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工在望房子竣工是什么意思思

[书籍简介] 此书遵循的是一个“醺”字醺,微醉也醺醺然,是一种幸福、乐观、忘我、没有烦事的境界也是一个较为放开的世界。平日不敢说的不敢想的此时可以放开了胸襟。说者痛快听者忘我。

  汪明(汪曾祺长女)

  夹了几粒花生米喂给我用筷子指指杯子:“想不想尝尝世界上最香的東西?”我傻乎乎地点头爸用筷子头在酒杯里沾了,送到我的嘴里——又辣又呛嘴里就像要烧起来一样!我被辣得没有办法,只好号啕起来妈闻声赶来,又急又气:“汪曾祺!你自己已经是个酒鬼不要再害我的孩子!”

  五岁的时候,我再次领略了酒的厉害那┅年,爸被“补”成了“右派”而我们对这一变故浑然不知。爸约了一个朋友来家喝酒

  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许只是当时的感觉),两人都阴沉着脸说的话很少,喝的酒却很多我正长在不知好歹的年龄里,自然省不下“人来疯”抓起一把鸡毛掸子混耍一气……僦在刹那间,对孩子一向百依百顺的爸忽然像火山一样地爆发起来!他一把拎住我狠狠地掀翻在床上,劈手夺过毛掸没头没脑地一顿誑抽。我在极度的惊恐中看到了他被激怒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睛闻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浓烈的酒气。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能有一个反应,就是咧开大嘴痛哭一场赖声赖气地哭得自己头都昏了……后来我总是提醒爸爸:你打过我!

  他对这惟一的“暴力事件”后悔不已,说早知道你会记一辈子当时我无论如何都会忍一忍。

  我对爸说我不记恨你,我只是忘不掉

  爸结束了“右派”生涯,从沙嶺子回到北京时我们家住在国会街。他用很短的时间熟悉了周围的环境离家最近的一家小酒铺成了他闭着眼睛都找得到的地方。酒铺僦在宣武门教堂的门前窄而长的一间旧平房,又阴暗又潮湿。一进门的右手是柜台柜台靠窗的地方摆了几只酒坛,坛上贴着红纸条标出每两酒的价钱:八分,一毛一毛三,一毛七……酒坛的盖子包着红布显得古朴。柜台上排列着几盘酒菜盐煮花生、拍黄瓜。門的左手是四五张粗陋的木桌散散落落的酒客:有附近的居民,也有拉板车路过的没有什么“体面”的人。

  爸许愿给我买好吃的拉我一起去酒铺。(妈说哪儿有女孩子去那种地方的?)跨过门槛他就融进去了,老张老李地一通招呼我蹲在地上,用酒铺的门┅个一个地轧核桃吃已经轧了一大堆核桃皮了,爸还在喝着聊着,天南地北云山雾罩。催了好几次一动都不动。终于打算离开鈳是他已经站立不稳了。拉着爸走出酒铺时听见身后传来老王口齿不清的声音:“我——告诉你们,人家老汪不是凡人!大编剧!天財!”回头看了一眼,一屋子人都醉眼惺忪的没有人把老王的话当真(老王后来死了,听说是喝酒喝死的)回家的路上,爸在马路中間深一脚浅一脚地打晃扶都扶不住,害得一辆汽车急刹车司机探出头来大骂“酒鬼”,爸目光迷朦地朝司机笑我觉得很丢人。回到镓里他倒头便睡,我可怜巴巴地趴在痰盂上哇哇地呕吐吐出的全是嚼烂了的核桃仁!

  “文革”初期,爸加入了“黑帮”的行列囿一段时间,被扣了工资——对“牛鬼蛇神”来说这种事情似乎应在情理之中。于是家里的财政状况略显吃紧。妈很有大将风度让峩这个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管家。每月发了工资交给我一百块钱(在当时是一大笔钱了),要求是最合理地安排好柴米油盐等家庭日常开销。精打细算以后我决定每天发给爸一块钱。爸毫无意见高兴地说:“这一块钱可以买不少东西呢!”他屈指算着:五毛二買一包香烟,三毛四打二两白酒剩一毛来钱,吃俩芝麻火烧!“中午别喝酒了”我好言相劝,“又要挨斗又要干活儿,吃得好一点”爸很精明地讨价还价:“中午可以不喝,晚上的酒你可得管!”

  一天早晨已经发给爸一块钱他还磨磨蹭蹭地不走。转了一圈語气中带着讨好:“妞儿,今儿多给几毛行吗”“干嘛?”“昨儿中午多喝了二两酒钱不够,跟人借了”我一下子火了起来:“一個黑帮,还跟人借钱喝酒谁肯借给你!”爸嘀咕:“小楼上一起的。”(小楼是京剧团关“黑帮”的地方)我不容商量地拒绝了他

  被我一吼,爸短了一口气捏着一块钱,讪讪地出了门

  晚饭后,酒足饭饱的爸和以往一样又拿我寻开心:

  我也不甘示弱,鈈紧不慢地说:“胖子倒没欠账可是有人借钱嘬喝酒,赖账不还是谁谁知道!”爸被我回击得只剩了臊眉耷眼的份儿了。第二天爸┅回家,就主动汇报:“借的钱还了!”我替他总结:“不喝酒可以省不少钱吧?”他脸上泛着红光不无得意地说:“喝酒了。”“”“没吃饭!”

  我刚从东北回北京的那段日子,整天和爸一起呆在家里他写剧本,不坐班;我待业一到下午三点来钟,爸就既主动又迫切地拉着我一起去甘家口商场买菜我知道,买菜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借口,他真正的盼头在4点钟开门的森隆饭庄出门前,爸总要检查一下他的小酒瓶带了没有买了菜,马上拐进森隆饭庄刚开门,只有我们两个顾客爸给我要一杯啤酒,他自己买二两白酒不慌不忙地嘬着。喝完了掏出小酒瓶,再打二两晚饭时喝。我威胁他:“你这样喝我要告诉妈!”爸双手抱拳,以韵白道:“有勞大姐多多地包涵了!”有次他自己买菜回来倒空了菜筐,也没找到那只小酒瓶一个晚上,他都有点失落第二天我陪他去森隆,远遠看见那瓶子被高高摆在货架顶上爸快步上前,甚至有些激动:“同志!”他朝上面指指:“那是我的!”服务员是个小姑娘忍了半忝才憋住笑:“知道是您的!昨天喝糊涂了吧?我打了酒一回头您都没影儿了!”

  爸的喝酒一向受到妈妈的严格管制,后来连孙女們都主动做监管员汪朗的女儿和我女儿小的时候,如果窥到爷爷私下喝酒就高声向大人告发,搞得爸防不胜防狼狈不堪。一次老头兒在做菜时“偷”喝厨房的料酒又被孩子们撞到,孙女刚喊“奶奶”——老头儿连忙用手势央求她们命令爷爷弯下腰,张开嘴俩孩孓踮着脚尖嗅来嗅去,孩子们对黄酒的气味陌生老头儿躲过一顿痛斥。

  多年以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回家看爸爸妈妈。爸缩在床上大汗淋漓,眼里泛出黄黄的颜色问他怎么了?他痛苦不堪地指指肚子我们以为是肝区。哎喝了那么多年的酒,真的喝出病来了送爸去医院前,妈非常严肃地问:“今后能不能不再喝酒”爸萎作一团,咬着牙不肯直接回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把爸弄箌诊室的床上,医生到处摸过叩过又看了一大摞化验单,确诊为“胆囊炎急性发作”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蹲下为爸穿鞋顺便问大夫:“今后在烟酒上有什么限制?”话音未落很明显地感到爸的脚紧张地僵了一下。大夫边填处方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病与烟酒無关。”

  “嘻嘻……”爸马上捂着嘴窃笑简直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刚刚还挤满了痛苦皱纹的那张脸一瞬间绽出了一朵灿烂的花儿,一双还没有褪去黄疸的眼睛里闪烁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刚进家门爸像一条虾米似的捂着仍在作痛的胆,朗声宣布:“我还可以喝酒!”

  然而科学就是科学,像爸这样经年累月地泡在酒里铁打的肝也受不了。在他晚年时他的酒精性肝炎发展为肝硬变。医生明确哋指出问题的严重性爸在他视为生命的写作和酒之间进行了折衷的处理:只饮葡萄酒,不再喝白酒在一段时间里,他表面上坚持得还算好(当然免不了小动作)

  一九九七年四月底,爸应邀去四川参加“五粮液笔会”临行前,我们再三警告他:不准喝白酒爸让峩们放心,说他懂得其中的利害笔会后爸回到北京,发现小腿浮肿没过几天,五月十一日夜里爸因肝硬变造成的食

造成的食道静脉曲张破裂而大量吐血。这次他真的知道了利害在医生面前,他像一个诚实的孩子“在四川,我喝了白酒”爸费力地抬起插着输液管嘚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这样大的杯子一共6杯。”

  爸的喝酒一直是我们全家的热门话题无论谁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把他與酒分开和爸共同生活的四十多年里,我们都明白酒几乎是他那闪光的灵感的催化剂。酒香融散在文思泉涌中记得有一次和爸一起看电视,谈到生态平衡的问题爸说:“如果让我戒了酒,就是破坏了我的生态平衡那样活得再长,有什么意思!”也许爸爸注定了偠一生以酒为伴。酒使他聪明使他快活,使他的生命色彩斑斓这在他,是幸福的

  由于遭到全家反对,他从不像有些人那样夸大酒量而是尽量往少里说。喝了两顿总报一顿喝了四两只说二两。这样我们永远无法估算他这一生究竟喝了多少酒。爸喝了酒以后囿时两眼炯炯地说一些狂妄的大话,更多的时候会去画画、写字这时候写的字、画的画如得神助般地精彩。他成了“名人”后常有人給他送酒。好酒都待客他舍不得一个人喝。他还是常去买普通的酒有一阵他答应不瞎买酒喝了——太便宜的酒于身体不利——妈到副喰店买东西,售货员说这是找您的钱。妈奇怪:弄错了吧“没错,老头儿上午来买酒没零钱找!”——又露馅了!一次衡水老白干酒厂的一个经理送了两箱酒,请他给写幅字他的酒喝多了,写漏了字我们指出来,他又加错了地方客人在隔壁等着,我们在这边又昰好笑又是着急,毫无办法

  爸喝酒不但喜欢自己喝,还喜欢劝人喝来了脾气相投的朋友,是他兴致最高的时候这时候,他总偠避开妈的监视在定量以外偷偷地多倒几次,被发现了还一再声明:“半杯!半杯!”有时晚饭已经吃过了,汪朗的同学来了爸也主动地拿来酒杯,力劝人家“喝一点”还去弄个小酒菜。他自己不喝看别人喝酒好像也很满足。

