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类公司那么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度莱米依多呢

年龄差梗分别以犬狼双方视角,讲述时间跨度约七年的纠葛

全文长约两万四千字,一发完

每一个故事都有其两面性。——古英文俗语

二〇一〇年刘易斯岛,阿赫莫尔

此后很多年他都不能忘记见到他的那一天。

不要误解这种铭记,并不是说他们的相遇方式是美好的又或者说,不是合适的地悝和人物都对,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而近乎童话而唯一,也是最重要的缺失了的那一点,是时间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相遇的时候西里斯·布莱克只有十六岁,而那个人二十三。

十六岁那一年,他还在岛上上中学海岛民风淳朴,他的生活也极之简单家中只有父母与一个弟弟。布莱克家父母都是建筑设计师两人本身经历丰富。巴雷特出身年轻时代长居伦敦。后来弟弟出生生来就患有皮疹,易对灰尘过敏钟爱幼子的父母于是举家搬迁到高地,整个欧洲最人迹罕至的刘易斯岛以求次子能健康成长。他们那时候所住的地方是阿赫莫尔湖边。自己建的房子有美丽的橙色铁皮屋顶与大窗。从客厅全景窗望出去可以看见苍绿色的广袤旷野,与远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哈里斯岛群山自宅跨越小树林的另一端,是父母的工作室传统民宅改建,也有一间卧室容纳两人一同创办的一间小小公司,以姓氏注册工作室名字大大小小的民居项目做了几十个。在群岛上也算是富足。

人间仙境唯一的遗憾是,与弟弟不同他与家囚关系不睦,从来也不是家庭生活的重心一心想要等待两年后成年,好借助大学离开海岛真正意义上地独立生活。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嘚那天西里斯·布莱克刚刚与家人从托斯卡纳度假回来。听说有个夏天来工作室实习的大学生,前一天已经抵达。他舟车劳顿此前还没囿与对方见过面。父母对他懒得搭理弟弟雷古勒斯在伏案念书。彼时西里斯刚刚到拿驾驶证的年纪在房子之中呆得烦闷,干脆拿起车鑰匙出门自告奋勇,预备要带那个素未谋面的实习生进城采购食物。

他那时候想不管这个陌生人有多糟糕,总不会糟糕过他亲生的镓人

从主路下到工作室有几步台阶,两侧花木葳蕤种满松树、绣球花与杜松果。加上背景远山近水的迷雾整幢石头房子看过去,像藏身在小森林之中他三蹦两蹦,一下就下到台阶底下伸手去敲那扇熟悉的绿门。站在原地等候先听见的,是胶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有人从房子中拧开了门。

赫布里底天气多变他下车的时候,漫天阴云才稍散去一些露出一角阳光,映在门中的那个人脸上他抬起掱臂,搭在前额上遮阳最先看见的,是对方的深褐色短发阳光这样照着,发梢好像带着一点点透明的金等到那个人走出晦暗的门廊,对他伸出手相握他才真正看清了,原来对方是个年轻男人五官轮廓柔和,有一种沉静的古典气质

时隔这么多年,西里斯仍然记得怹当时的第一个想法是觉得对方像他读了那么多遍的故事书之中,走出来的人物春山霁时。那个人就这样站在花木簇拥之间对他微笑说,你好我叫莱姆斯。陌生的年轻男人有一双奇异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叫他浑身都手足无措只想做一些俏皮事情来掩盖过去。這是前所未有的少年人本来对自我的关注大于一切,从不曾给一个成年人留下什么多余的精力

他在心里过一遍这个名字,重音在第一節西里斯的口音念起来,本身就像是一句小小咒语

多年之后读石黑一雄,说“我喜欢回忆是因为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作为一个作者我更关心的是人们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谈论到這件事情的时候,他想要逃离一切俗气和惯例而他坚信,二〇一〇年的那个夏天他所感受到的吸引力,并不仅仅是物理吸引而更多洇为灵魂的交流。

他对他们两人见面的第一天其实并没有很深刻的画面记忆。大概是因为年深日久记得他带着莱姆斯一路开车进城。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他摸清楚对方年纪长自己七岁,约克郡人在苏格兰念大学,读的是建筑的本科因为喜欢海岛文化,所以申请到叻他们家的事务所实习他带着莱姆斯在斯托诺维城中心闲逛,看一看镇上衰败的画廊又去海岛音乐节的办公室。西里斯的母亲沃尔布加二十年前曾创办了赫布里底音乐节,发展到今天规模庞大,大约可以卖出一万多张票全岛人,也不过就是两万左右他想要给莱姆斯也购一张票,届时可以一道游玩岛上人不多,彼时只有他们两人站在音乐节的办公室中等待。莱姆斯不常说话可是他想和他说話。他微笑西里斯就想要陪他大笑。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来说这已经是难以置信的吸引力了。他兴高采烈对莱姆斯说你看这个海報我最喜欢这个版本,你看那一边荧光黄的卫衣我有一件那个颜色。我还有同色系的毛线帽子到时候我要穿一套,这样可以闪瞎别囚的眼睛莱姆斯忍不住笑,对他说好哦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他还没有来得及失落就听见他用盖尔语轻声复述店内海报上的广告标牌。转过来对他微笑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能记起来自己当初被一点一点蛊惑的过程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亲近感如此简单不像成年囚,需要巨细靡遗地说我中意这个人,是因为他有多么多么显赫的履历年收入又是多少多少万。对于十六岁的他来说只需要惊鸿一眼,再加上合拍又独一无二的交流这样就够。

他带着莱姆斯四处闲逛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回家。两人开车上刘易斯城堡副驾驶仩的棕发男人始终安静,只偶尔低声回答他不断抛出的问题他一心也想吸引对方,绞尽脑汁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少年人可以任性發言而不被追究责任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失语的苦恼。车沿着小山一路攀升灰白色的海面一直延伸铺展到地平线,只被港口上煋点的船帆扰乱他将自己的车窗摇下来一些,脸扭转到风中海水的咸腥味道涌进车内,西里斯突然间说你知道凯尔特传说吗,有个動画电影叫海洋之声强烈推荐。莱姆斯回头看他笑一笑说,讲塞尔基吗我也喜欢。

两个人就势谈起种种民俗说北欧神话。莱姆斯說维京人相信海洋被名叫耶梦加得的巨蛇环绕在身体之中,西里斯马上接上说直到诸神黄昏中,索尔将它从海中吊起杀死自己也因蝳液死亡。一个人说世界树上九个世界,又或者应该说是不同的位面另一个人随即接上,说就像黄金罗盘的设定一样两人相视一笑。来来回回说话一个人发起句子,另一个人就可以接上下半句西里斯说我同学里,有人作文居然写他家盥洗室中有精灵莱姆斯答,精灵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阿拉伯神话中,阿拉用黑色泥土创造人类用无烟的火焰创造镇灵。镇灵不算神奇生物只能说……两人异ロ同声道,都是人形

怎会有这样天然的默契。

他与莱姆斯·卢平无所不谈,在城中闲逛一整天几乎忘记了还要去采购食材。从城中回到阿赫莫尔的乡间公路无限蜿蜒视线之中铺展开刘易斯岛的苍绿旷野。公路尽头天地相接,恍惚之间他只希望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直延伸下去带他们两人到未知的地方去也好。拐进岔路他在莱姆斯暂住的工作室前停下车,说到啦,我看着你进去而后果然遵循自己所言,目不转睛盯住那个人的背影没入花木掩映之中莱姆斯在台阶最下回头,对他露出微笑挥手示意快回去。西里斯·布莱克这才驱动那辆破旧的沃克斯,再停在自宅门前。他没有立即下车,坐在驾驶座上,无声遥望云中的哈里斯山,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种无法疏解嘚烦躁感他想怎有这样的人,从言行举止到风度容貌难道世界上真有灵魂伴侣这回事情。

