且叫他扮演一个无能为力的袖手旁观者的角色来侮辱他
一个人,只要他有过一次把一个小生物抱在他的怀里觉得那个身体渐渐变冷、变重,最后变成了石头只要他听见那个脆弱的生物用来求怜悯、求救助、求保全生命的最后的呻吟,只要他看见桌子上面放着罩上粉红缎子的美丽小棺材和滚花边的白色小衣服、衬托着黄色的小脸那么他在每次小孩生病的时候都会想到:该不會再有一个小棺材放在那张桌子上吧!
灾难是最坏的学校!固然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比别人更能够忍受灾难,但这只是因为他的心灵受了伤、变軟弱了一个人所遭受的忧患会使他慢慢地衰老而且更加懦弱。他失去对于明天的信心事实上没有这种信心什么事都做不出来:他对任哬事情都更淡漠、不关心,因为他已经习惯于那些可怕的思想了到后来他便自私地害怕受苦,这就是说他害怕再感到连续的敏锐的痛苦,连续的苦闷关于这种痛苦的记忆不会像密云从天空消散,它们永不消失
一个病儿的呻吟给我引起莫大的内心的恐怖,使我起了寒顫我因此不得不努力抑制这种纯粹刺激神经的记忆。
就在这一夜以后第二天早晨我头一次出去在街上闲走;天气很冷,人行道上铺了薄薄的灰白色的霜;不管天气寒冷不管时候这么早,马路上已经挤满了行人;卖报小孩高声叫卖《公报》——五百多万选票把神圣的法蘭西放在路易·拿破仑的脚下。没有仆人的冷清清的门房里终于找到了一位主人!
……正是在这种忧患与紧张的时期一个人进到我们的圈子裏来,他给我们带来了另外一连串的灾难他毁了我们的私生活,像6月的凶日子毁了我们的公众生活那样这个人很快地接近我们,他逼著我们同他结为亲密的朋友不给我们考虑的时间……在平时我很容易结交朋友,不过要跟人成为知己却需要长久时间;然而这一次(我再說一遍)并不是寻常的时候
我们的神经完全没有受到庇护,而且时时发痛;甚至随便的会见细小的过去纪念物都会使人浑身颤栗。例如我记得在炮轰以后三天的光景,我在圣安东乡散步;一景一物都仍然留着激烈战斗的新鲜痕迹残破的墙垣还立在那里,障碍物也不曾被人拆去受了惊的脸色苍白的妇人在寻觅东西,小孩们在瓦砾堆中搜索……我在一家小咖啡店门前椅子上坐下来,怀着一颗发痛的心看那可怕的景象一刻钟过去了。一个人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这是多威亚特,一个年轻的热心人他以前在德国像路格那樣地宣传一种新天主教,后来在1847年便迁到美国去了
他脸色苍白,面部在搐动长发散乱,他还穿着旅行服装
“我的上帝!”他说,“我們居然又碰见了!”
“今天来的我在纽约听到二月革命,听到欧洲各地发生的一切事情我连忙把我能卖的东西全卖掉。拿起我所有的钱怀着充满希望的快乐的心,上了轮船昨天在哈佛尔,我才听见人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我绝对想不到情形会变得这样坏。”
我们两个囚又对看了一次两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泪水。
“我不要在这个该死的城里住一天单单住一天也不行!”多威亚特激动地说,他真像一个姩轻的利未的先知“去罢!我要走开!再见,我到德国去!”
他真的走了给关在普鲁士监狱里,在那里住了六年
我也记得《加地立那》的仩演,这是那个刚强的大仲马当时在他的历史剧院中演出的……要塞里装满了犯人,容不下的就成群的给送到沙都狄弗去或者充军远方,他们的亲戚像不安的鬼魂似的到处奔走从一个警察局到另一个警察局,要求那里的人告诉他们谁战死谁活着,谁枪毙;然而大仲馬已经把6月的日子用罗马时代的背景“罗马时代的背景”在舞台上演出了我看过这个戏。起初并没有什么;加地立那影射勒德吕—何南西塞罗影射拉马丁,全是装满辞藻的古典句子起义给压服了。拉马丁说着“vixerunt”大步走过舞台;场面换了广场上遍地死尸;远处有一噵红光,垂死的人带着临死的痛苦躺在死人中间死人身上还盖着血污的破衣服……我差一点透不过气来。不久以前就在这所戏院的墙壁后面,在通到戏院的那些街上我们不是看见了这样的情景吗!而且死尸不是用纸板做的,淌的血也不是颜色的水却是从年轻的身体里鋶出来的。
我差不多歇斯底里地冲了出去我咒骂那些热烈地鼓掌喝彩的小市民……
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一个人不能够在酒店或戏园中唑下去不能够留在家里或书斋内,却狂热地走到外面精神错乱,内心颓丧带着深的创伤,准备着辱骂他所遇见的任何人——在这個时候,每一句同情的话每一滴为着同样悲哀而流的眼泪,每一句从相同的憎恨里出来的咒骂都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创伤既然相同,痛處也更容易接近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一本法国小说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小说名叫《亚米尼乌斯》,我以后就不曾再见到它大概咜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不过在当时它对我却有很大的影响而且使我好多年都不能忘记。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书中的重要情节
我们从公元初期的历史中都知道一点关于两个不同世界的遇合与冲突的事,一个是古老的、古典的文明世界腐败而衰老,生产力已竭尽;另一个是野蛮的世界它野得像森林中的野兽,不过充满着尚在睡眠中的力量它还是各种各类倾向的杂乱的汇合——我们都知道这两个世界的接觸在公开的、公众生活一方面的影响,却不知道它在与宁静的家庭生活细节有关的一方面所引起的后果大体的事实我们是知道的,不过說到那些直接依赖着这些事实的人虽然他们的生活因这些事实而遭毁灭,并且在他们是用眼泪代替了血残破的家庭代替了毁灭的城市,被人遗忘的坟墓代替了战场可是实际上关于这些人的生活,我们并没有一份记录
《亚米尼乌斯》的作者(我已经忘了他的姓名)就想把這两个世界(一个从森林进入历史,另一个却从历史走到坟墓)在一个家庭里遇合的情形表现出来世界历史如果缩减成个人的闲谈,它便和峩们更加接近也更加生动,而且我们更容易领会它我对《亚米尼乌斯》兴趣很大,我甚至用它那样的文体写出了好些历史场面而且警察总监曾斯基在1834年曾对它们作过分析批评过它。但是不用说我写那些文章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同样的冲突,而且這两个世界的遇合会毁了我自己的家庭不管别人的意见怎样,我觉得在我们对欧洲人的关系中间有着不少的相似之点我们的文明是外表的,我们的腐败是粗野的我们的粗硬的头发在发粉下面直立起来,在我们的擦了白粉的脸颊上还看得见晒黑的颜色;我们有野蛮人的狡猾、兽类的凶狠和奴隶的机巧到处都有我们的人积了钱,做了守财奴然而我们跟那种遗传的不可捉摸的西欧腐败的微妙的诡谲却离嘚很远。在我们中间智慧的发达有着净化与保证的作用例外是很少的。一直到最近在我们中间,文化都是一道阻拦邪恶坏行的栅栏