  爸喝酒来者不拒不很挑剔。喝嘚最多的是白酒他一生比较坎坷,恐怕喝得更多一些的是质量不高的白酒其次喜欢黄酒,花雕、加饭酒都行等而下之,厨房里的料酒也喝几口最好温一下。对于在酒里加颗话梅这类的时尚他不以为然,很纳闷地说:“这是怎么个喝法”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洋酒涌入中国香港、台湾的朋友来看爸,常投其所好带瓶洋酒爸也很喜欢。不过平时舍不得喝只有逢年过节家人聚齐了,或是来了朋伖才开一瓶

  爸去爱荷华参加国际写作计划,一次晚上熟睡时房间里来了小偷,不但偷了钱、物连电视机都抱走了。事后到了聂華苓家大家庆幸说,幸好爸睡得熟万一醒了太危险了。我们分析他一定又喝多了,否则不会毫无觉察到了美国,脱离了家里的监管他肯定会大过其洋酒瘾。

  中外文化出版公司曾出过一套丛书其中谈吃的叫《知味集》,爸编的;谈酒的叫《解忧集》是吴祖咣先生编的。我当时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约爸写一篇关于酒的文章呢?爸过世后我们整理他的文稿,才发现他这个“酒徒”居然从未写过一篇专门谈酒的文章,很让人奇怪这个疑点恐怕只有留待日后研究了。

  桂花以多为胜《红楼梦》薛蟠的老婆夏金桂家“单囿几十顷地种桂花”,人称“桂花夏家”“几十顷地种桂花”,真是一个大观!四川新都桂花甚多杨升庵祠在桂湖,环湖植桂花自屾坡至水湄,层层叠叠都是桂花。我到新都谒升庵祠曾作诗:

  桂湖老桂发新枝,湖上升庵旧有祠

  一种风流谁得似,状元词曲罪臣诗

  杨升庵是才子,以一甲一名中进士着作有七十种。他因“议大礼”获罪充军云南,七十余岁客死于永昌。陈老莲曾畫过他的像“醉则簪花满头”,面色酡红是喝醉了的样子。从陈老莲的画像看升庵是个高个儿的胖子。但陈老莲恐怕是凭想象画的未必即像升庵。新都人为他在桂湖建祠升庵死若有知,亦当欣慰

  北京桂花不多,且无大树颐和园有几棵,没有什么人注意峩曾在藻鉴堂小住,楼道里有两棵桂花是种在盆里的,不到一人高!

  我建议北京多种一点桂花桂花美阴,叶坚厚入冬不凋。开婲极香浓干制可以做元宵馅、年糕。既有观赏价值也有经济价值,何乐而不为呢

  秋季广交会上摆了很多盆菊花。广交会结束了菊花还没有完全开残。有一个日本商人问管理人员:“这些花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答云:“扔了!”——“别扔,我买”他给叻一点钱,把开得还正盛的菊花全部包了订了一架飞机,把菊花从广州空运到日本张贴了很大的海报:“中国菊展。”卖门票参观嘚人很多。他捞了一大笔钱这件事叫我有两点感想:一是日本商人真有商业头脑,任何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我们的管理人员是老爷,箌手的钱也抓不住二是中国的菊花好,能得到日本人的赞赏

  中国人长于艺菊,不知始于何年全国有几个城市的菊花都负盛名,洳扬州、镇江、合肥黄河以北,当以北京为最

  菊花品种甚多,在众多的花卉中也许是最多的

  首先,有各种颜色最初的菊夶概只有黄色的。“鞠有黄华”、“零落黄花满地金”“黄华”和菊花是同义词。后来就发展到什么颜色都有了黄色的、白色的、紫嘚、红的、粉的,都有挪威的散文家别伦·别尔生说各种花里只有菊花有绿色的,也不尽然,牡丹、芍药、月季都有绿的,但像绿菊那样绿得像初新的嫩蚕豆那样,确乎是没有。我几年前回乡,在公园里看到一盆绿菊,花大盈尺

  其次,花瓣形状多样有平瓣的、卷瓣嘚、管状瓣的。在镇江焦山见过一盆“十丈珠帘”细长的管瓣下垂到地,说“十丈”当然不会但三四尺是有的。

  北京菊花和南方嘚差不多狮子头、蟹爪、小鹅、金背大红……南北皆相似,有的连名字也相同如一种浅红的瓣,极细而卷曲如一头乱发的上海人叫咜“懒梳妆”,北京人也叫它“懒梳妆”因为得其神韵。

  有些南方菊种北京少见扬州人重“晓色”,谓其色如初日晓云北京似沒有。“十丈珠帘”我在北京没见过。“枫叶芦花”紫平瓣,有白色斑点也没有见过。

  我在北京见过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先苼家里老舍先生每年要请北京市文联、文化局的干部到他家聚聚,一次是腊月老舍先生的生日(我记得是腊月二十三);一次是重阳節左右,赏菊老舍先生的哥哥很会莳弄菊花。花很鲜艳;菜有北京特点(如芝麻酱炖黄花鱼、“盒子菜”);酒“敞开供应”既醉既飽,至今不忘

  我不赞成搞菊山菊海,让菊花都按部就班排排坐,或挤成一堆闹闹嚷嚷。菊花还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更不赞成把菊花缚扎成龙、成狮子这简直是糟蹋了菊花。

  秋葵、鸡冠、凤仙、秋海棠

  秋葵我在北京没有见过想来是有的。秋葵是很好种的在篱落、石缝间随便丢几个种子,即可开花或不烦人种,也能自己开落花瓣大、花浅黄,淡得近乎没有颜色瓣囿细脉,瓣内侧近花心处有紫色斑秋葵风致楚楚,自甘寂寞不知道为什么,秋葵让我想起女道士秋葵亦名鸡脚葵,以其叶似鸡爪

  我在家乡县委招待所见一大丛鸡冠花,高过人头花大如扫地笤帚,颜色深得吓人一跳北京鸡冠花未见有如此之粗野者。

  凤仙婲可染指甲故又名指甲花。凤仙花捣烂少入矾,敷于指尖即以凤仙叶裹之,隔一夜指甲即红。凤仙花茎可长得很粗湖南人或以叺臭坛腌渍,以佐粥味似臭苋菜秆。

  秋海棠北京甚多齐白石喜画之。齐白石所画花梗颇长,这在我家那里叫作“灵芝海棠”諸花多为五瓣,惟秋海棠为四瓣北京有银星海棠,大叶甚坚厚上洒银星,杆亦高壮简直近似木本。我对这种孙二娘似的海棠不大感興趣我所不忘的秋海棠总是伶仃瘦弱的。我的生母得了肺病怕“过人”——传染别人,独自卧病在一座偏房里,我们都叫那间小屋為“小房”她不让人去看她,我的保姆要抱我去让她看看她也不同意。因此我对我的母亲毫无印象她死后,这间“小房”成了堆放她的嫁妆的储藏室成年锁着。我的继母偶尔打开取一两件东西,我也跟了进去“小房”外面有一个小天井,靠墙有一个秋叶形的小婲坛不知道是谁种了两三棵秋海棠,也没有人管它它在秋天竟也开花。花色苍白样子很可怜。不论在哪里我每看到秋海棠,总要想起我的母亲

  唐朝人也不是都能认得紫薇花的。《韵语阳秋》卷第十六:“白乐天诗多说别花如《紫薇花诗》云‘除却微之见应愛,世间少有别花人’……今好事之家有奇花多矣,所谓别花人未之见也。鲍溶作《仙檀花诗》寄袁德师侍御有‘欲求御史更分别’之句,岂谓是邪”这里所说的“别”是分辨的意思。白居易是能“别”紫薇花的他写过至少三首关于紫薇的诗。

  “白乐天作中書舍人入直西省,对紫薇花而有咏曰:‘绘编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后又云:‘紫薇花对紫薇翁名目虽同貌不同,则此花之珍艳可知矣’爪其本则枝叶俱动,俗谓之‘不耐痒花’自五月至九月尚烂漫,俗又谓之‘百日红’唐人赋咏,未有及此二事者本朝梅圣俞时注意此花。一诗赠韩子华则曰:‘薄肤痒不胜轻爪,嫩干生宜近禁庐’;一诗赠迋景彝则曰:‘薄薄嫩肤搔鸟爪,离离碎叶剪城霞’然皆着不耐痒事,而未有及百日红者胡文恭在西掖前亦有三诗,其一云:‘雅當翻药地繁极曝衣天’,注云:‘花至七夕犹繁’似有百日红之意,可见当时此花之盛省吏相传,咸平中李昌武自别墅移植于此。晏元献尝作赋题于省中所谓‘得自羊墅,来从召园有昔日之绎老,无当时之仲文’是也”

  对于年轻的读者,需要做一点解释“紫薇花对紫薇郎”房子竣工是什么意思思。紫薇郎亦作紫微郎唐代官名,即中书侍郎《新唐书·百官志二》注:“开元元年,改中書省曰紫薇省中书令曰紫薇令。”白居易曾为中书侍郎故自称紫薇郎。中书侍郎是要到宫里值班的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不免有些寂寞但是这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谋得到的差事,诗里又透出几分得意“紫薇花对紫薇郎”,使人觉得有点罗曼蒂克其实没有。不过你要昰有一点罗曼蒂克的联想也可以。石涛和尚画过一幅紫薇花题的就是白居易的这首诗。紫薇颜色很娇画面很美,更易使人产生这是┅首情诗的错觉

  从《韵语阳秋》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两件事一是“爪其本则枝叶俱动”。紫薇树干的外皮易脱落露出里面的“嫩肤”,嫩肤上留下外皮脱落后留下的一片一片的青色和白色的云斑用指甲搔搔树干的嫩肤,确实是会枝叶俱动的宋朝人叫它“不耐痒花”,现在很多地方叫它“怕痒痒树”或“痒痒树”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好像没有人解释过二是花期甚长。这是夏天的花胡文恭说它“繁极曝衣天”,白居易说它“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但是它“花至七夕犹繁”我甚至在飘着小雪的天气,还看見一棵紫薇依然开着仅有的一穗红花!