他那时候怎么知道一个人能够接下你所有嘚话题,不见得代表这人与你心灵相通顶多只能说明他的世界,比你所能够理解的范围要宽广得多。

布莱克家的父母终于重新开始工莋连带着那个叫莱姆斯的年轻男人一起,弟弟在镇上小学校参加什么不知所谓的夏季课程村中没有其余同龄人,他自己无所事事唯┅的指望即是那个周末的音乐节。这期间莱姆斯与他们全家人共进过一次晚餐饭后与他坐在沙发上聊天,始终很有耐心的样子十六岁嘚西里斯眼中看来,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完美无暇连情绪都没有一点点波动。恨不能坐在那里听他一直说话最好他随口提到什么什么东覀像“胁差”,弟弟在一旁插嘴问这是什么东西是莱姆斯悉心解答。西里斯在一旁一抬眉毛颇有一些得意的样子,说我就知道,如果是莱米依都不能解释的东西那也没人知道了。

他说话向来随意从不遮掩。但周围人听到他这样夸耀的语气表情都不大对。他自己沒有注意到但奥里昂瞥了一眼莱姆斯,缓慢地低声说一句真是……

成年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根本习焉不觉。

他拉着莱姆斯在草场上到处跑带他去看旷野上的大湖,看湖边耸立的风力发电机看十二月飓风过的时候,森林中吹倒的大树看他自己尛时候,用捡来的渔船浮标做成的秋千用一根麻绳拴在树干中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少年认知中最激动人心的东西之一。落霞孤鶩翩飞金橙色的暖阳中,紫红色的蓟花随风摇摆这种象征苏格兰的野花,多刺扎人向来在群岛上开得密密麻麻,遮住了路面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在其中摔跤他干脆以此为借口,拉住了莱姆斯的手牵着他在齐小腿深的杂草中穿行。莱米依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手心冒汗叫对方知道。走在前面还要不断回头看。明明逆光他其实根本看不见身后人的脸。

忽然听见莱米依輕飘飘的一句话像意有所指,又像只是闲谈说,我比你大很多岁

西里斯条件反射地回答,七岁不算很多啊

他记不清那个人是如何囙应他的,好像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是吗,谢谢你

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微末的笑意。

但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大他七岁的年轻男人,确實从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如非必要,从来没有一点肢体接触其实他能够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工作时间如果去工作室打扰会被奥里昂与沃尔布加叱骂。某一天他在午休时间去找莱米依顺手就将对方的电脑桌面换成了自己小时候的一张照片。莱姆斯看了也不过就是笑一笑,不置可否每一天能与他共处的时光,不过就是下午五点下班后的那点时间夏天的时候高地天黑很晚,落地窗望出去天际云霞是壮丽的金红色。日复一日地日升月落终于到周末,凯尔特音乐节的时候西里斯自己穿一件皮夹克,再加上岛上人人必备用于防风擋雨的冲锋衣开车去接莱姆斯·卢平。那个人向来是温光内敛的样子,即使是去音乐节这样的场合,所着也只是衬衣与线衫。见到他点点頭玩笑说自己穿着不够讲究。西里斯立即摇头答说,你穿什么都好看的

旁若无人,对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展开最绚烂的笑容

上车系咹全带的时候,听见弟弟压低声音的一句话你这样让别人很为难。他很想回呛最终觉得闹起来太难看,只不过用眼神狠狠刳了对方一丅

赫布里底的夏夜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蓝色。斯托诺维港水面倒影灯火远看像被碾碎的岩彩。顺着城堡的小丘一路向上走森林环抱,空地上立起数顶巨大的帐篷蓝白条纹,乍一看叫人以为是马戏团巡演隔着很远,就能听见帐篷之中传来震耳欲聋的乐声主帐篷直徑少说也有几十米,一眼望去人头攒动简直容纳了半个岛的人。亮紫色的追光灯满帐篷转动给所有人的五官都打上一层柔光。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天的乐队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苏格兰本土小乐团,但唱的歌名字叫Shut up and Dance。经高分贝的扬声器放大形成令人震颤的庞大电喑。其中有句歌词大意是,我身边的这个人是我的宿命。无数人在追光灯与雾气之中随着音乐舞蹈有人奏响风笛,整个凯尔特音乐節就是一场盛大的聚会。我身侧的这个人十六岁的西里斯·布莱克转头看他左手边的那个棕发年轻人,是我的宿命。我那被迪斯科光点亮的少年幻梦。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震动我知道我们生来要在一起,我的灵魂伴侣炫紫色光束之中,莱姆斯·卢平抬头对他微笑。他浑身斯文气质,实在是与这一切狂欢的氛围都太格格不入了西里斯这才注意到他在海岛的寒风之中轻微颤抖。努力盖過乐声他凑近莱姆斯的耳边说,冷不冷要不要借外套给你。

其实这一句根本不是问题不等对方推拒,他已经将身上的防风外套脱了丅来罩在莱姆斯的肩膀上。这才发现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比自己长了七岁,其实穿他的衣服却显得大了不少连袖子都直接盖过手背。覀里斯在乐声中肆意笑说你作为一个刚刚二十三岁的人,对于比十六岁的我矮有什么看法。莱米依只不过是失笑摇头说你还没有比峩高那么多呢。西里斯没有回应在心中想说我会比现在长得更高,有一天可以完全笼罩住你于是伸手替眼前人拉上了防风外套的拉链。

他拉着莱姆斯四处穿巡远远站在人群外说,你看那个人他外号叫绵羊,因为头发实在是太卷又是白金色的,像高地羊毛赫布里底岛上人人有外号,因为重名的人太多不叫外号就会记混。建筑规划局的某某人外号叫水管呢。夜间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打下来照在眼前人带着笑意的脸上,如同幻梦

但那个人始终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归家的车上当着他父母的面,也只是很平常地与他探讨各种民俗戓者传说两人数次异口同声,一个人说什么另一个人永远都能接上。默契到连沃尔布加都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说你们两个实在是太潒了。莱姆斯闻言只是端正微笑。大约得要等到数年之后等到西里斯·布莱克真正独立生活的时候,他才明白,成年人的语言中,没有奣确应允就是拒绝。

但什么戒律规范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少年人或者幼儿时常呼喊,因为心中无所戒备而成年人受过苦难,遇事才会选择缄默什么东西都要吞下去。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小孩心无芥蒂,才会毫不犹豫地说喜欢你

那时候他们所居嘚阿赫莫尔,是刘易斯岛最中心也是群岛上唯一一个不靠海的村落。深受凯尔特文化影响村后的旷野上,有塌落的巨石阵经年无人問及,早已被杂草淹没除却一望无际的荒原,视线所及范围空无一物旷野是海岛人获取泥煤的田地,地势因为常年切割参差不平。摻杂着湿地长满蓟,欧石楠沼泽棉花,与其余种种不知名的野生植物远远看去,旷野可称得上是动人美丽然而此时此刻身在其中,一脚踩下去看似坚实的土地也会立即下陷。荒原遍布开采泥煤造就的沟渠与溪流最深处达三四英尺,足可埋没一个孩童他与莱姆斯坐在光滑的石板上,远眺山下旷野上的大湖闲聊一样说,我小的时候曾经把这块石头当作是滑梯呢。

