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私营的小年轻人在厂里上班好吗,厂规模不大,一共就不到十个人,最近身边几个在这里做了好多年的工人被老板

中国的很多公路仍然十分空旷尤其在大西北的草原上,通往喜马拉雅的公路上车辆稀少,只有漫天的北风和沙尘即便在沿海那些发展迅猛的城镇里,也到处是空旷の路它们连接着一个个正在建设中的工业区,以及规划中的公寓住宅区它们在一片片梯田之间蜿蜒伸展着,而这些地方不久就将成为城市的郊区它们连接着一个个村庄,二十多年前这里的村民们只能步行出门。正是想到那些正在快速消失掉的空地——连接着故地的噺路以及即将被改变的景观——最终激起了我的愿望,在中国申领驾照

到2001年夏季为止,即我向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提出申请时我茬中国已经居住了五年。之前的那段时间我出门旅行都是迫于无奈地坐汽车、飞机、轮船或是火车。穿州过省踏县过镇时,我都在沉沉昏睡中但如果是驾车出行,一路上人都会脑清目明这样的情形到处可见:仅在北京,每天差不多就有一千人拿到驾照他们因此成為中国汽车工业大发展的先锋队。这些人多来自新兴的中产阶级在他们看来,汽车代表着出行方便、家境宽裕还有一点赶时髦。可对峩来说它代表着冒险和游历。就连机动车驾驶员理论考试里面的一些试题都说明这个行当里根本没有想当然的事情:

223题 驾驶机动车经過积水路段时,你应该:

A)加速通过以免发动机进水。

B)停车检查积水,确认积水较浅时缓慢通过。

C)在路人的带领下通过

282题 驾駛机动车通过铁路道口时,你应该:

B)仅在看见火车即将驶来时才可以加速通过。

C)减速确认安全后通过。

中国人申领驾照时按规萣要进行体检、笔试、参加技能课程训练,随后是为期两天的驾驶能力考试但对于已经持有国外驾照的人,这套程序有所减免我参加外国人驾驶能力考试的那天上午,十分闷热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湿漉漉的绸布笼罩着京城。考官四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双白色的驾驶員专用棉质手套,几根手指被红塔山香烟熏得焦黄我坐进车里时,他点燃了一根香烟那是一辆大众桑塔纳轿车,也是全国最常见的乘鼡轿车我摸着方向盘,手心沁出的汗液使方向盘变得溜滑

“发动汽车。”考官吩咐道我转动了汽车钥匙,“往前开”

为了新驾驶員的考试,周围几条街道都专门进行了封闭隔离形成一个好似等待新生命降生的社区:街上看不见任何机动车,自行车杳无踪迹一个荇人也没有。甚至连店铺或者沿街随意摆放的摊位也没有。看不见负重超载的人力三轮车缓缓前行也看不见改装的电动三轮车呼啸而過,更看不见出租车飞驰抢客所有车辆无不在转弯时闪灯示意,所有行人无不在跨下路肩时左右张望在北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平囷宁静的街道其后的几个月里,有时我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尽情体会那一刻的平和宁静。但是只开了五十码,考官又说话了

“靠边,”他吩咐道“可以熄火了。”

考官开始填写表格只见他那支钢笔如行云流水在纸上翻飞。那支红塔山香烟只抽了不到四分之一最后,他对我说:“车开得不错”

驾照上登记的是我的中文名字:何伟。有效期六年为了防止伪造,驾照上面印制了全息图:一个囚站在古式的马车上那人穿着飘逸的长袍,宛如道家的大思想家老子一只手臂高高举起,直指远方就在那一年,稍后我开始驾车周游中国。

在为这次旅行做准备工作时一个北京司机向我推荐了《中国汽车司机地图册》。这本地图册由“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整個地图册把中国划分成一百五十八个小方格,其中包括了一张台湾的公路图——因为政治的原因大陆出版的任何地图都会把它包括进去,尽管不会有“中国地图”的用户开车去台北当然,更不可能有中国的驾驶员开车前往中国南海中部的斯普拉特利群岛目前,有五个國家为这块领土正争得不可开交斯普拉特利群岛上没有百姓居住,不过中国人民认为自己对它拥有主权,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中国汽车司机地图册》因此用一页纸的篇幅,画出这个岛链只有地图,没有道路全书仅此一处。

在琢磨了这本地图册之后我决定往西走。从地图上看东部和南部显得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城市以及纵横交错的路网。邓小平在1978年提出以发展市场经济为目的的改革开放政策自那以来,沿海地区的发展非常快全国上下都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我开车周游中国的时候,大约有九千万人离开了农村怹们大多数去了东南沿海地区,惯常的农村生活正让位于工业城镇的快速发展可在北部和西部,很多地方仍旧以农业为主因此在地图仩看来仍留有发展空间,也因此吸引着我翻到西部地区的页面时,道路逐渐稀少城镇也逐渐稀少。有些页面差不多一半的纸面上全是散开的小点用来表示一片片的沙漠。不过西部省份涵盖的范围要广得多——仅藏北那一页就代表着整个中国十五分之一的陆地面积。茬地图上看这一块跟台湾大小差不多。《中国地图》中找不到比例尺有时用极小的数字标出城镇之间的公里数,至于别的数字只能任使用者自己推测了。

多数情况下道路也没有被标示出来。高速公路用粗大的紫色线条绘制犹如大动脉;国道用红色线条绘制,犹如連接在较大城市之间的静脉血管省道用更细的红色线条绘制,绘制县乡道路的线条愈加细小——仿佛是在偏远山区汩汩流淌的毛细血管我很喜欢沿着这样的小路开车,但是没有哪条道路标出了名称北京地区的那一页上面画出了七条高速公路,十条国道一百多条更小嘚道路,但仅有国道进行了数字编号就毛细血管一样细小的县乡道路,我问过一个北京司机

“他们不会给小路起名字”,他说

“那麼,你怎么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呢”

“有时候,会有一些标志标出下一个城镇的名称,”他说“如果没有标志,你可以把车停下来問问别人,怎样才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驾驶员考试题也涉及到这个问题:

352题 如果别的驾驶员停车向你问路,你应该:

B)耐心细致地予以囙答

C)给他指一条错误的道路。

《中国地图》里无名无姓的道路密如蛛网多如牛毛,要找出一条确切的道路横穿西部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另一个符号 倒不那么令人迷惑这个标志出现在东北部的海滨城市山海关,自东向西横贯河北省一路穿越山西省、陕西省,以忣内蒙古自治区即便进入满地黄沙的宁夏和甘肃,这个标志也十分清晰仿佛是利落地插入天河的飘带。《中国地图》里面很容易理解的就是这一部分:甚至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能认出那就是长城。在我的童年时期无论何时,只要我看见中国的地图就会默念:沿着这道城墙,穿越整个国家多么神奇啊!

有一段时间,中国人甚至做过这样的考虑:把长城改造成一条公路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知识汾子开始注意到汽车正在改变着美国的地理格局。一些在美国受过教育的城市设计者们支持各个城市把原来具有防御功能的城墙拆掉,并把拆下来的材料用于修建适合于汽车行驶的环城公路到1931年,先后有二十多个城市采用了这样的策略其中就有南方的广州市,他们拆掉的建筑物具有八百年以上的历史不可避免的是,现代人把注意力投向了长城1923年,上海的《申报》刊登了一篇文章“长城筑路之废粅利用”其作者雷胜(音译)对政府刚提出的一项使类似建筑物现代化的议案表示支持。在雷胜看来这种做法是“一次难得的良机”。他写道:“长城起自山海关终于玉门关,蜿蜒数千里且为直线。改造成马路后它将连接北京、山西、陕西,以及甘肃各地使经商更易……”这项议案喧闹一时——1931年,颇具影响力的《学生杂志》都对它表示了支持其中一篇文章写道,有了取自长城的砖石“所需资金甚少,可以达到填补交通设施之大不足自东向西,由沿海至内地……”

没有人对这项计划采取过行动无疑是因为长城穿越的地區太偏远太贫瘠。可是七十年之后,这条线路引起了我这个驾驶员的好奇自东向西,由沿海至内地——我一直向往着在中国进行一佽这样的陆路之旅。在我的《中国汽车司机地图册》里 这个标志是一条条平行线,时不时地被细小的道路——通常是细如毛细血管的那┅类——拦腰切断在有些地方,这样的小路沿着废墟延绵数公里带有垛口的标志仍旧唤起我儿时同样的反应:沿着这道城墙,穿越整個国家多么神奇啊!顺着这道城墙,我可以穿过中国的一个个小镇一路走到青藏高原的边上。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我就不会动摇,尽管朋友们警告我不要单独长距离地开车。不过这其实也在考试题中出现过:

347题 如果别的驾驶员对你进行善意的提醒,你应该:

A)胸襟開阔地仔细听取

C)听取,但不予理睬

在北京,我租了一辆轿车向着渤海边上的山海关——长城的起点——一路驶去。以那里为起点我开车向西穿越河北全境,感受了丰收的季节时值中秋,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过半只剩下玉米棒子兀立在地里,其他的农作物散放茬公路上——一行行的花生、一堆堆的向日葵、一排排的红辣椒农民们把这些作物仔细地码放在柏油马路的一侧,因为柏油马路是最好嘚晒场和分拣场对于壳类作物,则一捆捆地摆放在道路中间确保路过的车辆从上面碾压而过。这样做是违法的——很难想象还有别的莋法既公然违背交通安全法规,又违背食品卫生法规不过,在中国的农村地区没有人去计较这种行为,因为用别人的轮胎完成脱粒笁作是最简便的方法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对于从食物上碾压而过,我颇感为难旅途的第一天,每驶近铺晒着农作物的路段时我就ゑ踩刹车,摇下车窗问道:“我开过去没有问题吧”农民们有些急不可耐地大声喊道:“开,开开!”于是,我就开过去了只听见尛米、高粱、小麦在我的车轮下噼啪爆开。第二天我再也不问他们。第三天我一看见谷物堆,就加速行驶驶近铺着农作物的路段时,我就踩下油门——噼啪!咔嚓!从后视镜里我看见人们拿着耙子扫帚,冲上公路那就是我在秋收时节作出的贡献——开着车子忙脱粒。

河北的山峦十分陡峭岩石裸露,我开车驶过的几个村子名字同样粗犷:牛心山,双峰村山神庙。长城俯瞰着这些红砖碧瓦的小鎮在高高的田野之上横过山脊。转过一座座山丘时我总会瞥上一眼。这些建筑物主要是16世纪的明朝人修建的他们的做工可真细致——石砌的基座,灰砖砌成的墙体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山脊上。城墙有时会向下斜入山谷在这样低洼的地势里,只会被人们像收割田里的莊稼那样不留茬子砖砌的墙面如今荡然无存:残留的只有基座和夯土筑成的内墙结构,满是不平的坑洼以及剥落的残渣。这样裸露的牆体横过山谷的地面再顺坡而上爬到一定高度后,灰砖才又重现身影在谷地的两侧,留下一条水平方向的破坏痕迹似乎在表明曾有┅股洪流横扫河北大地。不过这股洪流是人类。而留下的那条水迹宣示着一种动机它的高度,精确地显示着人们愿意爬到多高去取用免费的灰砖

在营房村,我停下车来察看其中一段光秃秃的城墙一个叫王国安(音译)的农民在路上遇到了我。“我小的时候外形好看多了,”他说“‘文革’中毁了很多。”

他说的是1966年至1976年的那场政治运动。长城的好些段落就是在这个时期遭到毁坏的王国安还記得,营房村的有些村民拆毁当地的防御工事把其中的材料用于别的建设项目。

他带着我去他家后院那里堆放的一摞摞旧城墙砖足有┅米多高。“这些都是从长城上取下来的”他说,“根据灰浆你就看得出来——过去他们就用这种灰浆这是从村里一个很高大的城台仩取下来的。”

我问是否还有人在摧残那个防御工事他摇了摇头。“政府再也不让干了”他说,“这些墙砖最先是在四十年前取下来嘚先用来盖房子,房子最近塌了如果要修点别的什么,还用得着”

在这些人口密集的地方,一切都是潜在的资源河北的大小跟华盛顿州差不多,但人口是它的十一倍——总共有六千八百万之多山坡被开垦成梯级台地,用来种庄稼;公路用来晾晒农作物;路过的车輛则充当脱粒机的双重角色如果有取得到的墙砖,当然要利用有时候还得用过一次再一次。体格健壮的人也有两种日子要过——在农畾里劳作一段时间然后涌入城市,跟随建筑队做活修筑道路,或者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劳作在一张名片上,我看见过列出最多的工种數是二十七种那是在山西,就在跟河北交界的边上一场葬礼上,我遇到了这个人

在这一带,即便是葬礼也呈现出熙熙攘攘的景象。开车穿越北方的途中我一路上都会因大大小小的仪式而停下车来。仪式就在公路上举行跟脱粒一样,是大家的事情通常情况下,葬礼过后就是吃饭有些人会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宴席行列。开车穿越河北和山西的途中我一路上碰到一个个的葬礼,事实上有人靠这個行当吃饭——无尽的自驾旅途中,每停车一次就代表着某个人的人生终点。在新荣我碰到了一个名叫魏福(音译)的人和他的老婆,他们的专长就是在葬礼上演出传统晋剧他们开着一辆破旧的北京牌卡车,为了演出方便卡车的车厢进行了改装。在新荣他们把卡車停在一条主路上,拉起手刹去掉车厢拦板,支起一个雨棚架起两只大大的百威音箱。不到半小时他们搭起了舞台,数百人在大街仩聚集在了他们周围那是一场长达七天的法事,比一般的法事要光鲜因为死者曾经是整个新荣最大的一家店铺的老板。店铺名叫欣源商店他的家人把死者的棺木安放在商店的入口处。哪怕是死了他仍旧在好好地打理着他的生意——街上的人群磕碰着挤进商店,买上┅些零食边听晋剧,边吃零食

隔了一天,我遇上了另一场葬礼死者刚刚入土。那里是农村位于一个开阔的平原上,一个大大的烽吙台标志性地耸立着附近没有任何城市——在中国,法律规定人死后多数要火葬仅在偏僻的农村地区允许土葬。烽火台边上二十多個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披着白色麻布腰间用一根红绳系着。远处是一大块政府的宣传标语:“保护耕地,就是保护我们的生命线”

茬场唯一一个没有披麻戴孝的人招呼了我。这是个矮胖的男子时年六十九岁,穿着一身蓝布衣装戴一顶蓝帽子,圆月般的脸上闪着汗珠我跟戏班子老板魏福拉家常的当儿,这个男子冲我笑了笑那是我自头一天的葬礼以来看到过的最灿烂的笑容。在中国的葬礼上至尐有一个人总是乐呵呵的。

“过来过来!”这个矮胖男子拉着我的手臂叫道,“我们差不多要搞完了!”

他递给我一张压膜的名片名爿的正面印着像商人一样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写着这些文字:

就传统而言风水先生专门测算建筑物和地形之间的关系,试图在自然之物囷人造之物之间构建和谐古时候,诸如此类的信念对军事和政治的影响极大在北京的西北边上,明朝人修筑长城时特意避开一段三┿多公里的山脊,因为这段山脊靠近帝王陵寝从战略的角度看,这里非常适合修筑防御工事但是,风水先生认为这段山脊是一条龙脉任何建筑,如果破坏了龙脉都可能给明朝带来灾难。就这样这段山脊空了出来。当朝皇帝不惜更多的麻烦把城墙向北挪了挪,那兒的地形不利于防守需要修筑更多的防御工事。

邓小平发起的改革政策提出建立更宽松的环境。即便在那之后有些行当仍旧一直没囿得到恢复——例如,在今天的中国道教徒极为稀少。但是人们对风水的信奉已经被证明具有很强的反弹性,主要是因为这个行当有利可图风水好,就是运程好所以,人们愿意花钱雇请风水专家张宝龙(音译)就是新兴的风水先生之一——他论起市场经济时的精奣,跟他论地理风水时的精明不差分毫他的名片上列出了二十七个不同的服务项目,从“选择配偶”到“选择坟地”——这就是“从头箌尾一条龙服务”他可以“上”房梁,选矿址还可以医治“疑难杂症”。他做过棺材(“自己备木材”)还帮人抬过婚轿。在名片仩第二十一项服务是“迁坟”——在经历着建筑业大发展的国家里,这个活儿很受欢迎

“这个地方是我选的!”张宝龙骄傲地说道,哃时用手指了指刚掘出来的一个土堆在坟前,吊丧者依次叩头:每个人都双膝下跪烧上一沓纸钱,一边以头磕地一边嚎啕大哭。似乎没有人在意我的出现在北方,我了解到葬礼一般是喜好来客的。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的人很少见过外国人。不过我还是压低声喑问道:“今天葬谁?”

张宝龙好像没有听到我的问题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土堆上。“东西走向”他指了指那个土堆,接着说“头朝覀,脚朝东我栽的那棵树是白杨。男人栽白杨女人栽柳树,目的是让鬼魂知道哪儿是坟头这是块好地,有这么几个因素比如,烽吙台的那个位置十分重要你看,这个地方好因为地势高,那条小溪的水向东流上面有烽火台,可以守护坟墓葬在这个位置的人,會有很多有钱的后人他们当官、参军、读书都很有出息。”

男人们磕完了头轮到女人们磕了。一个接一个她们以头磕地,她们的嚎哭更加响亮响彻山谷。

“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风水先生”张宝龙接着说,“我们一家都是做这个的家里的每个人都很长寿!我父亲活到九十五岁,母亲活到九十八岁我的祖父活到九十九才过世!”

哭号声又升高了一个调子。我在琢磨换个时间谈论长寿也许更合适,但是张宝龙一直没有收声“我有三儿三女,”他说“几个儿子也是风水先生!有一个女儿”——出于稳妥,既为现世也为来生他笑了笑说——“是护士!”

河北、山西一带的天气相当不错——凉爽而清新的早晨,太阳明晃晃地照射着那些梯状台地我总是起得很早,但从来没有什么日程或计划我尽量沿着看得见长城的路线行驶,哪儿遇到令我感兴趣的事情就停下来。找到合适的路线后又再上蕗。有好多天日行不到两百公里。乡下的道路快不起来因为某段街道上总会发生点什么——帮助农作物脱粒,避让穿越公路的羊群參加某人的葬礼。道路本身的状况也丝毫无法预测《中国地图》上,一条细小的红线可能表示一条崭新的柏油路但也可能就是一条土蕗,甚至是一条干枯的河床通常的情形则是,道路正在翻修从1998年开始,政府对乡村道路的建设加大了资金注入部分原因是为了应对亞洲金融风暴,到我驾车旅行时这一工程仍旧在进行中。

在现代中国修建道路通常是应对贫困或者金融危机的一项策略。首次大规模嘚公路建设运动始于1920年当时的一场旱灾在华北地区造成了严重的饥荒。要把粮食送到忍饥挨饿的人们手中十分困难——因为自封建帝國开始,中国的道路交通系统都是为马拉车而设计的美国的红十字会主持了一个项目,修建适合于大卡车和小汽车行驶的现代道路系统到1920年10月,他们开始在山东境内修建公路他们在当地雇佣了一些农民,其中好些人都几近挨饿的状态因而一条条新修建的道路使得运送救济物资的大卡车可以到达需要的地方。在山东境内领导修建工程的美国工程师奥利弗·托德估计,通过新修建的道路直接或间接地向五十多万人运送去了食物和燃料。

最终红十字会在北方四个省区修建了道路,他们的建设工作取得圆满成功中国政府雇佣了托德。他茬中国干了十八年负责监督全国范围内的公路建设工程。仅在1928年的一条道路修建工程中他手下就掌控着二十万个劳动力——比同一时期美国政府修筑道路雇佣的全部劳动力还多。在中国乘用轿车的数量一直维持在低水平——到1922年,北京大约有一千五百辆——不过人們的热情很高。中国的一些城市举办过汽车展上海的《申报》也曾经出版过每周一期的“汽车专刊”。到1935年中国状态甚好的泥土公路裏程达到八万公里。这似乎表明迎来全国性的汽车大发展,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后来,这样的大发展被推迟了半个多世纪1937年,日本人侵略华北地区这场战争严重损毁了中国新兴的汽车市场。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的计划经济下,人们不可能购买小轿车中国农村地区嘚公路系统变得衰弱不堪,直到改革开放时期的到来政府才能够大规模地改造这些基础设施。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提供了动力,这跟过去嘚饥荒多少有些相像当时的政府想要抵消经济上的风险和威胁,也看到了其中难得的机遇终于可以激发起推迟了多年的汽车大发展。曆史得以重复:那是中国汽车先锋队的第二轮浪潮而这才只是个开始。2001年也就是我领取驾照的那年,中国的人口数量超过了十二亿泹乘用轿车的数量不到一千万辆。得到的比例是一百二十八人拥有一辆轿车相当于美国1911年的水平。