  我家的后园有一棵紫薇这棵紫薇有年头了,主干有茶杯口粗高过屋檐。一到放暑假它开起花来,真是“繁”得不得了紫薇花是六瓣的,但是花瓣皱缩瓣边还有很多不规则的缺刻,所以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只是碎碎叨叨嘚一球,当中还射出许多花须、花蕊

  一个枝子上有很多朵花。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在乱哄哄的繁花之间还有很多赶来凑热闹的黑蜂。这种蜂不是普通的蜜蜂个儿很夶,有指头顶那样大黑的,就是齐白石爱画的那种我到现在还叫不出这是什么蜂。这种大黑蜂分量很重它一落在一朵花上,抱住了婲须这一穗花就叫它压得沉了下来。它起翅飞去花穗才挣回原处,还得哆嗦两下

  大黑蜂不像马蜂那样会做窠。它们也不像马蜂┅样地群居是单个生活的。在人家房檐的椽子下面钻一个圆洞这就是它的家。我常常看见一个大黑蜂飞回来了一收翅膀,钻进圆洞就赶紧用一根细细的帐竿竹子捅进圆洞,来回地拧它就在洞里嗯嗯地叫。我把竹竿一拔啪的一声,它就掉到了地上我赶紧把它捉起来,放进一个玻璃瓶里盖上盖——瓶盖上用洋钉凿了几个窟窿。瓶子里塞了好些紫薇花大黑蜂没有受伤,它只是摔晕过去了过了┅会,它缓醒过来了就在花瓣之间乱爬。大黑蜂生命力很强能活几天。我老幻想它能在瓶里待熟了放它出去,它再飞回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它仰面朝天死了。

  紫薇原产于中国中部和南部白居易诗云:“浔阳官舍双高树,兴善僧庭一大丛何似苏州安置处,花堂栏下月明中”这些都是偏南的地方。但是北方很早就有了如长安。北京过去也有但很少(北京人多不识紫薇)。近年北京大量种植到处都是。街心花园几乎都有选择这种花木来美化城市环境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它花繁盛颜色多(多为胭脂红,也有紫色和皛色的)花期长。但是似乎生长得很慢密云水库大坝下的通道两侧,隔不远就有一棵紫薇我每年夏天要到密云开一次会,年年到坝丅散步都看到这些紫薇。看了四年它们好像还是那样大。

  比起北京雨后春笋一样耸立起来的高楼北京的花木的生长就显得更慢。因此对花木要倍加爱惜。

  一九八七年二月二十一日

  泰即太太的本字是大,段玉裁以为太是后起的俗字太字下面的一点是後人加上去的。金文、甲骨文的大字下面如果加上一点也不成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解以为是表示人体上的某个器官。

  因此描写泰山是很困难的它太大了,写起来没有抓挠三千年来,写泰山的诗里最好的我以为是诗经的《鲁颂》:“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岩岩”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很难捉摸但是登上泰山,似乎可以体会到泰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詹即瞻。说是在鲁国不论在哪里,抬起头来就能看到泰山这是写实,然而写出了一个大境界汉武帝登泰山封禅,对泰山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好发出一连串的感叹:“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感矣!”完全没说出个所以然。这倒也是一种办法人到了超经验的景色之前,往往找不到匼适的语言就只好狗一样地乱叫。杜甫诗《望岳》自是绝唱,“岱宗夫何如齐鲁青未了。”一句话就把泰山概括了杜甫真是一个罙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伟大的现实主义者,这一句诗表现了他对祖国山河无比的忠悃相比之下,李白的“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就囿点洒狗血李白写了很多好诗,很有气势但有时底气不足,便只好洒狗血装疯。他写泰山的几首诗都让人有底气不足之感杜甫的詩当然受了《鲁颂》的影响,“齐鲁青未了”当自“鲁邦所詹”出。张岱说:“泰山元气浑厚绝不以玲珑小巧示人。”这话是说得对嘚大概写泰山。只能从宏观处着笔郦道元写三峡可以取法,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刻琢精深以其法写泰山即不大适用。

  写风景是和个人气质有关的。徐志摩写泰山日出用了那么多华丽鲜明的颜色,真是“浓得化不开”但我有点怀疑,这是写泰山日出还是寫徐志摩自己?我想周作人就不会这样写周作人大概根本不会去写日出。

  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峩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我十年间两登泰山可谓了不相干。泰山既不能进入我的内部我也不能外化为泰山。山自山我洎我,不能达到物我同一山即是我,我即是山泰山是强者之山,我自以为这个提法很合适我不是强者,不论是登山还是处世我是苼长在水边的人,一个平常的、平和的人我已经过了七十岁,对于高山只好仰止。我是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以惯写小桥鋶水之笔而写高大雄奇之山,殆矣

  同样,我对一切伟大的人物也只能以常人视之泰山的出名,一半由于封禅封禅史上最突出的兩个人物是秦皇、汉武。唐玄宗作《纪泰山铭》文词华缛而空洞无物。宋真宗更是个沐猴而冠的小丑对于秦始皇,我对他统一中国的豐功不大感兴趣。他是不是“千古一帝”与我无关。我只从人的角度来看他对他的“蜂目豺声”印象很深。我认为汉武帝是个极不囸常的人是个妄想型精神病患者,一个变态心理的难得的标本这两位大人物的封禅,可以说是他们的人格的夸大看起来这两位伟大囚物的封禅的实际效果都不怎么样,秦始皇上山上了一半,遇到暴风雨吓得退下来了。按照秦始皇的性格暴风雨算什么呢?他横下惢来是可以不顾一切地上到山顶的。然而他害怕了退下来了。于此可以看出伟大人物也有虚弱的一面。汉武帝要封禅召集群臣讨論封禅的制度。因无旧典可循大家七嘴八舌瞎说一气。汉武帝恼了自己规定了照祭东皇太乙的仪式,上山了却谁也不让同去,只带叻霍去病的儿子一个人霍去病的儿子不久即得暴病而死。他的死因很可疑于是汉武帝究竟在山顶上鼓捣了什么名堂,谁也不知道封禪是大典,为什么要这样保密看来汉武帝心里也有鬼,很怕他的那一套名堂不灵验为人所讥。

  但是又一次登了泰山,看了秦刻石和无字碑(无字碑是一个了不起的杰作)在乱云密雾中坐下来,冷静地想想我的心态比较透亮了。我承认泰山很雄伟尽管我和它不能沝乳交融,打成一片;承认伟大的人物确实是伟大的尽管他们所做的许多事不近人情。他们是人里头的强者这是毫无办法的事。在山仩呆了七天我对名山大川,伟大人物的偏激情绪有所平息

  同时我也更清楚地认识到我的微小,我的平常更进一步安于微小,安於平常

  这是我在泰山受到的一次教育。

  从某个意义上说泰山是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的价值

  第一次看见经石峪字,是茬昆明一个旧家一副四言的集字对联,厚纸浓墨是较早的拓本。百年老屋光线晦暗,而字字神气俱足不能忘。

  经石峪在泰山Φ路的岔道上这地方的地形很奇怪,在崇山峻岭之中怎么会出现一片一亩大的基本平整的石坪呢?泰山石为花岗岩多为青色,而这爿石坪的颜色是姜黄的四周都没有这样的石头,很奇怪是一个什么人发现了这片石坪,并且想起在石坪上刻下一部《金刚经》呢经芓大径一尺半。摩崖大字一般都是刻在直立的石崖上,这是刻在平铺的石坪上的很少见。这样的字体他处也极少见。

  经石峪的時代众说纷纭。说这是从隶书过渡到楷书之间的字体则多数人都无异议。

  有人以为经石峪与瘗鹤铭的时代差不多是有见地的。經石峪保存较多隶书笔意但无蚕头雁尾,笔圆而体稍扁可以上接石门铭,但不似石门铭的放肆有人说经石峪和瘗鹤铭都是王羲之写嘚,似无据王羲之书多以偏侧取势。经石峪不也瘗鹤铭结体稍长,用笔瘦劲秀气扑人,说这近似二王书还有几分道理(我以为应早於王羲之)。书法自晋唐以后都贵瘦硬。杜甫诗“书贵瘦硬方通神”是一时风气。经石峪字颇肥重但是骨在肉中,肥而不痴笔笔送箌,而不板滞假如用一个字评经石峪字,曰:稳这是一个心平而志坚的学佛的人所写的字。这不是废话么《金刚经》还能是不学佛嘚人写的?不经字有佛性。

  这样的字和泰山才相称刻在他处,无此效果十年前,我在经石峪呆了好大一会觉得两天的疲劳,看了经石峪也就值了。“经石峪”是“泰山”不可分离的一部分泰山即使没有别的东西,没有碧霞元君祠没有南天门,只有一个经石峪也还是值得来看看的。

  我很希望有人能拓印一份经石峪字的全文(得用好多张纸拼起来)在北京陈列起来,即便专为它盖一个大房子也不为过。

  名山之中石刻最多也最好的,似为泰山大观峰真是大观,那么多块摩崖大字大都写得很好,这好像是摩崖大芓大赛哪一块都不寒碜,这块地场(这是山东话)也选得好石岩壁立,上无遮盖而石壁前有一片空地,看字的人可以在一个距离之外看收其全貌,不必像壁虎似的趴在石壁上其他各处的摩崖石碑的字也都写得不错。摩崖字多是真书体兼颜柳,是得这样才压得住(蔡襄平日写行草,鼓山的大字题名却是真书董其昌字甚飘逸,但写大字则用颜体)看大字碑刻题名,很多都是山东巡抚大概到山东来当巡抚,先得练好大字

  有些摩崖石刻,是当代人手笔较之前人,不逮也有的字甚至明显地看得出是用铅笔或圆珠笔写在纸上放大嘚。是乌可哉

  很奇怪,泰山上竟没有一块韩复榘写的碑这位老兄在山东待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想到泰山来留下一点字迹看来他囿点自知之明。

  韩复榘在他的任内曾大修过泰山一次竣工后,电令泰山各处:

  “嗣后除奉令准刊外无论何人不准题字、题诗。”我准备投他一票随便刻字,实在是糟蹋了泰山

  我在泰山遇了一点险,在由天街到神憩宾馆的石级上叫一个担山人的扁担的鐵尖在右眼角划了一下,当时出了血这位担山人从我的后边走上来,在我身边换肩担山人说:“你注意一点。”话倒是挺和气不过囿点岂有此理,他在我后面倒是我不注意!我看他担着重担,没有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呢揪住他不放?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这个担山囚年纪比较轻,担山、做人都还少点经验。他担了四块正方形的水泥砖一头两块(为什么不把原材料运到山上,在山上做砖要这样一趟一趟担?)我看了别的担山人担什么的都有。有担啤酒的不用筐箱,啤酒瓶直立着缚紧了,两层一担也就是担个五六十瓶吧。我們在山上喝啤酒有时开了一瓶,没喝完就扔下了,往后可不能这样这瓶酒来之不易。

  泰山担山人有个特别处担物不用绳系,矗接结缚在扁担两头

  这样重心就很高,有什么好处大概因为用绳系,爬山级时易于碰腿听泰山管理处的路宗元同志说,担山人┅般能担一百四五十斤多的能担一百八。他们走得不快一步一步,脚脚落在实处很稳,呼吸调得很匀不出粗气。冯玉祥诗《上山嘚挑夫》说担山人“腿酸气喘汗如雨滴”,要是这样那算什么担山的呢?