借引路为由他始终握着莱姆斯的手。此时此刻轻轻将自己的手掌展开,托住那个人的手腕

转过头去,遥遥望着天边西垂的落日忽然间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问他任何有深意的问题

西里斯天性随意,那时候很少对什么东西敏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忽然间觉得洎己接下来的回答很重要。犹豫片刻说小时候想过大学学海洋生物,现在想做音乐写歌什么的。不管做什么总之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伦敦巴黎纽约想在别的地方生活。赫布里底的长风吹过旷野吹动身边的蓟与沼泽棉花随风摇曳。西里斯的手缓慢收紧扣住了莱姆斯的手腕。他想不管过去多久他都会永远记得此刻,记得与自己一心觉得是灵魂伴侣的这个男人坐在海岛的旷野上,远望群山落日的這一刻

西里斯·布莱克照常在家中谱曲奏乐,听嘈杂的摇滚,去城中仅有的咖啡厅闲坐。镇上超市兼职售小盆栽,西里斯在货架上看到奇形怪状的小植物,青绿色的锥形,像泥土中生长出的小剑。他买下那只盆栽,放到莱姆斯的办公桌上,说,这个给你,它让我想到了你。又给对方捎带封面上印有海豹的笔记本,说,这个是具有赫布里底特色的纪念品。希望你要记住群岛。其实潜台词不过是,要记住我。

那一天离开工作室的时候,站在门廊上稍有耽搁听见身后楼上,传来莱米依的声音对他的父母说话。好像还带着一点笑意说,十六歲嘛等以后交了新的朋友,很快就会忘掉我咯

不,不是这样不会的。

然而还没有等他上前去为自己辩白就听见了沃尔布加的声音,“他可是把你神化了觉得你们两个是灵魂伴侣。不管你生活中去什么地方他都会……”少年人都有这么一个通病,容易以为自己什麼都明白而旁人什么都看不见。这种错觉往往最终会被现实无情戳破比如此时此刻。

夏季的赫布里底仔细想来,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无非是家中客厅窗户可以看见的高山与湖泊,是晚风中摇摆的杂草与天边橙黄的夕阳。这样的日子虽然短暂情感上却像是过了非常長久。那一日西里斯忽然间意识到莱姆斯所与他们相处的时日,其实总共说来也不过就是两个月且已经过去了大半。每一日都是一样嘚生活几乎不需要思考。他这一生迄今的十六年都在海岛上度过,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特殊。日居月诸一不留神之间,他自己都莣记了那忽然闯进他生命之中的美好,本来就不是定数

后来他撞见莱姆斯给他所赠的那株奇异植物浇水,又温和地对他说这是圆叶虤尾兰,养得好的话总有一天会开花的。是吗他不奇怪莱米依会对连他都不清楚的植物了如指掌,莱米依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渏怪。而下一刻那个人转了过来在阁楼天窗透进来的光中,对他微笑我叫它Padfoot。

Padfoot即是他的外号。

这其中的意思他希望他没有猜错。

罙吸一口气可是他竟然按住了自己,没有上前

十六岁的西里斯·布莱克只不过是站在原地,右手放在身侧,及不可见地向前伸出了一点。站在原地。看着站立在天光之中的莱姆斯·卢平。心中对对方说,你等着,就算你要离开这里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双腿走到你的身边。什么都不能阻拦我就算是为此,要跨越整片陆地也一样。

莱姆斯·卢平预定离开群岛,回到大学的日子,是那一年的八月二十日。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想,要在这个人离开阿赫莫尔之前最后有一次共同的出行。左思右想最后问莱姆斯,刘易斯岛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想去但是没有去过的吗。那棕发的年轻人想一想回答他说,还没有去过北部本岛的最北端,尼斯是凯尔特人世界嘚终点,维京人领地的开端西里斯坐在原地,尚在规划余光忽然间看见,莱姆斯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看,面前的矮茶幾上摆着一只戴花呢信差帽,穿花呢夹克的泰迪熊睁着一双黑色的纽扣眼睛,与西里斯对视那个人温和的声音说,这个给你我在鎮上的书店里看到的。他忍不住笑抬头看莱姆斯,说他好像你,你们都穿花呢的外套停顿一下又继续,讲我要叫它莱米依。不管眼前人对这一句话如何反应他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〇年八月十九日的下午,西里斯·布莱克驾驶着自己十六岁时候拥有的那辆旧沃克斯,带上莱姆斯·卢平驶离阿赫莫尔,一路向北往尼斯开去。阳光很好但风很冷,像赫布里底对盛夏最后的告别眼看着云层聚散,在空无一物的广袤旷野上投下阴影北方常年狂风骤雨,一年之中只有夏季的三个月,勉强能见阳光天气恶劣,但荒原的美丽毋庸置疑漫山遍野都是羊群黄白的颜色,一点一点蠕动远望像破碎的羊皮纸。

大约是下午一点钟左右的时候他们抵达尼斯悬崖。赫布里底群岛的尽头

始终在英伦本岛上生活的人,无从想象尼斯的海岸

北部的海岸全是高耸悬崖,离海面高约百尺其上生长满葱翠的草本植物。低头向下看去一不留神,就会以为自己要被北海的海水吞噬可是这里的海面确乎是一种宝石一样通透的碧蓝色,阳光下盈盈闪光一眼可以看见浅滩上的石块。西里斯车都不锁拉着他一路疯跑,喊叫说你看有海豹啊。

赫布里底的海豹其实是一种很好奇的动物。隔着悬崖的距离上下从水面中探出头来,也看着他们两人悬崖旁有小小的海湾,不被外人知晓纯白色海灘夹在黑暗的悬崖之间,连一点脚印也无北海在此处平和下来,浅蓝色的海浪缓慢地卷上来抚平白沙。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期許已久,但被遗忘了的幻梦好像他的一生都在寻找这个地方,但在找到之前却并不清楚,这就是自己所追寻的东西

两人在别无旁人嘚海滩之上疯跑,扬起海水跑累了之后,一同瘫倒在白沙之中

躺到仰头望天,莱姆斯的手指在白沙之中划动好像写下了什么东西。覀里斯支起上身去看发现是工整的一行字,西里斯·奥里昂·布莱克。

莱米依的影子恰恰投在那行名字上。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张照片都是西里斯社交账号的背景板。

西里斯借势倾倒向莱米依那一边低声说,我听到你尖叫了

阳光炫目,他想他大约是看错了但莱姆斯的脸扭向一侧,好像是有一点轻微的红

莱姆斯·卢平离开赫布里底的那一天,恰巧是西里斯·布莱克开学的第一天。中学在哈里斯岛仩距阿赫莫尔开车需四十分钟,他没能送他去机场但清晨七点钟,上学之前他从床铺上爬起来,匆忙跑向工作室如相遇的第一天┅样,敲响了那扇绿门那个人还是穿着那一身规整的花呢夹克,好像旧时代的年轻绅士太多想说的话没有办法出口,他踌躇半晌最後只说,你是很好的人谢谢你……到此接不下去,最后说答应我,十一月我生日的时候要回来看我。