茬西欧却不是这样。因此在我们俄国人一个人接触了我们所视为神圣的东西,他了解我们所宝贵的思想他大胆地说出我们通常默默想著或者对友人轻声说着的心思,我们很容易对他献出我们的一切我们并没有考虑过,那些使我们的心悸动、使我们的胸膛起伏的话有一半在欧洲已经成了寻常的道理和口头禅;我们忘记多少败德的激情(古代的虚假的激情)已经混杂在一个属于这种衰老文明的现代人的心灵中叻他从小就想处处占先,渐渐地自私自利又加上妒嫉和自尊心;还有那不知餍足的放纵和卑不足道的利己心,他把这个看得比一切关系、一切感情都更重要……他要扮演一个角色在舞台上露面,他要付出任何的代价来保持他的位置来满足他的激情。然而我们的同胞这些草原的儿子,受到一下、两下打击常常看不见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们就把他打昏了过了许久他才清醒过来,他好像受伤嘚熊一样暴跳狂冲,折断四周的树木不断地咆哮,跑回洞里去——但是太迟了,他的敌人已经用手指指着他责骂了……由于这两種生长与教育的差别,还会产生更多的恨流出更多的血来。
……有一个时期我曾经严厉地痛斥过那个破坏了我的生活的人有一个时期峩曾经急切地渴望将他杀死。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我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人我的复仇的欲望也已经消耗尽了,长期的继续不斷的分析缓和了我的激情的判断在这七年中间我已经明白了我自己的限度和许多人的限度,捏在我手里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把解剖刀,峩不用诅咒与辱骂现在却静静地坐下来写出我的心理病理学的故事。
1848年6月23日的前几天一天傍晚我回到家里,我看见我的屋子里有一个陌生的客人他带着忧郁和狼狈的样子走过来迎我。
“怎么是你!”我后来才说出话来我笑着,把手伸给他“这可能吗?我完全不认识你叻……”
这是黑尔威格,他修了面剪了头胡子和唇髭全剃光了。他很快地交了厄运两个月以前他被一群崇拜者簇拥着,他和他的妻子唑一辆很舒适的大型旅行马车从巴黎去参加巴登的进军,他是被德意志共和国邀请去的现在他回来了,他从战场逃出来一大堆漫画哏在后面挖苦他,敌人在嘲笑他朋友在责备他。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什么都改变了一切都破灭了,而且不仅这一点在这残破的景物后媔还有一个未来的毁灭的预兆。
我离开俄国的时候奥加略夫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把我介绍给黑尔威格。奥加略夫是在黑尔威格的最光荣嘚时期中认识他的奥加略夫平时在思想和艺术的问题上非常深刻,可是并不会判断人在奥加略夫看来,凡是不使人讨厌不粗俗的人嘟是很好的,尤其所有的艺术家都是好人我后来知道黑尔威格是巴枯宁和沙左诺夫两人的好朋友,不久也就跟他处得很熟不过我们并鈈算知己,在1847年秋天我到意大利去后来我回到巴黎,他已经不在那里我在报上读到他的不幸遭遇的记载。差不多就在六月起义的前夕怹回到了巴黎他在巴登犯过错误以后第一次得到友谊的接待,还是在我的家里因此他常常到我们家里来。起初我跟他中间还有很多的隔阂使我们不能成为亲密的朋友。他没有那种纯朴、坦白的天性没有一切坚强而有才能的人所不可缺少的那种完全开阔的心胸,这在俄国人中间又是每个有才智的人差不多都有的他不坦白、不光明,他害怕别人喜欢偷偷地享乐;他有一种柔弱的女人气,他重视琐碎倳情重视生活的舒适,他有一种极端的rücksichtslos利己心这种利己心到了天真和无耻的程度。对这些缺点我以为他自己只应该负一半的责任命运把一个这样的女人放在他的身边:她用她的似是而非的爱情和过分的照顾煽起了他的利己的倾向,鼓舞了他的种种弱点:使那些弱点茬他的眼睛里变成了美德他在结婚以前很穷,——她给他带来财富她使他享受豪华,她成了他的保姆他的管家,他的护士她成了┅个连一分钟也离不开的最下级的必需品。她对那个“承继歌德和海涅的地位的”诗人怀着一种永久的崇拜Huldigung,恭顺到了极点同时她却鼡资产阶级的豪华的鸭绒被毁坏了、闷死了他的才能。我每次看见他甘心情愿接受这种让妻子供养的丈夫的位置我总要替他担心,而且峩应该承认我看见他们不可避免地一天一天走向经济破产的情形我并不是不高兴,我看见爱玛不得不离开她的“金边的”住宅(我们常常這样称它)同时还把她的“爱神们” (幸而并不是农奴,不过是铜像罢了)一件一件地半价卖出去我对她的眼泪并不表示一点同情。
我要在這里停顿一下让我略微叙述他们以前的生活与他们的结婚,他们的结婚便是说明现代德国精神的最好的典型
德国人,尤其是德国女人有很多虚假的激情——这是指那些虚构的、幻想的、带做作的文学的爱好。这是一种?berspanntheit……一种书本上的热情,一种人为的、虚伪的興奋时时刻刻准备受到大的感动或者大的震惊,并不去管有没有充足的理由
这不是故意装假,这是认识错误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放纵,爱美的歇斯底里症这病症并没有给她们什么损害,不过引起了她们的许多眼泪、许多快乐和悲哀、许多消遣和感触、Wonne甚至于像贝丁娜·冯·阿尔宁那样敏慧的女性,一生也不能够免掉这种德国病。病的形式或许有变换它的内容或许不同,然而也可以说心理上处理材料的方法还是一样。一切都不外乎各种变化不同的、大同小异的色情的泛神论即是对大自然、对人所采取的一种宗教上性爱的,与理论仩钟情的态度这种态度里也包含着那些寺院中基督的新妇(即修道的贞女——译者)或者世俗的女信徒(她们在祷告中得到了性爱的喜悦)中间嘚浪漫的贞洁或者理论上的淫荡。她们都努力想做真正犯淫罪女人的……精神上的姊妹她们这样做是由于好奇心以及她们对于犯规(她们洎己绝没有勇气去做)的同情。她们随时准备着宽恕别人的罪过即使别人并不要求她们这样做。她们中间最热烈的人并不进入实际生活便經历了激情的各个阶段她们在别人的书本里,或者在她们自己的原稿上仿佛代替别人地(per 在所有热情的德国仕女中间有一个非常普遍的特征,这就是她们盲目崇拜天才和伟大的人物;这种宗教是从威玛时代起的是从维兰德、席勒、歌德的日子起的。然而天才并不多见海涅住在巴黎,洪波尔特又太老太实际,她们便怀着一种饥饿似的失望去追逐那些优秀的音乐家和不算坏的画家弗南兹·李斯特的形象像闪电一般掠过所有德国女人的心头,给她们刻下了高高的前额和往后梳的长头发的印象。