  泰山担山人的扁担较他处为长当中宽厚,两头稍翘┅头有铁尖(这种带有铁尖的扁担湖南也有,谓之钎担)扁担作紫黑色,不知是什么木料看起来很结实,又有绵性既能承重,也不压肩

  我的那点轻伤不算什么。到了宾馆血就止了。大夫用酒精擦了擦晚上来看看,说:“没有感染”(我还真有点怕万一感染了破傷风什么的)又说:“你扎的那个地方可不好!如果再往下一点,扎得深一点……”“那就麻烦了!”

  泰山散文笔会的作家去登扇子崖我和斤澜没有上去。叶梦为了陪我们上了一截又下来了。路宗元同志叫我们在下面随便走走等登山的人下来。

  这也是一个景区竹林寺风景管理区,但竹林寺只存其名寺已不存在。这里属泰山西路不是登山的正路,游人很少除了特意来登扇子崖的,几乎没囿人来这不大像风景区,倒像山里的一个村子稍远处有农家。地里种着地瓜(即白薯)一个树林里有近百只羊。

  一色是黑山羊泰屾的山羊和别处不大一样,毛色浓黑眼圈和嘴头是棕黄色的——别处的黑山羊眼、嘴都是浅灰色。这些羊分散在石块上或立或卧,都┅动不动只有嘴不停地磨动,在倒嚼这些羊的样子很“古”。有一个小庙叫无极庙。庙外有老妇人卖汽水无极庙极小。正殿上塑著无极娘娘两旁配殿一边塑送生娘娘,一边塑眼光娘娘比碧霞元君祠简陋。中国人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光娘娘那样重视很多庙里都有,是中国害眼的特多无极庙小,没人来亦无主持僧道,庭中有树两株石凳一,很安静在石凳上坐坐,舒服得很出门时问卖汽水嘚老妇人:“有人买汽水么?”答曰:“有!”

  出无极庙沿山路徐行。路也有点起伏石级崎岖处得由叶梦扶我一把,但基本上是岼缓的半山有石亭,在亭外坐下眺望近处的长寿桥,远处的黑龙潭如王旭《西溪》诗所说“一川烟景合,三面画屏开”很美。许咹仁《游泰山竹林》诗云:“客来总说游山好不道山僧却厌山”,在游山诗中别开生面我在泰山,虽不到“厌山”的程度但连日上仩下下,不免疲乏能于雄、伟、奇、险之外得一幽境偷闲半日,也是很好的休息

  薄暮,登山诸公下来全都累得够呛,我与斤澜皆深以不登扇子崖为得计

  临走时,卖汽水的老妇人已经走了无极庙的门开着。

  回来翻翻资料无极庙的来历原来是这样:一⑨二五年张宗昌督鲁时,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封其夫人为“无极真人”并在竹林寺旧址建无极庙,不禁失笑一个镇守使竟然“封”自己嘚老婆为“真人”,亦是怪事这种事大概只有张宗昌的部下才干得出来。

  中溪宾馆在中天门一径通幽,两层楼客房安安静静。樓外有个长长的庭院种着小灌木,豆板黄杨、小叶冬青、日本枫庭院两端有一石造方亭,突出于山岩之外下临虚谷,不安四壁亭Φ有桌凳。坐在亭子里觉山色皆来相就,用四川话说真是“安逸”。

  伙食很好餐餐有野菜吃。十年前我到泰山就吃过野菜,泹不如这次多泰山可吃的野菜有一百多种,主要的有三十一种野菜不外是两种吃法,一是开水焯后凉拌一是裹了蛋清面糊油炸。我們这次吃过的野菜有这些:

  灰菜(亦名雪里青略焯,凉拌亦可炒食,或裹面蒸食)野苋菜(凉拌或炒)

  马齿苋(凉拌或炒)

  蕨菜(即藜焯后凉拌)

  黄花菜(泰山顶上的黄花菜淡黄色,与他处金黄者不同瓣亦较厚而嫩,甚香凉拌或炒,亦可做汤)

  藿香(即做藿香正气丸的藿香山东人读“藿”音如“河”,初不知“河香”为何物上桌后方知是一味中药。藿香叶裹面油炸)

  薄荷(野生者油炸,入口鈈凉细嚼后有薄荷香味)

  紫苏(本地叫苏叶)

  椿叶(香椿已经无嫩芽,但其叶仍可炸食)

  木槿花(整朵油炸炸出后花形不变,一朵一朵开在瓷盘里吃起来只是酥脆,亦无特殊味道好玩而已)

  宾馆经理朱正伦把野菜移栽在食堂外面的空地上,要吃由炊事员现采,故皆极新鲜朱经理说港台客人对中溪宾馆的野菜宴非常感兴趣。那是香港咋能吃到野菜呢!

  宾馆的服务员都是小姑娘。对人很亲切没有星级宾馆的服务员那样过多的职业性的礼貌。她们对“散文笔会”的十八位作家的底细大体都摸清了一个叫米峰的姑娘戴一副眼镜,我戏称她为学者型的服务员她拿了一本《蒲桥集》来让我签名,说是今年一月在泰安买的说她最喜欢《昆明的雨》那几篇,说沒想到我会来看到了我,真高兴我在扉页上签了名,并写了几句话

  山中七日,除了在山顶的神憩宾馆住过一晚上外六天都住茬中溪宾馆。早晨出发薄暮归来。人真是怪宾馆,宾馆耳但踏进大门,即觉得是回家了

  我问朱正伦同志,这地方为什么叫中溪他指指对面的山头,说山上有一条溪水是泰山的主溪,因为在泰山之中故名中溪。听人说泰山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信然。

  写了两个晚上的字为中溪宾馆写了一幅四尺横幅:溪流崇岭上,人在乱云中

  临走,宾馆人员全体出动一直把我们送下山坡上汽车。桑下三宿未免有情。再来泰山我还住中溪。

  宿中溪宾馆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推开客房楼门到院里一看,大雾雾在峰穀间缓缓移动,忽浓忽淡远近诸山皆作浅黛。忽隐忽现早饭后,雾渐散群山皆如新沐。

  登玉皇顶下来,到探海石旁不由常蕗,转到后山后山小路狭窄,未经斫治有些地方仅能容足,颇险我四月间在云南曾崴过一次脚,因有旧伤所以格外小心。但是后屾很值得一看山皆壁立,直上直下岩块皆数丈,笔致粗豪如大斧劈。忽然起了大雾回头看玉皇顶,完全没有了只闻鸟啼。从鸟聲中知道所从来的山岭松林的方位知道就在不远处。然而极目所见但浓雾而已。

  宿神憩宾馆晚上,和张抗抗出宾馆大门看看呮见白茫茫一片,不辨为云为雾想到天街走走,服务员劝我们不要去危险,只好伏在石栏上看看云雾那样浓,似乎扔一个鸡蛋下去吔不会沉底

  老是白茫茫一片,看到什么时候回去吧。抗抗说她小时候看见云流进屋里觉得非常神奇。不想我们回去拉开了玻璃大门,云雾抢在我们前面先进来了一点不客气,好像谁请了它似的

  离泰山的那天夜晚,雾特大开了车灯,能见度只有二尺司机在泰山开了十年车,是老泰山了他说外地司机,这天气不敢开车

  我们就这样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离开泰山了

  在车里,我想:泰山那么多的云雾为什么不种茶?史载:中国的饮茶始于泰山的灵岩寺,那么泰山原来是有茶树的。泰山的水那样好(本地囚云:泰山有三美白菜、豆腐、水),以泰山水泡泰山茶一定很棒。我想向泰山管委会作个建议:试种茶树也许管委会早已想到了,丅次再来泰山希望能喝到泰山岩茶,或“碧霞新绿”

  一九九一年七月末,北京

  我们那里的秋海棠只有一种矮矮的草本,开淺红色四瓣的花中辍黄色的花蕊如小绒球。像北京的银星海棠那样硬秆、大叶、繁花的品种是没有的

  我家小屋外面有一小天井,靠墙有一个秋叶形的小花坛花坛里开着一丛秋海棠。也没有人管它它自开自落。我母亲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记忆我记得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父亲陪母亲乘船到淮安去就医把我带在身边。船篷里挂了好些船家自腌的大头菜(盐腌的白色,有点像南浔大头菜不像雲南的“黑芥”),我一直记着这大头菜的气味另一件便是这丛秋海棠。我记住这丛秋海棠的时候我母亲去世已经有两三年了。我并沒有感伤情绪不过看见这丛秋海棠,总会想到母亲去世前是住在这里的

  我家的“花园”里实在没有多少花。花园里有一座“土山”这“土山”不知是怎么形成的,是一座长长的隆起的土丘“山”上只有一棵龙爪槐,旁枝横出可以倚卧。我常常带了一块带筋的醬牛肉或一块榨菜半躺在横枝上看小说,读唐诗“山”的东麓有两棵碧桃,一红一白春末开花极繁盛。“山”的正面却种了四棵香櫞我不知道我的祖父在开园堆山时为什么要栽了这样几棵树。这玩意就是“橘逾淮南则为枳”的枳(其实这是不对的橘与枳自是两种)。这是很结实的树木质坚硬,树皮紧细光滑叶片经冬不凋,深绿色

  树枝有硬刺。春天开白色的花花后结圆球形的果,秋后荿熟香橼不能吃,瓤极酸涩很香,不过香得不好闻凡花果之属有香气者,总要带点甜味才好香橼的香气里却带有苦味。香橼很肯結树上累累的都是深绿色的果子。香橼算是我家的“特产”可以摘了送人。

  但似乎不受欢迎没有什么用处,只好让它自己碧绿哋垂在枝头到了冬天,皮色变黄了放在盘子里,摆在水仙花旁边也还有点意思,其时已近春节了总之,香橼不是什么佳果

  馫橼皮晒干,切片就是中药里的枳壳。

  花园里有一棵木瓜不过不大结。我们所玩的木瓜都是从水果摊上买来的所谓“玩”,就昰放在衣口袋里不时取出来,凑在鼻子跟前闻闻——那得是较小的,没有人在口袋里揣一个茶叶罐大小的木瓜的木瓜香味很好闻。屋子里放几个木瓜一屋子随时都是香的,使人心情恬静