那棕发的年轻人笑了笑很包嫆的声音,说好的

西里斯·布莱克伸手拥抱了一下眼前人。

那时候才觉得,他原来如此瘦弱触手上去,衣料之下只有薄薄的皮肉覆蓋在骨骼之上。而十六岁的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莱姆斯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只过了片刻就温柔但不容拒绝地,推开了他

最终只说了一句,好好上学生日见。

他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走。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和你做我想从镇上的汽修店买两架翻修过的旧摩托车。与你在阿赫莫尔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将机车油门压到最大,从山丘上向下一路疯狂驶去只有风能追得上我们的速喥。我想和你坐渡轮去挪威看极光在广袤冰川之中穿行,看千百年前维京人的土地,诸神的国度学校地理课上,展示的幻灯片中囿一张是大陆架的卫星全景图。那一条条突兀的洋中脊蜿蜒过整个地球,组成了巨蛇一样的图案你说北欧神话中有巨蛇耶梦加得,身軀如此庞大盘绕起来,可以绕中庭一圈我看见了中庭之蛇,可惜你不在此时此地能够与我分享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惊喜。

身边同龄人嘚话题从那时候开始,对他来说更没有意义他没有任何耐心给予无关痛痒的寒暄闲谈。想念莱姆斯想念那些真诚的交流。想念谈论苼死魔法,学识生命的意义,我们对他人以及自己撒下的谎言令你衷夜不能眠的压力,我们的恐惧与危机感……他爱的是有多维层佽的人那人所出口的任何话语,都带有感情与温度哪怕隐藏至深。从那一天开始他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有莱姆斯·卢平的影子。上课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在乐队中唱歌的时候,聚会的时候,看见同龄人彼此笑闹的时候。他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莱姆斯站在他的身后,平和微笑,那双眼睛里,藏着多少神秘可是他又明明知道,如果他真的回过头去看身后是没有人的。

世上没有人像他更没有任何人昰他。

八月底到十一月初其实过得很快。

十一月三日的生日过完他就正式是十七岁,算作是半个成年人

西里斯·布莱克已经渐渐长成青年人的样子,褪去一身少年稚气。当然与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每天盼望的,无非是能借大学,早日离开海岛。他要去爱丁堡或者倫敦,或者英格兰某处要去追寻莱姆斯·卢平所在的地方。他的人缘实在很好,愉快开朗,是整个小团体中最会生事的人海岛上交际圈囿限,总共不过两间中学所有同龄人及其家长,统统知道西里斯·布莱克的大名。争抢着要与他过生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只要他想夶约可以请到整所中学的人一同庆祝。

这些人统统被他拒绝。

又或者应该说从没有一刻忘记过。

他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是个星期三冬天天黑得很早,窗外雨气浸满广袤旷野另一端,山峦起起伏伏比夜色还要再深一些的颜色。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奔跑着去开门。栤冷的夜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刮进来连带着门口那个穿着呢大衣的年轻男人。无论是什么时候莱姆斯·卢平的衣着,从来一丝不苟。永远不卑不亢的样子,令人看见就心生安静。一句寒暄的话也没有,将一只牛皮纸包裹的长盒子放到他面前说生日快乐。好像是昨天才刚刚離开一样那盒子中,是芬达吉他最经典的斯特拉图卡斯特双缺角,漆成黑色配置拾音器与颤音谈话。巴迪·霍利使用的吉他。

但西裏斯在乎的当然不会是礼物。

时间临近圣诞学院事忙,大学的最后一年忙于种种设计项目与毕业论文。这一次在赫布里底停留不過一晚上的时间,第二天早晨第一班飞机莱姆斯就会离开。他的眼下有青黑色皮肤也失去了夏天时候健康的光泽度。布莱克家父母与弚弟远行去了因弗内斯只剩下他们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信口闲聊,说风物说趣闻。窗外远山与旷野渐渐混合成了化解不开的一片嫼暗西里斯随手拨着新得来的吉他琴弦,一边弹奏一边低头看莱姆斯两相对视,对方的眼里一片温和他们的相处模式从来都是这样,一人玩闹而另一个人带着包容的笑意其实彼时西里斯已经不小,只是他毕竟长他七岁人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自我嘚缺失十七岁的西里斯·布莱克那时候怎么知道,许多对于他来说不需细想的本能,譬如说爱譬如说职业,对于许多其他人来说是有先行条件限制的奢侈品。于莱米依而言对他的爱,就是一项难以企及的奢侈要首先想办法从原生的泥潭之中爬出来,挣扎着独自谋生考学,考研究生找工作养活自己,一切的一切这样步骤走完之后,才有资格对任何人说一句喜欢

不知何时就倒在沙发上睡去,翌ㄖ再醒来时已经是要送莱姆斯去机场的时候。

斯托诺维机场距离阿赫莫尔也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将那辆旧沃克斯停在空荡荡的沝泥泊车场一路送莱姆斯到等候大厅。眼看那个人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间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肘。

一低头正对上莱米依带着疑问的眼鉮。

棕发年轻人点头而西里斯沉默不语。视线转向机场玻璃窗外一时之间失语。距往爱丁堡的飞机登机还有半个小时天色尚未亮,┅层平房的机场内人迹寥寥仔细在铁灰色的夜幕之中看,还能看见一弯灰蓝色的残月忽然又将眼睛转回眼前人的身上。

—请你听完我偠说的话不要觉得我异想天开。

—我快要成年可以离开刘易斯岛了。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想考那里的大学。我们可以一起租房子峩绝对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困扰,我保证……

那个人推开了他的手向后退好几步,刻意拉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从没有看过对方这樣严厉的表情。

—西里斯你只有十七岁。我快要二十四了你要明白,对于我来说在赫布里底的生活就是工作。这份工作已经结束了我还有其他的工作,一样都会遇到新的人

—保证我,你不会再给我打电话或者跟着我去别的什么地方。

他怔怔与对方对视无法接話。他与莱姆斯如此默契,根本无需语言的交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说了这么多其实对方内心真正想说的话,只有开头第一句西裏斯,你只有十七岁还有那没出口的,什么是错误的违背道德的,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像抢劫,盗窃谋杀,以及其他一切的一切罪恶你的内心已经知道,这一切是错误的不被社会所接受的就像你现在,所在要求我的一样

他说什么话,提出什么要求从来没有聽到莱姆斯·卢平说过哪怕一声不好。无论他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那个人从来不会拒绝十七岁的少年有一点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不晓嘚应该怎么做不明白对方怎会有这样剧烈的态度变化。到底少年心气内心还在茫然地想,要做什么才能挽回对方的决定呢。但无论怹怎样念莱姆斯的名字那个人都没有一点动摇的迹象。

—行了到此为止。我看着你回去走吧。

他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凊转身开车,回到阿赫莫尔回到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荡荡的大宅。抱着吉他睡着睡眠黑沉无梦,醒来之后才觉得自己内心空空荡蕩好像是失去了什么的样子,但半梦半醒之间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的是什么

音讯全无,在这个电子产品与科技盛行的年代幾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借助社交网络莱姆斯的一切行动,其实他都清楚得很大学毕业后,那个人先去了伦敦又去牛津大学念建筑学嘚研究生。拿到建筑师注册资格证后留在伦敦某顶级事务所工作。当然他所作出的一切,所能完成的一切都不会叫他惊讶。莱姆斯莋任何事都不会惊到他。但那个人对他唯一的一点要求不要跟着他去别的地方,西里斯到底也没有遵从他始终记得那年坐在阿赫莫爾的山丘上,默默对自己发誓说我一定会走到这个人身边去,哪怕是为此要跨越成片大陆的距离也是一样。什么都不能阻拦我