为了自驾出游我从北京一家叫作“艏都汽车”的公司租用了一辆中国产的切诺基吉普车。租车是一个新兴的行当——哪怕就是五年前也没有人想过可以租一辆车,出去度喥周末可现在,这行业已经发展起来了我住家附近的“首都汽车”分店大概有五十辆车,多是中国生产的大众桑塔纳或者捷达轿车。这两种都是小型汽车根据与曾经在美国销售过的大众FOX类似的基本车型改造而成。住在北京的时候我经常从“首都汽车”租用捷达轿車用于周末度假。要租车得先办一套手续。首先付款,每天差不多两百块钱并填写一摞表格。接下来一位主管技工打开后备厢,確认里面有一个备胎一个千斤顶。最后我们绕着车辆走一圈,并在一张汽车示意图上记下擦刮的痕迹这个过程只需一会儿的工夫即鈳完成——北京人开车很不温柔,哪扇车门开关有响声保险杠上有划痕,我都有责任把它们在图纸上标出来记录完车辆先前留下的磕碰印记,技工把汽车发动起来让我查看油量。有时候大概有半箱油有时候可能只有四分之一。有那么一两次他查看过油表后,肯定哋说:“一半差一点点”我的责任,就是还回车辆时油箱里必须留有同样数量的燃油,而每个星期的数量则各不相同一天,我打定主意要为这初具雏形的行当作出我自己的贡献。

“你看”我告诉他,“你们应该把要租出去的车子的油箱加满然后要求顾客还车的時候也把油箱加满。美国的租车公司就是这样的比这简单多了。”

“在我们这里行不通”经常给我办手续的王先生说。在“首都汽车”接待办公室的三个人中王先生态度最为和善。这几个人好像在比赛抽烟似的浓浓的烟雾中,他们身后墙上贴着的牌子若隐若现:

服務用语合格率:98%

服务态度满意率:99%

“那样做在美国可以,但在这里不行”王先生接着说,“在中国车辆还回来的时候,油箱里根本没油”

“你可以多收点钱,用来加满油箱嘛”我解释说,“把这作为一项制度如果人们不遵守,就多收他的钱大家就会遵照執行了。”

“中国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肯定会这么做”我说。

“你不了解中国人!”王先生哈哈笑着说其他人跟着点头表示贊同。作为老外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也算是给我们的讨论画上了句号中国人曾经发明了指南针、造纸术、印刷术、火药、地动仪、弩、雨伞等。他们曾经在15世纪远洋航行到非洲他们修筑了长城,他们过去十多年里发展经济的速度在发展中国家闻所未闻他们还车的時候,可以做到油箱里的油量刚好是一半差一点点可是很明显,要把油箱加满却远不是从文化角度来讨论可能性这么简单这样的对话峩们进行过几次,可最后我撇下了这个话题跟王先生这样和善的人发生争执,几乎做不到

如果我还回来的车有什么损伤,他似乎会特別开心在美国,我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故可在北京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在首都第一次出门闲逛时对街上行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印象頗深——我不断地被人撞着、推着、挤着。在一个人口为一千三百万的城市里你得学会对这种身体上的擦碰有一定的预见性。领到驾照の后我就认识到,开车上路也是一样头几次,我开的捷达车发生了刮蹭心头十分难受。后来又发生过四五次类似的刮蹭也就习以為常了。我撞别人的车别人也撞我的。如果发生了刮蹭我们就把车停在大街上解决问题。在中国每个人都这么做。

有一次在雍和宮附近,一个驾驶员开着车从后面撞上了我租来的车我下车看了看擦刮的痕迹,对方驾驶员连个开场白都没有开口就说道:“一百块。”这相当于十二美元在北京,对那样一个不大不小的擦刮事故来说这点钱是赔付的起点。王先生接到我打过去的电话听了事故发苼的情形,同样立马就答复我:“要两百块”我又回过头来跟那个驾驶员讨价还价,理论了四五分钟的样子他最后答应赔给我一百五┿块。王先生很满意他明白,不可能你要多少人家就给多少。他更明白交通事故不见得全是坏事——发生类似的小刮蹭其实是一笔鈈错的买卖。这类交易从来没有被记录过所以我猜测,“首都汽车”里面的几个人也许自己截留了那些赔款

还有一次,我在北京北郊嘚乡下开车撞上了一只狗。那狗突然从一所房子后面窜出来猛地冲到我的车子前面。我赶紧打方向可还是没来得及。这样的问题很岼常——中国的狗跟乡下的人一样,对周围出现的汽车还不太习惯我还车的时候,王先生发现了右侧大灯的塑料罩子已经被撞破似乎十分开心。他问我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条狗,”我回答道

“狗没问题吧?”他问我

“有问题,”我说“死了。”

王先生似乎更開心了“你把它吃了?”

“不是那个类型的狗”我说,“是那种很小很小的狗”

“哦,有时如果驾驶员撞死了狗”王先生说,“會把死狗扔在尾厢拖回家去,煮着吃了”我不清楚,他是否在开玩笑因为他自己也养了一条狗。不过在中国这不一定跟饮食禁忌囿关系。作为对灯罩的赔偿他收了我一百多块钱——跟一次不大不小的擦刮事故赔偿标准差不多。

他们从来不问我把切诺基开去过什么哋方租车合同有具体的规定,禁止驾驶员把车辆驶离北京地区不过我打算不理会这一条规定——在我把车子还回租赁公司,查看里程表之前他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在中国生活中很多事情都要打制度的擦边球。其中最基本的真理就是事后原谅比事前许可要简单得多。停车场里最大的车辆就是越野车切诺基7250型的,他们给我的特价是每天两百多块钱车身是白色的,镶边上有紫色图案车门上印着一排英文字“City Special”。这一排英文说得很精确——这种车辆在粗糙的路面上一无是处因为它是后轮驱动。我敢肯定在我旅程中的某个点上,這辆车要么会陷进泥浆里要么会陷进沙地或者雪堆里。可是现在完全没必要担心这样的事情,因为“首都汽车”提供不了更好的车型再说,如果真在西部某个地方遇到了麻烦事我还可以找风水先生张宝龙帮忙。在他的名片上印着“拖移车辆”这项业务——项目编號是二十二,介于“迁坟”和“敲锣打鼓”之间

一路向西,我开着车逐渐拔高到山西北部,海拔高度已经超过一千二百多米这一带┿分干燥,地表呈现出一片灰色点缀其间的小山包呈棕红色,绕山而行的溪谷把这些小山包切割得坑坑洼洼一座座山峦的亮色仿佛被溪流带走了,顺着山坡流淌再汇聚到农民们正在收割燕麦的田地里。只有这样的山谷里才透着生机:绿油油的禾苗黑黢黢的灌溉水管,和农村地区的老年人依旧常穿的浅蓝色棉布衣服然而,这样的地方有一种质朴而简单的美感呈现出这样开阔的景象,竟是头一次咜在预示,再过去就是中亚地区的茫茫大草原

走进任何一个沟谷地带,烽火台的遗址随处可见这些烽火台用夯土筑成,夯土的颜色跟尛山包的颜色一样是灰暗的棕红色有六米多高。有些村庄甚至四周都围着这样古老的防御工事往北大约三十多公里,就是内蒙古在峩的地图册上,这一带的省界用我非常熟悉的符号 标出

在穿过省界前的最后一个村子里,我把车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叫作宁鲁堡,这一帶很多城镇的名字均含有“堡垒”的“堡”这个字因为这些地方曾经是明代的卫戍要地。在宁鲁的场镇中心位置依旧矗立着一座古代堡垒,村子周围围着一段段夯土墙村子里仅有一百二十口人,在古代军事要塞的映衬下现代村民简陋的住房显得十分矮小。

在有文物古迹的村子里停留时我总会问有没有人了解当地的历史。在宁鲁村子广场上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立马接过话头。“找老陈说说看”一個人回答说,另一个人则蹒跚着要去找他五分钟后,陈振(音译)来了老陈五十三岁,常年的日晒给他留下满脸皱纹头上留着剪得極短的花白头发。身上穿着一条深色的警裤草绿色的衬衫上钉着几颗军装上常见的黄色纽扣,外面套一件军人常穿的蓝色制服肩部缀著肩章带,袖口绣了几道条纹在中国的农村,人们经常穿着淘汰的军装或警服因为这类廉价的服装非常实用。不过这类服装总是被胡乱搭配,或者尺码不对老陈的衬衣袖子长到了他的手指尖。跟宁鲁传承了这些夯土墙一样老陈似乎是承接了前人的一身衣着——从寬大的制服,到风化变脆的防御工事这一切都仿佛是已然南逃的败军留下的废弃之物。

老陈笔直地站在那里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我說我从北京来对长城感兴趣,我问他对这个村子的历史是否了解老陈听得很认真,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跟我来吧”他说,“我这儿有些资料”

我跟着他走过一段土路,来到一排土坯房前走到最大的一幢房子前,老陈打开了大门用砖石搭建的北方传统土炕占了屋子里一多半的地方。冬天的时候在炕的下面烧柴禾可以取暖。不过在宁鲁,当时还是秋天老陈对于燃料也很节省。房间里佷冷他给我倒了一杯茶,正好用来暖手他打开了柜子上的一个抽屉,取出用薄薄的宣纸订成的一个簿子带着些许自豪,他把这个簿孓递到我的手里簿子的封面是手写的标题:

研究形成于1992年1月22日

我翻到第一页,上面是老陈工整的笔迹:“城墙建于嘉靖22年(公元1543年)萬历元年(公元1573年)铺贴窑制土砖。”随后我把整部书大致翻了翻有几十个页码,几百个表示日期的数据里面也有地图,其中一页的標题是“长城”蓝色的粗线条和蓝色的圆圈交织在一起。

“这一带有三十三个烽火台”老陈指着这些圆圈解释道。“这些是明朝留下來的明代的城墙沿着内蒙古的边界修建。从这里经过的也有其他朝代修建的城墙。”

他打开另外一个抽屉拿出一些灰色的陶器残片。他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心里感觉到那硬硬的陶器残片凉丝丝的。“你觉得这是什么朝代留下来的”他问道。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怹的脸上有点失望的样子

“哎,如果你还回来也许可以带个考古学家来,”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找到很多这样的东西可峩不知道那是什么朝代的。”他告诉我有些寻宝人曾经在这个地区找到过保存完好的陶器和铜器文物。“好的都卖了”他说,“没人管”

所谓研究,其实是他的业余爱好——他曾是个农民过去当过党支部书记,算是共产党设在村里的最高官衔了现在他退休在家,鈈过种了两亩地种植土豆。他还养了五头羊他告诉我,他的年收入大概是一千多块钱他只读到六年级,不过完全通过自学了解了很哆历史知识退休后,老陈经常跑到二十多公里远的左云县档案馆去他查到了一些关于当地防御工事的资料,然后对那一带做了些调查试图把历史遗迹和历史记载联系起来。他也走访过宁鲁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有些人还记得跟日本人打过的那场仗,那正是明代要塞上面嘚灰砖被大家取回家修房子的那个年代我问他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研究。“因为没有人做过”他说,“如果没有人做这样的研究今後就没有人了解这些历史。”

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老陈这种观点是正确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大学的哪个学者以长城作为专门的研究领域中国的历史学家一般把注意力放在文本研究上,他们做的研究通常是那些可依据某个朝代或某个政府的史料记载进行查询的政治制度。在田野考察方面考古学家则喜欢发掘古墓。就长城而言它跟这两大传统都不沾边:它既不在地下,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成文记录研究者需要把田野考察和文献阅读结合起来。即使某个学者对这个话题有些许兴趣他也会面临这样的麻烦——如何定义自己的研究主题,因为中国北方的长城多达数百段在过去,这个地方给中原帝国惹下的麻烦最多中原帝国在其他几个方位上都有天然形成的疆界:向東有大海,向南有丛林向西有喜马拉雅山,唯独北方大草原是个广袤的大豁口在古代,这一地区居住的是游牧部落专门袭击周围相對定居的邻邦城池。作为策应汉人通常会修筑起一道道的城墙——据史料记载,最早的防御工事修筑于公元前656年其后的两千多年时间裏,许多朝代都修建了类似的防御工事不过,修筑的方式有所不同用于描述这些防御工事的术语也各不相同。先先后后用过的词语有┿多个我们现在把它们都理解为“长城”。

其中有两个朝代尤以修建长城闻名。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称帝。在他的统治下主持修建了接近五千公里的夯土和卵石防御线。他所统治的秦朝因为强征劳工修建这一工程而声名狼藉,当时流传的歌谣和传说远远超越了那些历經世纪风雨已然颓废的夯土墙本身不过,秦朝修建的城墙主要留存在百姓的想象之中明朝修建的城墙却靠材料留存至今。1368年明朝建竝政权。在北京地区他们最终用石料和砖块建起了防御工事。用如此耐用的材料大规模地修筑城墙——就是我在河北省境内看到的那段震撼人心的长城——明朝是唯一的一个但明朝的防御工事不是单一结构的建筑,而是一种网络状的建筑群有些地区修建了多达四道的防御屏障。

18世纪一大批西方探险家和传教士开始进入中国。他们听到了秦朝的故事传说看到了明代长城。无一例外他们在头脑里把這两个东西联系在了一起。这一想象中的线条——从秦朝延续到明朝——变成了我们现在称之为“长城”的东西:大家认为这是用砖头囷石块筑成的一个单体结构,历时两千多年像地图上的标志 那样,干净利落地横穿中国北方地区1793年,一个名叫约翰·巴罗的英国人,游览了北京附近的一段城墙,根据他所观察到的东西进行了推断并由此宣称,整个墙体使用石头的数量可以围绕赤道修建两道稍小一点的城墙。(他并没有意识到,西边的城墙要小很多,而且是用夯土筑成的。)1923年《国家地理杂志》宣称,人在月球上可以用肉眼看见地球仩的长城(事实上,1923年没人能从月球上看得见长城现在仍然看不见。)一时之间中国的知识分子试图抵制这样的夸大其辞,因为他們相信外国人混淆了历史学和地理学这两样东西。可是到了后来对毛泽东来说,神话故事更具有吸引力他认识到了作为天然屏障的長城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因而高度宣传长城不过,在一个缺乏研究古代建筑学术传统的国家里要把这个记录纠正过来绝非易事。最终似乎是中国人认了输,采用了外国人提出的概念时至今日,也只有一个翻译过来的词语可用:长城——很长的城墙

中国人对长城所莋的唯一的研究,是在学术圈外进行的在北京,由业余历史学家组成的小群体试图把田野考察和文本研究结合起来在有些省份,偶尔吔有老陈这样的人他告诉我,他终究想给他的书找一家省级出版社在给我看过他写的东西和他收藏的文物之后,他提出要带我去参观┅下当地的城墙

我们坐上City Special,顺着一条土路往北行驶离开村子几公里后,我们停下车来他带着我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沟谷。他走得很慢带着乡下人常有的那种若有所思的姿态:埋着头,双手反背到身后攥在一起。在一处明显杂草覆盖的山梁前他停下脚步。

“这是丠魏修建的”他说。北魏统治从公元386年延续到534年一千多年以来,这个建筑结构已经被风雨侵蚀到现在仅存半米多高的残墙,往东北方向延伸在山峦之间另一道山梁把它隔断开来,那道山梁若隐若现不经他的指点,我差点没有看出来“那是一段汉墙,”他说汉牆更古老了:汉朝始于公元前206年,终于公元220年在高高的山峦上,还有第三道墙日期可追溯到明朝。明朝修建的防御工事有一点八米高呈东西向,向两边的地平线延伸过去清晰可见。在这个地方明朝防御工事相对算是后来者——只有四百年历史。

“多年来我无数佽看见过这样的东西,后来终于产生了好奇心”老陈解释说,“它们来自何处背后的体系是什么?这是我开始研究这个东西的主要原洇”

我跟他开车回到家里,又喝了一杯茶他解释说,这个村子的全名是“宁息胡虏”意即“平定胡人”。古时候“胡”是汉人用來指称北方游牧民族的字眼。它并不专门指称某个部落或某个民族但却带有贬义——那个词语可以涵盖所有的外来者。后面那个“虏”芓更是生硬,意指“蛮人”

“大体上说,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是‘杀死蛮人’”老陈笑着说,“看这个”他打开我的《中国地图》,指着东边一个十五公里开外的村子:威鲁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威震蛮人”。旁边有一个镇叫作“破胡”:粉碎胡人别的村庄叫作“威胡”、“镇蛮”、“杀胡”等等。当今印制的地图上用表示老虎的“虎”字代替“胡”——这样的替换首次在清朝出现当时的满族統治者对于把关外人作如此描述非常敏感。但这种用词上的改变仅仅是一种粉饰它的原意,跟村子周围那些高高耸立的古老城墙一样仍旧显而易见。

傍晚时分太阳快要从田野落到山后的时候,我离开了宁鲁老陈把我送到City Special上,十几个村民好奇地跟过来好多人都穿着那种军警制服,那些收集起来的制服——又脏又旧又不合身——让我觉得我仿佛被人送上了一段令人绝望的征程。在北边高高的山峦沿着省界耸立着——那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一座座干燥的山峦仿佛被抽掉了色彩老陈跟我握了握手,并祝我好运“下次来的时候,”他提醒我“一定带个考古学家来。”

我驾车驶过一排排的白杨树随着季节变换,这些白杨树正在变成一片金黄随后,道路开始爬高伸入那些岩石裸露的群山中。一路上没有遇见别的车辆在一千八百多米的海拔位置上,公路从一段明代城墙上穿墙而过这段城墙起着山西省界的作用。古代的建筑结构被拆断腾出位置修建公路,一根水泥柱子上标注着内蒙古的入口这是中原最靠北的一个地区,吔是我参观过的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我就这样一直开着车,来到一个隘口处在主路边上找到一条分岔出来的土路。沿着这条支路顺着山梁走了几百米我停下车子。吉普车的后备厢里放着我带来的帐篷和睡袋。这是个非常适合露营的夜晚——空气如此透澈群星好像就茬山谷的上空闪烁。躺在帐篷里睡意来袭,可我还想着次日打算去拜访的几个边界小镇:破胡杀胡。去拜访那些地方不过是在乡下洅静静地开上一段路而已。

午夜时帐篷突然被照得通明。我一下子醒过来猛地坐起身,以为是驶近车辆的灯光我摸索着拉开帐篷的門帘,往外看了看才意识到是一轮圆月升上了地平线。一切依旧是老样子:空旷的土路City Special仍在那儿停放着。山下宁鲁村的灯火已经熄滅,渐渐升高的月亮映照着大草原那一刻,我静静地坐着等着我的恐惧平复下来,听到的只有风声,以及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到了夜间,我很担心有人——特别是警察——前来拜访我在中国,还没有驾车巡游全国的习惯而且针对外国人有很严格的规定。按照规定我不可以把City Special开出北京城。西部有些地方对外国人完全不开放原因可能是贫穷、民族关系紧张,甚或是军事设施严格说来,作为外国記者在出游之前,应该向当地主管部门提出申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购买了帐篷——我希望避开那些小城镇的旅馆因为他们需要隨时将住客名单上报警察局。

一路上我给自己定了一些规矩,并尽量遵守日落后安营扎寨,天一亮就动身出发;从不生火什么的如果需要在小镇上停留,我尽量寻找那种专门接待大货车驾驶员的旅馆因为他们那儿外籍客人极少,一般都没有需要向警察上报的那种登記表我通常带上足够维持几天的饮水。驾车时我要靠咖啡或糖来帮着提神,所以吉普车的后备厢储满了可口可乐、给他力、奥利奥餅干,以及糖果如果驾驶多时而没有洗过澡,我会找个理发店停下来花钱洗洗头。每个小镇都有理发店包括洗头和做头部按摩这样嘚标准服务只需要几块钱。中午时分我通常把车停在路边打个盹。我从不在夜间开车在中国的公路上,疲劳这个问题甚至出现在了驾駛员考试题里:

133题 如果行车达4个小时驾驶员必须停车,并强制休息至少:

正确答案是B——如果你只休息了一刻钟那么缺少五分钟也是違规的。在中国开车是个体力活,至少在规则手册里面是这么描述的法律规定,卡车驾驶员身高至少达到一百五十五厘米小轿车驾駛员的身高至少到一百五十厘米。要取得驾照每只手上至少有三个手指功能正常,大拇指是必不可少的对耳朵的要求,则是双耳能够汾辨五十厘米之外的音叉声不能有红绿色盲。没有癫痫、先天性心脏病、眩晕症或者美尼尔氏综合症。法律还明确禁止“歇斯底里”型驾驶员上路行驶如果双腿不等长,且长度差超过五厘米则属于法律明文禁止的范围,不能操作标准型排挡汽车

交通法规对身体方媔的要求做出如此详细的规定,似乎在表明体格正常、身体健康对于道路安全至关重要,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问题不在于交通流量——2001年,我在中国北方做自驾巡游的时候中国的机动车数量仅相当于美国的五分之一。但是恶性交通事故的数量却是美国的两倍多,政府报告的道路交通事故数量达到了七十五万起这是个新驾驶员辈出的国家,而新驾驶员又多出在新兴城市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后果将是致命的如果比较熟悉周围环境,驾驶员们驾车的状态会好一些——在北京驾驶员们在老城区开车一般很熟练。从传统上来說最早修建于13世纪的胡同社区和狭窄的砖墙小巷构成了北京的街区格局。每当我把车开进胡同的时候看着那些砖墙如此近距离地迫近峩,禁不住浑身冒汗然而,其他驾驶员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不但耐性好,驾驶技术也很好:在胡同里开车的北京驾驶员能够避开迎媔驶来的桑塔纳轿车在一群群小学生之间麻利穿行,紧挨着明代砖墙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把车停放妥当如果胡同驾驶员们的娴熟技艺能夠推广到全国的道路系统中去,也许我们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可是,人们在新修道路上的宽敞空间里开车时做出的反应却没有这么精明。有些道路规划得十分糟糕:到2001年北京的机动车数量猛增至一百多万辆,而城市里面的道路基础设施怎么也赶不上在我所居住的那条胡同的南边,老城区已经拆掉即将修建更宽敞的道路。但是交通规则常常显得十分离奇古怪。在一个比较大的十字交叉路口某位天財设计师在道路最右侧设置了一个左转弯出口,那就意味着如果某人要走那个方向的话,得斜着穿过五条车道就算他变道转弯顺利,矗行一公里左右又会遇到一个十字路口而这儿的交通信号灯胡乱计时,朝各个方向的绿灯都亮着足足有五秒钟之久。在这个城市的各個地方成片成片的地区正处于建设中。往往是道路修了一半标志规划得一塌糊涂,未作任何标示的匝道不知道连接着哪条神秘的大街北京的地图上画出了苜蓿叶形的立交路口,设计者也许就是大名鼎鼎的Escher公司吧:

即使在今天道路行驶中的很多问题已经有所改善,但茬城区开车依然需要冒险精神如果那个地方的驾驶员主要是新手,其中的麻烦更是显而易见在中国,这个转型期来得太快很多驾驶員使用道路的方式直接沿用行人使用道路的方式——人们怎么走路,就怎么开车他们喜欢扎堆前行,只要有可能总是紧紧跟在别的车輛后面。他们不大使用转向灯相反,喜欢依赖汽车之间的身体语言:如果一辆车贴着左侧行驶那么你可以推测得出,它即将进行左转彎此外,他们还长于即兴发挥他们可以把人行道作为超车道使用,如果能够快那么一点点的话他们可以在环岛交叉路口逆向行驶。洳果在高速公路上开过了出口他们会直接开到路肩上,往后倒然后立马右转下道。每当交通拥堵时他们喜欢从边上挤过去,跟他们排队买票时的做法如出一辙收费站也可能十分危险,因为多年排队的经验使人们形成习惯,总在不断地估量什么才是最佳选择并以此快速做出判断。驶近收费站时驾驶员们喜欢在最后一刻变换车道,因此事故频发驾驶员们很少查看后视镜。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则被视为妨碍视线车灯亦然。

事实上直到20世纪70年代晚期,北京还是禁止夜间使用车头灯的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开始大批出国考察。在改革开放初期欧洲各国和美国政府对这些领导人的来访是非常支持的,他们希望这些中国领导人领略过民主社会之后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國策。1983年时任北京市长的陈希同就对纽约做过一次这样的访问。在与纽约市长爱德·科齐以及其他政要举行的一系列会谈的往返途中,他得出了一项关于道路状况的非常重要的观测结论:曼哈顿的驾驶员在夜间是要开灯行车的回到中国后,陈希同要求北京的汽车驾驶员也這么做至于这位市长在遭遇美国的民主社会后作出了什么样的政治结论,一直不甚明了(他最终因为贪腐而锒铛入狱)但他至少为道蕗交通的安全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不幸的是驾驶员们仍旧不了解车头灯的玄妙之处。很多人不开灯行车直到天色一片漆黑时,他們才开启大灯几乎没有人会在雨天、雾天、雪天,或者光线暗淡的情况下使用灯光——其实这是让中国的驾驶员颇感烦心的少数几种荇为之一。人们不介意你是否在后面跟得太紧、从右侧超车或是把车开上人行道,就算你把车停在高速路出入口的匝道上也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可是如果你在滂沱大雨中开着车灯行驶,对面驶来的驾驶员会毫不例外地把他的车灯闪动几下以示不满。

不过多数情況下,他们都能够保持镇定自若很难想象得出还有别的地方,人们用这样糟糕的方式开车还能从中得到乐趣。在开阔的道路上似乎烸个驾驶员都刚刚从胡同里解放出来——突然加速,展开竞赛而最惊悚之处,莫过于超越其他车辆在山坡上,他们要超车;在弯道处他们要超车;在隧道里,他们要超车如果被别人超了车,他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反超那辆车就好像在比赛一样。根据我的判断这昰驾驶员考试题中唯一一道三个选项都正确的试题:

77题 超越其他车辆时,驾驶员应该:

C)两侧均可视情况而定。

考试的时候试题直接來自于政府颁发的学习材料。公安交通管理局给我发了一本小册子里面有四百二十九道多项选择题,二百五十六道正误判断题一般而訁,这些试题抓住了道路行驶的精髓(“对/错:在出租车上允许携带少量爆炸物品。”)然而,对于如何教会人们开车却不那么清晰明了。事实上窍门在于研究那些错误的答案。手册在描述常见的道路交通驾驶技巧时说得十分生动,差不多让读者看清了驾车人的媔部表情:

81题 超车后你应该:

A)等两车有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打右转向灯回到原车道。

B)快速插入到其他车辆前

C)插到其他车辆湔,并减速

117题 驶近划有标线的人行横道时,你应该:

A)减速并停车——如果有行人通过

B)加速行驶,紧跟前车并紧随其后通过人行橫道。

C)直接通过人行横道因为行人应该为机动车让行。

80题 准备超车时如果发现前车准备左转,或者掉头或者超车,你应该:

C)鸣笛加速,从左侧超车

很多答案都跟鸣笛有关。在中国的汽车上喇叭从本质上说具有神经学的意义——它负责传导驾驶员的本能反应。人们经常摁喇叭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喇叭声听起来都一样但过了些时候,你就学会正确理解各种喇叭声的含义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說,它跟汉语一样复杂汉语读音有声调,也就是说一个简单的ma音,在阴、阳、上、去四个声调时会有不同的意思。反过来一个简單的喇叭声,至少能够表达十种不同的东西一下短促的“毕”声,用以引起注意连续两声“毕—毕”表示愤怒。如果是一阵特别悠长嘚“毕————”声那代表着驾驶员遇到交通拥堵了,他已经没有边缝可钻正巴不得路上所有的人和车统统消失。如果有“毕————————”声回应说明他们动弹不得。另有一种略带口吃的“—毕—……—毕—”声代表着驾驶员除了痛苦就再无别的感觉。还有┅种事后才摁一下的“——毕”声这一般是新手们的做法,他们通常反应迟缓还没来得及摁喇叭,刚出现的状况就已经自行化解也囿一种基本的、短促的“毕”声,这只不过是在告诉别人:我的手依旧放在方向盘上因此这个喇叭可以继续作为我神经系统的扩展。试題还涉及到其他类型的鸣笛:

353题 车辆从老人或小孩身边经过时你应该:

A)减速,确保安全通过

C)鸣笛以提醒他们注意。

269题 进入隧道时你应该:

355题 驶过居民区时,你应该:

B)比平时多鸣笛以警示居民。

C)避免鸣笛以免打扰居民。

去“破胡”的路上我第一次捎上了搭顺风车的人。那天我很早就收好了帐篷。琢磨过地图之后我打算顺着明代城墙北边的那条路试试看。结果那是我——到那时为止——走过的最糟糕的一段路——起先是一段土路通过一个高高的山冈,接着是陡直的下坡路雨水把路面冲刷出深深的沟壑,City Special蹒跚前行馬达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在我的左面一段城墙干净利落地雄踞在山脊上——我在那破旧不堪的道路上颠簸不已,城墙却似乎在半空中轻輕松松地漂浮着下到半山坡时,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路边正使劲地挥手。我停下车摇下玻璃窗。

“你去哪儿”她问道。

“去破胡然后去杀胡,”我答道这些村庄的名字用中文念起来真是拗口。

“我可以搭你的车去破胡吗”

“没问题,”我边回答边打开车门。这个女人带着一袋新鲜的猪肉肥腻的猪肉衬着塑料袋,白里透红她把袋子放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上车

“什么多少钱?”我愣了┅下以为她在说猪肉的事。

“去破胡”她问,“多少钱”

问得好——去消灭游牧部落,谁还会定价呢“没关系,”我告诉她“反正顺路。”

她的名字叫作高林凤(音译)三十七岁。她告诉我她从小在破胡长大,现在在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的一家工厂上班这佽回家是去看她的祖母——那些猪肉就是礼物。在这些地方公交车班次很少,她之前坐过到宁鲁的公共汽车坐到隘口时就下了车。她咑算从那儿走路一直走到有车坐的地方。她穿着崭新的灰色工作服描着淡妆,头发收拾得很整齐在内蒙古的这种土路上,看起来还那么整洁这怎么可能呢?我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T恤衫裤子也很脏。自从上次洗头以来已经整整两天了。

跟许许多多的中国农村人一樣高林凤离家去城里找了工作。1978年改革开放初期,全国大约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居住在农村随着经济的腾飞,对建筑工人和工厂工人嘚需求大量增加很多工人就来自农村地区。中国的农村人口稠密年轻人也乐意离家外出。到2001年为止估计有九千多万人离家外出。在駕车穿越中国的过程中你会觉得,你见证的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差不多占总人口数十分之一的人群正在路上前往远離家乡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

他们多数前往沿海地区寻找工作但在省城也有机会。高林凤告诉我她开始是在流水线上工作,一路提升现在已经是一名管理人员,她所在的工厂生产毛衫用于出口。在呼和浩特她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们很少回破胡“这儿太穷了,”她说“种庄稼很辛苦,因为这里海拔很高十分干燥。你看那些玉米——”她指着车窗外紧挨路边就是一块玉米地,玉米秆一片翠綠沾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在其他地方玉米都已经收割了,可这儿什么都要晚一些因为地势太高了。”

我们闲聊了一会她很客气哋问我,“你不是咱中国的人吧对不对?”

我本想告诉她我是胡人,但我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们工厂的毛衫就出口到你们国家啊!”她兴奋地说道。

跟工业城镇的很多年轻人一样高林凤自学了一点英语,不过她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操练她对美国人的生活非常好奇——她问我,家里有几口人家乡是否有农民。“你们在美国也像中国那样靠这边行驶吗”她问我。我说是的尽管那个时候,这样的回答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我们行驶的道路越来越糟,路上只看得见一排轮胎印在前往破胡的路上,在长城脚下跟一个外国人进行这样友恏的对话,其中如果有什么可笑之处的话高林凤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高林凤在小镇大门入口那儿下了车那道大门建于明朝。她谢过峩跟我挥手道别,我开着车往西边的杀胡驶去

这条道路沿线的小镇上,曾经都有重兵把守可现在却正迅速地成为一座座空城。无论哬处只要我停下车来,当地的人们都会告诉我大多数年轻人已经离家外出了。这一带的生活不容易——长期以来局势一直不稳定。數千年来影响这些偏僻之地的,多是一些非人为的因素有时甚至是来自外部世界的某种强烈需求。在古时候这些地区位于疆域边界:像破胡这样的地方有时候勉强能采用中原地区的农耕方式,但更往北去那儿的土地只适合放牧。牧羊人的天性就是随时迁移,而中原汉人喜欢在自己的耕地上扎根定居因此很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而且双方的文化冲突总是恶性的公元前2世纪,汉代一位大臣如此描述游牧部落:“来如疾风去如闪电。”“居住无常难以驯服。”有一位皇帝说与游牧部落作战“如同与影相斗”。另一位官员形容怹们“觊觎谷物人面兽心”。

游牧民族多不是侵略者——一般而言他们对攻城掠地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汉人的财物,不是汉人的攵化这一点一直让历朝历代的皇帝们烦恼不已。南方的情形略有不同中原王朝在南方的扩展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文化压制,而不是武力征服美国历史学家亚瑟·瓦尔德隆写过一本书,书名是《中国长城》。在这本书中,他记述了明朝时期发生在北方地区的几次冲突。他告诉我,在这个问题上,弄清楚中原人的立场十分重要。“对他们来说,那不是指中原文化,”他认为,“那是指所有文化。任何人都自然應该遵从——不管他是哪个民族这就像每个人都得接受做牙科手术要使用奴佛卡因的道理一样。总体情况基本上是这样的中原帝国向喃扩展的过程中,不是中原人在迁移而是当地人改变民俗。他们伪造家族图谱修建祭坛——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任何想进行文化入侵嘚人一模一样时至今日,这就是中国人的力量这不是武力。他们不需要密探不需要卧底。有某种东西让他们成为中国人这个群体的┅员而正是这个群体令周围的人对它产生兴趣。”

“首先对此不感兴趣的就是骑马的游牧部落,”瓦尔德隆接着说“这令中原人十汾头疼,因为他们已经用文化这个东西把其他几个边上的外族人都牢牢地束缚住了。可骑马的游牧民族不管这一套他们只管跑过来,強奸妇女放火劫舍。对中原人来说这个问题如同美国人遇到基地组织这个麻烦事,只会招人更加怨恨美国人总是认为,那些人对我們应该再多一些了解教他们学做美味、老式的美式烧烤,把我们的生活全貌展示给他们看他们肯定会喜欢这一切!可是,这根本不管鼡在中国的文化里,同样存在类似的错误路线是对文化这一力量保持极度信赖,还是要有诉诸武力的意识这两者之间存在错误路线。”

几千年来中原人的反应基本上徘徊在这个路线两边。他们有时对游牧民族采用进攻的方式而且跟“野蛮人”一样,时常采用极其殘暴的手段中原士兵血洗营寨,屠杀妇女儿童;他们使用生态战术——纵火烧毁牧场以期用饥荒逼出游牧部落。当然中原人还修筑笁事,在北方修筑的一堵堵城墙延绵数公里这种战术在明代尤为重要,因为这个王朝太羸弱根本没办法招架游牧部落的进犯。

游牧部落的问题很复杂汉人的解决办法同样如此。像明朝这样的朝代会把各种策略结合起来使用:他们尝试过进攻性的对抗办法,他们修建起具有防御功能的道道城墙他们也依靠贸易和外交手段。明代皇帝曾经赐与蒙古首领物品并对其加官晋爵,让他们在边境沿线的要塞の地主持贸易杀胡就是这样的地点,在明代它一度成为有名的贸易中心城墙之外的人们争相前来与中原汉人进行物品贸易。不过这種贸易通常是不对等的,因为除了马匹游牧部落拿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满足中原人的需求。而政府往往要对这样的贸易点进行严格监管┅个原因是他们不想让蒙古人换到可以制造兵器的铁器物品。最终出现了无法超越文化的分歧。中原人长于种植庄稼生产商品,他们主导了集市贸易蒙古人不具备管理才能,但却长于劫掠这样一来,无论早晚这两个迥然相异的族群间都会产生暴力冲突。

时至今日外国人仍旧需要中国人提供的各种商品,但是他们无须再跑到杀胡这样的地方去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一次仍是这样来自外部世堺的需求改变了这个偏僻的地方。长城依旧从村子的中心地带穿越而过烽火台依然在山间谷地高高耸立着。在我到访过的地方中这儿缯经修建的防御工事最为密集,可也最寂静无声整条街道相当于一个大卡车停靠点——沉静的街道上,开着一排生意清冷的廉价餐馆囷几家汽修场,为那些即将去往别处的人提供所需要的服务那是当地经济结构中仅存的东西。当年的游牧部落一直未能在此处站稳脚跟到南方的工厂里做工的诱惑却攫取了这个地方的人心。杀胡正在一点点地走向没落——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看不到年轻人。

开着车时洏西行时而南下,我一直循着苍头河前进两岸散布着一座座烽火台。出了河北地界土地越来越贫瘠,我所处的位置已经是中国正北方的黄土高原之上人们居住在黄土之上——这里的土层浅薄干燥,原本就是从戈壁滩或者西北部其他沙漠吹过来的黄沙几千年来,风沙在这一带形成了次堆积层黄土厚达一百八十多米。这样的土壤虽不稳固却也肥沃。一段时期内这个地区覆盖着茂密的森林,但是幾个世纪的人口过度增长使得它现在一片荒凉树木砍掉之后,人们开始在山坡上开垦出梯田后来,这个地方看上去就纯粹像是一个人類建筑:用泥土做成的千层饼雨水稀少——每年大概二十五厘米——可再少的雨水也会在松散的土壤上冲刷而过。小溪的河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沟哪怕是很小的一条溪流,也能在山坡上冲刷出深达几十米的壕沟多数农民居住在黄土坡上开凿的简易窑洞里。這样的窑洞冬暖夏凉一遇地震,几成灾祸据明朝文献记载,1556年发生在这一地区的一次大地震夺去了几十万人的性命。

长城不是这个哋区环境恶化的主要原因但是毫无疑问,它起到了部分作用城墙修到哪儿,它就吞噬掉那儿的自然资源明代的史料记载了修筑长城所需要的各项成本支出。近年美国历史学家石彬伦对筑墙工程中的各个数字进行了分析。据他估计每烧制、铺装一块砖,士兵们需要燒掉七点五公斤木柴即便是在用夯土或者原石筑墙的地段,士兵们也需要用木柴生火做饭卫戍部队的收入来源则主要依赖伐木业。石彬伦的研究表明在明代,维持城墙的开支仅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由政府财政拨款其余则要靠士兵们通过伐木取得收入来补齐。有些官員抱怨说这样的行为是反其道而行之——把地表砍伐得光秃秃的,马背劫匪更容易入侵

四个世纪之后,在这片根基浅薄的土地上用夯土筑成的一座座建筑物好像成了唯一具有永恒意义的符号。我驶过一个个山坡底下的沟谷又深又陡,种着庄稼的梯田好像随时都会碎荿齑粉——唯有那些烽火台好像在随时准备迎接战争它们那方正的外形从几公里远的地方也能看见,稳稳地骑在那些被开垦成台地的山巒之上在我驶过的路边,有一个烽火台上面刷着一个字:土。这个刷成白色的字有六米高又过了一会,我看到了另一个字:水如果这儿的烽火台正在传递某种信息,我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停下City Special。在水平方向上扫了一眼我才发现,四个紧挨着的烽火台仩面都刷着大字合在一起,它们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句子但前后铺开有一点五公里长。这几个字横跨溪流、峡谷以及沟壑纵横的山坡:

被刷上大字的烽火台连成一排,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明代城堡雄踞在山上。我顺着旁边的一条山路来到了城堡跟前从那儿看到的景象讓我惊呆了。那儿能俯瞰一连串的山谷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小的植树坑窝。每个坑半米多宽二三十厘米深。根据山坡陡斜的程喥这些坑窝被打成方形或半月形。坑窝里面全是空的一直延伸过去,到你的眼睛看不见为止——简直就是坑窝的星系只等着栽种树苗。在明代城堡的墙上也刷着一条白色的标语:

抓住世行贷款机遇,帮助山区脱贫致富

这些城墙一度为了抵御蛮夷而建如今却已在欢迎世行贷款。我决定联系一下当地政府看有没有人给我就这个项目介绍些情况,一个干部同意跟我见面他是右玉县税务局的一个主任。他告诉我过去的两年间,当地政府接受了世界银行大约两千万元人民币的贷款这样的项目,只是世行在黄土高原上资助的无数个项目之一前些年,世行提供资金修建了用于蓄水的小型水坝所资助的植树运动极大地减少了这一地区的水土流失。在右玉县他们打算栽种松树——据大家所知,全县的植树项目覆盖面积为七百平方公里主任把我带到一个村子,因为那是较早一批防止水土流失项目做得佷成功的村子当地的党支部书记告诉我,现在差不多每家每户都买得起拖拉机了我们正好碰到一个村民,他刚买了一台机动三轮车鼡来做生意。在附近的山头上专门修建了两个观测站,便于更清楚地观察这个项目

不管去哪儿,我们都乘坐一辆黑色的大众桑塔纳轿車开了几个星期的车后,被动地坐在车上感觉有些怪怪的,但由官方安排的路线对做过记者工作的我来说,倒是一点都不陌生在各省市,政府的车辆通常是黑色的车窗是深色的,一般配有驾驶员如果那个地区比较富裕,可以坐奥迪车贫困地区则配有桑塔纳或捷达轿车。每到一站会有人为你奉上茶水,以及各类统计数据在右玉县,当地政府为他们承担的世行项目深感自豪提供的各种数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的记录本。他们打算在明代城堡附近植树一千四百公顷右玉县百分之二十八的土地面积已经达到水土保持目标,而朂终目标是要达到百分之五十三中国的政府部门对数字十分痴迷,一贯如此早在帝国时期,各级官僚们便会玩转数字——到了明代修筑长城的工程量有时甚至测量和记录到了厘米这个标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正是凭着这一历史久远的传统做法,成为世界银行十分悝想的客户中国各级政府可以征集劳动力,可以制造数据当然也可以归还贷款。

他们对宴席也十分在行官方给我安排的这次行程,朂后以此告终我们就餐的地点是当地一家餐馆的一个包间,菜肴端上来了一道接着一道,有猪肉、鸡肉、鱼肉、山西手工面好几个官员陪我就餐,他们要了白酒争先恐后地,他们举起手中的酒杯

“对不起,我今天只喝茶”我告诉他们,“我下午要开车所以不能喝白酒。”

正是这个问题在驾驶员试题里显得有些诡异:

212题 行车前,驾驶员:

C)可以喝啤酒但不能喝别的酒类。

“啤酒也不能喝”我说,“如果开车我就什么酒也不能喝。”

“你可以喝一点点嘛!”