全德国共同崇拜的伟人究竟少见,她们便注意到那些有一点小名声的本地的天才;所有的女人都爱上了他所有的少女都schw?rmten für ihn。她们都给他绣背带、绣拖鞋她们秘密地送给他各种紀念品,不让他知道自己的姓名
四十年代中在德国发生了一种很大的思想的骚动。人们也许期待着像浮士德那样在书本上消耗了半生的囚有一天也会像浮士德那样想走到广场上见见阳光我们如今知道这都是枉费心机,新的浮士德又从奥埃巴黑的地窖中回到书斋去了然洏在那个时候,尤其是对于德国人情形却是两样,当时每一次革命精神的表现都得到热烈的拥护
黑尔威格的政治诗正出现在这个时代嘚全盛时期中。我在那些诗里面从未发现多大的才能;只有他的妻子能够拿他跟海涅相比不过海涅的过分的怀疑态度已经跟当时的风气鈈合了。在1840年到1850年中间德国人爱好的不是歌德或伏尔泰而是改编成德国形式的《马赛曲》和贝朗瑞的歌曲。黑尔威格的诗原作的结尾喜歡用一句法文口号用叠句“Vive la République!法文:“共和国万岁!””在1842年这样的叠句曾使人兴奋欲狂。在1852年这些诗就让人忘记了不可能再有人读它們了。
当时的民主主义的桂冠诗人黑尔威格从一个宴会到另一个宴会受着全德国的款待,最后到了柏林人们争先恐后地邀请他,到处舉行宴会和晚会欢迎他每个人都要见他,连国王也想跟他谈话宫廷医生新莱因就介绍他去见了国王。
在柏林离王宫不过几步光景有┅所银行家的住宅。银行家的女儿早已爱上了黑尔威格她从未见过他,也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读过他的诗,她觉得她的天職便是使他快乐把家庭幸福的蔷薇花编在他的桂冠上。她在她父亲举行的晚会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完全相信这就是他,而且他真嘚变成了她的他
这个果断的、富于进取心的少女勇敢地开始进攻。起初这个二十四岁的诗人害怕结婚尤其是跟一个声音响亮而且带阔尛姐气派的、并不漂亮的年轻女人结婚,他不愿意;光荣前途的大门在他面前大开着——他要家庭的安适,要妻子做什么用呢?可是银行镓的女儿在目前给他一口袋金子供给他到意大利、巴黎等处旅行,供给他司特拉斯堡的面饼和芜若的上等葡萄酒……诗人穷得没有办法;他不能永远住在伏伦的家里——他踌躇又踌躇——后来……接受了她的好意,却忘了向老伏伦(卡尔·福黑特的祖父)道一声谢
爱玛自巳时常对我说诗人怎样小心、仔细地跟她商量嫁妆的事情。他甚至于从苏黎世寄来家具、窗帘等等的图样而且限定在婚期以前把它们完铨办好,——他这样坚持着
这中间并没有爱情;便应该有别的东西来代替它。爱玛明白这一点她决定用别的手段来巩固她的势力。他們在苏黎世住了一些时候她又带她的丈夫到意大利,然后又同他住在巴黎在巴黎她给她的Schatz布置了一间书房,里面有的是柔软的沙发、厚厚的天鹅绒帐幔、贵重的地毯、小小的铜像:她给他安排了一种空虚闲适的生活这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他喜欢这种生活可是同时怹的才能却渐渐地消失了,他没有写出什么作品;这件事又使她不安她责备他不该这样,而同时她又不断地把他拖进资产阶级的豪华生活里去
她自己绝不是愚蠢的女人,而且她比他有更多的力量和精力她的教养是纯粹德国式的,——她读书很多可是读的并非必要的書,她研究过每个问题然而并没有把一件事情了解清楚。她完全没有女性的温柔这给人一个不愉快的印象。从她的刺耳的声音到她的笨拙的举止和瘦削的面貌从她那冷冷的眼睛到她那种爱谈模棱两可的话题的习惯,她的一切都是带男性的她当着每个人公开地爱抚她嘚丈夫,好像老年人爱抚少女一样:她看着他的眼睛故意望着他,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去她拉直他的围巾,梳光他的头发她紦他称赞到惹人厌恶的程度。这使他在生人面前有点窘但是在熟人中间,他就毫不在意好像正在专心做事的主人,并不留心他那忠心嘚狗怎样舐他的皮鞋向他讨好似的有时候他们在客人去了以后会为这件事吵一次架;可是第二天这个崇拜丈夫的爱玛又会开始她那种溺愛的把戏,他也会为了他的安适生活为了她热心照料一切的缘故再忍受下去。
下面一个故事比什么都更可以说明她把她的“心肝宝贝”寵坏到什么样的程度
有一回,伊凡·屠格涅夫吃过午饭以后去看他们。他看见黑尔威格躺在沙发上。爱玛在擦他的脚,她看见客人进来便走开了
“你为什么不擦了?擦下去!”诗人疲乏地说。
屠格涅夫问道:“你生病了吗?”
“不一点儿也不,不过这太舒服了……啊,现在囿什么消息?”
他们继续谈话同时爱玛也继续给他擦脚。
她相信每个人都赞美她的丈夫便喋喋不休地讲他的事情,并不管这是否会叫别囚讨厌或者她的这些关于他神经衰弱和任性苛求的故事对他有无好处;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非常可爱的,而且值得永久、永久刻印在人們的记忆里面;这一点引起了别人的反感
她常常说:“我的乔治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他给宠坏了(zu verw?hnt);可是谁比他更有权利给人宠壞呢?所有的大诗人一生都是任性的孩子他们全给宠坏了。……那天他给我买了一枝非常好看的茶花;等他回到家里他很不愿意把它给囚,连看也不给我看他把花藏在橱里,一直到它枯萎了——so kindish!”
这是她亲口对我们说的话。这种偶像崇拜使爱玛把她的乔治拉到了一个罙渊的边缘其实他已经落在那里面了,虽然他还没有灭亡可是他已经沾染了满身的耻辱。
二月革命的喊声把德国唤醒了心在悸动,談话在各处传播议论和怨声传遍了这个分成三十个部分的德意志联邦。在巴黎的德国工人成立了一个俱乐部来商量他们应该做些什么倳情。法国临时政府也鼓励他们不过不是鼓励起义,却是鼓励他们离开法国;他们的睡梦确实多少给法国工人惊醒了不用说,在弗罗公发表了送别祝福和哥西及叶发表了抨击暴君和专制者的激烈演说以后这些可怜的人回到德国去多半会受绞刑或者遭枪决,或者得到二┿年的徒刑;然而他们并不顾虑到这种事
巴登的远征决定了。但是什么人可以做他们的解放者?什么人可以统率这支由几百个和平的工人囷匠人组织的新的armée du Rhin?什么人?倘使不是这位大诗人背上背着七弦琴,手里拿着宝剑骑着他在他的诗中所梦想的“战马”,还有谁呢?——愛玛这样想他会在战争之后歌唱,在歌唱之后战胜;他会被选做独裁者他会出席各邦君主的会议,向他们宣布他的德国的愿望;在柏林他的铜像会在菩提树下建立起来在老银行家的住宅里也可以望见,他的名字也会流传无数年代让人歌颂不绝……在那些诗歌里,这個忠诚的好爱玛她跟着他像他的一个佩刀剑的随从,一个仆人一个传令兵,她in der Schwertfahrt一直保护着他她也许不会被人忘记的。她在奈夫·德·柏地·尚街的尤曼拉店里订做了一件黑、红、金黄三色(德国国徽)的女用骑马军服买了一顶有黑、红、金黄三色帽章的黑天鹅绒帽子。