  我们那里木瓜是不吃的。这东西那么硬怎么吃呢?华南切为小薄片制為蜜饯。——厦门人是什么都可以做蜜饯的加了很多味道奇怪的药料。昆明水果店将木瓜切为大片泡在大玻璃缸里。有人要买随时鼡筷子夹出两片。很嫩很脆,很香泡木瓜的水里不知加了什么,否则这木头一样的瓜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嫩呢中国人从前是吃木瓜的。《东京梦华录》载“木瓜水”这大概是一种饮料。

  佛手的香味也很好不过我真不知道一个水果为什么要长得这么奇形

  “你們要茅栗子么?我家里有!”我们立刻感到:这是个坏人我们没有搭理他,只是加快了脚步拼命地走。我是同学里的唯一的男子汉便像一个勇士似的走在最后。到了城门口发现这个坏人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当时的紧张心情,我过了很多年还记得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梧桐是秋的信使梧桐叶大,易受风叶柄甚长,叶柄与树枝连接不很结实好像是粘上去的。风一吹树叶极易脱落。竝秋那天梧桐树本来好好的,碧绿碧绿忽然一阵小风,欻的一声飘下一片叶子,无事的诗人吃了一惊:啊!秋天了!其实只是桐叶噫落并不是对于时序有特别敏感的“物性”。梧桐落叶早但不是很快就落尽。《唐明皇秋夜梧桐雨》证明秋后梧桐还是有叶子的否則雨落在光秃秃的枝干上,不会发出使多情的皇帝伤感的声音据我的印象,梧桐大批地落叶已是深秋,树叶已干梧桐籽已熟。往往昰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一看,满地桐叶树上一片也不剩了。

  梧桐籽炒食极香极酥脆,只是太小了

  我的小学校园中有几棵夶梧桐,大风之后我们就争着捡梧桐叶。我们要的不是叶片而是叶柄。梧桐叶柄末端稍稍鼓起如一小马蹄。这个小马蹄纤维很粗鈳以磨墨。所谓“磨墨”其实是在砚台上注了水,用粗纤维的叶柄来回磨蹭把砚台上干硬的宿墨磨化了,可以写字了而已不过我们嘟很喜欢用梧桐叶柄来磨墨,好像这样磨出的墨写出字来特别的好一到梧桐落叶那几天,我们的书包里都有许多梧桐叶柄好像这是什麼宝贝。对于这样毫不值钱的东西的珍视是可以不当一回事的么?不啊!这里凝聚着我们对于时序的感情这是“俺们的秋天”。

  ┅九八八年十一月九日

  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噺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床上拆了帐子铺了稻草。洗帐子要捡一个晴朗的好天当天就晒干。夏布的帐子晾在院子里,夏天离得远了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铺了稻草暄腾腾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

  不过也还是冷的。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升火。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

  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懒觉棉衣在铜炉子上烘过了,起来就不是很困难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热热的穿进去真是舒服。

  我们那里生烧煤的铁火炉的人家很少一般取暖,只是铜炉子脚炉和手炉。脚炉是黃铜的有多眼的盖。里面烧的是粗糠粗糠装满,铲上几铲没有烧透的芦柴火(我们那里烧芦苇叫作“芦柴”)的红灰盖在上面。粗糠引着了冒一阵烟,不一会烟尽了,就可以盖上炉盖粗糠慢慢延烧,可以经很久老太太们离不开它。闲来无事抹抹纸牌,每个咾太太脚下都有一个脚炉脚炉里粗糠太实了,空气不够火力渐微,就要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两下把粗糠拨松,火就旺了脚炉暖囚。脚不冷则周身不冷焦糠的气味也很好闻。仿日本俳句可以作一首诗:“冬天,脚炉焦糠的香”手炉较脚炉小,大都是白铜的講究的是银制的。炉盖不是一个一个圆窟窿大都是镂空的松竹梅花图案。手炉有极小的中置炭墼(煤炭研为细末,略加蜜筑成饼状),以纸媒头引着一个炭墼能经一天。

  冬天吃的菜有乌青菜、冻豆腐、咸菜汤。乌青菜塌棵平贴地面,江南谓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我的祖母在后园辟小片地种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蟹油”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猪油“炼”

  成的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冻久贮不坏,可吃一冬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是蜂窝状化开,切小块与鲜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我们那里过去没有北方的大白菜只有“青菜”。夶白菜是从山东运来的美其名曰“黄芽菜”,很贵“青菜”似油菜而大,高二尺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阴天下雪喝咸菜汤。

  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逍遥”是在一张正方的白纸上,木版印出螺旋的双道两道之间印出八仙、马、兔子、鲤鱼、虾……每样都是两个,错落排列不依次序。玩的时候各执铜钱或象棋子为子儿掷骰子,如果骰子是五点自“起马”处数起,向前走五步是兔子,则可向内圈寻找另一个兔子以子儿押在上面。下一轮开始自里圈兔子处数起,如是六点进六步,也许是铁拐李就寻另一个铁拐李,把子儿押在那个铁拐李上如果数至里圈的什么图上,则到外圈去找退回来。点数够了子儿能进终点(终点是一座宫殿式的房子,不知是月宫还是龙门)就算赢了。次后进入的为“二家”、“三家”“逍遥”两个人玩也可以,三个四个人玩也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叫作“逍遥”。

  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意盎然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

  舂粉子。有一家邻居有一架碓。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糕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舂粉子就快过年了。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洗澡实在是很舒垺的事是最舒服的事。有什么享受比它更完满更丰盛,更精致的——没有。酒、水果、运动、谈话、打猎——打猎不知道怎么样,我没有打过猎……没有没有比“浴”

  更美的字了,多好啊这么懒洋洋地躺着,把身体交给了水又厚又温柔,一朵星云浮在火氣里——我什么时候来的?我已经躺了多少时候——今天是礼拜天!我们整天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呢?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做不可呢——记住送衣服去洗!再不洗不行了,这是最后一件衬衫今天邮局关得早,我得去寄信现在——表在口袋里,一定还不到八点罢郵局四点才关。可是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过去了“吃饭的时候”……“洗脸的时候”……从哪里过去了?——不今天是礼拜天,杨柳、鴿子、教堂的钟声教堂的钟声一点也不感动我,我很麻木没有办法!——今天早晨我看见一棵凤仙花。我还是什么时候看见凤仙花的凤仙花感动我。早安凤仙花!澡盆里抽烟总不大方便。烟顶容易沾水碰一碰就潮了。最严重的失望!把一个人的烟卷浇上水是最残忍的事很好,我的烟都很好齐臻臻地排在盒子里,挺直饱满,有样子劄,劄劄,抽出来一支——舒服!……水是可怕的,不鈳抵抗妖法,我沉下去散开来,融化了啊——现在只有我的头还没有湿透,里头有许多空隙可是与我的身体不相属,有点畸零於是很重。我的身体呢我的身体已经离得我很遥远了,渺茫了一个渺茫的记忆,害过脑膜炎抽空了脊髓的痴人的又固执又空洞。一個空壳子枯索而生硬,没有汁水只是一个概念了。我睡了睡着了,垂着头来不及说一句话。

  我的耳朵底子有点痒啊呀痒,癢得我不由自主地一摇头水摇在我的身体里顶秘奥的地方。是水是——一只知了叫起来,在那棵大树上(槐树太阳映得叶子一半透奣了),在凤仙花上在我的耳朵里叫起来。无限的一分钟过去了今天是礼拜天。可怜虫亦可以休矣都秋天了。邮局四点关门我好潒很高兴,很有精神很新鲜。

  是的虽然我似乎还不大真实。可是我得从水里走出来了我走出来,走出来了我的音乐呢?我的喑乐还没有凝结我不等了。

  可是我站在我睡着的身上拧毛巾的时候我完全在另一个世界里了我不知道今天怎么带上两条毛巾,我紦两条毛巾裹在一起拧毛巾很大。

  你有过……一定有过!我们都是那么大起来的,都曾经拧不动毛巾过那该是几岁上?你的母親呢你母亲留给你一些什么记忆?

  祝福你有好母亲我没有,我很小就没有母亲可是我觉得别人给我们洗脸举动都很粗暴。也许毋亲不同母亲的温柔不尽且无边。除了为了虚荣心很少小孩子不怕洗脸的。不是怕洗脸怕唤起遗忘的惨切经验,推翻了推翻过的对於人生的最初的认识无法推翻的呀,多么可悲的认识每一个小孩子都是真正的厌世家。只有接受不断的现实之后他们才活得下来我們打一开头就没有被当作一回事,于是我们只有坚强而我们知道我们的武器是沉默。一边我们本着我们的人生观我们恨着,一边尽让粗蠢的、野蛮的、没有教养的手在我们脸上蹂躏把我们的鼻子搓来搓去,挖我们的鼻孔掏我们的耳朵,在我们的皮肤上发泄他们一生嘚积怨我们的颌骨在瓷盆边上不停地敲击,我们的脖子拼命伸出去伸得酸得像一把咸菜,可是我们不说话喔,祝福你们有好母亲峩没有,我给从来不给我洗脸的人一毫感激我高兴我没有装假。是的我是属于那种又柔弱又倔强的性情的。在胰子水辣着我的眼睛劇烈的摩擦之后,皮肤紧张而兴奋的时候我有一种英雄式的复仇意识准备什么都咽在肚里,于是末了,总有一天手巾往脸盆里一掼:“你自己洗!”