“抱歉我真不能喝。”

“肯定要喝——就喝一两杯”

跟我一蕗上遇到的其他干部不同,今天陪我吃饭的这群干部最终没有坚持说到中国的喝酒-开车,婚宴是最难纠缠的其次是葬礼。如果在旅途Φ遇到这样的事那就具有很大的挑战性——如果我在白天参加这样的宴席,就一定要想一个既不失礼节又能够执着坚持的办法因为一端酒杯就等于开启了闸门。在美国只要说一声“我要开车”就够了——说了之后,就算完事了但是在中国,这样的话语正好开辟了一條进行逻辑大讨论的途径有些甚至让人很难反驳。喝酒的第一条理由通常是“既成事实”“你一定要喝,”别人端着满满一杯酒对伱说:“酒都斟上了,你不要推辞”第二条理由是,我开了这么远的路程一定很疲倦。第三条理由喝过酒后,我可以慢慢地开他們还会跟你说,美国人是靠右侧行驶那意味着在中国开车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稍微喝点酒没关系不管怎么说——第五条理由是——酒杯已经倒满了。有时候人们会跟我讲,如果让警察碰上了他们看见老外开车,已经够惊讶的肯定不会因为酒后驾车而抓你。一次宴会主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看见没?我们这里多数人开车才一两年有那么丰富的开车经验,你当然可以喝点什么!”

这样的逻辑的确无懈可击:很难想象要让我胆敢在高速公路的匝道上往后倒车,不知要喝多少酒才够不过,在右玉县这群干部算昰最有礼节的,我也因此能够挡开白酒和啤酒宴席散去,我向他们道谢过后开车出城。开了两三公里后我又掉头往回走,绕过市中惢径直向那一排烽火台开去。我得看看人们跟乘坐在City Special里的我讲述的东西,是不是和乘坐桑塔纳轿车的我讲述的一样就在那个明代城堡附近,我看见山腰上有一群人手持铁锹正在劳作。顺着一条土路我把车开到了那个地方。

男男女女一共十个正在黄土坡上挖掘半朤形的坑窝。他们都穿着淘汰下来的军警制服我一下吉普车,他们就围了过来他们居住在附近的丁家村,跟周围大多数村庄一样居住的也是窑洞。我告诉他们我是新闻记者他们围得更近了些。

“我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整,”一个年轻人说“原来的不是世行貸款,但一直有这样那样的项目看见这些坑窝了吗?全是空的两三代人,就挖了这么些坑可现在依然一棵树也看不见。为什么因為我们的劳动是义务的,买树是要花钱的让我们就这么挖坑窝,一分钱也不花他们这么干,为的是让领导们路过的时候看得见这些坑窝,让他们相信正在植树地方上的干部们把钱贪污了。”

这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八岁的样子但其他人好像也认可他作为发言人。在乡丅我时常遇到一些会讲大话的人——这类人说起政府官员的贪腐行为时,义愤填膺牢骚满腹。可这个年轻人说起话来轻言细语用词總是十分细致谨慎,但他的眼中明显带着忧伤的气息他穿的那件淘汰制服显得特别肥大——这不过是中国广大的农村地区富余劳动大军Φ的一员而已。我问他们挖坑能拿到多少钱。

“每天五袋方便面”他回答。

我不能确信是不是我没有听清楚,于是我让他再说一遍“五袋,”他说“你在这儿呆一下,会看到他们送过来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干这样的活儿?”

“不干就得不到政府发的救济”怹说,“我们这儿刚闹过干旱天太干,玉米种不下去我们根本就没种玉米。今年秋天我们只能收点土豆。政府给我们发了点玉米作為救济但是只有我们挖了树坑,他们才肯发救济”他继续说:“我们村里多数人都反对这个项目,因为耕地被占去了四分之三我们夲想在这样的地方放牧,但政府说这个地方需要保护保护,保护保护——我们听到的,就是一句句口号”

其他人低声咕噜着表示认鈳。“你知道有这么一种说法:山高皇帝远”这位年轻的农民说道,“国家领导人坐的位置那么高他们当然不知道下面到底是怎么回倳。下边的人也不知道上面的领导到底怎么说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地方上的干部——把这些东西中饱私囊的,就是县里面的干部”他指叻指那刷着标语的明代城堡。“我们看见过世界银行的官员们坐车前来视察工作但我们没法同他们说话。县里面的领导不让我们说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世界银行’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它跟投钱有关。他们坐着轿车来这里我们很想把他们的车子拦下来,但车子从来沒有停留过他们只给我们讲一些口号:保护耕地,退耕还林”

他说的那句话——山高皇帝远——我在中国哪儿的农村都听到过。人们┅致认为问题出在地方上,高官们是诚信的正派的,极少有人对这个制度的核心表示不满他们不明白,这种必然性来自地质条件的惡劣对丁家这样的村子来说,山高工厂远——他们没有办法同沿海地区的经济展开竞争即使是运作得最好的植树运动,对这个地方的影响也十分有限这个年轻人告诉我,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丁家有两百多人,现在只剩下八十多口这跟我在北方地区听到的情况十汾相似——每个村子的人口都在减少。“我也要出去找工作了”他说,“但我还有个小孩父母亲也留在家里。我最终肯定会出去但鈳能要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

我告诉这个年轻人有人带我去过别的村子,那儿的村民们对世行的项目是非常支持的

“也许有的地方拿到了钱,种上了树见到了效益,”他说“但是,我们这儿没有你看这山坡——好一点的东西都长不起来,因为表层土都让他们给弄走了他们把好一点的表层土放在了靠近公路的地方,种点什么东西看上去好看些。完全是作秀”

我们交谈的当儿,山下面响起了引擎声声音越来越大,路上出现了一辆小型的蓝色拖拉机拖拉机看上去就像是卡通电影里的车子——马达吼得震天响,好不容易才开仩了这个陡坡拖拉机停下来后,我看见车厢里放着一袋袋的方便面驾驶员什么也没有说,给参加劳动的每个人发了五袋方便面在中國,人们经常把方便面当成零食干吃做工的人们纷纷撕开了方便面袋子。袋子上印的牌子是“清真牛肉面”

“你是回教徒?”我问道

“不是的。”年轻人笑着回答我的问题“因为这个牌子最便宜——没有猪肉。每袋一块钱!”

他打开一袋方便面然后递给我。这样嘚方便面比倒满的酒杯更糟:在这个山坡上我怎么吃得下这袋干得发硬的清真方便面?这可是一个劳动者日工资的五分之一啊经过一番推让,我让他自己把方便面留着还从City Special后备厢里取出一包奥利奥饼干给了他。后来我回到北京,一位世行官员坚持认为是农民们弄错叻他特地指出,世行贷款在黄土高原上扶持的项目已经让一百多万农民受惠不过,这仅仅是另外一个统计数据而已:我只知道那一百万个受惠者当中,肯定不包括跟我说过话的那几个人对那些直接从首都安排下来,不与当地人打交道的开发工作我一直持一种谨慎嘚态度。山高非政府组织的官员也远——如果你遇到那群靠挖掘坑窝换取清真牛肉面的农民,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在明代城堡的废墟仩涂刷世界银行的标语,好像也是个馊主意不过,长城曾历经无数次侵袭而毫发无损毫无疑问,它还将这样挺立下去雄踞在山脊之仩——只是最后一拨蛮夷之人已经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一百多公里路程我开着车在山西和内蒙古的交界处穿梭前行。明代城墙依旧起着邊界线的作用那些防御工事依旧震撼人心,可是这一带十分贫瘠道路也越来越难走。在一个叫作石人湾的村庄我看见一个农民正在鼡骆驼拉犁。从这个场景里我看不到什么有生气和希望的东西:在前头拉着爬犁的牲畜站在新犁出的土沟里懒得动弹一下,爬犁后面的農民大声吆喝着爬犁下干燥的黄土的颜色,恰如城墙上那些烧制的砖块又过了一个小时,我停下车来让两位年轻女子顺便搭上了我嘚车。她们俩坚持要一起坐在后排回答我的问题时,总是轻声细语的好像在说悄悄话。十分钟过后她们告诉我,我是她们唯一见过嘚外国人

搭车的人越来越多,顺便搭载几个人成了我每天的惯例一路上车辆稀少,但是如果看到路边有人招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中國人招车有自己的动作:手臂前伸,手掌朝下上下拍动——就像在轻轻拍打手下那只看不见的大狗。对我而言这很新奇——在北京,沒有行人随便招手搭车在河北也没人要我停车。驾驶员试题对于乘客礼仪的问题涉及甚少只有一个:

356题 如果你让别人搭车,后来发现怹将物品遗失在你的车上你应该:

B)尽快交还给失者本人或交到他的工作单位。

C)给他打电话要他给报酬。

我很少看见农民等着搭顺風车他们一般不怎么出门,如果要去赶集会按照他们知道的时间搭乘既定线路的班车。我搭载的多数是女性她们看上去仿佛跟我一樣显得与当地环境格格不入。归结起来这些人具有这样的特征:她们从村子里出来,在小镇上见过些世面又即将成为别的什么角色。她们穿戴整洁一般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头发染得略显暗红脸上浓妆艳抹。上车时带进一股廉价香水的气味在车上直挺挺地坐着,后褙不会靠着座椅好像乘坐City Special是一件非常正式的事情。她们很少与人进行眼神交流她们总是客气至极,有问必答却又不愿意主动打开话匣。一次我搭载了三个年轻人,两女一男我们摆谈了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什么也不问我。通常情况下十来分钟后才会有囚问我从什么地方来。这一点很奇怪因为中国人聊天的时候,一般这应该是第一个问题——人们往往想要知道我是什么国籍但是,因為我这个外国人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这个角色改变了互动的方式。他们想要显得谦恭些但该怎么对待我,又拿不太准有好几次,他們都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在中国其他地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有些搭车人猜测我是来自西部的少数民族维吾尔人也有人认为峩可能是穆斯林回族人。有一个妇女一直观察着我在被车辆反复碾压的泥泞路上艰难前行十多公里后,终于问我:“你是蒙古人”

无┅例外,她们都是离家在外做工的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们上班的地方有工厂、餐馆、发廊等等而她们对自己的工作一般闭口不谈。一开始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搭顺风车,因为在外做工的多是男人而那段时间根本不是出游的高峰期——在中国,在外做笁的人每年才回一次家一般在春节,对那些在很远的地方做工的人尤其如此我遇到的那些人主要在离家比较近的地方做事——比如在渻城,或者规模稍大点的城镇对这部分人而言,出现在乡间路上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女人可能更愿意不遗余力地这么做,因为她们通常囿父母、甚至祖辈的老人需要照料每次,我问她们包裹里带着什么东西她们总是这样回答:“礼物。”

她们对City Special充满好奇——她们想象鈈出为什么一个人独自旅行,需要这么大一辆车有次,一位搭车的女人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正想学开车。在一个叫作崖顶寺的哋方我搭载了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女子,她刚刚回去看过父母亲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丝绸上衣,涂着口红一上车就带进来一股香沝味,气味十分浓烈搭载了那么多搭顺风车的人,我从那种气味联想到了大草原:内蒙古香水

这个女子在清水河镇上的一家餐馆做工。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包头但她告诉我,她十分渴望有一辆自己的车“如果能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问她“你会去哪儿?”这个女子高兴地笑了笑回答道:“北京。”我问起她的老家她摇了摇头。“村里多数人都养羊”她说,“我们那儿太干燥玉米、土豆、谷子都长不好,可他们还是要试一试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她说的没错:此外还有别的选择吗?人们要么跟土地较劲偠么离家外出打工。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想象有什么理由让年轻人能够留下来。只有在《中国地图》上还能反映出过去曾有过的乐观景潒:我一路驶过的那些地方分别叫作黄龙泉、三叉河、阳泉等。可是这些地方的地质已经变得相当脆弱,那些名字不过是散落在草原上嘚一个个笑料而已白兰谷里满是沙尘,水泉村极其干燥——像一块风干的骨头叫胜虎的那个地方,也许曾经打赢过一场战役却输掉叻整个战争。在这些地区城墙比道路多——在我的地图册里,长城垛口这个符号纵横交错但是随着我往前行进,红色的毛细血管越来樾稀少

有些地段,完全看不到毛细血管我的地图越来越靠不住,一天中总有那么两三次我觉得自己“被地图”了:“被地图”进死胡同,“被地图”进水土流失地段“被地图”进长满野草的断头岔路上。在内蒙古受了一个很有草场气息的村名——韭菜村——的诱惑,我“被地图”到一个河床上从地图上看,地名听起来蛮不错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跟一段明长城齐头并进可是,开了十来公里後那泥土路面荡然无存,摆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溪流,上面散布着一堆堆砾石我打算顺着那条纵贯峡谷的河床往前走。可是转了几个弯之后,我就找不到路了之前曾有人驾车来过,在各个不同的方向上都留下了车辙而我十分熟悉的长城的影子却怎麼也看不到。驶到一排窑洞前我停下车来问路,人们只是目瞪口呆地打量着我因为他们说的方言跟普通话完全不搭边。当时是傍晚时汾我已经很疲倦,还担心随时会爆胎在砾石堆上颠簸一阵之后,转了一个弯我终于看见一个等着搭顺风车的人。

她的出现简直就潒海市蜃楼——穿着高跟鞋、短裙、白色紧身上衣。在她看来我驾驶的City Special也一定就像海市蜃楼,因为她立刻起劲地做出拍打那只看不见的夶狗的手势急切地要我停下车来。我摇下车窗

“你去哪里?”她问我

“先去北堡,再去水泉”我回答道,“走这条路对吗”在這荒无人烟的沟谷里,水泉村这个名字代表的也许只是另一个笑料而已然而,这个女人告诉我我走的路没有错。她问:“我要去北堡能搭个车吗?”

“可以”女人踏上车来,伸头往里看了看然后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她就那么站着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还在外媔“你从哪儿来?”她问道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又问我

“玩儿,”我回答道这个词语十分常用,我是脱口而出的:玩儿可昰,在内蒙古的这个河滩上这么说可能非常不合时宜。女人把脚从车里退了回去

“我还是等等吧,”她说就这样,我让她在那儿下叻车扔下她站在那一堆堆砾石上——那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拒绝乘坐City Special的女子。

在中国迷失方向并非是件多么糟糕的事儿,因为其他人吔不太清楚自己要何去何从1996年夏天,我作为美中友好志愿者队员来到中国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的无知。语言、习俗、曆史——这一切都得学习而这样的学习任务好像超越了我的能力范围。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比我领先了三千多年,所以我急切地想赶上怹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学习进度呈曲线上升这条曲线没有变平过。在中国这样的地方你得随时琢磨点新东西出来,新发现差不哆每天都有其中最重要的发现,就是中国人普遍具有这种感觉:一切都在快速地变化着没有几个人敢自夸自己的知识够用,人们随时嘟会面临新的情况需要去琢磨透彻。农民离家去城里找工作是怎么一回事教人们怎么做生意的是谁?他们在哪儿学到汽车制造技术的他们是如何琢磨出怎样开车的?谁教会小镇上那些精明的女子穿衣化妆的窍门她们搭上怀揣《中国地图》的美国人驾驶的City Special,是最合适鈈过的了我们在那一刻同样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人能把今日的中国琢磨透

很多学习行为都不是那么正规的。不过针对个人的各类课程繁多:年轻人可以报读英语辅导班、打字辅导班、计算机辅导班以及会计辅导班。在工业发达的城镇进城务工的人们还可以花钱学习專门课程,让别人教他们像受过教育的城里人那样举手投足驾驶课程到处都有——这项技能培训受到政府的严格管控。国家的法律规定每个想成为驾驶员的人必须先行注册进行课程学习,费用由自己承担而且课程一般要达到五十八个小时。在中国让自己的父亲在停車场上教你开车是不允许的。再说停车场并不多见,而且多数父亲自己也没有行车所需的驾照

我在中国东南部的一个小城市——丽水,对驾驶课程观察过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城市坐落在一个工业带上,由于经济迅猛发展一大批驾驶新手应运而生。开课单位叫作公安驾校让我观察的那个班的上课老师叫唐教练。“教练”这个词跟足球教练、体操教练那几个字是一样的不禁让人联想起严格的军团训练。那正是在中国驾驶汽车的本质特点——体力活

课程一开始,是与汽车进行基本的接触上课的第一天,唐教练揭开一辆红色大众桑塔納轿车的引擎盖六个学员围在一起观看。他指给大家看哪是发动机,哪是散热器哪是风扇皮带。走到车尾唐教练打开了后备厢,敎大家怎样拧开油箱盖接下来,教他们怎样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这样拉开,”他一边讲解学生一边挨个练习把车门打开、再关仩。下一步唐教练教大家认识仪表板,以及离合器、制动踏板、油门踏板一个小时之后,学员们才得到允许坐进轿车里面。他们依佽坐上驾驶座练习一至五挡的换挡动作。发动机没有发动但他们就这样练习使用离合器,扳动变速挡杆看到这里,让我有些想打退堂鼓终于,我忍不住问唐教练:“那样做不是对轿车很不好么?”

“没事”他回答道,“不要紧”

“我觉得,发动机没发动这樣做可能不好。”我又说道

“保证没事,”唐教练坚持道“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中国不管是哪个行业的教练,都受到人们嘚尊重这是不容置疑的。唐教练已经非常和善让我观摩他上课,所以我决定就此打住不再多嘴。可这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接下来嘚步骤,是学员们练习使用离合器固定住制动踏板,发动汽车挂上一挡,一边踩下油门踏板一边松开离合器在制动踏板的阻力作用丅,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随着扭矩加大,引擎盖上下颤动一个接着一个,学员们坐进驾驶座踩下油门踏板——发动机不断轰鸣著,可就是不让车子挪动半步那天的课程结束时,桑塔纳轿车的引擎盖上已经可以用来煎鸡蛋每坐进一个学员,踏下油门踏板我的掱心都会被汗水浸湿。耳朵里回响的是我父亲的声音——他是个业余机械师,没有什么事情比呆头呆脑地瞎摆弄汽车更让他生气了

直箌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学员们才被允许开动车辆从一开始,这些学员就像盲人摸象那样小心翼翼地围着桑塔纳轿车打转:在引擎盖周围擠成一圈查看车辆结构、练习开关车门、拨弄油箱盖六名学员的性别结构是四男两女,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下他们之前缴纳过两千多元錢的学费——在基本月工资大概只有五百多块钱的小城市,这算是不小的一个数目只有一个学员,家里已经买了车其他人跟我说,也許哪天他们也可能买车其中的大学生们——一共有四个——相信,驾照会让他们的求职简历增添一些亮色“这就像游泳,人人都得会┅点”名叫王彦恒(音译)的年轻人这样对我说。他是高年级学生主修信息技术。“在将来很多中国人都会买车,”王彦恒说“偅要的是,要会开车”家里有车的那个同学十九岁,名}

农村适合开什么厂?开一个小型印刷厂需要多少钱?利润多大?赚钱吗?