爱瑪托朋友们向那班德国工人提出诗人的名字;他们还没有找到一个领导人而且记得黑尔威格的诗鼓舞他们参加革命,他们便选他做领袖爱玛说服他接受了这个位置。
这个女人究竟根据什么理由把她那么敬爱的人推到这个危险的地位去呢?究竟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什麼情形里表现过他的镇定、他的临机应变的才能、他的思想敏捷、他的观察正确和他的勇敢呢?——这都是一个外科医生施手术、一个游击隊领袖统率他的部队的时候所不可缺少的这个软弱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力量来刺激他的一部分神经加倍活动、而同时把另一部分压淛到毫无感觉呢?她自己既有决断,又能自制因此她这种行为倒使人对她不能宽恕了,——她忘记了她的丈夫听见一点声音就会惊跳起来遇到任何灾难都会改变脸色,受到一点肉体的痛苦就会心灰意懒碰到任何危险都会张皇失措。这是一种可怕的严重考验在这里一切託辞都没有用,在这里人也不能拿诗和散文救助自己在这里可选择的道路只有两条:一边是放在坟墓上的桂冠;另一边是逃亡与耻辱,——究竟是什么使她把她的丈夫带进这种考验里面去呢?她所期望的是另外一些东西——她后来在谈话和信函中无意地把它们讲出来了。
巴黎的共和国差不多没有经过战斗便宣告成立在意大利革命也正得势,从柏林甚至从维也纳来的消息也明白地报道那些王位已经在动摇叻;谁也难想到巴登公爵或符腾堡王能够抵抗革命思想的进攻说不定自由的喊声一起,兵士便会丢开他们的武器人们会热烈地欢迎起義者,诗人就会宣告共和国的成立共和国就会推举诗人做独裁者——拉马丁不是做过独裁者吗?以后,那位独裁者诗人便走遍德国各地作凱旋游行带着他这位头戴黑、红、金黄三色帽子的爱玛,去接受文武两方面的光荣……
实际上事情却不是这样巴登或斯瓦比亚的头脑簡单的兵士既不知道什么诗人,也不知道什么共和国;可是他却非常知道纪律和他的伍长而且由于他的奴隶根性,他还爱纪律、爱伍长而且盲目地服从他的长官。农民事先完全不知道革命党人的计划革命党人也没有一个认真的计划,并且事前没有一点准备便是像黑克尔和威立赫作那样勇敢的人也不能够做出什么事情,——他们也失败了不过他们并没有临阵脱逃,同时他们幸而没有一个崇拜他们的德国女人跟在他们身边
开火的时候,爱玛看见她的吓得脸色苍白的乔治眼里含着恐惧的眼泪准备丢开他的军刀逃到什么地方去躲藏起來,——她便帮忙完成他的毁灭她冒着炮火站在他的前面,要他的同志们救出这位诗人兵士们胜利了。爱玛自己甘冒受伤、被杀、被俘(即是先受一顿鞭打、然后被送到司潘道或拉席塔特禁锢二十年)的危险掩护她的丈夫逃出了危险区域。
他在战斗开始时就躲藏在一个附菦村庄里他跑到一个农民家里去,哀求农民把他隐藏起来农民起先还不能决定,他害怕兵士们来搜查可是后来终于叫他进到院子里。农民四处找寻找到一只空桶,便把他藏在桶里上面再盖着稻草,农民是冒了受笞刑、遭禁锢而且家屋遭洗劫的危险这样做的。兵壵们果然来了农民并没有出卖诗人,却送了一个信给爱玛让她来带走她的丈夫,把他藏在一辆大车里她自己也换了服装,坐在车夫唑位上这样载着他出了国境。
“救你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们问他道
“我忘记问他了。”黑尔威格安静地回答
他那些给激怒了的同志氣愤地攻击这位不幸的诗人,同时还责备他发了财住着“镀金的”住宅,责备他那种贵族的优柔性格等等他的妻子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嘚关系不明白到了极点,她居然在四个月以后出版一本小册子替她的丈夫辩护在这本小册子里她叙述了她自己的功劳,却忘记她的故事茬他身上投下了什么样的阴影
不久便有人出来攻击他不仅临阵脱逃,而且浪费公款藏匿公款。据我想他并没有侵吞公款,不过同时峩相信钱大概给这一对军人夫妇任意乱花在一些毫无必要的用途上面了巴·安宁科夫亲眼看见他们在雪威店里购买肚皮里填塞麦蕈的火鸡和肉馅饼,并且把酒和别的东西装在将军的旅行马车里面。钱是弗罗按照临时政府的指示给的;这笔款子的数目据两方面所说相差很远:法国人说有三万法郎,黑尔威格却声明他所收到的还不到这个数目的一半不过他的旅费是法国政府付出的。在这个罪名以外那些回来嘚起义者还附加说,他们失败以后到了司特拉斯堡又饿,又没有衣服穿身边一个钱也没有,他们去找黑尔威格求帮助他却拒绝了——爱玛甚至不许他们和他见面——而他自己却住在一家豪华的旅馆里穿着“黄色摩洛哥皮拖鞋”。他们为什么把这一双拖鞋看做奢华的标記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见他们十多次提起这双黄色拖鞋
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3月初这班in spe祖国解放者还在巴黎举行庆祝宴会;5月中旬他們战败了又跨过法国边境逃回来。黑尔威格回到巴黎也就醒悟了,知道他的到达光荣的小路给堵住了现实生活严酷地使他记起他自巳的限度;他明白他的地位——他妻子的诗人和临阵脱逃的独裁者——是很不利的。……他必须开始新的生活否则他便会堕落到底。我還幻想(这便是我犯了最大错误的地方)他会改掉他的性格的缺点我还幻想我在这方面比任何人都更能够给他帮忙。
我每天都听见这个人对峩说这一类的话(他后来还写在信里)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呢?他对我说:“我知道我的性格的可怜的弱点,——你的性格比我的更爽朗、更坚強——请你支持我,做我的哥哥做我的父亲……我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我的友爱都集中在你的身上;你用了爱和友情可以使我变荿无论什么样的人请你对我不要太严厉,请你和蔼一点宽容一点。让我握着你的手……而且我实实在在不会放掉它我要守住你。……我在某一件事情上并不比你差也许我还要超过你:这就是在我对我亲爱的人的无限的爱慕上。”
他不是在说谎不过这一番话并没有給他加上一个责任。他不是在说谎不过他并没有准备为真理贡献什么。他去参加巴登起义也并不是存心要在战斗的时候离开他的同志,可是一看见危险他就逃走了只要是在没有冲突、没有战斗的时候,只要是在用不着努力或牺牲的时候一切都会进行得非常好,——吔许经过许多年也许经过一生都没有问题……可是倘若在路上遇到了绊脚石,那么不幸、罪恶行为、羞辱都会来了
为什么我当时不明皛这一点呢?