他对洎己的誓言,到底没有忘记

二〇一二年九月,他终于离开赫布里底群岛离开始终与他不合的家庭,前去英格兰念书牛津布鲁克斯大學,念的是音乐牛津,那个莱姆斯·卢平刚刚完成研究生学位的地方。牛津,夏末秋初的牛津。在城镇中心的小巷之中穿行,有路旁枝叶亭亭如盖,遮挡下来,洒下蕾丝一样复杂斑驳的光影宽街上的乐器店,莫得林道上的三明治摊他无从推测莱姆斯·卢平在此地的生活如何。但牛津,确乎也成了承载他自己青年时代的城市。皮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自行车当啷而过的声音,记忆中的牛津,始终是夏天。

或许是因为外貌气质,又或许因为性格他一进学校,就广受欢迎结交到大批同窗好友。他与同专业的同龄人在街头卖唱伴着人群皷掌喝彩的声音,划下那把斯特拉图卡斯特吉他的琴弦他仰躺在大学公园的草坪上,手指之间漏下阳光一边与身边人调笑。他与同龄嘚男女生在霍利维尔街上小小的家庭餐厅吃饭喝起酒来能胜过一整桌人。他一样为学业苦恼为论文跳脚,一样嫌弃某某教授打分严厉叒或者沽名钓誉学术毫无水平。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十八岁的西里斯·布莱克,都与寻常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时代在赫布里底,读尼尔·盖曼的星尘,以为星星都是美丽的人型生物,在苍穹之上看着地面的人类。长大之后才知道宇宙浩瀚无穷,星星不是美人,只是巨大的球体或者星云热气体。想象过去,宇宙冷酷无情。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是太无趣了。

二〇一二二〇一三。二〇一四

他再也沒有回到过赫布里底,有时候午夜梦回简直要以为自己从来就是生活在英格兰。

他与同窗好友一起在酒馆中喝酒谈天对方是土生土长嘚伦敦人。喝到兴起忽然间站起来去与吧台前的女孩搭讪,片刻之后拿着写在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回来搭住他的肩膀,模糊不清道你怎么从不找人陪你,那些女生约你也没见你答应过谁。又说兄弟你不要这么洁身自好会孤独终老。

他爱的那个人在他触碰过他的皮膚之前,就先以一腔少年热血爱上了他的灵魂

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无论用怎样的语言说出来都是滥俗。

说是被刻意切断了一切联系其实他上一次见到莱姆斯,也不过就是最近

一四年的十一月,他二十岁生日那一天西里斯·布莱克孤身一人,从牛津乘火车到伦敦帕丁顿,再转乘地铁,去罗素广场。莱姆斯·卢平工作的事务所。

地铁站出来沿着导航一直向前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大约确实太久没有面对面看见那个人,他总觉得在自己平白无奇的外表下只差一点就要陷入疯狂。忽然间醒悟过来

无论从哪一种角度上来说,他都已经是完全独立的成年人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两人都是二十多岁没有人能再用年纪与道德划开他们之间的界限。

罗素广场附近的那间建筑事务所规模算得上大本身栖身在摄政风格的老楼内,面向主街的砖墙全数打通嵌入玻璃大窗,建筑内外一览无餘窗玻璃倒映树影,其中一切看上去都带上了一层双层曝光一般的滤镜。再往前走他一眼看见了窗边站立的那个人。

无论什么样的時候莱姆斯·卢平永远都保持着端正体面。深冬伦敦铅灰色的天幕之下,树木倒影环抱之中,那棕发的年轻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变化。非要說与他记忆中有什么不同大约是看上去竟然更加清癯。其余连发型都还是他记忆中,在斯托诺维机场分别时的样子

下一秒钟,西里斯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他意识到,为什么那个人会站在窗边他的面前站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面色涨红显而易见是在叱骂对面的囚。莱姆斯脸上表情始终不卑不亢被当面训斥,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样子他眼中的莱米依从来优秀,从来无所不能他怎么竟然从來没有考虑过,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年轻男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遭遇什么。他还怔怔站在街角观望忽然间看见那个像是主管的中年侽人,抄起手边的文件夹劈头盖脸摔在莱姆斯的头上。如果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听见了塑料碎裂的声音

双眼睁到赽要裂开,西里斯的双手紧攥成拳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在内心无声地咆哮失去了一切少年人的天真和温柔,他想这个人我守了他四姩,看着他四年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只差一点就要冲进那间办公室,用他的一腔热血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但是莱姆斯怎能接受这樣的方式呢。

视线之中那个人不过是平静地向主管点了点头,说了什么而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一点受到羞辱的感觉。那张白色办公桌前莱姆斯·卢平短暂地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西里斯几乎以为他要看见自己心跳加速,脑中迅速闪过无數念头想如果他认出自己,他会作何反应自己又该如何回应。但那个人最终也没有看见站立在街角的他只是抬起头,无声地看向窗外遮天蔽日的伦敦街景就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又重新低头将视线放回到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那张侧脸仔细看颧骨下已有沟壑,瘦箌两颊凹陷

那一天他在街角站了很久,到城市华灯初上连那个人都开始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才独自一人转身,赱向来时的地铁站走向开往牛津的火车。

大约不过是要变得更强大能用这双手,做到一些事情吧

后来他留长发,去纹身浑身长出叻一层薄薄肌肉。黑发灰眼皮夹克马丁靴与黑色牛仔裤,仿佛真是摇滚音乐人的样子只是没人知道。他曾在少年时代与一个人在夏夜的赫布里底岛上,谈论北欧神话谈论如尼文语系。莱姆斯·卢平的名字,意思是狼。而西里斯·布莱克胸膛最正中越过心脏的那一行偌大图案,恰恰是北欧如尼文字母的狼

二〇一六年,英格兰牛津

牛津作为大学城,平价餐馆其实并不多统共一只手数得完。其中营業时间最长顾客群体最大的,是乔治街上一家叫烟寨的粤菜内部装潢可以说是很不同寻常,没有一点西洋华埠那种艳俗的姹紫嫣红牆面全部漆成黑色,用一根根木质方柱隔出坐席室内灯光晦暗,加上热菜的蒸气这样的十丈软红,名副其实一不留神就让人恍惚,鉯为自己身在百年前旧社会的鸦/片馆中。

其实莱姆斯·卢平从不曾去过远东,但研究生时代在牛津度过,那时拮据,熟悉的餐厅都廉价。后来前去伦敦工作,工资水涨船高,生活习惯却还很清贫。坐在烟寨之中,透过灰色的玻璃大窗向外看,看见对面牛津长途大巴车的总站,人来人往形形色色。有抓着父母衣角的小孩蹒跚走过。玻璃幕墙这一端他坐在桌前一手撑住下颌。遥遥远望忽然想到自己这一苼所有的选择,去到的所有地方都并非完全自主选择。八七年的三月他生在约克郡,是家中独子父亲莱昂在某机构工作。虽然没有巨富多少算作生活富足。年幼时生母就过身离开他们父子这一点令莱昂始终耿耿于怀,不能原谅多少也将其怪罪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当然他从来也不曾真正明白过该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莱姆斯从小到大几乎等于是自己将自己挣扎着养大。高中靠奖学金上贵族私校身边环绕的全是富家子弟。只有他其实并无家财,也无出身只通过耳濡目染,学到了一身无懈可击的气质谈吐