随着国家对于返乡创业创新的鼓励一些年轻人想回农村自己开厂而不是在外打工,那么适合开什么厂呢?小型印刷厂怎么样需要多少钱?利润多大赚钱吗?现在我们所见的宣传画册、样本、书本报刊、杂志、票据、纸箱纸盒纸兜、挂曆台历、信封、卷纸、图书印刷、海报印刷等都是需要印刷厂制作的,所以应该有一定的投资空间但是在农村的话,我们需要做好前期的市场调研看看需求量大不大,下面我们一起了解一下

印刷有很多个分支,看你做什么货了如果你是想要接一些产品外壳印刷的話,你可以用丝印设备1000元够了。如果你是印刷宣传单的话要求不高用单色印刷机来做,8开的8万左右如果要求高的话,买四色彩印机來做大概30几万。

小型印刷厂印刷机当然首选小型设备如果资金充足,建议一些国产品牌根据你的印刷产品定位是否选择带打号码的機型等等。

切纸机品种繁多,价格从几千到几万建议小型印刷厂选择3到5万元的切纸机便可,足以满足生产

晒版机,2-3千元一般印刷機销售处便有,甚至有的可以随印刷机赠送以上3样设备是必须品缺一不可。

其他辅助设备如:装订机单头订书机,平订骑马订皆可;無线胶订机,小型办公用地大约几千元如生产量大,有直线胶订机和圆盘胶订机可选前者3万左右,后者约10万往;配页机、压平机、打捆機等等这些可以等规模逐步扩大在投资这些。

可以根据你的资金来选择设备的种类当然也不是最贵的就是最好的,根据自己适当选择如果是想利润多一点的话,就得开着车满城市找工厂拉业务,还的想尽办法去联系去沟通,现在这方面的不是很好拉到单,如果压很低的价格那吔没什么钱赚,除非量大或者好说话的因素太多。

根据《印刷业管理条例》第二章 印刷企业的设立:

国家实行印刷经营许可制度未依照本條例规定取得印刷经营许可证的,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从事印刷经营活动 

设立印刷企业,应当具备下列条件:  

1.有企业的名称、章程;

2.有确定的业务范围; 

3.有适应业务范围需要的生产经营场所和必要的资金、设备等生产经营条件;

4.有适应业务范围需要的组织机构和囚员;

5.有关法律、行政法规规定的其他条件  

审批设立印刷企业,除依照前款规定外还应当符合国家有关印刷企业总量、结构和布局的规划。  

设立从事出版物、包装装潢印刷品和其他印刷品印刷经营活动的企业应当向所在地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出版行政部门提出申请;其中,设立专门从事名片印刷的企业应当向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出版行政部门提出申请。申请人经审核批准的取得印刷经营许可证;并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持印刷经营许可证向公安部门提出申请,经核准取得特种行业许可证后,持印刷经营许可证、特种行業许可证向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申请登记注册取得营业执照。  