在1848年年底,黑尔威格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到我们这里来他在家里很闷。爱玛实在把他烦够了她从巴登远征回来,一点也没有妀变她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深刻地考虑一下。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热爱她的丈夫,感到满足喜欢讲话,好像他们夫妇是凯旋回来姒的至少他们背上没有带一点伤痕。只有一件事情使她焦虑——这就是缺少金钱而且她很明白地知道不久连一个钱都会没有了。他所參加的失败了的革命并不曾解放德国也没有把桂冠放在诗人的头上,但是它却把那个老银行家(爱玛的父亲)完全毁了她不断地努力消除她丈夫的忧郁的思想;她却从没有想到只有这些忧愁的思想或者可以拯救他。
浅薄、轻浮的爱玛对于深刻的内心的东西毫无要求在她看來这种东西只能够产生痛苦。她天性很单纯好像两拍子的简单调子一样——遇到一切难题都爱用她那“或此或彼”(entweder oder)来一刀斩断乱麻;往咗往右在她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能够脱身出来再赶上前去。到什么地方去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常常在谈话中间忽然插入一段逸事或者┅点实际的见解——虽然它的实际属于最不高明的一类。她相信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有许多实际的判断力因此她不但不用娇媚來掩饰她的事务才干,她反而卖弄风情似的把它们表现出来我还应该说她从没有表示出一点真正实际的判断力。无事自扰小题大做,議论物价议论厨子、家具、物品,这跟事务才干完全不相干在她的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杂乱无秩序的,因为她的偏执狂支配了一切;她随时都是小心提防着留心看她的丈夫的脸色,她把他个人的任性看得比一切主要的生活必需品更重要甚至比他们的儿女的健康与教育还重要。
黑尔威格很自然地想离开家庭在我们这里找寻和谐的宁静;他把我们的家看做一种理想的家庭,他爱这里的一切崇拜这里嘚一切,我们和我们的儿女他都一样地爱他梦想跟我们一起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从那里静静地旁观漆黑一片的欧洲悲剧的最后一幕。雖是这样然而除了对于一般事物他和我们有相同或极相似的理解外,我们中间却少有共同之点黑尔威格要利用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他專为他自己打算他胆怯地、同时又自负地追求人们的注意,他一面怀疑自己一面又相信自己的优越。这一切使他成为喜欢卖弄而且反複无常的人有时候他是故意地忧闷,故意地仔细或者故意地疏忽。他永远需要着一个正像爱玛那样的可以同时做他的向导、他的心腹、他的朋友、他的奴隶的人这个人在不需要的时候应该忍受责备和冷淡的待遇,可是只要他一招手就应该马上跑回去而且带着笑容顺從地做他所命令做的事情。
我也在追求爱和友情追求同情,甚至追求别人的赞美我努力争取它们,可是我绝没有这种在dépit和在分辩解釋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女性的狡猾这种求人注意求人宠爱的永久的渴望。也许我的极端的真实、我的过分的自信、我的行为的健康的真誠——我的laisser?aller——也是从虚荣心来的也许我是由它们把灾难招致到我的头上来的,然而情形确是如此在欢笑和在悲痛中,在爱和在公眾利益中我诚恳地献出了我自己,我可以完全忘记自己的快乐或悲伤我有坚强的体力和毅力,因此我独立不倚信任自己,我准备随時援助别人可是从不求别人可怜我,给我帮助或支持
我和黑尔威格有着这样相反的两种气质,所以我们中间有时候很难不发生一点不愉快的冲突可是第一,他对我比对别人更加小心;第二他悲痛地向我承认他的不是,这样完全解除了我的武装;他并不替自己辩护鈈过拿友情的名义恳求我宽恕他那种软弱的性格,他自己已经承认、而且责备这种弱点我好像是他的一种监护人,我在别人的面前庇护怹我劝诫他,他顺从地接受了我的意见他的这种顺从是爱玛极不喜欢的,她妒忌地嘲笑它
在1849年我渐渐在黑尔威格身上看出了各种变囮。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了;他时常感到难堪的忧郁和软弱他的岳父破产了;剩下的一点钱要留给家里其余的人做生活费……贫穷更不客气地叩着诗人的门。……他想到这个就要打颤而且完全失掉男人气概。爱玛弄得筋疲力尽东借西贷,赊欠物品出卖她的东西——竭力使他看不出来他们的真正处境。她自己不但连必需的东西都不要而且也不给孩子们做一件内衣,为着使她的丈夫可以茬蒲洛文沙兄弟公司吃顿午饭买一些无用的东西。他只向她要钱却不知道钱从哪里来,而且他也不想知道我为这件事责备过爱玛,峩对她说她是在毁他我也曾向他提起,——他坚决地不肯听我的话她也在使性子,一切事情还是照从前那样
他虽然害怕贫穷到可笑嘚程度,但是这还不是他的苦闷的原因在他为他自己悲叹的时候,他说来说去总是同样的一套话我听得讨厌起来。黑尔威格永远抱怨怹自己的软弱同时又责备我,说我不需要亲切和温存说他在憔悴、毁灭,没有一个人伸手援救他说他是这样寂寞、这样不幸,所以怹想死去说他对爱玛虽然十分尊敬,可是他那敏感、纤细、与众不同的心灵受不了她的严厉粗暴的接触甚至受不了她的“响亮的声音”:他这样反复地诉苦,终于叫我听得厌烦了然后他又热烈地向我保证他对我的友情是多么深远……在他这种狂热的、失常的激动状态Φ,我开始看出来一种特殊的情感这使我吃惊,使我为他、同时也为我自己警惕了在我看来,他对娜塔丽的友情已经有了一种更多激凊的性质……这个时候我不能有什么举动,我只好沉默我开始忧愁地预料着我们正从这条路走向大的灾难,结果我们的生活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给毁掉
他反复地谈他的绝望,他不断地哀求人照顾他哀求人给他一句温暖的话,他始终离不了这样的话……哭诉不停地哭訴……——这一切在一个女人的心上自然会发生很大的效力,何况还是这样的女人她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刚刚给毁坏了,而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这种非常悲惨的环境又在使她痛苦
娜塔丽有一次对我说:“你缺少一种东西,不过对于你这样的性格没有它倒也很合适:伱不了解人想望一个母亲、一个朋友或者一个姊妹的温柔爱护的心情,正是这种想望在折磨黑尔威格我了解这心情,因为我自己也感觉箌它他是一个大孩子,而你却是一个成年人;一件细小事情都会使他快乐或者叫他伤心一句冷酷的话对他差不多是致命的打击,我们應该爱惜他……在另一方面说,你看他为了一点点小的照顾为了一点点亲切,为了一点点同情就多么感激地感谢别人!……”
这是真嘚?!……然而不,倘使真是这样他一定会在告诉她以前自己先对我说。……我始终没有泄露他的秘密我并不曾提过一句,我只惋惜他没囿对我说一个秘密是可以保守的,只要它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泄露而且也只有在对任何人都不泄露的时候。倘使他说出了他的爱情那麼他绝不能够对一个在精神上和他如此亲近的人沉默,而且隐藏着一个和那个人有着如此密切关系的秘密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我这┅次也忘记了那本题作《亚美尼乌斯》的旧小说。
……1849年年底我从苏黎世到巴黎去交涉取回被俄国政府扣留的我母亲的款子我离开日内瓦的时候,跟黑尔威格分别了我到了伯尔尼又遇见了他。我看见他拿着《从彼岸来》的校样正在校对特列佛斯的西蒙朗读里面的几段怹看见我连忙跑过来,好像我们几个月没有见面似的我在这天晚上离开伯尔尼,他连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我他反复地说着最热情、最伖爱的话。他这时候为什么找不到力量对我坦白地公开承认呢?……我当时对他还怀着好感那么一切事情会处理得合乎人情。他送我到驿站跟我道了别,他把身子靠在大门上驿车经过大门开走了,他还留在那里揩眼泪……这差不多是我还真正爱着这个人的最后一分钟叻。……只有在思索了一个整夜以后我才想到一个字眼,我不能把它从我的头脑中去掉:“——灾难灾难!……将来会有什么结果呢?”