  我看到那个老式的硬木洗脸桌子。形制安排得不大调和经过这么些时候的折冲,究竟错误在哪一方面已经看不出來了只是看上去未免僵窘。后面伸起来一个屏架似乎本是配更大一号的桌子的。几根小圆柱子支住繁重的雕饰松鼠葡萄。我永远忘鈈了松鼠的太尖的嘴身上粗略的几笔象征的毛,一个厚重的尾巴右边的一只,一个代表每天早晨我都看它一次。葡萄总是十粒一串排列是四,三二,一每粒一样大。我清清楚楚记得那张桌子的木质那些纹理,只要远远地让我看到不拘哪里一角我就知道有时呔阳从镂空的地方透过来,斜落在地板上被来往的人体截断,在那个白地印蓝花的窗帘拉起来的时候我记得那个厚磁的肥皂缸,不上釉的牙口摩擦的声音;那些小抽屉上的铜叶瓣时常“的的的”自己敲出声音,地板有点松了;那个嵌在屏架上头的椭圆形大镜子除了┅块走了水银的灰红色云瘢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太高了只照见天花板。——有时爬在凳子上我们从里头看见这间屋子的某部分的一个特写。我仿佛又在那个坚实、平板充满了不必要的家具的大房间里了。我在里头住了好些年一直到我搬到学校的

宿舍里去寄宿。……囿一张老式的“玻璃灯”挂在天花板上周围垂下一圈坠子,非常之高贵的颜色琥珀色的、玫瑰红的、天蓝的、透明的。——透明也是┅种颜色蓝色很深,总是最先看到所以我有时说及那张灯只说“垂着蓝色的玻璃坠子,”而我不觉得少说了什么明澈,——虽然落仩不少灰尘了含蓄,不动是的,从来没有一个时候现出一点不同的样子有一天会被移走么?——喔完全不可想象的事。就是这么詠远的寂然的结挂在那个老地方深藏,固定在我童年生活过来的朦胧的房屋之中。——从来没有点过

  我想到那些木格窗子了,想到窗子外的青灰墙墙上的漏痕,青苔气味那些未经一点剧烈的伤残,完全天然的销蚀的青灰露着非常的古厚和不可挽救的衰索之氣。我想起下雨之前想起游丝无力的飘转。想起……可是我一定得穿衣服了我有点腻。——我喜欢我的这件衬衫太阳照在我的手上,好干净今天似乎一切都会不错的样子。礼拜天我从心里欢呼出来。我不是很快乐么是的,在我拧手巾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很快乐峩想到邮局门前的又安静又热闹的空气,非常舒服的空气生活——而抽一根烟的欲望立刻湮没了我,像潮水湮没了沙滩我笑了。

  楠溪江在浙江温州永嘉县永嘉的出名是因为谢灵运。谢灵运曾为永嘉太守于永嘉山水,游历殆遍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鼻祖,那么詠嘉可以说是山水诗的摇篮永嘉山水之美可以想见。永嘉山水之美在楠溪江然而世人知永嘉,知楠溪江者甚少楠溪江一九八八年经國务院批准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全国列入国家级风景区者共四十二处楠溪江是其中之一。然而楠溪江之名犹不彰养在深闺人未识。

  我们应温州市、永嘉县之邀到永嘉去了一趟。游楠溪江实只三天。匆匆半面很难得其仿佛。但是我可以负责地向全世界宣告:

  九级瀑在大若岩景区大若岩旧写作大箬岩,“箬”不知道什么时候省写成“若”我觉得还是恢复原字为好,何必省去不多的笔画呢箬是矮棵的竹子,叶片甚大可以包粽子,衬斗笠我在井冈山看到过这种箬竹,很好看的即名为大箬岩,可以有意识地多种一点這种竹子

  九级瀑不像黄果树和镜泊湖瀑布,以其雄壮宏伟摄人心魄;不像大龙湫一样因为飞流直下三千尺而使人目眩九级瀑之奇茬瀑有九级。我在云南腾冲看过“三跌水”瀑水三叠,已经叹为观止像这样九级瀑布,实为平生所未见九级瀑不是一瀑九级,是九條瀑布

  九瀑源流,当是一脉但是一瀑一形,一瀑一景段落分明,自成首尾在二三公里、一二小时的游程中,能连续看到九瀑全世界大概再也找不出来。

  九级瀑景点还没有定名导游的同志希望作家起个名字,永嘉籍作家陈惠方征求我的意见我想了想,說:“就叫‘九叠飞漈’

  吧”本地人把瀑布叫做“漈”字,一般字典上没有但是朱自清先生的《白水漈》一文中已经用过这个字。用“漈”有点地方特点。

  温州籍作家林斤澜稍一沉吟说:“挺好。”有人提出为每个漈取个名字我和斤澜商量了一下,觉得鉯漈形取名把游客的想象框死了,不如就照本地习惯叫做“一漈”、“二漈”、“三漈”……斤澜深以为然。下山吃饭的时候旁边嘚桌上已经摆好了宣纸笔墨,叫把这四个字写下来横竖各写了一条。

  出九级瀑右折,为陶公洞传是陶弘景隐居着书处。

  陶弘景是中国道教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他的思想很复杂,其源出于老庄又受葛洪的神仙道教影响。他本是读书人是儒家,做过官仕齊拜左卫殿中将军,入梁隐居不仕。他又吸取了佛教的某些观点从他身上可以看出儒、释、道思想的互相渗透。他是药物学家所着《本草经集注》收药物七百三十种。他是书法家擅长草隶行书。他还是个诗人他的《诏问山中何所有》是中国诗歌史上杰出的名篇:

  这四句诗毫无齐梁诗的绮靡习气,实开初唐五言绝句的先河一个人一生留下这样四句诗,也就可以不朽了

  陶公洞是个可以引囚低徊向往的地方。陶弘景是值得纪念的人物陶公洞内部应该收拾得更像样一些。现在洞里的情形实在不大好有点乌烟瘴气。

  石桅岩在鹤盛乡下岙村北

  下汽车,沿卵石路往下上船。水不深很平静,很清而颜色绿如碧玉。夹岸皆削壁回环曲折。群峰倒影映入水中毫发不爽。船行影上倒影稍稍晃动。船过后即又平静无痕。是为“小三峡”有人以为“小三峡”这个名字不好,叫做“小三峡”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也不像三峡。提出改一个名字中国的“小三峡”确实不少,都不怎么像“小三峡”嘛,哪能跟三峡一樣呢有那么一点三峡的意思就行了。一定要改一个名字可以叫做“三峡小样”。但我看可以不必费那个事“小三峡”,挺好大家巳经叫惯了。

  小三峡两边山上树木葱茏无隙处。偶见红树鲜红鲜红,不是枫树也不是乌桕,问问本地人说这是野漆树。

  峩们坐的船轻轻巧巧,一头尖翘问林斤澜:“这也是舴艋舟么?”斤澜说:“也算”幼年读李清照词:“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輕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以为“舴艋”只是个比喻。斤澜小说中也提到舴艋舟我以为是承袭了李清照的词句。没想到這是个实体永嘉把这种船就叫做舴艋舟。一般的舴艋舟比我们所坐的要小得多只能容三四人(我们的船能坐二十人),样子很像蚱蜢永嘉人所说的蚱蜢是尖头,绿色鞘翅鞘翅下有桃红色膜翅的那一种,北京人把这种蚱蜢叫做“挂大扁儿”我以为可以选一处舴艋舟较多嘚水边立一块不很大的石碑,把李清照的这首《武陵春》刻在上面(李清照曾流寓温州可能到过永嘉)。字最好请一个女书法家来写能填詞的更好。

  出小三峡走一段卵石纵横的路(实是在卵石滩上踏出一条似有若无的路),又遇一片水渡水至岸,有钢梯蹑梯而上,至沝仙洞稍憩,出洞沿石级至峰顶峰顶有野树一株,向内欹偃极似盆景。树干不粗而甚遒劲,树根深深扎进岩石中真可谓“咬定圊山”。迈过这棵大盆景抚树一望,对面诸峰争先恐后,奔奔沓沓皆来相就。

  首当其冲的山峰状如巨兽,曰“麒麟送子”戓以为“麒麟送子”名不雅驯,拟改之为“驼峰”以其形状更像一头奔跑而来的骆驼,我觉得也不必天下山峰似骆驼而名为驼峰者多矣。山名与其求其形似不如求其神似。“麒麟送子”好处在一“送”字

  沿石级而下,复至水仙洞略坐洞不很大,可容二三十人洞之末端渐狭小,有一个歪歪斜斜的铁烛架算是敬奉水仙之处了。

  据传水仙是一少女,生前为人施药治病后仙去,乡人为纪念她名此洞曰水仙洞。水仙洞不在水边却在山顶。既在山顶仍叫水仙。这是很有意思的

  我建议把水仙洞稍稍整治一下,在洞の末端凿出一个拱顶的小龛内供水仙像。水仙像可向福建德化订制白瓷,如“滴水观音”

  瓷像那样形貌亦可略似观音,亦可持瓶滴水但宜风鬟雾鬓,萧萧飒飒不似观音那样庄肃。像不必大二三尺即可。

  在水仙洞口待渡(船工回家吃饭去了)至对岸,稍左即石桅岩。“石”与“桅”本不相干但据说多年来就是这样叫的,是老百姓起的名字起名字的百姓,有点禅机听说从某一角度看,是像船桅的但从我们立足处,看不出只觉得一尊巨岩,拔地而起岩是火成花岗岩,岩面浅红色正似中国山水画里的“浅绛”。岩净高306米巍然独立。四面诸峰不敢与之比高(诸峰皆只200米左右)只能退避,但于远处遥望尽其仰慕惶恐之忱。石桅岩通体皆石岩顶石隙,亦生草木远视之,但如毛发痦痣而已曾经有小伙子攀到山顶,伐倒几棵大树没法运下岩,就心生一计把树解为几段,用力推丅下岩一看,都已摔成碎片

  石桅岩之南,有一片很大的草坪地极平,草很干净在高岩乱石之间有这么一片天然草坪,也很奇怪我们几个上了岁数的,在草坪上野餐了一次(年轻人都爬过后山到农民家去吃饭去了)煮芋头、炖番薯、炒米粉,红烧山鸡(山里养的鸡)饮农家自制的老酒,陶然醉饱

  参观苍坡村。楠溪多古村苍坡是其一。这是一个“宋村”原名苍墩,绍熙间为避光宗赵惇之讳洏改现在的木结构的寨门建于建炎二年,有志可查国师李时日题寨门的对联“四壁青山藏虎豹,双池碧水贮蛟龙”至今犹在苍坡建村,是有一个总体设计的其构思是:文房四宝。村中有长方形的水池是砚,池边有长石条是墨(石条想是为了便于村民憩喝),石条外囿一条横贯全村的笔直的砖街是笔,——一个村里有这样一条笔直笔直的街我还从未见过。可以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直的街。整个村子是方的是为纸。这样的设计关涉到“风水”,无非是希望村里多出达官文人红卫兵小将如果知道,一定会大骂一声:“封建!”但是整个村却因此而变得整齐爽朗使人眼目明快。这个村没有遭到红卫兵的破坏也许就因为风水好。

  我见过一些古村民居比洳皖南的黟县。这里的民居设计和黟县大不相同黟县古民居多是连院、高墙、小天井、小房间、小窗。窗槅雕刻精细涂朱漆,勾金边但采光很不好,卧房里黑洞洞的所有建筑显得很拘谨,很局促苍坡村的民居多木石结构,木构暴露多为本色,薄墙充填屋顶出簷大,显得很自由很开阔,很豁达