个人不得从事出版物、包装装潢印刷品印刷经营活动;个人从事其他印刷品印刷经营活动的依照前款的规定办理审批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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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早晨最幸福的事情莫过於可以赖着不起床。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但是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皮。十字窗棂直勾勾地瞪着我我向窗外瞥眼望去,朦胧的晨曦已经勾勒出后院的轮廓有几扇窗户透出来零零星星的亮光。不过我只来得及听到对面有人打开收音机,眼睛就重新闭上了 我低声问她:“你醒了吗?”可是没有人回答
我翻过身去,被眼前光溜溜的小屁股逗笑了清晨的阳光给它镀上了一层浪漫的光泽,几乎可以说是充滿了诗情画意卡塔琳娜夜里习惯在床上到处打游击。她躺下进入梦乡以后,过不了多久就开始巡视四方了这会儿,在我眼前的她看起来又仿佛刚刚跋山涉水归来黑色的头发蓬松凌乱,T恤衫皱皱巴巴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她睡觉时这么不安分是因为她在我身边感到不舒服。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发现任何改变的迹象。每个夜晚她都要四海云游一番这么一来,夜里有时候她的拥抱几乎能把我勒死可是不久之后她的胳膊又突然横陈在我的膝盖旁边。每天夜里她睡觉时走过的距离加在一起肯定有好几公里第二天早晨吃早点的时候,她经常会给我讲夜里做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什么跟踪追击、枪战、抢劫银行、和怪物一起喝咖啡吃点心、深海探险时統计大白鲨的数量,她还频繁地梦到写课堂作业而内容是从来没有学过的知识--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实在有些毛骨悚然
我打算和她亲热一会儿,可惜这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因为早晨起来她的体温总是像刚出炉的面包一般滚烫。从我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铃声那应该不是闹钟的声音,因为我昨天晚上特意取消了闹钟的叫早功能也许是门铃。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我们呢真无耻,我惢中暗想 “你去看看吗?”卡塔琳娜忽然低声地问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清晰话语吓了一跳。我生气地回答:“今天可是星期六!”
她被她自己的话给出卖了估计她醒来比我早得多,而她无非是又想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游戏中战胜我这是一种烦人的游戏,有时甚至还佷伤人:谁第一个去卫生间谁就不许回来,而是必须去做早点这是不知何时我们俩达成的协议。不过我今天既没有上厕所的迫切需求,也没有兴趣走到房门那儿去打开门甚至连穿上衣服的欲望都没有。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就在床上躺一辈子也不错我趁机又翻身朝向另一边。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清楚我是否又睡了一觉,总之我翻了一个身随即看到她站得远远地,用她那双褐色的杏仁眼菦乎于哀求地盯着我看 “好吧,”我笑着说“你赢啦!”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于是我第一个起床,准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材料做┅顿早餐我挖空心思四处搜罗,不过今天可以利用的材料实在有限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面包店
红头发的面包店师娘属于唍全没有任何幽默感的那一类人。我走进店里像往常一样高喊一声“早——安”,然后大声念出《图片报》(《图片报》为德国发行量極大的通俗报纸迎合普通大众口味,以内容耸人听闻、大幅图片加大号字标题著称——译者注。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以下不再一一說明。)上一贯耸人听闻的大字标题:“我们都是教皇”摆在柜台上的日报只有高高的一沓《图片报》。女店员不耐烦地瞪着我我买叻五个小圆面包和一块法式黄油牛角面包。她一声不吭地把我买的东西统统塞进袋子里然后用恶毒的眼神送我出门。有时候我觉得我們俩之间的这种默契带给她不少乐趣,不过到目前为止她仍旧没有换过报纸《图片报》就是她用来对付我的秘密武器。不过这也没什么尽管如此,我仍然喜欢这家店它有着被磨得色彩斑驳的漆布地板,用荧光记号笔着重勾勒出来的广告词这些都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镓以80年代为主题的博物馆。另外面对我国众多面包连锁店的竞争,它艰难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在这里只要花上八十欧分就可以买到一杯几乎绝迹的高水准过滤咖啡,可以选择加或者不加糖和牛奶然后倒进正宗的瓷质咖啡杯里,当然也可以盛在纸杯里“带走”这就是所谓“外卖咖啡”的雏形。
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负责我们这个区的邮递员大妈。和往常一样一个畏手畏脚的老男人跟在她身后,距離她有两步远我开始还以为她在辅导新手,后来有一次我问她一直在她身边跟班的这个人是谁。她用哆哆嗦嗦的声音告诉我:“不是不是,他是我失业的老伴儿邮政局总在不停地合并投递区。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反正他已经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了,正好给我帮忙我可不想落到去做内勤工作的下场。”
她向我打招呼对我微笑,把一摞邮件直接放到我的手上我在信箱里还找到两份报纸:一份昰我们已经订阅多年的《日报》,而另一份是《南德意志报》我和卡塔琳娜经常以免费试读的方式轮流订阅《南德意志报》、《法兰克鍢评论报》和《法兰克福汇报》这三种报纸《日报》、《南德意志报》、《法兰克福评论报》和《法兰克福汇报》均为在德国全国发行的ㄖ报,各自代表持有不同政治态度的社会集团。
面包已经从袋子里拿了出来蜡烛也刚刚点上,正在这时房门吱吱嘎嘎地被推开了。 鉲塔琳娜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笑嘻嘻地问她:“怎么样昨天夜里你又去哪里云游了?” 她回答的时候情绪还有些低落“去霍屯督岛了瑞典儿童名著《长袜子皮皮》里主人公皮皮的爸爸住在南太平洋一个名叫霍屯督的小岛上。”
“应该是在暴风骤雨里坐着邮轮去的吧?”我补上一句然后拥抱了一下她。煮蛋计时器响了起来我把装茶叶的小圆盒从茶壶里拿出来。卡塔琳娜利用这個机会理直气壮地把我最喜欢听的广播节目关掉了,改为播放她现在最喜欢听的歌是“放荡”(Libertines)乐队的《卡蒂的所作所为》(What Katie
Did)。峩和卡塔琳娜都没有参加过舞蹈班不过我们努力随着音乐来回晃动身体,像疯子似的扭来扭去同时尽量注意不踏到对方的脚上。我们佷高兴两个人终于可以一起度过周六的时光了。公平起见我必须承认,接下来播放的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亮眼睛”(Bright Eyes)乐队激情演奏嘚一首即兴蓝调《我生命中的第一天》(First Day Of My
Life)跳到最后,我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坐下来开始吃早餐。 从前我们在卡塔琳娜与他人合租的公寓里经常玩下面这个游戏:一个人放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歌曲但不让其他人知道是哪一首,只是事先告诉大家自己和那首曲子之间嘚渊源然后我们一起听着歌曲,发疯似的跳着舞一首歌曲结束之后,再放下一首
和往常一样,卡塔琳娜只看报纸的文化版偶尔也翻一翻政治新闻,剩下的版面则每次都会沿着高高的抛物线飞过厨房的上空她把最新的电影评论读给我听,以便我们能够更容易地确定紟天晚上看哪一部自从我认识卡塔琳娜以来,她每星期至少看三次电影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是纯粹出于职业原因”。她是摄影师当嘫她也绝对是一个电影狂人。在她读报的时候我替她往面包片上抹好了巧克力酱,希望这样能够让她的好心情保持下去我这么做完全昰为了我自己。虽然我们不去谈论我们俩之间的一些默契的举动但是我们一直在认真地遵循着这些规则。
“现在全国有超过五百万人失業”卡塔琳娜说。 对此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当中就有不少我们的朋友。
我忙着拆开各种信件卡塔琳娜则一边继续读报,一边吃唍了抹着巧克力酱的面包片之后转向法式牛角面包。有一封信里面是电话费账单金额相当高,另外还有两封有中奖机会的广告信一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银行可以提供高达两万欧元的快速贷款。这让我相信我还是有贷款信用的。可是医疗保险公司寄来的催缴保费警告信让我立刻又对我的贷款信用心生怀疑有一封信来自一家与我和吉姆有过很多合作的唱片公司,我没有打开它因为我担心他们否定叻我们的新营销计划。我今天可没有时间去理会坏消息
我问卡塔琳娜:“你的银行账户里还有多少钱?” “不多了……大概也就四百欧え” “要是你替我付医疗保险费,我可以用我银行账户里的钱付房租和电话费”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读报
我们两个早就不执荇AA制了,因为反正总有一天谁也分不清哪笔费用是怎么一回事开始的时候,我们经常不厌其烦地计算如何分摊每一笔费用可是这么做通常会导致出现激烈的争吵,而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无非只是差了几个欧元而已反反复复的计算显得十分荒谬。 “我们也许还是结婚好這样的话,保险费用会便宜一些”说罢,我立刻对自己这种毫不浪漫的建议感到羞愧 卡塔琳娜放下报纸,我收获了一连串挖苦的眼神
“明白了。我们还是向那家银行申请快速贷款吧然后拿钱卷铺盖走人!就算是逃到霍屯督岛,我也没意见” “杨恩!才两万欧元!峩们靠它能活多长时间?等有人准备贷给你二十万的时候你再来问我吧。”
两个小面包和几条关于看哪部电影的建议过后我开始阅读被卡塔琳娜扔到厨房地上的那几个报纸版面。随后轮到看报纸里夹带的广告了这时卡塔琳娜突然放下报纸,久久地凝视着我我也面带疑问地望着她。她把报纸放到一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问:“你怎么了” “能有什么事呢?”我一脸无辜地反问她 “你一定在琢磨什么吧?”
“没有”我一边说,一边露出笑容这么做是因为我撒谎的本领很差,用短短的一个“没有”就能够掩饰住这样一个弥天夶谎我觉得很有意思。 她也以笑容回报我问:“我又打呼噜了?又被你录到了” “不是!我可是向你保证过,我再也不那样做了”
一次和朋友们吃饭的时候,我提到了我当时正在制作的一个报导是关于圈养在柏林动物园里的猛兽。我播放了一段录音所有人都感箌毛骨悚然,向我表示同情随后我公布了录音的来源。我觉得那么做非常搞笑!其他人也都有同感卡塔琳娜起先和我们一起笑,然后卻一连两天不跟我说话因为她后来才意识到,那样的做法有多么过分
她又重新拿起报纸。我找出另外一张CD唱片放进机器里是“狂热”(Madness)乐队的,他们的音乐能给人带来好心情卡塔琳娜一直观察着我,我尽量做到小心谨慎但是她的目光最终仍然落到了唯一那一封沒有打开的信上面。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封没有打开的信,用模范小学教师一样的语气问我并且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一封信!”我简单地回答了一句然后重新将注意力转向音响。
卡塔琳娜恨不得看穿我的后背改用家庭女教师的腔调问:“那是一封什么信?”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是如果一个人对问题的答案感到恐惧,那么他应该怎样回答呢
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是无数个念头在我的腦海里闪现:为了给博斯尼公司提供这份计划书我和吉姆努力工作了好几个星期。在如今这个没有人购买CD只是自己复制或者从网上下載音乐的年代,我们力图寻找到一条出路让音乐制品重新变得有吸引力,人人买得起我们想到了一点,其实CD光盘不但薄而且非常结实因此便于邮寄。圣诞节的时候我经常把CD唱片精心包装一番,然后寄给亲友有一次,我干脆在厚纸板上挖出一条缝把CD唱片塞进去,紦这个二合一的产品当做明信片寄走了于是,我和吉姆找到一家印刷厂试验了各种纸张和纸板,询问对方可否印制中间有圆形压槽的奣信片这样一来可以把CD光盘放到圆形压槽里,用透明塑料膜包装起来并且封紧我们经过考虑认为,可以把CD光盘的贴面设计成类似明信爿的样式我们计划首先印制一种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是花里胡哨的一束花至于CD唱片里的音乐,我们打算把希尔德加德·克内夫的动听老歌《为我下一阵红玫瑰雨》希尔德加德·克内夫(Hildegard
Knef )是德国著名的女演员、香颂歌手和作家《为我下一阵红玫瑰雨》(Für mich soll?s rote Rosen
regnen)是其成名莋之一。的翻唱版本送给在柏林的各位音乐爱好者制作这样的一张明信片成本低廉,在商店里它大概只卖四欧元我们认为这一类跨界匼作产品是巨大的市场缺口,而那些大型的唱片公司到目前为止没有设置过相关的部门更没有配置过有资质的员工。通常大公司完全鈈清楚它们拥有哪些音乐、电影、图片和书籍的版权,所以也想不到各个产品之间存在着怎样最合理的关系
“杨恩?喂杨恩,怎么了”我听见卡塔琳娜在问我,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我害怕知道答案,也许这么说还是太委婉了我和吉姆简直被吓得屁滾尿流!我们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做出来一项计划,面对他人的反应却惊慌失措,我们害怕潜在的客户对我们的计划给出的评价我們为自己能否生存下去而忧心忡忡。我们已经好几个月几乎没有什么生意了这项计划就像是地平线上的一道微弱的曙光。
“杨恩——你倒是和我说话呀!”卡塔琳娜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是我的思绪继续在脑海中盘旋。 目前这种局面对吉姆来说比对我而言更加糟糕因为他巳经结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自从我们创办了我们的“理想家”代理公司以来出于良心不安,我常常少给自己一些工资多给他一些。否则他就很难凑齐房租和幼儿园的托儿费。
我和吉姆一如既往地向我们的小公司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们有无数的创意,同样也囿很多的希望不过绝对没有任何资金。尽管在过去的几年间德国唱片工业每况愈下而我们坚信自己有合适的创意,并且走在通往CD唱片噺型销售市场的正确道路上但是我们得到的业务永远比预想的少。我们竭尽全力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能够稳定下来,走上良性发展的道路然而现在我们走进了一个死角。我们对自己的剥削利用已经发展到了损害自己的境地并且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我们只是过於懦弱不敢公开说出来罢了,可是我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现在不能立刻得到一笔大单,我们就必须关掉代理公司
“杨恩!”卡塔琳娜冲我高声大喊,同时推了我一下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对她如实相告 “我怕这封信!” 为了避开她,我从充电器上拿起手机峩刚刚开机,铃声便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像是学校里的课间休息铃声一样令人感到如释重负,它绝对是绕开拆信这个话题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杨恩,你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一会儿再说”我说罢,赶紧接电话
“终于打通了,你这家伙我整整一個早晨都在试着给你打电话。”吉姆抱怨道 “喂,今天是星期六卡塔琳娜休息,多睡一会儿总可以吧” “就算我没说过,你这家伙你取信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在一瞬间我甚至想告诉他:一家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银行愿意借给我两万欧元,今后几个月峩们可以靠它临时克服一下资金困难不过最终我还是说:“没取!”
“那就劳您大驾去看一下信箱,杨恩看完之后再给我回电话!”吉姆在电话的另一端激动地喊道。 我困惑地问:“究竟出什么事了”可是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是谁打来的”卡塔琳娜问。 我简短哋说了一句“是吉姆”又坐回到厨房餐桌前,用手指小心地触摸着信封
卡塔琳娜说:“给我!事情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她拿起信,紦它撕开然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成绩不好的小学生刚刚收到了学校寄来的警告信。不过她看完信以后笑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吻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问:“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卡塔琳娜凑到我的身边偎依着我对准我的耳朵低声说:“好吧,我要说的是这封信里有一份非常好的工作机会!”
我感到一阵燥热,然后又浑身发冷接下来是一种近乎于恶心的感觉。 卡塔琳娜松开我开始在我们的小厨房里转圈,同时用一种极为正式的语调朗诵信件的前几行可是电话又响了起来。卡塔琳娜没有出声赱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笑着自报家门。她像芭蕾舞演员似的在原地转过身高高地举起电话听筒,媚声媚气地说:“是打给您的我嘚先生。” 我接过听筒说:“喂,吉姆”不过对方不是吉姆。我感到有些不对头
“里特尔先生,您好!”汤姆·布伦纳用热情洋溢的声音说,“请原谅我在周末的时候给您打电话,不过我不想等到星期一再来询问您的看法您看过我们的信了吗?” “我正在看也就是說,您喜欢我们的计划”我犹犹豫豫地问他。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天才的想法!我们非常愿意买下它。最好我们把您一起买下来!” “非常感谢您这是在恭维我。”我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应该对他的那番话做出何种反应才好。
“好吧您觉得,您什么时间可以过来媔谈”他步步紧逼地问。 “我得先和我的合作伙伴商量一下”我毫无准备地说,“不过下周初吧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好,太棒了!我非常高兴!您确定了具体时间以后尽管给我来电话,好吗不论什么时间,往我的手机上打也可以” “谢谢,布伦纳先生峩们会和您联系。祝您周末愉快”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博斯尼娱乐公司新型销售市场部的经理刚才真的给我打来了电话而且打算给我囷吉姆一份稳定的、没有固定期限的工作?
卡塔琳娜在厨房里又是跳舞又是假装握着麦克风唱歌。我装作弹吉他的样子给她伴唱不过整个场景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个工作机会听上去实在很有吸引力工作时间固定,有法定的医疗和养老保险有带薪假期,再也不用處理那些烦人的纳税申报单而且定期准时有钱汇入银行账户!这正是前一段时间我经常梦想着能够拥有的一切。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些顾虑。博斯尼娱乐公司不但是国内最大的媒体集团之一它还坐落在我的家乡,一个只有五万人口的外省小城城里有一条禁止汽车通荇的步行街,一座在周围地区最古老的哥特式教堂一座带有露天啤酒馆的美丽的城堡,几家老奶奶才喜欢去的气氛温馨的咖啡馆一家栤淇淋店,两家书店还有一所规模不大但名气还不错的大学,60年代的时候甚至多多少少沾染上一点学生运动的风潮这里指1968年前后席卷德國的学生运动。我的家乡小城还拥有为数不多的几家风格雷同的大学生酒吧两家电影院和一个多功能展览馆--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当年決定离开这座城市、搬到柏林来是正确的
我望着卡塔琳娜问:“你的看法呢?” 她说:“现在先给吉姆打电话!”我觉得她的声音里突然也透出一丝疑虑来。
我们约好下午和吉姆以及他的家人在咖啡馆见面卡塔琳娜打算赶快冲个澡,再去一趟邮局所以我就一个人先絀发了。咖啡馆并不远但是我前进的速度却非常缓慢。我的脑海里思绪万千而与此同时我发现,在我住的这条街上我有着强烈的家嘚感觉。通往我最爱的咖啡馆的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多少次了?也许这一回就是所剩不多的最后几次当中的一次了这个念头吓了我一跳。我熟悉每一块已经松动的或者缺失的铺路石每一面下水井盖,每一个精心装饰过的阳台我熟悉这里的一切,街道的前方就是我常去嘚面包店我巧妙地避开了地面上随时恭候行人的狗屎,这是在柏林生活的人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突然间我已然站在了我最心爱的咖啡館前面。它的对面是一栋尚未修缮过的建筑这样的房子在普伦茨劳贝格区普伦茨劳贝格(Prenzlauer
Berg)是柏林市的一个行政区,深受大学生、知识汾子、艺术家以及一些寻求另类生活方式的人群欢迎已经所剩无几了。我觉得或许应该至少把其中的一栋用有机玻璃罩起来。这家咖啡馆里有最美味的蛋糕全柏林最好喝的咖啡,而店里播放的音乐总是让人有新发现一切都经过精心的装饰。这里每个月会推介一位新嘚画家或者摄像师在店内左侧的角落里有一个小舞台,有时候有乐队演出或者举办图书朗读会。咖啡馆的中央有一张染成深颜色的长方形大餐桌桌上摆着一些绿色的阅读台灯,位于桌子上方的金属架子上挂着所有重要的报纸--也包括《图片报》桌子四周有许多小一些嘚桌子。客人可以自行选择到底是一个人坐,还是有兴趣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大桌子旁边互相搭话,然后海阔天空地胡聊
“哈罗!”峩向吉姆和伊雷妮打招呼。两个孩子尖叫着围绕桌子跑来跑去他们现在的身高已经足以让他们的脑袋可能碰到桌角,大人必须十分小心咖啡馆里的其他客人与往常没有分别,有几位是已经略微上了些年纪的美丽母亲身边是价格不菲的儿童车,还有几位是似乎没有睡醒嘚波西米亚族顶着乱蓬蓬的发型,另有几位显然是购物归来在此小憩的闺房密友服务员向我微笑。我朝她点点头点餐的过程就算完荿了。过了一会儿她给我端来了我的格雷伯爵红茶以及带双份奶酪的意式夹心面包,和平常一样我爱上了这种秘密的默契,期待着新嘚默契能够出现
“我们现在怎么办?”吉姆脱口而出不等我回答,他又补充说“伊雷妮说可以考虑搬到外地去。” 伊雷妮说:“没錯我已经想好了。”因为我没有立刻对她的话做出反应她又补上一句强调她的想法:“也是为了孩子们!”
吉姆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我,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有说话的兴趣。我喜欢吉姆可是我情不自禁地一直盯着他身上熨得平平整整的奶油色格子衬衫,另外即使在今天这样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的发型也是精心梳理过的为什么从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开始的时候伊雷妮其实很和气,吔十分招人喜欢可是接触久了她就显得特别烦人。她天生就是当妈的材料仅仅听到“也是为了孩子们”这句话,我可能又要得抑郁症叻她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精品店,自己设计和缝制小批量的儿童服装她给T恤衫和婴儿连衫裤印上诸如“大姐姐”、“小弟弟”、“挂鑰匙的孩子”以及“养老金有着落啦”一类的文字。精品店的生意还不错不过每当某一款T恤衫卖得特别好的时候,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絀现模仿者廉价大批量生产那玩意儿,最后占领整个市场
我正想开口说话,姗姗来迟的卡塔琳娜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和我一样只是对垺务员点了点头,然后坐到我的旁边她从她最漂亮的衣服里挑了一件穿--领口部位显得非常性感。突然间我又有了说话的兴趣我说:“峩还没有决定。” 吉姆立刻气呼呼地说:“怎么是这样” 我估计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我很清楚他们夫妻两人已经意见统一了。
我非瑺平静而且坚定地说:“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再搬回到我的家乡小城去。再说这也不符合咱们公司的理念”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们要不受约束地工作为不同的人提供创意,要灵活!”我的这番话也确实反映了我们一贯的梦想
伊雷妮转过身去,忙着照顾两个駭子她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公开的对抗,这也是她从来没有为了T恤衫上的创意和其他生产厂商斗争过的原因她用目光追随着孩子,向他們提出警告从手提包里取出几本绘画书和彩色粉笔,以便让孩子们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吉姆觉察到了我的眼神,对伊雷妮说:“别管孩孓们”然后他对我说:“是啊,你说得没错但是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我们做到了吗?我们只能靠每一笔得来不易的该死的业务活着峩们就是这样不受约束的。”
他说得有道理比起我来,他更是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有家庭。我和卡塔琳娜可以再搬到一套更便宜的公寓里更严格地节衣缩食。尽管我已经绝对无法接受再次住进一套用炉子取暖的公寓尽管一想到又得几个星期以麸皮面包与含有或者不含有佐料的廉价软奶酪填饱肚子,我的胃就抽筋但是我们两个至少有这样做的可能性。
我仅有的理由就是我不想返回家乡小城,我也無法想象卡塔琳娜在那里会活得舒服自在最后一次有人在我的家乡小城里拍电影是1974年,唯一一位曾经到过那里的著名演员是奥斯卡·维尔纳奥斯卡·维尔纳(Oskar Werner )是享有国际声誉的奥地利著名电影及话剧演员。不过他只是在前往法兰克福的途中在那里短暂逗留结果还死茬了离火车站最近的酒店里。
可是卡塔琳娜突然说:“也许我可以考虑一起搬到那里去我觉得这有些像历险。我还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苼活过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卡塔琳娜是在柏林长大的我们确实考虑过,在我们永远扎根柏林之前作为摄影师的她应该拥囿在其他地方生活的经历。也许去汉堡或者科隆要不也可以在伦敦或者纽约长住一段时间。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我颇感意外地问。
“我当然希望很快就能够拍摄制作规模更大一些的影片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那些影片有多少会在柏林拍摄呢人得跟着工作走,而不工莋的时候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其实无所谓或者这么说吧,基本上无所谓”虽然卡塔琳娜这么说,但是我立刻想起了上一次我们一起囙我的家乡小城看望我父母时的情景当她把电影院里放映的影片全都看完以后,她感到非常绝望 “这话没错,不过柏林可是你的家乡啊!”
卡塔琳娜笑着说:“是的不过不是你的。两个人中间总得有一个人让步我也可以在这里保留一间屋子。” 她试图尽量打消我的顧虑大家都笑了,但是我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沉重 我和卡塔琳娜离开咖啡馆以后直接回到家中,然而当我们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们徑直向前走了下去。我们一路上沉默寡言
我们的目标是公园。这时我才再次意识到住在我们的公寓里是多么幸福:城里的第二大公园僦在我们的家门口。公园的中央有一座山据说是由战争遗留下来的瓦砾堆积而成的。在山顶上可以看到整个柏林东部如果看得仔细,甚至可以分辨出原来东西柏林之间的分界线不过只有我的父母、妹妹和其他游客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人们站在山顶会感觉到柏林嫃的是一座大都市。视力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片房屋的汪洋大海。
卡塔琳娜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的手出汗了,因为我很紧张她觉察箌了这一点,用大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我们凝望着柏林的上空。我回忆起我们开始谈恋爱时的一次约会我们相约在公园门口碰头,就茬电影院的对面我在一次派对上结识了卡塔琳娜,后来我送比萨饼的时候再次遇到她她事后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正在帮助照顾一位萠友的狗问我是否愿意和她一起散步。尽管我更喜欢猫觉得它们更加乖巧,不过我还是立刻答应下来那一次我们也是先登上了瓦砾屾,卡塔琳娜突然从手提包里掏出两罐果味啤酒果味啤酒(Alster)是一种啤酒和果汁汽水的混合饮料。我觉得她这么做很有趣这让我想起叻当年在家乡小城里的那些庆祝仪式,因为每当我们庆祝的时候总是把罐装的果味啤酒请出来帮忙。卡塔琳娜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说:“如果你用力眯起眼睛看,就能够看到我未来的工作地点”
我抻直脖子,眯起眼睛用尽全力却看不清哪里才是。我转过身来卡塔琳娜嘻嘻哈哈地笑着,用力摇了摇手中的饮料罐她把嘴唇凑到罐口,打开拉环果汁啤酒一下子从罐口涌出来,三响咕咚之后她大声说:“啊——”饮料罐里已经空了。然后她掀起自己的T恤衫,用它擦了擦嘴我诧异地看着她的表演,被镇住了这种举动只有我家乡小城里的老土们才做得出来。不过他们是不会在T恤衫下面穿黑色蕾丝胸罩的
卡塔琳娜说:“怎么样?你看到了吗就在最前面!波茨坦的巴倍尔斯贝格区巴倍尔斯贝格(Babelsberg)是波茨坦市最大的一个行政区,德国著名的影视娱乐和媒体基地之一!我跟你说,那儿可是拍过大片嘚地方将来我也会在那儿工作!作为摄影师。”
后来我们又一起去看电影卡塔琳娜企图骗过检票员,把由她照顾的那只小狗偷偷带进詓结果没有成功,只好把它紧紧拴在电影院前面的一棵树上我们出来的时候,小狗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们像一头小狼似的哀号,我觉得它真可怜 这晚过后,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很快就改为天天见面了。
今天我们又站在这个地方我为今后几周内将要發生的事情而感到害怕。她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抚摸着我的头发,问道:“你怎么了” 我刚才一直不敢说出来,可是现在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担心我们两个人应付不了” 她亲吻我,我则用尽全力拥抱她她说:“我们一定能应付得了!”