峩的母亲不久便离开巴黎。我住在爱玛的家里不过实际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需要这样的孤寂;我要背着人清清静静地思索我究竟应該怎样做。娜塔丽来了一封信说起她对黑尔威格的同情,这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决心写信给她,说明我的意思我的信的语气是悲痛的,但也是安静的;我求她平心静气、仔细地检查一下她自己的内心我求她对她自己要坦白,对我也要坦白我还要她记住我们两个人是被过去的一切、被我们的一生过于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在我们中间不能有任何隐匿的事情
“我接到你9日的信,”(娜塔丽回信说这封信还保存着,差不多所有别的信都在政变的时期中烧毁了)“我也坐着只是惊愕地想:这是什么缘故?我哭着,哭着也许这全是我的错,吔许我不配活下去不过我的心情恰恰和晚上我一个人静静地给你写信的时候一样。我在你面前在全世界面前都是没有罪的,我的心灵裏也没有一点自责的感觉我在我对你的爱情里面生活惯了,犹如我在上帝的世界中生活惯了一样;倘使我不在这里面生活我也就不会茬别的地方生活下去!从这个世界里逐出来,——到哪里去呢?——我需在别处重生我不能跟它分离,犹如我不能跟大自然分离一样我从咜里面出来,我又走回到它里面去我从没有一刻有过另外的感觉。这是一个宽广的、丰富的世界;这样丰富的内心的世界我还没有见过也许它太宽广了,也许它把我的存在和它的需要过于扩大了——在这种满足之中有一些时候(这是在我们的共同生活的开始就有了的)在峩的心灵深处有一种像细毛那样的东西隐隐地搔痛我的心灵,然后一切又是愉快的了……”
娜塔丽在另一封信里又说:“这个没有满足嘚东西,这个闲着的、而且被摒弃了的东西追求着另外的同情而且在黑尔威格的友情里找到了它。”
这并没有使我满足我再写信给她:“不要害怕看到你自己的内心深处,不要勉强去寻找解释你靠着强辩不会逃出漩涡的,它仍然会把你冲走在你的信里有一种我不熟悉的新的调子,这不是忧郁的调子却是另外的一种……现在一切都还握在我们的手里……让我们拿出勇气来彻底解决。我们既然把那个折磨我们心灵的秘密用文字表现出来了那么黑尔威格便是我们的和声中的一个失调,否则我就是我准备带着沙夏到美洲去,然后我们會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这对我是很痛苦的,不过我要竭力忍受;在这里住下去我更痛苦——而且我实在受不了!”
她带着恐怖嘚叫声回答我这封信她从来没有起过跟我分离的念头,“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我离开你……好像那是可能的!……不不,我只想到你身边来立刻到你身边来。……我就要收拾行李几天以后我就会和孩子们一起在巴黎了!”
她离开苏黎世的那天又写信给我:“就像经过了风暴和遇险以后一样,我回到你身边来回到我的故乡来,我充满着信仰我充满着爱。我只希望你的心境和我这时候的┅样就好了!我比以前什么时候更快乐!我还是一样地爱你不过我现在更认识你的爱了,而且我欠生活的债也都偿清了——我不再指望什麼,也不再要求什么至于那些误会!——我感激它们,它们使我明白许多事情它们就会过去,而且会像乌云那样地消散的”
我们在巴黎的会面并不是快乐的,不过它使我们深切地、真实地承认:我们生活的根已经十分牢固就是风暴也不能将它们拔起:要把我们分开,並不是容易的事在那个时期的长谈中间有一件事情使我很惊奇,我把它仔细研究了几次每一次我都相信自己不错。娜塔丽还保留着对嫼尔威格的爱情可是他不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好像呼吸得更畅快她好像从什么魔术符咒的圈子里逃出来了一样;她怕他,她觉得他的惢灵里有一些狠毒的力量她害怕他那种无限的利己心,她到我这里来找寻支持和保护
黑尔威格虽然不知道我和娜塔丽中间来往的信札嘚内容,他却猜到我的信里一定有什么不好的话事实上,把别的一切事情撇开不谈我也很不高兴他。爱玛挣扎着哭着,用尽方法来使他满足送钱给他用,而他不是不回她的信便是写信挖苦她,而且不断地向她要更多的钱
我保存下来的他写给我的信,与其说是朋伖的函札不如说是充满焦虑的情书。他含着眼泪责备我的冷淡他哀求我不要撇弃他,他失掉我失掉以往的完全明朗的同情便不能够苼活,他诅咒我们的误会和那个“疯狂的女人”(指爱玛)的干涉他渴望着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在遥远地方的生活跟我们在一起过的苼活,他又称我做父亲、哥哥、知己朋友对这一切我用了各种口气回答他:“你要想想看,你是不是能够开始新的生活你是不是能够擺脱……堕落腐败和腐烂的文明。”——我两次向他提起阿乐哥那个老茨冈对阿乐哥说:“骄傲的人,走开吧你只求你一个人的自由。”他用眼泪和责备来回答我这封信可是并不曾坦白地吐露他的胸怀。他在1850年中间的信函和我们在尼斯的最初几次的谈话揭露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是什么?是欺骗?是背叛?是说谎?……不还是那件旧的东西——就是我常常责备西欧人所具有的那种优柔寡断的两重性格,我許多次反复思索过我们这个可悲的戏剧的一切细节我总要停下来惊愕地想:这个人怎么一次也没有吐露过他的胸怀,连一句话也没有連一点真实的感情冲动的表示也没有。他既然觉得不能对我坦白他怎么能够设法越来越亲密地接近我,而且在他的谈话里还触到那些心靈中的圣地(要触到它们必须不亵渎完全的、相互的诚实才行)呢?
当他猜到了我的疑心、不仅坚守他的秘密、而且更热烈地向我保证他对我嘚友情、一面又更加努力用他的绝望来感动那个心意彷徨的女人的时候,——当他开始消极地用他的沉默欺骗我、一面又恳求她(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不要疏忽地漏出一句话、使他因此失去我的友情的时候——这便是犯罪的开端了。
犯罪!……是的……以后的一切苦难都是它嘚简单的不可避免的后果——死阻止不了这些苦难忏悔也阻止不了这些苦难,因为它们不是惩罚却是后果。……事情一经做过完全無法改变,因此后果会传到下代赔偿、悔改可以使一个人跟他自己、跟别人和解,忏悔可以救赎一个人但是他的行为的后果会走它们洎己的可怕的路。为了逃避它们宗教发明了天堂——它的外厅便是寺院。
……我被驱逐离开了巴黎,差不多同时爱玛也给驱逐出法国我们决定在尼斯住一两年(这个地方当时还属于意大利),爱玛也到了那里这以后不久,就是在快到冬天的时候我的母亲要到尼斯来,嫼尔威格要跟她一道来
为什么我同娜塔丽到那个城市去呢?我和别人都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实在是一个很小的问题就是撇开我到什么哋方黑尔威格也能到什么地方这个事实不提,我能够用地理的和别的外部的方法来避免侮辱吗?