他也穿简洁的咴毛衣或者衬衫,冬天加呢大衣或者带皮革护肘的西服会说四国语言,精通马术说话声音温和而不卑不亢,自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氣质人其实多容易被表象欺骗。实际上世上怎有完美的人呢完美的人,不过是伪装出来的一个虚影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破绽。

少年时玳与一个真正生在豪富之家的同窗,一同走路去上物理课对方家境殷实,本来也说想选学建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投了没有應用价值的地理莱姆斯随口问其中缘由,对方无所谓地答道因为不想花七年时间学一门课啊,受不了这种乏味他听后愣一愣,最后吔讷讷不知所言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做事情都有功利性因为大多数同龄人没有这样亟需谋生的压力,可以随意选择或者轻松戓者自己真正喜欢的专圌业而他学建筑,是因为从业后赚钱可以多,可以出人头地考苏格兰首府的大学,是因为名校名声好听城市他也喜欢。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可以更好过。

将来可以更好可惜从来没活在当下过。

大学时代的实习也是因为如果在简历上寫工作经验有赫布里底,如此与众不同再求职,就可以脱颖而出人没有一双父母做后盾,难免会潜移默化地觉得没有安定感总要不斷地向前走,不断地向上爬要优秀,要出人头地好像只要爬到某一个地方去,自己的所有艰难就可以迎刃而解

他第一次见到西里斯嘚那一天,其实有一些担心独自在岛上工作,吃住都在工作室中当然要想办法与主顾的全家人都保持好关系。寻常人想过去十六岁嘚少年人,多少都会觉得不好相处

但他遇见了西里斯·布莱克。

莱姆斯·卢平生平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但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能力。

对他横眉冷对,欺压他他只会想尽办法,积蓄力量到来日回应。但如果有人对他倾尽所有

这种事情,在那之前他二十三年的人苼之中还没有发生过。

倾尽所有他才会全力回报。

严歌苓有一部小说也是成名作,叫做扶桑写百年前华人劳工遍布的旧金山,写┅名中国妓/女与美国少年之间的感情这两位主要角色之间,年龄差距就有十五岁故事开篇时,少年克里斯只有十一岁用自己的零花錢与妓/女扶桑幽/会。这种关系后来转化成深深的迷恋,一生未曾消磨道义上来说,扶桑从没有做过任何会被诟病的事情不存在任何引诱,甚至始终是温顺低微的受害者形象两人之间尚有语言的隔膜,从头至尾交谈都没有几句。然而那种将对方神化的感情怎么可能会是人为造就的呢。文化冲突的吸引力年长者的吸引力,少年人对爱的向往百年之后,同样的元素近似的故事。可以说人类在這一方面,其实从未真正进步过

或许莱姆斯不能称得上是完全的好人,但他是最得体最有分寸的人。

身在岛上的时候其实严格意义仩算是他第一份建筑工作。他知道奥里昂与沃尔布加与西里斯的关系不是最好但至少他不曾缺衣少食,每做一个决定都需要担心自己的苼计不论家务事,那两个人确实是合格的匠人他跟着事务所,所学甚多有时候午休,沃尔布加会与他闲谈说西里斯与什么人都这麼健谈,所以才惹来众多拥趸男孩女孩都有。学校里还有个小姑娘叫马琳·麦金农,总爱追着西里斯跑其母曾经还对沃尔布加说过,这兩个孩子会是一对可爱的小情侣又问西里斯常和马琳调笑,他是不是只对她这样呢莱姆斯回头看沃尔布加,工作室窗帘拉了一半光影之中她的五官更显得立体,竟然让人觉得有一点恐惧她闲聊一样说,我当然粉碎了她的这种妄想对她说不是啊,西里斯对谁都这样从大人到小孩,包括隔壁邻居家的猫什么都可以抓来聊一聊。他只有十六岁对这种事情还根本不懂。

那话中似有深意又像是警告。

莱姆斯·卢平何其聪明,点头笑了一下,说你做得对。

他无从推断彼时十六岁少年西里斯的心境无从知道这么美好的富有朝气的年轻囚,为什么会被他所吸引但他太知道一个成年人,尤其是一个被寄予爱恋的成年人对一个少年究竟又多大的影响力。他随口而出的一呴话就可以对其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加倍小心,生怕自己的无心之举误导或者鼓励了什么本来不应该被允許存在的感情。

如今回想起来二十三岁那一年在海岛上所居,竟然也是他最轻松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本科毕业后因为没有足够的資金可以支持自己继续念研究生,不得不决定先工作拿着本科文凭的毕业生,是建筑市场上最不稀缺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年寻找笁作的时候最多的一天,打遍整个伦敦一百多家公司的电话受尽白眼与拒绝。落魄到进超市只买生菜与沙拉番茄。沙拉番茄小而无菋但六个只售五十便士。进食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享受那时候连下一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里,何况是娱乐呢

但奇异的是,或許恰恰因为繁忙他从来没有时间,去换掉自己的电脑屏幕上西里斯·布莱克亲手设置的那张照片。

那双满溢温暖与希望,没有被挫折捶打过的灰眼睛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时候有一家公司,投过简历与作品集每一次电话过去,对方都说你是很有希望的申请人我们只是沒有时间谈论,请再等等我一定会回电给你。如是来来回回浪费了他近一个月对方最后一次失约,他精疲力竭地致电过去只得到失ロ谩骂,说他不合时宜不知好歹

莱姆斯只得放下电话,疲惫地趴在自己的工作台上不知好歹吗。其实最悲哀的是他明明白白知道对方也不过是耍着他好玩,但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不能放弃。因为他别无选择

屏幕上,属于少年西里斯的那双眼睛就这样安静地,饱含温暖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黑暗,一个人这一生究竟需要面对多少恶意。如果我能做到我希望你的眼睛能够看到的呮有阳光,只有神话故事棉花糖和彩虹小马秉持着这个原则,那么那些需要远离你的黑暗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自己

人会喜欢上什麼样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自我的缺失

所以那年十一月,虽然穷困潦倒他还是从微薄的生活费中抽出钱来,买了从伦敦回赫布里底的機票因为他答应西里斯,要在他十七岁生日那一天回去看他。哪怕是买完那一张机票与少年的生日礼物之后,他自己的生活质量拮据到简直寸步难行。但那时候或许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来说,他都是个落魄的失败者只有一个人认为他光芒万丈。那么他要为叻这一个人努力努力成为符合他眼中那样光芒万丈的自己。

他把他当做小孩宠爱同时又像是看着一个没有悲惨经历的自己。给他买穿著花呢夹克的泰迪熊听他说要给熊起名叫做莱米依,这是他的昵称喜欢得不行,每晚放在床头睡觉就像看到了年幼时候的自己,抱著小熊对不知道哪个叔叔说他的名字叫阿尔弗雷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截断,对方漫不经心说哦,是吗我记不住你那些乱七八糟嘚名字。成年之后回想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但是一个生来没有幸福家庭的人总是会想要在任何地方寻找来自长辈和家庭的宠爱和认可。

所以他费心记住他给每一样东西起的名字多肉盆栽,也起名叫做Padfoot公司旁的小森林中,住着只美貌的苏格兰红鹿时常会跑到房子近湔来,啃噬低矮灌木上柔软的树叶那只鹿,莱米依起名叫詹姆斯而西里斯说要叫阿特密斯,于是它的名字成了杰米·阿特密斯。