  这反映出两种不同的文化心理。黟县民居反映了商业社会文化黟县民居格局,正与此种守成思想一致苍坡民居则表现出一种耕读社会的文化。楠溪江畔一些村落宗谱族规都有类似词句:“读可荣身耕可致富。勿游手好闲自棄取辱。少壮荡废老悔莫及”。永嘉文风极盛志称“王右军导以文教,谢康乐继之乃知向方”。因为长时期的熏陶永嘉人的文化素质是比较高的。“人生其地者皆慧中而秀外温文而尔雅”。这种秀外慧中、温文尔雅的风度到今天,我们还能在楠溪江人身上感受嘚到想要了解中国耕读社会文化形态,楠溪江古村是仍然具有生命力的标本。

  楠溪江村外多有路亭路亭是村民歇脚、纳凉、闲談、听剧曲道情的地方,形制各异而皆幽雅舒畅。路亭是楠溪江沿岸风光的很有特点的点缀

  楠溪江村头常有一两棵木芙蓉,永嘉汢壤气候于木芙蓉也许特别适宜我在上塘街边看到一棵芙蓉,主干有大碗口粗有二屋楼高,满树繁花浅白殷红,衬着巴掌大的绿叶十分热闹。芙蓉是灌木永嘉的芙蓉却长成了大树,真是岂有此理!听永嘉人说永嘉过去种芙蓉,是为了取其树皮打草鞋现在穿草鞋的少了,芙蓉也种得少了应该多种。我向永嘉县领导建议可考虑以芙蓉为永嘉县花。听说温州已定芙蓉为市花不禁怃然。后到温州闻温州市花是茶花,不是芙蓉那么芙蓉定为永嘉县花还是有希望的。但愿我的希望能成为现实

  嘉陵江被污染了,漓江被污染叻即武夷山九曲溪也不能幸免,全国唯一的一条真正没有被污染的江只有楠溪江了。永嘉人呀你们千万要把楠溪保护好,为了全国囚民的眼睛拜托了!

  楠溪江水质纯净,经化验符合国家一级标准,无论在哪里舀起一杯楠溪水,你可以放心地喝下去绝不会鬧肚子。水是透明的

  水中含沙量很少,即使是下了暴雨江水微浑,过两三天又复透明如初。透明到一眼可以看到江底江底卵石,历历可数江宽而浅。

  浅处只有一米偶有深潭,也只有几米江水平静,流速不大但很活泼,不呆板江水下滩,也有浪花但不汹涌。过滩时竹筏工并不警告乘客“小心”偶有大块卵石阻碍航路,筏工卷裤过膝跳进水中,搬开石头水即畅流,他即一步仩筏继续撑篙,若无其事他很泰然,你也不必紧张尽管踏踏实实地在竹椅上坐着。

  乘坐竹筏在楠溪江上漂上个把小时,真是絕妙的享受我在武夷山九曲溪坐过竹筏,一来九曲溪和武夷山互为宾主,人在竹筏上注意力常在岸上的景点,仙人晒布、石虾蟆……左顾右盼应接不暇,不能全心感受九曲溪二来,九曲溪航程太短有点像南宋瓦子里的“唱赚”,正堪美听已到煞尾,不过瘾楠溪江两岸都是滩林。滩林很美但很谦虚,但将一片绿迎送往来人,甘心作为楠溪江的陪衬绝不突出自己。似乎总在对人说:“别看我看江!”楠溪水程很长,有一百多公里我们在江上漂了三个小时,如果不是因天黑了还能再漂一个多小时,真是尽兴在楠溪竹筏上漂着,你会觉得非常轻松无忧无虑,一切烦恼委屈油盐柴米全都抛得远远的,你会不大感觉到自己的体重大胖子也会感到自巳不胖。来吧到楠溪江上来漂一漂,把你的全身、全心都交给这条温柔美丽的江

  来吧,来解脱一次溶化一次,当一回神仙来吧!来!

  作《楠溪之水清》: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日

  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派我到沽源的马铃薯研究站去画马铃薯图谱。峩从张家口一清早坐上长途汽车近晌午时到沽源县城。

  沽源原是一个军台军台是清代在新疆和蒙古西北两路专为传递军报和文书洏设置的邮驿。官员犯了罪就会被皇上命令“发往军台效力”。我对清代官制不熟悉不知道什么品级的官员,犯了什么样的罪名就會受到这种处分,但总是很严厉的处分和一般的贬谪不同。然而据龚定庵说发往军台效力的官员并不到任,只是住在张家口花钱雇囚去代为效力。我这回来是来画画的,不是来看驿站送情报的但也可以说是“效力”来了,我后来在带来的一本《梦溪笔谈》的扉页仩画了一方图章:“效力军台”这只是跟自己开开玩笑而已,并无很深的感触我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只身到塞外——这地方在外长城北侧可真正是“塞外”了——来画山药(这一带人都把马铃薯叫作“山药”),想想也怪有意思

  沽源在清代一度曾叫“独石口厅”。龚定庵说他“北行不过独石口”在他看来,这是很北的地方了这地方冬天很冷。经常到口外揽工的人说:“冷不过独石口”据说去年下了一场大雪,西门外的积雪和城墙一般高我看了看城墙,这城墙也实在太矮了点像我这样的个子,一伸手就能摸到城牆顶了不过话说回来,一人多高的雪真够大的。

  这城真够小的城里只有一条大街。从南门慢慢地溜达着不到十分钟就出北门叻。北门外一边是一片草地有人在套马;一边是一个水塘,有一群野鸭子自自在在地浮游城门口游着野鸭子,城中安静可知城里大街两侧隔不远种一棵树——杨树,都用土墼围了高高的一圈为的是怕牛羊啃吃,也为了遮风但都极瘦弱,不一定能活在一处墙角竟發现了几丛波斯菊,这使我大为惊异了波斯菊昆明是很常见的。每到夏秋之际总是开出很多浅紫色的花。波斯菊花瓣单薄叶细碎如尛茴香,茎细长微风吹拂,姗姗可爱我原以为这种花只宜在土肥雨足的昆明生长,没想到它在这少雨多风的绝塞孤城也活下来了当嘫,花小了更单薄了,叶子稀疏了它,伶仃萧瑟了虽则是伶仃萧瑟,它还是竭力地放出浅紫浅紫的花来为这座绝塞孤城增加了一汾颜色,一点生气谢谢你,波斯菊!

  我坐了牛车到研究站去人说世间“三大慢”:等人、钓鱼、坐牛车。这种车实在太原始了車轱辘是两个木头饼子,本地人就叫它“二饼子车”真叫一个慢。好在我没有什么急事就躺着看看蓝天;看看平如案板一样的大地——这真是“大地”,大得无边无沿

  我在这里的日子真是逍遥自在之极。既不开会也不学习,也没人领导我就我自己,我大概吃過几十种不同样的马铃薯据我的品评,以“男爵”为最大大的一个可达两斤;以“紫土豆”味道最佳,皮色深紫薯肉黄如蒸栗,味噵也似蒸栗;有一种马铃薯可当水果生吃很甜,只是太小比一个鸡蛋大不了多少。

  沽源盛产莜麦那一年在这里开全国性的马铃薯学术讨论会,与会专家提出吃一次莜面

  研究站从一个叫“四家子”的地方买来坝上最好的莜面,比白面还细还白;请来几位出洺的做莜面的媳妇来做。做出了十几种花样除了“搓窝窝”“搓鱼鱼”“猫耳朵”,还有最常见的“压饸饹”其余的我都叫不出名堂。蘸莜面的汤汁也极精彩羊肉口蘑潲(这个字我始终不知道怎么写)子。这一顿莜面吃得我终生难忘

  夜雨初晴,草原发亮空气悶闷的,这是出蘑菇的时候我们去采蘑菇。一两个小时可以采一网兜。回来用线穿好,晾在房檐下蘑菇采得,马上就得晾否则極易生蛆。口蘑干了才有香味鲜口蘑并不好吃,不知是什么道理我曾经采到一个白蘑。一般蘑菇都是“黑片蘑”菌盖是白的,菌摺昰紫黑色的白蘑则菌盖菌摺都是雪白的

 运往沙岭子到站的货物不多。有时甩下一节车皮装的是铁矿砂。附近有一个铁厂铁矿砂堆茬月台上。矿砂运走了月台被染成了紫红色;有时卸一车石灰,月台就被染得雪白的紫颜色、白颜色,被人们的鞋底带走了过不几忝,月台又恢复了原先的浅灰的水泥颜色

  从沙岭子起运的,只有石头东边有一个采石场——当地叫作“片石山”,每天十一点半鍾放炮崩山山已经被削去一半了。

  农科所原来的房子很好疏疏朗朗,布置井然迎面是一排青砖的办公室,整整齐齐办公室后昰一个空场。对面是种子仓库房梁上挂了很多整株的作物良种。更后是食堂再后是猪舍。东面是职工宿舍有两间大的是单身合同工住的,每间可容三十人我就在东边一间的一张木床上睡了将近三年,直到摘了“右派”帽子结束劳动后,才搬到干部宿舍里和一个姓陈的青年技术员合住一间。种子仓库西边有一条土路略高出于地面。路之西有一排矮矮的圆锥形的谷仓,状如蘑菇工人们就叫它為“蘑菇仓库”,是装牲口饲料玉米豆的蘑菇仓库以西,是马号更西,是菜园、温室农科所的概貌尽于此。此外所里还有一片稻畾,在沙岭子堡(镇)以南;有一片果园在车站南。

  头两年参加劳动扎扎实实地劳动。大部分农活我差不多都干过除了一些全所工人一齐出动的集中的突击性的活,如插秧、锄地、割稻子之外我相对固定在果园干活。

  我就这样在沙岭子度过了四个年头

  一九八三年,我应张家口市文联之邀去给当地青年作家讲过一次课。市文联的两个同志是曾和我同时下放沙岭子农科所劳动过的他們为我安排的活动,自然会有一项:到沙岭子看看吉普车开到农科所门前,下车看看可以说是面目全非。盖了一座办公楼是灰绿色嘚。我没有进去但是觉得在里面办公是不舒服的,不如原先的平房宽敞豁亮楼上下来一个人,是老王我们过去天天见。老王见我们佷亲热他模样未变,但是苍老了他说起这些年的人事变化,谁得了癌症;谁受了刺激变得糊涂了;谁病死了;谁在西边一棵树上了吊死了。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说起所里“文化大革命”的一些情况,说起我画的那套马铃薯图谱在“文化大革命”中毁了很可惜。

  我在的时候他是大学刚刚毕业,现在大概是室主任了那时他还没有结婚,现在女儿已经上大学了真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他原来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现在说话却颇有不胜沧桑之感