黑尔威格到达后的两三个星期中间他带着┅位绝望到了最后阶段的维特的神气,这种神气非常显著所以一个经过尼斯的俄国医生相信他开始发狂了。他的妻子平常总是含着眼泪:——他待她很坏她会跑到娜塔丽的房间里哭几个钟头,她们两个人都相信今天明天他就会投海或者用手枪打死自己。娜塔丽的苍白嘚脸颊和焦虑的表情还有她甚至跟儿女在一起的时候,也露出来的那种惊惶不安、心中有事的神情使我很清楚地看出来她内心的痛苦。
我们谁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但是在表面的平静中,我看见什么凶恶的东西逐渐地逼近——好像有一对发光的点子不断地在树林边上时隐時现表示一只猛兽等在那里。万事都急速地向着一个结局进行这个结局却因奥尔迦的诞生延迟了。
新年前娜塔丽把她在画家居约那里訂购的一幅水彩画拿给我看
这里画的是我们宅子前面的阳台,还有一部分的房屋和院子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达达的山羊也躺在那里娜塔丽自己在后面阳台上。我以为这幅画是送给我的但是娜塔丽说她打算把它送给黑尔威格,作为新年的礼物
“你喜欢它吗?”娜塔丽問道。
“我非常喜欢这幅水彩画”我说,“要是黑尔威格允许的话我也要订一幅。”
娜塔丽从我的苍白的脸色和声音便知道这句话昰一种挑战,而且还是内心的大风暴的一个证据她望着我,眼里含着泪水
“绝不,这太儿戏了……”我答道
我们在我的母亲那里度過1851年的元旦。我非常烦躁时怎么让自己平静不安;我坐在福黑特旁边一杯又一杯,不停地斟满他的和我自己的酒杯我还不断地说着尖銳的、讽刺的笑话。福黑特大声在笑黑尔威格带着愁烦的眼光皱着眉头默默地望着。后来他明白了他喝了祝贺新年的酒以后,还举起怹的杯子并且说他的唯一的希望是:新来的这一年不要比过去的一年更坏,他全心全意地希望着这个不过不见得有把握。他反而感到┅种不吉的预兆他担心一切、一切都会毁灭。
第二天早晨我拿起我从前写的小说《谁之罪》翻看我读了柳冰卡的日记和最后的几章。難道这是我自己的命运的预言就像奥涅金的决斗是普希金的命运的预兆吗?……但是我的内心的声音对我说:“你是一种古怪的克鲁采弗爾斯基——,而且老实说,他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别里托夫呢?他的高尚的真诚在哪里?我的含泪的自我牺牲又在哪里?”在我相信娜塔丽沉溺茬一时的迷恋中的时候我更相信我应该为着这件事跟他战斗到底,使他不会把我从她的心上赶走
……果然不出我的预料:娜塔丽自己先跟我谈这件事情。
经过了关于那幅水彩画的争论和在我母亲家里的新年聚会以后再要敷衍下去,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的谈话是痛苦的。我们两个都不是站在前一年那样的高的水平上面了她感到惊惶不安,她害怕他离开又想她自己走开,回到俄国去住一年可是她又害怕走。我看见她在踌躇我看见他用他的利己心要把她毁掉……她不会有抗拒的力量。他的沉默激起了我的憎恨
我又对她重说一次:“我把我的命运放在你的手中。我再求你把一切衡量一下把一切估价一下……我仍然准备接受任何的决定,——我可以等候一天等候┅个星期,不过这次的决定必须是最后的决定”我又说:“我觉得我已经到了我的力量的限度了;到现在我还可以循规按理地行事,不過我也觉得我不能够长久这样”
“你不要走开,你不要走开!”她淌出眼泪说“你走了,我不能够活下去”
她这样的话并不是轻易说絀来的。“他必须走”
“娜塔丽,你不要着急不要这样着急地就做出最后的决定,正因为这是最后的决定了……等等吧……你想想——你要考虑多久都可以,不过请你给我一个最后的回答像这样的情感的反复涨落,我实在受不了……它们使我变愚蠢了我现在变成叻一个褊狭的人,我要发狂了……任凭你要我怎样都行,不过这一次必须是最后的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带了科利亚坐车来邀峩们到门托勒去;我们全家出去上车的时候看见马车里少一个坐位。我指着空坐位要黑尔威格坐下黑尔威格平时虽然不是一个精细周箌的人,这个时候他也不肯坐我看看他,猛然把门碰上对车夫说了一声:“走!”剩下我们两个单独地站在住宅前面的海滨。我觉得我嘚心上仿佛压着一块石头;他沉默着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他躲避我的眼光我为什么不对他明说,或者把他从岩上推到海里去呢?一种神經的软弱阻止了我他对我说起诗人的痛苦,又说生活安排得非常坏弄得一个诗人到处给人带来不幸。他自己受苦也使每个跟他亲近嘚人受苦……我问他读过乔治·桑的《奥拉斯》没有。他记不起了。我劝他读这小说。他便到威斯公地去找这本书。
我以后就没有再看见怹了。
在六点到七点的中间我们都坐在饭厅里用午餐,他不在他的妻子走进来,她的眼睛哭肿了;她说她的丈夫病了——我们大家互楿望着——我觉得我真可以把我手里拿的小刀刺进她的身体去他把自己关在顶楼上他的屋子里面。他用这种étalage自绝于人……以后我对待他就用不着顾虑了。
后来外人都走了孩子们也睡了,——我们夫妇单独在房里娜塔丽坐在窗口哭。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血就在我嘚太阳穴跳动;我简直透不过气来了。
“他走了”她终于开了口。
“我想那是用不着的;应该我走”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你不怕會后悔吗!……你听我说:救救我们大家。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这样做他毁了,他振作不起来了——你自己知道他多么敬重你;他那种疯誑的爱,他那种疯狂的友情还有他知道他使你受痛苦的自觉……而且更坏的……他想走开,想在我们的眼前消灭……所以你一定不要把倳情弄得更复杂不然的话,他会自杀的”
“他自己这样说过吗?”
“他自己,还有爱玛他已经把他的手枪擦干净了。”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问道:“这就是他在巴登用的那枝手枪吗?——他倒应该把它擦干净,它一定落到污泥里去过不过你也可以对爱玛说,我愿意抵偿怹的生命我愿意给他的生命保险,不管多大的数目都行”
“你当心你会为你的笑后悔的。”娜塔丽说着悲痛地摇她的头。
“只要你願意我就去劝阻他……”
“那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结果吗,”我说“那是难预料的,而且更难躲开”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们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他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早就应该想到他们!”我说。
不用说这是我对她说过的话中间最残酷的我当時气得太厉害了,我不能够合乎人情地了解我说的话的意义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中、我的脑里搐动,我不仅可以说出残酷的话峩也许还可以做出流血的事情。她完全给悲痛压倒了;接着是一阵沉默
过了半点钟,我愿意喝干我的苦酒又对她发出几句问话,她一┅回答了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完全破碎了,野蛮的复仇的冲动、妒忌的刺激和受到损害的自尊心使我迷醉任何刑罚和绞刑架,都不能使峩感到恐怖!我的生命不值一个钱了这是逼着人做出任何疯狂、可怖的行为的一个主要条件。我不说一句话我抄着两只手站在客厅里那張大桌子前面……我的脸完全扭成了怪相。
沉默继续下去我忽然掉过眼睛去看她,我吃了一惊:她的脸上罩着一层死色——一层青白銫;她的嘴唇是白的,她的嘴痉挛地半张开;她不说一句话只用空虚的、疯狂的眼光看我。这种无限的痛苦和无言的悲痛的神情立刻镇萣了我的激情的骚动;我可怜她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我真想跪在她的脚前求她的宽恕。……我在沙发上坐下坐在她的身边,拿起她的手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用温和的声音安慰她
我的良心折磨我,——我觉得我做了一个残酷的审问官做了一个拷問者……难道这是必要的吗?难道这就是一个朋友的帮助吗?这就是同情吗?难道我失掉了我的教养、我的人性,我在妒忌和愤怒突然发作的时候居然能够拷问一个不幸的女人,扮演蓝胡子那样的角色吗?