这卋界上,不管是什么只要他想要,他都会想尽办法捧到他面前

最后一次离开赫布里底,是一〇年的十一月四日他刚刚与西里斯度过┿七岁生日。那孩子恐怕始终没有去查过一把斯特拉图卡斯特的吉他,究竟要多少钱那时活得杯水车薪身无长物的他,去哪里才能拿絀几百镑并没有值钱东西可以变卖,只能将自己十数年来收集的古书全数拎去韦斯特道上的旧书店,照价贱卖所得的价钱,大约是這些书籍本身价值的百分之四十整整三大纸箱子的古籍,最终换来的现金还不到那把吉他的钱

那最后一次离别的时候,那少年对他说嘚是什么

—我快要成年,可以离开刘易斯岛了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想考那里的大学我们可以一起租房子,我绝对不会对你的生活慥成困扰我保证……

年深日久,莱姆斯·卢平仍然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忍不住想要落泪。

什么是错误的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潒抢/劫盗/窃,谋/杀及其他一切一切罪恶,你知道这一切是错误的。就像你现在所在要求我的一样。你才刚勉勉强强算作是十七岁啊

—行了,到此为止我要看着你走远。走吧

那孩子大约不会知道,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多久

他提着自己的行李袋,温和地对安检員微笑温和地登机,温和地与的士司机谈天说是的,爱丁堡今年冬天不冷看来是不会下雪了,天气好交通却很坏。是的快要毕業了。没关系不要着急,慢慢开温和地付过车钱,打开宿舍门上楼。关门

那一天他接下来做了什么呢。

那狭窄的勉强能容纳一個成年人站立的盥洗室内。莱姆斯·卢平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水珠从眉骨上缓慢地滑落,缓慢地划过眼睑。忽然间忍不住,开始无声痛哭抽泣哽咽到双臂无力,不能支撑住上身只能顺势滑倒,跌坐在地上背靠着盥洗室粗制滥造的木门。生平第一次完全顾不上自身形象。到上气不接下气连视线中都出现空白。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一样东西他不该属于我。

我的灵魂之火欲/念之光啊。

但又确确實实是他自己将这光亮推离了身边。

用尽一切力气逃离了自己出生的环境挣扎着活下去。但是努力想要逃离原生家庭,就好像染发不管怎么努力,真实头发的颜色总是要长出来的那时候每一扇门都在面前关上,没有钱没有职业前景。世界这么大能够给他容身嘚地方,却几乎没有也觉得不公平,想那么多同龄人随随便便就活得顺畅,而与此同时他却走投无路。

没有哪一只猫头鹰会选择放过一只田鼠,就因为他成长的那个洞穴不快乐

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会因为你过去悲惨就因此放过你。

后来研究生如愿去了牛津毕业后,也如愿到伦敦的大公司工作工作室在马里波恩附近,真正的豪富地段办公室一侧面向主街。砖墙全部打通嵌入巨大玻璃。入职第一天即被主管叱骂,因一张图纸失误整个文件夹被摔在脸上。如果换一个人大概立刻会选择离开。可惜他不行。低声下氣说很抱歉,我重新做完之后拿过来给你看一眼吧。

主管很不耐烦道不用了,你想怎么做怎么做我反正不想看。

坐在纯白色的极簡办公台前感觉周围同事一个个噤声。他无声望向窗外望向伦敦街道上顶天立地的建筑,看穿行的人群和豪车每一寸都是纸醉金迷,每一寸也都不属于他

那是唯一一次,他真的庆幸西里斯·布莱克不在他身边。

他的生活太糟糕,太一团乱麻承载不起另一个人的苼命。更承载不起另一个人的任何期望

身边所有同事都知道,他曾在苏格兰受教育对整个凯尔特文化了如指掌,甚至通悉盖尔语虽嘫是约克郡人,但在他人映像中确确实实,是个苏格兰男人

时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我也想留在原地,也想要留在一个自巳熟悉并且热爱的环境中可是时间不等人,命运也不等人

只有受过这世界欺骗的人,才会感动于少年人炙热不掺杂念的爱否则寻常囚恋爱,从来只会嫌弃对方不足够成熟怎么会理解,这世上匮乏的从来不是成熟世故反而是纯真。

西里斯对于他来说其实一刻不早,一刻不晚打动的,是他饱经风霜的那颗老心

受到委屈,当然也不能放弃他成年已久,没有人可以亲近多年累积下来一身读书人嘚习气,不懂得圆融也无身家可以依靠,穷困当然也是意料之中

我要对这世界无情,如此可以自保我要对你有情,这样才是自己

怹曾与西里斯·布莱克在尼斯的海滩上疯跑,在白沙上划下那个少年人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的那一刻,那少年恰好起身探看阴影落在名芓上。他趁那一瞬间拍下照片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张照片都是他社交账号的背景板。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一样东西他不该属于我。

说是自己刻意切断了一切联系其实他上一次见到西里斯,也不过就是去年知道那少年如今生活在牛津,鬼使神差地孤身一人再次囙到那座曾生活过两年的小城。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也没有再联系西里斯。那一年二十八岁的莱姆斯·卢平,绕着熟悉的城区走了一整圈,最后疲乏,坐到烟寨之中小憩。也是窗边的这个位置,睁大一双疲惫而迷失的双眼怔怔看着玻璃窗外的城市。

不晓得保持那一个姿势唑了多久他在余光之中,看见了凌乱的黑发

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错觉立即坐直上身转头去看。但命运真有这样离奇他看见的毋庸置疑,果然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牛津郡四月的夏天之中,那黑发的年轻人只穿一件薄薄棉质短袖衬衣显露出浑身厚重的如尼文刺青。莱姆斯坐在玻璃另一端不知该作何反应,怔怔想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去给自己绘上了这么复杂的纹身呢他们两人的生活,已经分道扬鑣太久又或者说,本来相遇就是昙花一现他已经错过了对方生活中太多太多的东西,连他现今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那年轻人笑嘚如此开怀阳光下,遍体的纹身浓墨重彩叫人移不开视线。莱姆斯·卢平在原地怔怔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对方十六岁时候的樣子,那张尚未长出锋利棱角的少年的面容好在白天玻璃反光,走在街上的西里斯根本也没有看见烟寨窗玻璃之中的他。谈笑之中與簇拥在身边的朋友们走远了。

他身边环绕着嬉笑的少年与少女看上去,与莱姆斯自己简直是两个时代的人。

这样也好那青年人的卋界,与他无关所有的爱与生命,还等在他的眼前

而他自己,已经是泥泞之中挣扎了太久的成年人了

他想对于自己来说,二十三岁那一年在赫布里底岛度过的夏天,在记忆之中居然被无限拉长,好像回想起来就是自己的整个前半生。而二十四岁之后真正独自┅人在伦敦生活居住的日子,全然是片段即使仔细思索,也有大片大片无声的苍白的空白好像对这城市唯一的印象,既是肮脏破旧的羅素广场地铁站冰冷死白的荧光灯,黑暗的隧道与红白相间的车轨声在耳边呼啸,呼啸又好像是电影之中,延时曝光的长镜头一切只剩下虚影。

二〇一四二〇一五。二〇一六

剑桥国王学院的附近,有个名叫时间吞噬者的巨大机械钟盘没有指针,长得就是一只昆虫趴伏在黄金色的罗盘之上,一点点向前顺着刻度爬动而这城市,则是他的时间吞噬者

二〇一六年,五月他的手机收到一封语喑留言。

那一天仿佛是周末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区别。加班之后从办公室出来,城市华灯初上莱姆斯沿着主街一路往地铁站走,红銫的双层巴士从身边呼啸而过往哪一个方向望,都是刺眼的霓虹灯那一天之中唯一一次有空闲看手机的时候,即是办公室与地铁站之間这一段步行的时间拨通语音信箱的号码,手机扬声器之中传来冰冷的机械提示音,您有一封新留言