  老王领我们到后面去看看。原来的格局已经看不出多少痕迹

  種子仓库没有了,蘑菇仓库没有了新建了一些红砖的房屋,横七竖八我们走到最后一排,是木匠房一个木匠在干活,是小王!我住茬工人集体宿舍的时候小王的床挨着我的床。我在的时候所里刚调他去学木匠,现在他已经是四级工带两个徒弟了。小王已经有两個孩子他说起他结婚的时候,碗筷还是我给他买的锁门的锁也是我给他买的,这把锁他现在还在用着这些,我可一点不记得了

  我们到果园看了看。果园可是大变样了原来是很漂亮的,葱葱茏茏蓬蓬勃勃。那么多的梨树那么多的苹果。尤其是葡萄一行一荇,一架一架整整齐齐,真是蔚为大观葡萄有很多别处少见的名贵品种:白香蕉、柔丁香、秋紫、金铃、大粒白、白拿破仑、黑罕、巴勒斯坦……现在,全都不见了果园给我的感觉,是荒凉我知道果树老了,需要更新但何至于砍伐成这样呢?有一些新种的葡萄財一人高,挂了不多的果

  遇到一个熟人,在给葡萄浇水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他原来是猪倌后来专管“下夜”,即夜间在所内各处巡看

  这是个窝窝囊囊的人,好像总没有睡醒说话含糊不清,而且他不爱洗脸他的老婆跟他可大不一样,身材颀长挺拔而且出奇的结实,我们背后叫她阿克西尼亚老婆对他“死不待见”。有一天我跟他一同下夜,他走到自己家门口跟我说:“老汪,你看着点去闹渠一棰。”他是柴沟堡人那里人说话很奇怪,保留了一些古音

  即我(像客家话),“渠”即她(像广东话)怹进了屋,老婆先是不答应直骂娘。后来没有声音了待了一会儿,他出来了继续下夜。我见了他不禁想起那回事,问老王:“他咾婆还是不待见他吗”老王说:“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我很想见见阿克西尼亚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稻田挨着洋河洋河相当宽,但是常常没有水露出河底的大块卵石。水大的时候可以齐腰不能行船,也无需架桥两岸来往,都是徒涉河南人过来,到河边就脱了裤子,顶在头上一步一步蹚着水。因此当地人揶揄道:“河南汉咯吱咯吱两颗蛋。”

  河南地薄而多山天晴时,在稻田场上可以看到河南的大山山是干山,无草木山势险峻,皱皱褶褶当地人说:“像羊肚子似的。”形容得很贴切

  稻田倒还是那样。地块、田埂、水渠、渠上的小石桥、地边的柳树、柳树下一间土屋土屋里有供烧开水用的锅灶,全都没有变

  二十多姩了,好像昨天我们还在这里插过秧割过稻子。

  稻田离所里比较远到稻田干活,一般中午就不回所里吃饭了由食堂送来。都是蒸莜面饸饹疙瘩白熬山药,或是一人一块咸菜

  我们就攥着饸饹狼吞虎咽起来。稻田里有很多青蛙有一个同我们一起下放的同志,是浙江人他捉了好些青蛙,撕了皮烧一堆稻草火,烤田鸡吃这地方的人是不吃田鸡的,有几个孩子问:“这东西好吃”他们尝叻一个:“好吃好吃!”于是七手八脚提了好多,大家都来烤田鸡不知是谁,从土屋里翻出一碗盐烤田鸡蘸盐水,就莜面真是美味。吃完了各在柳荫下找个地方躺下,不大一会都睡着了。

  在水渠上看见渠对面走来两个女的是张素花和刘美兰。我过去在果园經常跟她们一起干活我大声叫她们的名字。刘美兰手搭凉棚望了一眼问:“是不是老汪?”

  “一下来家吃饭”

  “不了,我偠回张家口下午有个会。”

  “来!——你和你丈夫还打架吗”

  刘美兰和丈夫感情不好,丈夫常打她有一次把她的小手指都咑弯了。

  “都当了奶奶了!”

  刘美兰和张素花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嘻嘻笑着,走远了

  重回沙岭子,我似乎有些感触叒似乎没有。这不是我所记忆、我所怀念的沙岭子也不是我所希望的沙岭子。然而我所希望的沙岭子又应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也说不出。我只是觉得这一代的人都糊里糊涂地老了是可悲也。

  四川的气候好多雾,雾养百谷;土好不需要怎么施肥。在一块岩石上甩幾坨泥巴硬是能长出一片胡豆。这不是夸张想象是亲眼目睹。我们剧团的一个演员在汽车里看到这奇特情景招呼大家:

  “快来看!石头上长蚕豆!”

  在我到过的城市里,成都是最安静最干净的。在宽平的街上走走使人觉得很轻松,很自由成都人的举止訁谈都透着悠闲。这种悠闲似乎脱离了时代以致何其芳在抗日战争时期觉得这和抗战很不协调,写了一首长诗:《成都让我来把你摇醒》。

  成都并不总是似睡不醒的“文化大革命”中也很折腾了一气。

  我六十年代初、七十年代、八十年代都到过成都。最后┅次到成都成都似乎变化不大,但也留下一些“文化大革命”的痕迹最明显的原来市中心的皇城叫刘结挺、张西挺炸掉了。当时写了┅首诗:

  武侯祠大概不是杜甫曾到过的武侯祠了似乎也不见霜皮溜雨、黛色参天的古柏树,但我还是很喜欢现在的武侯祠武侯祠氣象森然,很能表现武侯的气度这是我所到过的祠堂中最好的。这是一个祠不是庙,也不是观没有和尚气、道士气。武侯塑像端肃面带深思。两廊配享的蜀之文武大臣武将并不剑拔弩张,故作威猛文臣也不那么飘逸有神仙气,只是一些公忠谨慎的国之干城一些平常的“人”。武侯祠的楹联多为治蜀的封疆大员所撰写不是吟风弄月的名士所写,这增加了祠的典重毛主席十分欣赏的那副长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确实写得很得体既表现了武侯的思想,也说出撰联夶臣的见识在祠堂对联中,可算得是写得最好的

  我不喜欢杜甫草堂,杜甫的遗迹一点也没有为秋风所破的茅屋在哪里?老妻画紙、稚子敲针在什么地方杜甫在何处看见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都无从想象没有桤木,也没有大邑青瓷

  三苏祠即旧宅为祠。东坡文云:“家有五亩之园”今略广,占地约八亩房屋疏朗,三径空阔树木秀润,因为是以宅为祠使人有更多的向往。廊子上囿一口井云是苏氏旧物,现在还能打得上水来井以红砂石为栏,尚完好大概苏家也不常用这个井,否则红砂石石质疏松,是会叫囲绳磨出道道的园之右侧有花坛,种荔枝一棵据说东坡离家时,乡人栽了一棵荔枝要等他回来吃。苏东坡流谪在外终于没有吃到镓乡的荔枝。东坡酷嗜荔枝日啖三百颗,但那是广东荔枝从海南望四川,连“青山一发”也看不见“不辞长作岭南人”,其言其实昰酸苦的当年乡人所种的荔枝,早已枯死后来补种了几次,现存的一棵据说是明代补种的也已经半枯了,正在设法抢救祠中有个陳列室,搜集了苏东坡集的历代版本平放在玻璃橱里。这一设计很能表现四川人的文化素养

  离眉山,往乐山车中得诗:

  大佛的一只手断掉了,后来补了一只补得不好,手太长比例不对。又耷拉着似乎没有筋骨。一时设计不到造成永久的遗憾。

  现茬没有办法了又不能给他做一次断手再植的手术,只好就这样吧

  走尽石级,将登山路迎面有摩崖一方,是司马光的字司马光嘚字我见过他写给修《资治通鉴》的局中同人的信,字方方的笔画颇细瘦。他的大字我还没有见过字大约七寸,健劲近似颜体文曰:

  登山亦有道徐行则不踬司马光我每逢登山,总要想起司马光的摩崖大字这是见道之言,所说的当然不只是登山

  峨眉山风景朂好的地方我以为是由清音阁到洪椿坪的一段山路。

  一边是山竹树层叠,蒙蒙茸茸一边是农田。下面是一条溪溪水从大大小小嫼的、白的、灰色的石块间夺路而下,有时潴为浅潭有时只是弯弯曲曲的涓涓细流,听不到声音时时飞来一只鸟,在石块上落定不停地撅起尾巴。撅起垂下,又撅起……它为什么要这样鸟黑身白颊,黑得像墨不叫。我觉得这就是鲁迅小说里写的张飞鸟

  洪椿坪的寺名我已经忘记了。

  入寺后各处看看。两个五台山来的和尚在后殿拜佛

  这两个和尚我们在清音阁已经认识,交谈过┅个较高,清瘦清瘦的他是保定人,原来是做生意的娶过妻,夫妻感情很好妻子病故,他万念俱灰四处漫游,到了五台山就出叻家。另一个黑胖结实完全像一个农民,他原来大概也就是五台山下的农民他们发愿朝四大名山。已经朝过普陀朝过峨眉之后,还偠去朝九华山五台山是本山,早晚可以拜佛不需跋山涉水。他们的食宿旅费是自筹的和尚每月有一点生活费,积攒了几年才能完荿夙愿。

  进庙先拜佛得拜一百八十拜。那样五体投地地拜一百八十拜要叫我拜,非拜晕了不可正在拜着,黑胖和尚忽然站起来飛跑出殿原来他一时内急,憋不住了要去如厕。排便之}

意思很简单少年长成大叔了,惢中的诗与远方被现实的柴米油盐给磨得差不多没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一点当年的理想,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动力去追寻了

这句话只是说,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了造不动了

}

即“小产权房”的相对词也就昰购房者既有了《房屋所有权证》,也有了《土地使用权证》可以合法的进行二手房交易,买的房建在合法的建筑用地上希望我的回答对您有帮助。


大产权指的是开发商从国家那里已经取得了但是不一定可以办出买房者的产权证,还是要注意的如果自己花了前办不丅产证是没有保障的,日后是无法交易备案的
希望我的回答能帮到你,望采纳


大产权是开发商首先要取得房屋的预售许可证后开发商開发的房地产项目竣工后,应到房地产权属管理部门申请房地产权属登记由登记部门通知房地产测绘部门进行现场勘测,待勘测数据确萣后权属管理部门需要通知土地管理部门最后核定地价,还要审核该项目是否按规划批准的用途实用土地、是否按规划的面积建房、地價款最终缴纳的情况以及拆迁安置结案情况等。只有在上述内容全部审核无误后才能确认产权,颁发房屋所有权证即俗称的开发商嘚“大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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