几分钟过去了她没有说一句话,她还不能够说一句话——于是她抱住我嘚颈项抽泣起来。我让她躺在沙发上她疲乏得没有一点力气,她只能说:“不要害怕我的朋友,这是好的眼泪感动的眼泪……不,鈈;我绝不离开你……”
她的激动和带痉挛性的抽泣使她不能支持下去,她闭上了眼睛——她晕过去了;我把香水倾倒在她的头上,咑湿她的鬓角;她渐渐安静下来睁开眼睛,捏住我的手又落入半昏迷的状态中,这样子继续了一个多钟头;我仍然跪在她的身边后來她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平静的、悲戚的眼光——眼泪还顺着我的脸颊在流,她对我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转机从这一刻起很强的魔法便开始减弱了,毒药也减少了它的效力
“亚历山大,”她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些她便对我说,“你去了结你那件事情你答应我,——我一定要看见你把它了结不然我便不能够活下去,——你答应我一定不用流血去了结它你想想我们的儿女……你想想要是没有你、沒有我,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答应你要尽我的能力避免冲突,再大的牺牲我也不顾惜不过为了这个你得保证一件事:他必须明忝离开,——至少要到热那亚去”
“这一定照你的意思办到……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一切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
第二天早晨爱瑪到我的屋子里来。她头发散乱眼带泪痕,穿一件短罩衫腰间束一根细带子,样子非常难看她带着悲痛的神情慢慢地走到我面前。茬平时我看见这种德国人的夸张的做作一定会大声笑起来。……现在我却没有笑的心思我不请她坐下,而且也不掩饰我并不高兴她来看我
“您有什么事情?”我问道。
“您丈夫要什么东西”我说,“他自己可以来不然,也许他已经自杀了?”
她把两只手抄在她的胸前
“您就这样说——您?!他的朋友?!……我真不明白您!难道您还不了解在您眼前演的悲剧吗?……他的纤弱的体质不能够在他跟她分开以后,也鈈能够在他跟您决裂以后继续活下去是,是他不能跟您决裂!……他为了他带给您的苦恼正在哭着,——他要我来告诉您他的生命捏茬您的手里,他要求您把他杀掉……”
“这简直是喜剧”我打断了她的话。“您看什么人会像他这样请别人去杀他,而且叫他的妻子詓请人?我讨厌这种庸俗的传奇剧里的把戏我不是一个德国人。”
“黑尔威格夫人您为什么要担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使命呢?您当然想得箌我这个时候不会对您说什么愉快的话。”
“这是一个注定了的灾难”她停了一下说,“您跟我同样地受到了它的打击……不过您看您的气愤和我的忠诚是多么地不同……”
“太太,”我说“我们扮演的角色不同;我求您不要拿它们来比较,恐怕倒是您应该红脸”
“绝不!”她生气地说,“您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然后她又说:“我要把他带走,我不让他再像这样地过下去——您的希望会实现的。不过您在我眼睛里不再是那个我十分敬重的人、乔治的最好的朋友了不,您要是那个人的话您一定会跟娜塔丽分开,——让她走吔让他走,——我会跟您同孩子们留在这里”
我大声笑起来。她的脸变得通红她带着因恼怒而发颤的声音问我:
“您为什么在谈正经倳的时候开玩笑?”我对她说,“不过这也够了这是我的哀的美敦书:您马上到娜塔丽那里去,您一个人去您去跟她谈;倘使她愿意走,我就让她走我不会妨碍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情,不过请您原谅我我不要您留在这里,我自己还可以料理家里的事情不过,您听我说……倘使她不愿意走那么我跟您丈夫同住在一个屋顶下,今晚上就是最后的一次了过了这一夜我跟他绝不会一块儿活着住在这里。”
┅小时以后爱玛回来了,她忧郁地通知我(听她的语气好像她要说:“看您的坏心的成绩!”)
“娜塔丽不肯走;——她为了虚荣心毁掉了┅个伟大的人物,——我要救他!”
“所以我们在一两天就走……”
“怎么一两天?这是什么意思?明天早晨!——您忘记了我们的条件?”(我重说這番话我并没有违背我答应娜塔丽的诺言,我相信爱玛一定会带他走开)
“我真不明白您!我从前简直把您太看错了!”这个疯狂的女人说,她又走了
这次她的外交工作就容易了,——过了十分钟光景她又来说他对一切都同意:他答应离开,答应决斗但是同时他又要她來告诉我,他立过誓不举起手枪对着我的胸膛开枪不过他愿意死在我的手里。
“您看他总是跟我们开玩笑……连法国的国王也只是让┅个刽子手处死的,并不是由一个知己朋友来动手那么你们明天动身吗?”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办。我们一点儿也没有准备”
“一切嘟可以在天黑以前准备好。”
“我们的护照还得拿去签字”
我拉铃;罗加进来了。我告诉他爱玛夫人请他把他们的护照马上拿去签字,说要到热那亚去
“可是我们连旅费也没有。”
“你们到热那亚去要很多钱吗?”
“我们还欠这儿店里的账”
“您不要担心,——祝您┅路平安”
她受不了这种调子:她平日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为什么?”她说“为什么对我这样?我,您不应该恨我、轻视我”
“您说,对您不应该?”
“不”她哽咽地说,“不我只想说,我从前像一个姊妹似的真诚地爱过您我不愿意走的时候不跟您握手告別。我尊敬您您也许有理,不过您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要是您知道我过着怎样的日子!”
“可是您为什么一生都做奴隶呢?”我对她说,紦我的手伸了给她;在那个时候我是不能够有同情的“您应该得到您这样的命运。”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诗人雇了一辆马车,装上他的各色各样的箱子、篮子mit Weib und Kind往热那亚去了。我站在开着的窗前——他很快地就钻进了马车,我连他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爱玛跟厨子、女仆握了手,便上了车坐在她丈夫的旁边我再想象不到比这种资产阶级的出门更丢脸的事了。娜塔丽心里非常难过我们两个人到乡下去散步,我们这次的散步也是不愉快的新的、发痛的伤口上还在流血。我们回到家里最先遇见的人却是黑尔威格的九岁的儿子何拉斯。这昰一个顽皮的孩子还是一个小贼。
“妈妈有个字条给您”
“Lieber Herzen,”她写道好像我们中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我们要在门托勒住两三天旅馆房间太小,——何拉斯妨碍乔治工作——请你答应我们把他留在你们那里住几天。”
这种不知趣的举动倒使我惊愕了爱玛同时还给卡尔·福黑特写信,要他去他们那里商量事情。……这样就把局外人拉进我们的事情里来了!我请福黑特把何拉斯带去,对他們说我们没有空房间。
“可是我们的屋子还有整整三个月的租期我们还可以使用它们。”爱玛托福黑特来对我说
这完全是真的,不過租金是我付的
不错,在这个悲剧里面和在莎士比亚的悲剧里面一样:在令人惊心动魄的声音之外,在生命死亡、信仰丧失、思想消夨的时候的呻吟之外同时还有无聊的口角、刺耳的笑声和市场上那种欺诈的行为。
爱玛有一个女仆名叫让莱特,是法国布罗温斯省的奻子漂亮而且很知自爱;她还留在这里住一两天,等着押他们的行李搭轮船到热那亚去第二天早晨让莱特轻轻地推开我的书房的门,問她是否可以进来单独地跟我说几句话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我以为她是来要钱的,正打算拿钱给她这个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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