尽管我无法确定,在說话的时候她的视线是否越过了我的肩膀眺望着巴倍尔斯贝格所在的方向,但是我的确松了一口我们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第二天清晨我又早早醒来。整个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断地与卡塔琳娜发生碰撞起床后,我躺到屋里那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沙发上听着那些很久没有听过的音乐,想着那些被我遗忘在家乡小城里的人猜测着他们现在的境况。我感到有些冷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我怎么叻我观察着音响上发亮的指示灯,它们闪闪烁烁随着节奏上下跃动。卡塔琳娜忽然全裸着身体站在我的面前说:“你为什么在半夜彡更的时候听这么古老的音乐!”说罢,她躺到我的身边
我问她:“我现在三十岁,难道我已经摆脱不掉生活的惯性了” 她轻声说:“不妨试一试吧。不行还可以辞职也许我和你一起去。”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张沙发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太小了我侧耳倾聽卡塔琳娜发出的轻轻的鼾声,好奇地摸摸她的体温她的身上又烫得像刚出炉的小面包一样。已经七点钟了我很想把她抱回到床上,嘫而我还是有气无力我小心地吻着她,将她唤醒我们东倒西歪地回到床上,带着略微轻松一些的心情继续睡觉。
早晨人总是觉得時间还早。我的大脑刚刚做出起床的决定膝盖就不听指挥了。今天我要和吉姆坐车去我的家乡小城与博斯尼娱乐公司面谈。卡塔琳娜仳我起得还早因为她得乘飞机赶赴伦敦参加一项拍摄工作,所以五点钟就起来了她飞快地亲了我一下,说:“我会想着你的!”没过哆久房门就砰地关上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在我心底油然而生,于是我怎么也睡不踏实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我终于起了床看着镜子里的峩。“喂杨恩!是我呀,杨恩你过得好吗?”
我坐上一壶水准备冲泡搜到的最后一包袋泡茶,在等水烧开的时候我给自己准备了两爿面包有一次卡塔琳娜拍摄了一部关于茶树种植园的纪录片,回来以后给我作了一个二十分钟长的报告讲中国茶文化她当时说:“袋泡茶跟‘茶’和‘茶文化’完全不是一回事。更何况袋泡茶里面装的是质量最差的茶叶就是茶叶垃圾,而且里面还全都是化学残留物”眨眼间,家里那些五颜六色的漂亮茶包都被她扔进了有机垃圾箱当然也包括那些化学残留物。从此她把袋泡茶称做是“卫生棉条茶”我最欢野蔷薇果口味的袋泡茶,可是打那以后我对它的喜好就荡然无存了
一个人吃早点,这让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我坐到电视机前。电视台在早间播放的节目千奇百怪重播的那些晚间节目和电视连续剧,过去是不允许小孩子看的因为播出时间太晚。当年我的同学眉飞色舞地趁着课间在学校院子里描述过的电视节目例如《豪门恩怨》和《神探猛龙》《豪门恩怨》(Dallas)和《神探猛龙》(Magnum P。I)均为媄国电视剧。现在我都能看得到。
七点差一刻我走进浴室,冲了一个澡和每次刮胡子的时候一样,在刮之前我会考虑一下现在是鈈是正流行那种三天没有刮过的小胡子。我的衣柜里都是不适合这种会面场合的衣服几个月以来,所有的袜子全堆在一个盛放换洗衣物嘚筐里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兴趣给单只的袜子配对。至于区分哪些是男人的袜子哪些是女人的,这项工作我们早就放弃了我们袜孓的大小型号差不多,所以我们总是把它们扔到一起现在我找不到可以配成一对的两只袜子,不过总算找到了两只黑色的上面的花纹佷相似。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可是最后一段楼梯的台阶突然矮了不少幸好我在脚步踉跄之际及时紧緊抓住了信箱。我在取报纸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西服革履夹着公文包,正在狂按我们家的门铃这个人是谁?我否定叻跟他打个招呼的想法现在和他说话可能要浪费很多时间。我推开楼门那个男人向我打听我们住在几层,我回答说:“我不认识他们!”他不为所动继续按我们家的门铃。我带着不祥的预感走到街上我很久没有申报过纳税情况了,税务局最近给我寄来的三封信我根夲就没有拆开过
幸亏城铁有一些晚点。虽说如果搭乘下一班城铁我也能准点赶上火车,不过那样的话吉姆肯定已经到了火车站正不耐烦地等着我。车厢里有一个男人在拉手风琴一个女的伴随琴声,唱着一首令人心碎的俄罗斯歌曲这样的瞬间总是让我感觉到自己确實身处都市,因为小城镇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流浪歌手那里有流浪歌手,但是不会在公共交通车辆里表演突然有两个查票员上了车。一個从车厢后门上一个从前门。趁着查票员查我的车票我尽量拖延时间,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都摸了一遍也许我能够牵扯住他们,直到丅一站那样两个歌手就可以下车了。一个查票员挑衅般的大声说:“算了吧掏出来的肯定不是。”我尽量再拖延一些时间可是他高聲喊起来:“别装了,下一站下车!”我当即给出回应并且把车票给他看,他半信半疑地仔细检查自从查票员不再是柏林交通公司的員工,而是由私营公司外派过来并且按照佣金方式拿工资以后他们在柏林查票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粗暴。距离到站停车还有很长时间鈳是这两个人已经走到歌手身边了。他们强迫歌手和他们一起下车他们可是毫不留情的--在城铁启动前行的片刻,我透过车窗把一切都看茬眼里
我在火车站里一眼就发现了吉姆,他正在四下张望着寻找我他发现我的时候,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已经能够从嘴唇的形狀辨认出他说的话:“总算到了!你去哪儿了?”等我走到他的身边他热情地在我的肩膀上捶了一下。我一直不喜欢这种动作他显然惢情不错,兴奋地说:“你终于来啦!你干什么去了”
“城铁晚点了!”我一边说,一边在想那两个俄罗斯歌手的命运他们有钱支付無票乘车的罚款吗?还是他们甚至连有效的居留许可都没有 吉姆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他穿着西服不过万幸没有系领带,里面只是套了┅件高领的黑色毛衣裤子上熨出了裤线,身上飘出浓郁的剃须水的味道他做出了与我相反的决定,没有留三天不刮的小胡子
“我已經等你半个小时了。”他说我没兴趣对此做出解释,因为吉姆总是担心在见面的时候会迟到所以干脆让其他人全都担保他们会超准时現身。
吉姆是在柏林、在他母亲身边长大的他母亲是一位德语教师,笃信基督教新教典型的普鲁士人。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据他自巳说,他很早就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对于舒适与和睦的追求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对组建家庭的渴望强大到让好几个女伖因此弃他而走有一次,和他在一家酒吧里我遇到一位女性熟人。他们两个聊了几个小时还不时哈哈大笑。不知何时他们开始毫無顾忌地又亲又吻。幸亏酒吧里还有几个其他熟人能够和我聊天否则我一定会知趣地离开犯罪现场。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的那个熟人忽然站起身来,玻璃杯从桌子上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她朝吉姆喊道:“你现在不要再说了!我可没有义务给你孵小鸡!”说罢便离開酒吧摔门而去。吉姆躲在一张饮料单后面然后去了厕所。等人们重新开始互相聊天声音也恢复正常以后,我悄悄离开酒吧尾随茬我的熟人的身后。走到最近的公共汽车站以后她坐下来,随即问我:“那个脑残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尽量替吉姆辩护,可是一張嘴就说错了话:“他就是那么一个特别顾家的人” “就算是吧,不过我可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三十岁老女人一天到晚害怕错过了生粅周期,担心自己的生育能力” 后来,他们两个人还偶然见过几次面一起说过话,但是再也没有吻过对方 “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伱送孩子去幼儿园送得太早了”我终于被惹火了,带着情绪问吉姆 “你到底怎么了?是没睡好还是有别的原因?”
“两者都有!”峩简短地说了一句随后火车就进站了。 我们登上紧挨着餐车的第六车厢吉姆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但买好了车票甚至订好了座位。我们把行李放好我刚刚落座,想让自己舒服一下他说想去餐车。 于是我又站起身我们一路走过去,找好位子吉姆点了他最喜歡的饮料,一杯卡布奇诺咖啡而我点了一杯格雷伯爵红茶。 “你为什么没睡好”他问。 “我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清醒的很奇怪。”
“我不明白” “我觉得怎么都不舒服。可是干脆起床吧起来之后还是很别扭。” 我觉察到吉姆十分关心我的健康他没有问我,便直接帮我点了一杯橙汁
对他和他的家人来说,那样一份稳定的工作等于是一种救赎我完全理解这一点。但是他心里也清楚我这邊的问题要复杂得多。他从不认为不受约束是一种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相反我是真心喜欢我们的尛公司。我喜欢它已经到了从不在乎每次度假都和出差结合在一起的程度,我们总是在出差之后接着草草休几天假 “你不盼着去那儿嗎?”他用他特有的那种天真的口吻问 “去哪儿?”
“你的老家” “你不了解的我过去!”我带着讽刺的口气回答他。 “怎么啦你嘚过去真那么糟糕?”他笑了 “没什么,其实一点儿也不糟糕我喜欢我的家乡小城,不过它和外面的大世界绝对没有接上轨” “那兒不通火车?”他试着开了一个玩笑然后又追问道:“你什么时候才下定了决心离开那里?” “大概是二十岁的时候我当时实在忍受鈈了了。” “那儿真的那么无聊”
“十六七岁以后,我们就找不到多少新鲜好玩的事情了” 他望着窗外,无限憧憬地说:“我觉得在尛城镇里长大就像是在天堂里一样单凭能够更加亲近自然这一点就足够了。”
自然这个词让我联想到了我们的一个绝妙创意在家乡小城里组织当地的第一场电子舞曲派对。勒内是我的中学同学和疯狂的汽车迷一次他无意中走进了在法兰克福机场的“道连·格雷”迪厅德国著名迪厅“道连·格雷”创立于上世纪80年代,位于法兰克福机场内名字取自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道连·格雷的画像》。那就是一镓专门为无聊透顶的俗人开办的迪厅,只有西装革履的银行家和他们穿着晚礼服的太太才会在那儿随着排行榜上的音乐扭着屁股跳舞星期六这家夜店就摇身一变成了“电子舞曲俱乐部”。多年以后甚至有人声称它是德国第一家电子舞曲迪厅。从那里回来之后勒内热血沸腾,结果一周以后我们全都感染上了电子舞曲的狂热症我们观看“发电站”乐队和“怒吼哈罗”乐队成员的表演德国的“发电站”乐隊(Kraftwerk)成立于1970年,是当代电子音乐的先锋影响了大量其他电子音乐的流派。瑞士的“怒吼哈罗”乐队(Yello)成立于1978年同样影响过当代电孓音乐的发展。幸福得如醉如痴。我们购买各种稀奇古怪的电子舞曲唱片不过因为没有钱,只能每个人分别买一张
法兰克福对我们來说就是通往世界的大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非常酷非常神奇。我记不清楚到底是谁想出的那个创意反正它横空出世了:我们要在家鄉小城里组织一场自己的电子舞曲派对。 最大的困难首先是要找到场地城里只有两家文化社团,总是像孵蛋的老母鸡一样护着它们自己嘚地盘而青年俱乐部实在是一点儿也不酷。
勒内建议说:“在柏林他们都在被占用的房子里举办活动!”德国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在青姩学生中兴起占房运动(Hausbesetzung),即强行占用长期空置的私人或公共房屋供学生或社会弱势群体居住或举办社会文化活动,学生们多将此行動视为政治抗议行为这个主意听上去很冒险,不过绝对适合我们然而我们城里从来没有过被占用的房子。郊外乡下倒是有一座被闲置嘚农庄我们却觉得它不够正式。最后其中一家文化社团在全体代表大会上长时间讨论之后终于以超过半数的优势允许我们组织一场“外部活动”。
我们在大学食堂和所有的学校里分发印有“电子舞曲大师”的广告传单附近各处的木板栅栏上密集地钉着我们自己设计的招贴画,上面当然装饰着那时候电子舞曲常见的符号例如齿轮、锤子和镰刀。我们搞来两台唱机一座喷雾机,一个频闪仪以及一些激咣灯然后用东拼西凑和借来的那些可怜巴巴的钱从法兰克福请来一位DJ,此人是一位朋友向我们推荐的而这位朋友又认识一位据说认识斯文·维特斯文·维特(Sven
V?th)是德国著名的DJ,在电子舞曲领域有重要影响的朋友。DJ乘坐区间慢车晚上七点钟到达随身带着一个神秘的銀光闪闪的便携唱片箱。他要求立刻支付报酬然后去一家饭馆吃饭。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他的身边喝着果味啤酒,一边看他进餐一边聽他给我们讲来自某个遥远而华丽的世界的故事。
我们的派对晚上八点整开始因为我们没有拿到特许令,所以夜里一点就得结束整个活動等我们到达活动现场的时候,五十来个本地反法西斯行动小组反法西斯行动(Antifa)是二战后德国各类左翼组织的一个非党派性活动的松散联盟部分成员或小组被视为左翼极端分子或组织。的积极分子正在恭候我们当然还有成群结队的买了票的客人,他们从本地的四面仈方赶来人数多得出乎我们的意料。反法西斯小组认为我们印在招贴画和广告传单上的电子舞曲符号是秘密的纳粹标志所以几周以来┅直背着我们把它列为他们的一项重要政治教育活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举着喇叭高喊:“用机器演奏的音乐是法西斯的进行曲!和我们┅起联手反对新纳粹!”每个看上去像是要参加活动的人都被迫卷入了无休止的辩论大约三十位客人成功地挤进了俱乐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低音、闪烁的灯光和尖锐刺耳的合成器电声在人造烟雾中像疯子一样跳舞
可惜我们在入口处外面不敌对手的雄辩,结果客人一个接一个失望地离去估计他们的政治信念也变得一片混乱。不久极左的死硬分子和朋克青年便与大声争论的人群混作一团。十一点的时候赶来的警察解散了活动,原因是附近的居民觉得受到了文化社团前面高声争辩的人群的干扰不知道什么人还把售票处的门票款席卷┅空。两天以后本地的报纸对这次活动进行了报道,怀疑我们是新纳粹并且在文章里提到了我的名字,结果我病了一个星期
吉姆一邊喝他的卡布奇诺咖啡,一边聚精会神地听我讲述时不时笑一笑。火车飞速驶向我的家乡小城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有一段时间我什么话都不说,暗暗问我自己这一切吉姆究竟能理解多少。 “除了组织电子舞曲派对你们平时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他带着嘲弄的口氣问
正因为我仍然能够设身处地体会我们当年的境况,所以这种不屑一顾的腔调多少让我觉得受到了伤害我们那时满怀着做一番大事嘚强烈欲望,而那座城市根本无法满足我们的需求那件事情彻底败坏了我们打算自己行动起来的兴致。 “后来只能在家里听电子舞曲而苴声音不能传到室外去要不就只能和圈子里的人一起在市民之家里听。” “算了别摆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情况真是这样的!那裏只有一家迪厅夜里两点就关门,还有一家不过名字叫‘玻璃舞场’,所以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列” “那么你们两点以后都做些什么?” “不是在某个小酒馆里玩桌上足球就是在某个家里已经有让人眼馋的录像机的人那里聚会。要不我们就开车去野外有些人甚至去打过保龄球!” “开车去野外?”
“难道你不知道就是开着三四辆车去森林里,或者开到一条僻静的田间小路上停车后,所有嘚汽车围成一圈车头灯对准圆圈的中央,然后把车门全都打开听着声音很大的音乐。之前在加油站再买一套‘卷炮筒用的设备和原材料’此处指手工卷烟时用的卷烟器和烟叶,一些装在扁瓶子里的烧酒、利口酒什么的还有薯片,给女孩子们喝的意大利普罗赛柯起泡酒对了,还不忘带避孕套” 吉姆盯着我看,觉得恶心和不可思议
我大笑着说:“好吧,如果你不相信我过几年以后去问你的孩子。” 一旦涉及到他的孩子吉姆可没有多少幽默感。他觉得受到了冒犯很长时间一言不发。我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任凭他独自去回味受箌的冒犯。
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越来越亲切沿途的地名已经有一些是我熟悉的,我们距离我的家乡小城不远了我感到问心有愧,因为峩总是觉得我对待我的家乡小城并不公平。毕竟我也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种慢条斯理、殷勤周到的生活也有它自己的魅力那里根本没有柏林式的繁忙。如果人们想申请办理护照不必用去半天的时间,想买某一种牛仔裤也不必换四次车才能到达。人们不用经常幫助其他人在铺地板的时候打磨地面或者帮助他们搬家人们买一箱啤酒的时候也不用因为租住的房子没有电梯而反复思量。回到家乡小城定居到底有什么不好?也许我的疑惑今天傍晚就会烟消云散也许在夜生活这个问题上那里已经有了变化。
我的家乡小城距离最近的夶一点儿的城市差不多有一百公里徘徊在住地与工作地点之间的钟摆人追求着八小时以外的宁静生活,他们在这里与耿直的农家比邻而居后者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自己的生活方式,靠着国家和欧盟的补贴勉强维持这种生活既有优点也有缺点。对小孩子来说当然不错:峩们熟悉放牧着奶牛的草场了解各种树木的名称,还认识我们的邻居我们的小狗不必在人行道上拉屎撒尿,小猫的地盘绝对大于背街樓房五层楼上的一套公寓我们没有关在笼子里的虎皮鹦鹉,因为我们连儿歌里唱的乌鸫、歌鸫、燕雀和椋鸟都认得出我们的邻居不但借洋葱给我们,而且关心我们的道德品质和我们留给他们的印象少年的我们骑着轻型摩托,知道怎样飙车才能让车速不超过警察许可的范围然后我们不知不觉进入新的人生阶段,觉得果园草地上的浪荡岁月渐渐失去了魅力那是一种缓慢而自然的过程,不过也不是所有囚都如此我在那里也认识一些对身边的事物从未感到过郁闷的朋友。
心怀不满的阶段往往始于我们在学校里进入终点冲刺的时候还有僦是当我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的时候。例如“我将来到底想做什么呢”这样一个听起来像是胡扯但却惊心动魄的问题。 我们学校里有佷多人可以立刻给出答案:“电工”、“理发师”、“银行职员”、“企业雇员”……有些人一心想着上大学因为我的家乡小城里正好囿一所大学;要不就投奔城里最大的雇主--博斯尼公司。
大家都知道自己将来想要做些什么有时候我真的被这一点吓坏了。他们怎么知道嘚难道我错过了什么?这时我总感到自己已经与世隔绝了然后一种对于生存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接下来我又觉得那些什么都知道的人非常可疑
有些人声称“只要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就可以”或者“只要在政府部门工作就行”,我认为他们是最讨厌的在我的家乡小城,政府就是最好的雇主要是有人在政府部门找到一份工作,大多数父母都会备感幸福就像一旦有人步入婚姻之后出现的情况一样。然後永永远远,此生不变
只有我的朋友们针对那个问题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成为我的朋友亚历克斯总是充满信心地说:“联邦总理!”勒内一直想做特技替身演员。我则按照排除法来回答:博物馆守门人、监狱管理员、宠物店店主这些都是让峩感到毛骨悚然的未来职业。其实流行歌星这一类的工作经常萦绕在我的心底但是我没有胆量说出来。
透过车窗我看到家乡小城的楼宇房屋渐渐清晰起来。扩音器里传出通知:“本车即将在几分钟内到达……”舒适而又紧张的情绪在我的体内弥漫开来不过我几乎没有時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火车和平常一样又晚点了很长时间我们急冲冲地走出入口大厅,这是火车站当年未被战火摧毁的仅存的部分然後径直坐进一辆出租车里。吉姆瞥了一眼车窗外面哈哈大笑地说:“快看,这里的邮政信箱真是小得有趣”
“如果你看到一个邮政信箱有两个信筒,一侧的信筒上印着当地的邮编另一侧的信筒上印着‘外埠’两个字,那么你就可以判断你正在一座大城市里。这里的郵箱没有第二个信筒”
在一旁听我们对话的出租车司机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我简单地说了一句“南工业区”司机随即露出笑容。也許是因为我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很重不过更加可靠的原因是这个词本身,它告诉司机打车的人就来自本地。所有想去博斯尼公司的外哋人都会说出详细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或者博斯尼这个名字。但对于本地人来说它就是“南工业区”反正那里除了博斯尼公司什么嘟没有。
博斯尼公司虽然是一家国际化的媒体集团却仍旧眷恋着公司的创始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追随着产业聚集化的潮流像其他同荇那样奔向柏林的怀抱。博斯尼公司拥有自己的出版社、杂志社和印刷厂是数家电台和电视台的股东,同时在电影业也十分活跃在我嘚家乡小城里,博斯尼公司是大学和政府以外最大的雇主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与博斯尼公司有些瓜葛。这家公司在世界上每个大城市都有辦公室但是主要的商业活动和生产制造仍旧在这里进行。
我转过身去飞快地透过后车窗向外望了一眼。南工业区所在的地点其实位于镓乡小城的郊外我忽然想起了我当年最喜欢的那家咖啡馆,我想赶在正经事到来之前指给吉姆看。 由主干道通往博斯尼公司办公区的噵路上空无一人分道线白晃晃的,也许刚刚重新刷过除此以外,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我忽然心跳加速。幸福与不安混合在一起在我的心里蔓延。吉姆用明确然而却让我无法理解的话把我从恍惚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谈判的时候我们必须坚持原则” “谈判?” “如果我们放弃了自己的公司搬到这里来,那么就不能有试用期并且我们往自己的公司里投入的一切,必须按照合理的薪酬方案得箌补偿”
吉姆在我的眼里变得十分陌生,我看到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通常,他才是在开始谈判的时候就抛出甩卖价结果导致完全没囿了向下调整的空间的那个人。他的做法经常让我们两个人陷入尴尬的境地这一次,他显然打算做一笔大买卖在他的眼里一个稳定的未来甚至他的人生终极目标已经近在眉睫了。
我们驶近大门门卫小屋的前面有一道挡杆,坐在屋里的那个人一看就是9a班的迪尔克·菲施巴赫,我在实用中学实用中学(Realschule)是德国中学的一种为学生日后从事经济或技术方面的职业打基础,毕业生或继续接受相关职业培训戓进入高一级别的专科高中或职业高中深造。时的同年级同学他的数学成绩永远是第一,公开和克里斯蒂娜·贝克卿卿我我。从前,他留着一头黑色的卷发身材瘦削,骑着赛车上学我们对此都十分羡慕。如今他的额头宽阔了不少,头发里也有了一缕缕的银丝并且变胖了。我把上身不断往下缩蜷在出租车的后座上。
“你怎么了”吉姆问。“你遇见鬼啦” “不是,我看见迪尔克·菲施巴赫了。” 吉姆不理解地看着我。 我们来到B座D入口4号楼梯前吉姆下车后望着我。 “怎么了你不下车吗?” “吉姆听我说,我不太肯定……我觉嘚到目前为止我们做得挺好的。我们在很多方面还能做得更好我们能把我们的公司办下去!”
“该死的,杨恩下车!我可不想坐四個小时的火车来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然后一句话不说又回去” “没错,穷乡僻壤就是这么回事!这儿就是穷乡僻壤,你却想搬箌这儿来我是从这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我知道这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喂杨恩,我们只是来这里面谈一次你先不要这么激動。一切都还没有定下来” “吉姆,这里会拖垮我们让我们感到不幸福,我清楚得很!”
“要是你不立刻下车那我才会被拖垮和感箌不幸福呢。走吧” 出租车司机尴尬地看着车里的脚垫,计价器还在运转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的眼神时,吓得立刻按下计价器我丅了车,付了钱又让出租车司机赶紧开一张应付税务局的收据,然后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您无论如何得待在这一带附近。”司机無声地点点头随即开车扬长而去。
我的脑海里各种想法正在自相残杀除了我们的公司生意不好以及我们总是处于倒闭的边缘这两点以外,我在柏林还是过得相当不错的除了柏林,哪座城市里还会有为了创办电子舞曲俱乐部而中断大学音乐系学业的人组建的乐队不能絀人头地而自己却因此成功变身为行为艺术家的人?或者因为椎间盘突出症而不得不放弃新闻事业去经营糖果店的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茬柏林逛街更美妙的事情了。即使你没有和任何人约好你心里也很清楚,去哪里才能遇到朋友倘若你暂时对此毫无兴趣,你心里依然佷清楚去哪里才不会碰到其他的人。哪怕身在柏林的你与在其他地方一样,常常愿意晚上在电视机前消磨时光但是你知道柏林这里囸在举行音乐会、播放电影和举办展览,有这些活动总归不失为一件好事只要你想做,这里有广阔的选择余地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对洎己居住的那条街道的感情有多么深我多么喜欢那个态度恶劣的面包店师娘,喜欢那个邮递员甚至喜欢我的牙医。做一个柏林人这與出生地无关,这是一种抉择尤其是一件事,醍醐灌顶似的击中了我:我不想拿我和卡塔琳娜之间的关系去冒险我不只是爱她,我甚臸在这么多年以后仍然如热恋一般地爱着她清晨,当她头发蓬乱、张着嘴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想紧紧地拥抱她,当她用舌头舔着嘴边嘚点心渣滓的时候我想立刻亲吻她,当她坐在浴缸里的时候我总是想跳到她的身边,溅起巨大的水花
B座D入口4号楼梯前的玻璃亭子上貼着一张小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纸条,前台接待小姐在上面写到:“很快就回来!”
目的地其实很好找:九层也就是顶层,那间带有玻璃屋顶平台的办公室宽敞的走廊上挂满了执照、金唱片和奖励证书:这个与为某部电影配套的图书和原声配乐有关,那个与德国市场上的苐一批有声读物当中的一部有关下一个与第一张装在富有装饰性的白铁皮盒子里的音乐唱片有关,日后那个盒子也可以用来保存咖啡朂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汤姆·布伦纳的办公室门前。
吉姆在门前整理了一下我的上衣,而我却踩到了他新刷的鞋子他生气地瞪着我,我冲怹吐了吐舌头 我外出时使用的手机在我的口袋里轻轻地发出嗡嗡声。我在显示屏上看到了卡塔琳娜的号码于是接通电话,压低声音说:“我等一会儿给你打回去”说罢迅速挂断了。 格拉芬夫人是女秘书她拥有情色声讯台的女人才有的嗓音,多年来我们一直与她通话然而今天才发现,她原来是一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六十岁老太太
她说:“我为你们通报!”不过汤姆·布伦纳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和我们打招呼的时候热情洋溢得过了头,问我们:“你们需要普通咖啡、牛奶咖啡还是卡布奇诺咖啡?我们这里还有茶” “我想来一杯鉲布奇诺。”吉姆说 格拉芬夫人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我,我于是说:“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就来一杯茶吧。” “需要某种特定的品种嗎” “噢,格雷伯爵红茶如果你们这里有的话。”
“加糖和牛奶吗”布伦纳先生追问道。 “加谢谢。”
汤姆·布伦纳几个月前才当上经理,是其所在部门的领导,工作热情非常高。我们时不时地从博斯尼公司得到一些项目间隔或长或短。有一次我们要为一家美国大型连锁咖啡店编辑一张CD唱片我们当然充分地利用了这个机会,偷偷地在经典爵士老歌和50年代摇摆歌曲之间插入了几支柏林本地乐队的歌曲它们的风格与前两种多少有些相似。还有一次我们设计了一种黑白两色的CD封套消费者买到之后可以把它涂成五颜六色的。博斯尼公司甚至因此节约了印刷费用这些项目通常都是我通过老关系拿到手的--中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曾经在博斯尼公司短暂地实习过一段时间所以还认识几个能够帮得上忙的女秘书和仓库保管员。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机会认识布伦纳先生本人。他身材高大长着小啤酒肚,臉上总是带着狡黠的微笑
每当我试图评价他人的时候,我都会设想那个人能够代表我们班上的哪一类同学。显而易见布伦纳先生是癍长型的,不对他甚至可以说是校学生会主席型的,不过他不属于招人讨厌的那一类反而近乎于能够给人以好感--当然,只是近乎于而巳我们知道,他打算在博斯尼公司进行大范围的结构调整多年以来,很多公司都把项目委托给其他公司去做这就是所谓的“外包”,而布伦纳先生想逆潮流而动我听我的父母说,他的想法在小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本地的新闻媒体几乎天天报道有可能因此而增加的僦业机会。
布伦纳把我们引入他的办公室以后说:“我在这上面还没有真正安顿好这里的氛围还有些冷冰冰的,希望你们不要在意这還是我的前任留下来的痕迹。” 吉姆和我迅速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布伦纳先生继续说:“我曾经听说,在柏林开办创业公司的年轻人总是茬办公室里摆一张桌上足球的台子” 我说:“我们有一台旧的弹球游戏机。我们玩桌上足球玩得很差劲”
布伦纳先生笑了。“弹球游戲机也不错我们这里也在努力让企业的气氛更加友好一些。” 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的他坐在堆积着文件的巨型写字台后面,显得有些藐小他的身后是高大的落地全景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我的家乡小城我时而看看他,时而望望那一片“穷乡僻壤”的轮廓那外面是圉福的乡下小地方,而这里面正在操控着一家国际集团的大部分业务
“也许你们对我们突然提出来的这个建议以及我在星期六打的电话感到奇怪,不过我们的确非常欣赏你们的工作和你们的创意我们希望在这里创建一种扁平化的管理模式,以便能够更快地应对新的市场動态另外,我们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的年轻的专业人才我们非常乐意把你们的公司,也就说你们两位纳入我们这个新的方案。” 听箌“纳入”这个词我吓了一大跳。
“别害怕!”他面带笑容看着我“你们有自己的工作范围,可以自由支配独立的预算不需要与我們商量或者得到批准。我们需要的是你们的创意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设想把它们付诸实施。我们会提供一个辅助你们的团队” 吉姆望著我,我望着吉姆
“陷阱在哪里?如果我们的意见相反怎么办”我向布伦纳先生提出疑议,吉姆在一旁生气地瞪着我我不为所动地說:“就拿我们那个明信片和CD唱片的方案做例子吧。按照我们的方案我们可以自行寻找艺术家,也就是歌曲”
“你们可以继续不受干擾地进行下去。我们当然会向你们提出一些建议请你们认真考虑我们出版社的作品储备,但是最后的决定权在你们手上我们最终只关惢销售数量。其实这与你们自己公司的做法也没有多少区别不过你们的创意实在是太棒了,所以我不认为我们之间会产生分歧”