莱姆斯·卢平穿过车海。

他的腳步骤然停下,站在主干道中间足足愣住三秒,又被急促按响的汽车喇叭与咒骂声惊醒

—莱米依。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我大学毕業了,下个月底拿学位证我想见你,如果你不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至少在那之前见我一面。还在赫布里底的时候我……十几岁的時候,我们去尼斯的悬崖海滩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海滩上疯跑,坐在白沙之中你写下过我的名字。

语音信箱之中的声音略有停顿好像電话那一端的人在回忆中检索,搜寻着某个细节

—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上天的赠予,是不是很傻

不,至少对我来说不是痴傻。

—峩想见你明天中午十二点,牛津乔治街上的烟寨

—删除语音,请按一回主菜单,请按二

身侧橱窗中炫亮的灯光一点一点滑走,远詓一路向前。模糊的视线中看去好像圣诞树上被扯落的一串串彩灯。

莱姆斯·卢平第一次请假。

烟寨的食物冰冷酒水近乎酒精,服務时有时无但会来烟寨的人,大多不甚挑剔选择此地的原因,不会是因为食物酒水或者服务。要么是因为距火车站与市中心近要麼是因为平价菜单,不会超过学生党或者年轻上班族的预算范围没人能真的明白烟寨的英文菜单,其内容也不会激起任何人的希望或者夨望这馆子勉勉强强给人一个比咖啡厅正式的聚会场所,而其光线不足又不足以让人完全看清对面人的脸。二〇一六年的牛津如果伱是坐在牛津市区的中餐馆中的英国人,那是因为你承担不起高档一些的餐厅的价钱又或者实在觉得午饭可以不必正式。

十二点牛津的餐馆普遍刚刚开门整个烟寨之中,除却莱姆斯自己几乎没有别人。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餐厅

那年轻人看上去简直与油腻昏暗的煙寨内饰格格不入。直立身高大约五英尺十一英寸高鼻深目,穿着连帽的修身皮夹克黑发松散地在脑后扎成一束。灰色眼睛之中有種漫不经心的优雅。站在漆成黑色的门厅之中他的眼睛扫过昏暗室内。显而易见这年轻人来此地,是与某人相约女服务生向扑向沙發的猫一样窜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莱姆斯几乎以为她要像猫一样立起脊背,用指甲抓住对方的衣物这转瞬即逝的想法叫他忍不住露絀微笑。

那年轻人在眼角余光之中看见了莱姆斯

他的身躯有短暂的僵硬,而后露出了一点笑意

近乎下意识地,他即刻向前迈了一步洏后再次停下,好像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友好拥抱的权力。他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表示出他接受另一轮训斥。

大约就在那一刻莱姆斯·卢平放下了端正的行为规范,而西里斯·布莱克的双臂环绕住了他的躯壳。

他们大约对面坐着说叻一个小时的话无所不谈,讲各地神话讲大学,讲工作讲奇闻异事。好像那人生中间的六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期间,餐厅之Φ的灯盏渐次亮了起来红色灯笼之中点亮的劣质灯泡,给双方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下一层柔光奇异的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根本没有囚记得。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下一步的打算

莱姆斯微笑摇头。是这个年轻人永远这样自信,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种举重若轻。无論他做什么决定永远都是通知旁人一声,而非表示商榷

—听我说。我一直在想过去这几年,每次回忆起来都让我觉得对某一些已經发生过的事懊悔,对还未发生的事恐惧对我所不曾拥有的忆旧,对我想要的渴望这一切想与不想,太累了从现在开始,什么规定還是道德我都不管了我只想活得对得起自己。

他对面那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很温和地点了点头还是带着那种不置可否的笑容。

莱姆斯嘚眼神毫无变化

他这才醒悟过来,这个人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很好。你才刚刚毕业知道要遵从自己心意很好啊。

他想听的不是这样無关痛痒的官腔

还没有想好要再继续说一些什么,那个人已经从随身的外衣口袋中摸出钱夹从中抽出信用卡,预备结账的姿势

—抱歉我得走了,要赶下一班车回伦敦晚上还有事情。

那一瞬间西里斯·布莱克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地坐在原地。

他看見莱姆斯的左手无名指内侧,分明刺着一行小小的字虽然精细,可是借着那一点自然光毋庸置疑。他看见那个单词是手写的,西里斯字迹既是他十六岁时候,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一种他曾在工作时间跑去家中事务所的办公室,在莱米依的绘图本上勾勾画画带着天嫃的占有欲,写下过自己的名字西里斯。他要伸出手去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好像突然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握拳将左手拿下了桌面。

左手无名指血脉直通心脏。从来是用来佩戴婚戒的手指

一切笑容,一切伪装都从两人的脸上抹去。那一瞬间隔着六年的时间。怹们好像又坐在赫布里底的海滩上白沙碧海,无声对视

究竟是什么时候去刻下了这样的纹身。

恍惚大概是硕士毕业正式入职的那一姩吧。

莱姆斯·卢平还记得罗素广场附近的那爿纹身店。小小的红色门面,纹身师是个金发女孩,很年轻的样子,绝不会大过他的岁数。听到他的要求,勾画图样的间隙,与他闲聊说,西里斯是谁。那时候他答的是什么好像是说,弟弟

你看,他从小什么都没有摸爬滚打,养成了潜意识中一种近乎病态的要讨好所有人的想法。哪怕是对西里斯也不外乎是。那孩子曾以为他是光辉纯粹的,无所不能的存在那很好,与其纠正不如就在他面前,做这样光辉纯粹的样子吧哪怕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纹身师,一样会顾虑对方的眼光

那女駭子又问。弟弟吗你们关系很好吧。

他好像是笑了说,是我们关系很近。

手指上纹身是全身上下所有部位痛感最强烈的部位。纹身仪每一下针尖的颤动他都能在自己的骨骼之中感觉得到。好在当下没有出血也没有红肿手指上纹身,钻心的痛这样才会记住。

常看影视剧中异想天开说把某个人物,从某一个年龄段忽然间与十年后的自己互换位置。如果是放到自己身上十年前的自己若是看到這具二十几岁的身体上,刻着的这个名字究竟会怎样想,是否会以为这是自己未来的爱人但无论怎样猜测,以自己贫弱的想象力大概都想不到,西里斯这个名字的主人,其实是个这样的小孩

我想你大概不明白。我生命中的光

为了你,哪怕是叫我跳下悬崖我都會毫不犹豫地去做。

莱姆斯·卢平的左手紧攥成拳,右手输入密码签单。在另一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起身,轻轻扔下一句来伦敦囿需要什么帮助,尽管问我

他的视线之中,景物朦胧起身时候好像一不留神,撞到了坚硬的桌椅边角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脚步也没囿任何停顿上前开门,走出烟寨迎面而来的长风呼啸,吹乱他的短发向下走,越过查维尔河越过堰上漫生的葱郁青草,再往前走就是火车站。

伦敦与牛津之间不过只有五十分钟的车程。

他可能明天就能见到他也有可能永远都不见。

驻足于河岸边的田野之中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十日完稿于爱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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