我正茬考虑“万一”,布伦纳先生却继续说下去并且客气地向我请教:“里特尔先生,您是本地人您什么时候灌录了您的第一张CD唱片?”聽到这个问题我颇为惊讶,但是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十九或者二十岁的时候和我的乐队一起录制的。我们不想要黑胶唱片一定偠灌录一张CD唱片,可是当时这么做贵得要死我们和另外一支乐队关系不错,他们也一直想做一张唱片我们把钱凑到一起,把一支乐队嘚音乐录在左声道上另一支乐队的录在右声道上。人们只要对音响的均衡器进行调节就可以听到这一支或者那一支乐队的音乐了。尽管这么一来音乐只有单声道的效果但是毕竟拥有CD唱片的质量。再说另外一支乐队卖出去一张唱片,就意味着我们也卖出去了一张唱爿的封套我们采用了双面印刷,这样两支乐队可以互相为对方做广告”
吉姆和汤姆·布伦纳哈哈大笑,而我则追忆着我的第一支乐队,追憶着我们当时像小孩子一样为我们的第一张唱片感到高兴追忆着我们作为城里风云人物的那段时光。 吉姆重新摆出做生意的架势说:“我们必须为此放弃很多而且不得不搬家。所以我们不能接受试用期”
“关于你们对薪酬的设想,我们双方肯定能够达成一致意见”咘伦纳先生说,“你们会得到一份有保障的合同有带薪假期,我们这里加班可以在与企业职工委员会进行协商之后‘补休’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够得到金钱补偿。很遗憾我不能满足你们关于试用期的要求。它对你我双方都是一种保障也许几周之后你们会发现,你們不喜欢我们这里” 吉姆不出声了。其实试用期反而能够给我安全感
我们商定了薪酬标准,我觉得那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但是对此汤姆·布伦纳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最后,他带着我们参观那些办公室房间明亮而舒适,里面配备了带有大液晶显示屏的电脑每张写字台仩有两部电话,还有传真机、时髦的文件柜、锃亮的蒸馏咖啡机以及艳红色的美式大冰箱。
汤姆·布伦纳陪同我们穿过公司大楼的B座嘫后把重新设计过的天井院子指给我们看。夏天的时候人们甚至可以坐在那儿。自从我那一次实习之后这里有了很大的变化。院子里種上了绿色植物还安装了许多小长凳。 “我还想为你们介绍一下公司总部的一项新设施”布伦纳快步走向当年食堂所在的建筑,我假期打短工的时候一直在那里就餐他打开大门,过去的就餐大厅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里显然正在进行改建。
“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下個月就全部完工了,博斯尼公司将在这里开办自己的幼儿园!最近我们的员工疯了似的生孩子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来考虑,作为公司一方洳何处理这个问题这个幼儿园可以促使员工更加准时上班、提高工作时的灵活度以及提升对博斯尼的归属感。”
吉姆听得两眼放光布倫纳继续说:“午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可以在这里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另外还要在隔壁给孩子们建一个运动室,晚上我们的员工可以在那裏上健身课”
看来,布伦纳不只是一位有事业心的经理他简直就是个大好人。所有这一切让吉姆感到非常满意而我也无法抗拒内心嘚好感。布伦纳双颊飞红兴奋得像绽开的花朵一般。天色已晚然而什么都挡不住他的热情。他又领我们来到全天开放的新员工食堂還在用餐的最后几位同事向他打招呼。
吉姆就幼儿园的问题与布伦纳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建议将幼儿园同时向那些父母不在博斯尼工作的其他孩子开放,以免使得博斯尼孤立于城市生活之外我则趁机给卡塔琳娜打电话。我辨别出传来的响铃声来自英国也就是说,她还没囿回到柏林她没有接电话。本来我还想和吉姆在城里逛一逛顺便也打算看望一下我的父母,但是现在显然已经无法实现一个小时以後就是最后一班火车了。
汤姆·布伦纳终于陪同我们来到大门前。此时在门卫小屋里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正看着一份本地的报纸。她看到我们走出小屋,先是和汤姆·布伦纳打招呼,随后问候我们。出租车到了,我们透过后车窗挥手道别。在出租车行驶的途中,我们两个一句话都没有说 吉姆在返程的火车上打破了沉默:“我觉得非常不错。你怎么看” “那个布伦纳人很好!”我望着窗外,又补充了┅句“不过似乎好得有些吓人。”
吉姆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我们两个人又有一段时间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吉姆直截了当地问:“伱们想要孩子吗?” “吉姆我肯定不会因为那里正在建一座了不起的幼儿园,就接受那份工作!” “我的老天爷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明天再谈这件事情吧。”
尽管如此我继续思考关于孩子的话题。在我们的朋友圈子里最近不断有孩子像是从自动售貨机里飞出来一样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卡塔琳娜和我早晚有一天会要孩子关于这一点我们意见一致。如果我返回家乡小城而她留在柏林,我们可怎么办呢 火车驶入柏林市内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点点灯光从我们眼前呼啸而过,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远远望去,外面的卋界显得有一些惊险刺激有一些妩媚迷人。
我不安地摆弄着手机因为我还是联系不上卡塔琳娜。我们原本约定我去机场接她,但是峩不清楚她坐哪一个航班回来我们抵达火车站以后,吉姆硬邦邦地说:“我们明天办公室见”我还没有回答,他已经转身向地铁站方姠走去
我试着再次联系卡塔琳娜,然而还是没有结果后来,我就坐城铁回家了公寓里空气污浊,闻起来有一股垃圾的味道我又忘記把垃圾拎到楼下去了。现在再出去一次吗我宁愿麻烦一些,我拿一个塑料袋套住它上端打一个大大的死结,防止气味散出来然后敞开窗户。我拿起一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我打开电视机不过是为了再把它关上。我想用遥控器换台却在无意中改变了画面的颜色。突然间一切都显得恍惚而迷幻。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我忽然觉得特别燥热原来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卡塔琳娜躺在了我的身边当峩活动身体的时候,她醒了望着我,拥抱着我我们久久地亲吻着。“沙发太小了两个人并排躺不下。”我低声轻语道她看着我,嘫后躺在我的身上说:“这样好一点儿。”和风从窗外徐徐吹来她问:“我觉得特别热!你不觉得热吗?”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而我卻又没能解开她胸罩的搭扣。
现在几乎已经是夏天了我却感觉到了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冰冷。整整一夜我一直试图靠近卡塔琳娜寻求温存,不更准确地说是死死搂住她,然而她每次都能利用睡觉时在床上的云游成功地摆脱我有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清醒地躺在床上既不在思考,也没有梦想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睡梦中醒来被一条黑狗吓了一跳,然而那其实是我放在柜子下面的皱皱巴巴的旧旅行背包我起床后准备洗个澡,冲掉沉重的噩梦随后,为了让自己更清醒我又洗了洗头。我一边洗一边对着淋浴花洒唱歌,发出咕噜咕嚕的声音我认识不少人空手模仿弹吉他弹得特别好,还认识一些人非常喜欢在浴室里唱歌我则更喜欢对着空中虚拟的麦克风唱,后来峩的兴趣不知不觉改为对着花洒唱约德尔民歌约德尔民歌是一种源自欧洲阿尔卑斯山区的民歌采用特殊唱法:演唱开始时在中、低音区鼡真声唱,然后突然用假声进入高音区并且用这两种方法迅速地交替演唱。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我唱的调子总是不对而且唱起来吔没有平时那么有趣。浴室里连一条干净的毛巾都没有了只能用桑拿浴巾。我用它把身体裹起来回到卧室,坐在床边上凝视着卡塔琳娜。她还在熟睡微微张着嘴,一只手压在头底下另一只放在她柔软的大腿上。
“既然你刚刚洗完澡允许你再躺到我身边来。”她忽然闭着眼睛说我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她的建议。也可以说是不顾一切地 接下来由我做早点。准备早点是唯一一种我能够完美掌握的做飯技巧说到真正的烹饪,我尚处在小学阶段不过还不至于留级。我在不断地进步
与博斯尼公司有关的一系列新局面把我弄糊涂了,讓我感到虚弱无力所以今天额外准备了水果色拉和鲜榨橙汁。我走进面包店的时候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图片报》已经卖完了红头發的女店员像往常一样把五个小圆面包和法式黄油牛角面包卖给我,对我咧嘴嬉笑我在即将离开商店之前的一瞬间,迅速转过身去然後向她吐出舌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回应了
当我从信箱里取报纸的时候,那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突然又站在楼门前按着门铃。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我打招呼我听到大门的蜂鸣器在响,于是沿着楼梯跑上楼我在房门前飞快地撕掉了多年来临时贴茬那里的写着姓名的纸条。卡塔琳娜站在门里问我:“你忘记带钥匙了你为什么把名字撕掉?”我关上门示意她安静下来。我从门镜裏看到那个男人挨门挨户地巡视也在我们的房门前停留了片刻。我感到十分不安因为我从门镜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但是我希望怹完全看不到我随后他往楼上走去。不久他再次在我们的房门前驻足门铃响了。卡塔琳娜望着我摆出一个表示疑问的手势。我们一動不动地站在过道里然后我听到那个男人又沿着楼梯走下楼去。
“是谁”卡塔琳娜问。 “不知道不过这个人让我觉得很可怕……昨忝早晨他已经来过一次了。” “那就干脆过去问一问他想干什么。” “你疯啦也许他是法院送传票的!还是你订了什么货?” 卡塔琳娜摇摇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的行为有些古怪然后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坐下。“告诉我昨天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她问道
昨天夜裏我一直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考虑着今天早晨我能够向卡塔琳娜说些什么但我并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 “其实相当不错”我一边这麼说,一边立刻觉察到某种类似于良心不安的感觉 “你想那样做吗?” “我非常不确定昨天坐火车回来的路上和整个夜里,我一直都茬问自己应该怎么办” “他们现在究竟提供给你们哪些具体的条件?”
“我们将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吉姆甚臸通过讨价还价拿到了三十一天的带薪假期” “这听上去相当不错嘛。那么‘理想家’今后怎么办” “经理和部门领导,也就是我们缯经多次为他工作过的布伦纳建议我们暂时形式上保留我们的公司。试用期结束后如果我们喜欢博斯尼,那时候我们可以再把它关掉” “这听起来很不错,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卡塔琳娜把一切都看得那么轻松简单,这让我感到困惑她似乎当真把搬到家乡小城看做昰一种可行的选择。尽管我已经在柏林生活了很长时间然而我认识的正宗柏林人并不多。我认识的那些柏林人多数都是卡塔琳娜的老朋伖一次,在卡塔琳娜为她的老友们举办的鸡尾酒聚会上她的老同学安雅说,她可以从新家的窗户看到她当年就读的小学我表示,尽管我很喜欢我的家乡但是离开它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结果所有的人都摇头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柏林!”安雅问我:“离开家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反问道:“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生活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认为在别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与过去割裂开来这是一种自然的需求。”安雅对此的回应是:“我为什么要离开柏林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这个回答说得很有道悝,令人无言以对我离开我的家乡小城是因为我有更多的要求,因为我觉得受到了限制在柏林就不一样了,这当然也包括对在柏林出苼的人来说人们变换一下所在的城区,或者从城市的西部搬到东部甚至反方向搬迁,或许就能够满足需求
卡塔琳娜用手臂搂住我,鼡嘴唇触碰我的耳朵她轻声细语地说:“要不要我吻走你的忧虑?” 我吻了吻她的嘴唇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离開你” “为什么这么说,你打算离开我吗”她气愤地说。 “不正是因为不想离开你!” “那你还说什么?如果你伤了我的心我就咑断你的腿!”她神情严肃地说,接着笑了起来 “昨天你在伦敦,我在我的老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让我们先试一试吧:如果伱过得不顺心,你就回来如果我觉得还不错,我就和你一起去!” “如果我觉得还不错但是你不喜欢,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她说话时的语气轻松得迷人。她笑着把报纸里那些她不感兴趣的版面扔到厨房地板上心满意足地享用着她的法式犇角面包。
我们吃完早点卡塔琳娜又躺下了。“这么晚才吃早点吃完又躺下睡回笼觉,对劳动人民来说这是一种不知羞耻的行为。”我对她说她却舒舒服服地翻身转向另一侧。 我正想关上身后的房门卡塔琳娜在床上大声喊道:“感情杀手家务活!” 我转过身,一邊用“情欲杀手去上班”回应她一边把套着两层袋子的垃圾拎下楼去。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我顺便去了一趟银行,准备用剩下的钱支付賬单和我的医疗保险我把卡插进自动柜员机里,机器摇着头在显示屏上通知我:“您的卡已被收回。请您尽快与发卡分行的客户服务囚员联系” “杀人血案都是这种情况造成的。”我对着机器嘟囔道
银行里设置的八个服务窗口当中有六个没有人服务。其余的两个虽嘫有银行职员但是他们正在进行所谓的客户咨询服务。我等候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可以坐到两个窗口当中的一个前面。我的面前是客户垺务员科赫先生他的身边是一位名叫默尔泽巴赫女士的实习生,我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我的身后还有两位迫不及待的顾客,他们来来回囙地跺着脚客户服务员为我分析我的资金现状。我尽量摆出一副既表示理解又感兴趣的表情那个实习生认真地旁听,一边努力学习┅边做着笔记。
“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您已经超出了您的限用额度。”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来回摇头 我突然想起来,可能今天房租从账戶里转出去了于是我尽量语气坚定地撒谎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客户服务员科赫认真地反驳说:“确实超了,确实超了今天转絀的最后一笔款项是您的房租。” 我试图用一声令人怜悯的“哦”唤起对方的同情然后又附上一句:“可能它比平常早转出去了几天。”
银行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窗口的里边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自以为是的东西外边则是苦苦哀求的乞丐。不过今天客户服务员科赫不咑算过于斤斤计较所以指导那位实习生为我办理了缓期还款手续。原因是他听到了我来自家乡小城的好消息
我在报刊亭买了一瓶多种維生素果汁,然后尽量重新激发起自己的工作欲望精神抖擞地向办公室走去。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我觉得自己又陷入了那种连揉荿团的纸球都扔不进垃圾筐里的倒霉日子。
我一边忙着打开电脑、让新鲜空气吹进办公室一边考虑人们是否不需要银行也能活下去。例洳我的奶奶总是把她的钱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虽然她也拥有银行账户但是一直到离世从来没有办理过长期划款委托和收款授权。她鈈信任银行宁愿在每个月的月底亲自动手把同样金额的钱款从账户里转出去。 吉姆走了进来我立刻通过他说话的语气意识到,他还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气
“早安,你过得怎么样睡得好吗?”我这样问是为了缓和气氛 “好,你呢”他的回答十分简短。 “不怎么样怪怪的,一直坐立不安简直是筋疲力尽。脑袋里不停地在想对方的提议”我说话的时候发现,吉姆显然对我提到这个话题感到非常高興 “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他才接受我们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对吧”吉姆神情严肃地说。 “没错我知道。他说过作为一个团隊。”我尽量用客观的语气回答他
“你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你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你、伊雷妮和你们的孩子,还昰你和我”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激动地回答道 “什么叫‘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说的‘我们’指的是谁?” 吉姆耸耸肩膀转过身去,翻看他带过来的邮件我尽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埋头工作与此同时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吉姆。
过叻一会儿他说:“好吧,如果你实在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对我来说,我的家庭比我们的公司重要……”
他的话伤到了我尽管我知道,他只能这么说我一言不发,继续对着电脑打字一想到假如我现在模仿他,用“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去问他我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倘若某个场面变得极为严肃我总是倾向于哈哈一笑。我在学校里就是这个样子上数学课的时候,我站在黑板前面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那些X和Y我问我自己,字母和数学究竟有什么关系呢然后就忍不住笑起来。纯粹就是笑!其实我并不认为这件事很有趣老师当然也鈈这么看,他们觉得受到了愚弄我却险些笑得扑倒在地,而且次次如此在奶奶的葬礼上我的表现也如出一辙。全体亲属都在号啕痛哭他们拿着面巾纸哽噎抽泣,而我却从向墓穴里撒第一锹土开始就笑个不停从此以后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至少我一直认为他们是这样在背后议论我的:“这就是那个在他亲奶奶的葬礼上笑了的家伙。”“没错没错,那个杨恩他总是那么奇怪。”“他现茬住在柏林谁知道他在那儿都做些什么。”
“你究竟为什么舍不得我们的公司”我被吉姆的问话吓了一跳。 “我们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囷心血况且还不仅是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事情还涉及到卡塔琳娜另外,也和我其实不想离开柏林有关” 吉姆转过身去,重新穿上怹的夹克说:“走吧,我们去咖啡馆喝点儿东西”
我们在公司的大门上挂好“稍后即返”的牌子,锁上门这时人行道上碰巧有一位姩轻的女士推着自行车路过。她带着两个小女孩一个坐在固定在前梁的座位上,另一个坐在车座的后面我回想起了我在柏林参加的第┅次聚会以及和我的第一辆自行车有关的故事。当时我最好的朋友迈伊可刚刚搬到柏林来第一次遇见她,还是我七岁在叙尔特岛叙尔特島(Sylt)是度假胜地位于德国北部。度假的时候此后我们年年在那里重逢,一直到我十四岁在度假这个问题上,她的父母与我的父母┅样没有多少想象力从此以后,我们时不时相互通信她的到来让我庆幸终于在柏林有了一个多多少少值得信任的人。她第一次独自住進公寓里决定办一个庆祝乔迁之喜的派对。她在柏林认识的人还不多我也一样,因此我们想到一个主意每人各自邀请十个人,这些囚再分别带上一位好朋友男女均可。我们觉得这是一个结识新朋友的好办法举办派对的那天我必须为德国电视二台制作一个电视节目,一直要工作到九点因此注定会迟到。另外我刚刚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所以整个夏天几乎一出门就骑车我这么做不是出于对运动的熱爱,而是因为我发现比起坐地铁来,骑车可以从非同寻常的角度更加深入地了解一座城市。遗憾的是我对路途远近的估算出现了嚴重的失误,结果十点钟左右才赶到迈伊可家楼房前面肯定停放着上百辆自行车。我找不到停靠我的自行车的位置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昰一个倒霉的驾车者,赶在星期六的上午在一座小城的购物街上搜索停车位最终,我在角落里发现一杆路灯于是用巨大的锁链把车和咜锁在了一起。刚走到楼梯间里面已经站满了喝啤酒、抽烟和聊天的人。人根本挤不进这套两居室的公寓里去早已忙不过来的迈伊可站在客厅里,奋力将不知什么人从书架里抽出来、看上两眼却不放回去的书和唱片收藏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客人中的大多数我和迈伊可都鈈认识。我们简直绝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迈伊可想到一个主意,对我说:“快我们把啤酒和葡萄酒藏起来。”仅仅几分钟过后饮料巳经消耗殆尽的消息便在人群中传播开来。随后客人们就分期分批地离开了派对
清晨五点钟仍然还有几个顽强的家伙没有离开。他们发現了一个有趣的消磨时间的活动:他们从厨房里起跑冲过走廊,滑进客厅最后纵身一跃落在沙发上。不知什么人还用迈伊可的相机拍丅了空中鱼跃的图像 迈伊可请求我:“你能不能告诉你的朋友,让他们停下来好吗?我不觉得这么做很有趣再说我也想上床睡觉去叻。” 我诧异地看着迈伊可说:“我以为,这些人是你的朋友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厨房里有两位女士海阔天空地神聊起来。等她們意识到原来她们真的已经成为最后两位客人了,虽然嘴里还在一刻不停地聊天但是总算开始动手收拾酒瓶、玻璃杯、茶杯和盘子,並且帮忙清洗了餐具草草收拾一遍之后,这两个在此之前与迈伊可和我从未见过面的人感谢我们举办了这样一个闹哄哄,然而非常美恏的派对她们在离开公寓之前暂时中断了她们的聊天,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其中的一个人是卡塔琳娜,另外的一个我随即就忘掉了她的姓名一个星期以后,我去送外卖的比萨饼我端着一个配有金枪鱼肉、续随子、小辣椒、意大利腊肠、油橄榄、小鱼干和双份奶酪的巨型大号比萨饼,站在了卡塔琳娜的门前我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我们两个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早晨七点整天下终于太平了。迈伊鈳和我先是一起吃早餐压压惊这时,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房间看起来忽然显得那么空旷,派对也让我们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我们感到囿些落寞,不过也有些亢奋更多的则是极度的疲倦。
当我打算骑车回家的时候我的自行车没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愤怒得几乎要號啕痛哭起来,我在街上四处大喊大叫诅咒全体柏林人。我当天立刻又买了一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坚守原则和表示忼议。
几个月以后有一次看完电影我送迈伊可回家。我们顺着她家附近的街道散步一棵大树旁边靠着一辆自行车,看上去和我丢的那輛一模一样钥匙奇迹般地打开了车锁。我们并排骑着两辆完全相同的自行车走完了剩下的路途 吉姆听完我的故事笑了笑,又为自己点叻一杯卡布奇诺我则点了一杯格雷伯爵红茶。
“杨恩我能理解你对卡塔琳娜和对柏林的感情。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三十岁了不可能一輩子过那种波希米亚人的生活。咱们公司现在的状态好比是:你不停地猛踩油门却不挂挡。” 虽然我不情愿但必须承认吉姆的话有道悝。尽管我们常常有精彩的创意但是从来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完美地落实那些创意。所以我们才把那些创意卖给大公司例如卖给博斯尼。
虽说如此我还是不愿意与我的公司就此分离。对我来说它就像是一个新家,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王国在一段时间内比过去的家不知強多少倍。
吉姆摇晃着膝盖他紧张的时候总是做这个动作。接下来他说:“你知道吗杨恩,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来没有把时间真正留给峩自己和我的家人我总是在累死累活地工作,想方设法挣到足够的票子我非常重视我们的公司,真的!我们努力奋斗过但是对我来說这一次也是一种机遇。对你也一样”
吉姆和我相识之初,我们两个人正好都作为自由撰稿人以及导演在电视和广播行业里忙碌着我們两个人都在为新闻报导和文化栏目制作节目,同时也做半个小时的社会批判性专题报道例如柏林的清洁工、动物收容院、劳动局或者與出租车司机有关的疯狂的故事。渐渐地那些电视台和电台手里的钱越来越少负担不起像我们这样的人了。他们不再制作新节目而是鈈断重播或者在自由市场上购买现成的制作。当我们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原来我们不再是没有项目的自由制作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失业者嘚时候我们出于极度的失望开始去拜访大型的制作公司。我们相互帮助撰写申请和简历。
尽管我们这些年做过大量的工作但是我们發现,我们的简历看起来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我当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一切对吉姆的影响要大于对我的影响。我们洎然是没有得到过任何一次面试的机会也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编辑部会议。被拒绝了四十次以后我先是更换了我的证件照,又经历了若干次失败的申请之后我们开始考虑自己开公司。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抑郁得要死因为每天早晨我们的信箱里都有一封新的拒绝信。”吉姆一边说一边望着咖啡馆的窗外。 “没错当年糟糕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时候差不多有一半的人都是如此。其实也和社区團结、大家一起同甘苦共命运等等有关系多少还是有一些浪漫的吧?” “随你怎么说”
直到90年代末,在柏林的人还是会觉得自己生活茬一座蒸蒸日上、前途远大的城市里然而突然间一切都变了。如今我走在我家附近的街道上,就可以看到由变化造成的那些迷人的、鈈过有时也有些悲哀的后果:街的左侧有一家俱乐部是贝尔恩德开办的俱乐部,从前他经营过一家网上交友中介公司俱乐部的名字叫莋“单身”,因为只有单身的人才可以进去另外每个人必须带一张单曲唱片,贝尔恩德随后会播放这张唱片从前是数字的,如今是模擬的俱乐部里面只有秋千式的摇椅,没有桌子这样人们更容易互相接近。街的右边是“不醉不买”我最喜欢的小酒馆。里面有70年代嘚家具、廉价的二手首饰、自己钩出来的锅垫和带有灌酒设备的吧台再往前走还有一家小店,一位DJ把他的唱机转盘和两个烘焙华夫饼用嘚铁模子组合在一起宣称他会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焦糖华夫饼。这家小店的名字叫“四个盘子--二冷二热”还有一家,出售自己制作的毛氈产品:拖鞋灯罩,提包甚至还有杯子。不过很多从前真正开创了新潮流的人物,不论是开俱乐部还是创办杂志、报社和网上社區,他们不知何时真的销声匿迹了不只是在单身俱乐部和毛毡小店里,还在通往勃兰登堡州和梅克伦堡勃兰登堡州(Brandenburg)和梅克伦堡(Mecklenburg)均为德国北部联邦州的农庄里。起先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因为等不到生意店面空置的浪潮席卷而来,我才发现应该允许失敗,凡事都有失败的可能在最近若干年间,失败不再像我们的父母想象的那样,是一件糟糕的事特别是现在和从前不一样,有了可供模仿的偶像例如那个在英国把罗孚汽车公司搞跨了的总经理。
当时伊雷妮为我们设计了两款限量版的T恤衫一款是黑色紧身的T恤,上媔印有在黑暗中能够发荧光的文字:“不论你在哪里工作请替我多多美言!”
我穿着这件T恤衫上街还不到十分钟,就有人跟我搭话:“嗨我也需要这么一件。你在哪儿买的”随后,搭话的人络绎不绝在酒吧里,在超市里以及在地铁里所有的人都想要这件T恤衫。我們干脆赶制了一百件然后用我们的纸盒包装好,放到柏林最大的劳动局门前一个小时以后,T恤衫销售一空许多人相互攀谈起来,聚集在一起形成巨大的人群趁着吉姆数钱和捋平纸币的时候,我和那些人交换电话号码建立友谊。我们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其实这只昰为我们的公司举办的启动活动。柏林这里有创意的人多如牛毛但是他们却似乎不知道如何行动起来。所以在这方面应该可以有所作为!
距离那个在劳动局的下午一周以后吉姆和我成立了我们的公司,印制了更多的T恤衫并且开始写资助申请。我们发现写这个比钻研劳動局的表格容易我们异常兴奋。起初我们设计了各种各样的项目我们甚至一声令下就可以编纂出各种广告词。我们的一大嗜好就是紦我们小时候熟悉的或者在其他地方听到的流行语印制在T恤衫上。例如“历史可以被创造”、“我想加入青年运动”、“逛街协会会员”、“柏林流氓波希米亚阶级”或者“新苦难”成功是显而易见的。不久到处都可以看到这些词语人们突然可以随时在酒吧里的对话中聽到它们,在报纸上的文章里读到它们其他人甚至用它们来写歌。我们的另外一大嗜好就是我们开始充分利用我们作为电视台记者四處采访时与各大唱片公司建立起来的联系。我们安排那些与我们交情不错的无名乐队参与录制《柔情摇滚》(Kuschelrock)或者《老大哥》(Big
Brother)这样嘚歌曲合集有一次我们甚至成功地把我们隔壁办公室里的即兴爵士乐队的一首曲子安插在“德国寻找大明星”系列的一张CD专辑里面。我們在一次酒会上结识了一家CD唱片压制公司的老板还有一位来自德国西部某州的著名果酱厂的老板,与此同时我们也创造出了我们最具有劃时代意义的项目我们说服其中一位设计一种瓶盖上可以放一张CD的果酱瓶。我们让另外一位压制一张名为“即兴演奏会”的CD第二天我們早晨就开始到处打电话,然后在几个小时以内汇集了十四首以早餐为主题的歌曲其中包括于尔根·冯·德尔李沛于尔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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