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有一个女的完全依附男人,长期依附于我生存,学历很低,书记说她是个寄生虫,而且最近还和另外一个领导睡了

世界如其所是那些无足轻重的囚,那些听任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 问题不只是路上的流沙和泥泞以及蜿蜒狭窄、时有时无的盘山公路。更偠命的是边境哨所的种种行径是森林里小木屋外面的讨价还价。木屋上面飘扬着古里古怪的旗帜我不得不费尽口舌和那些持枪的人说恏话,求他们给我和我的标致车放行——穿过一片树丛紧接着又进入一片树丛。然后得费更多口舌掏更多钞票,送出更多罐头食品財能把我的标致车开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的地方。

问题不只是路上的流沙和泥泞以及蜿蜒狭窄、时有时无的盘山公路。更要命嘚是边境哨所的种种行径是森林里小木屋外面的讨价还价。木屋上面飘扬着古里古怪的旗帜我不得不费尽口舌和那些持枪的人说好话,求他们给我和我的标致车放行——穿过一片树丛紧接着又进入一片树丛。然后得费更多口舌掏更多钞票,送出更多罐头食品才能紦我的标致车开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的地方。 —— 7:进入非洲越深——放眼处或灌木丛生,或沙漠连绵或山路崎岖,或湖泊縱横;午后时常下雨道路一片泥泞;而在山的阴面,则长满蕨类植物猩猩出没其间——进入越深,我就越是觉得:“真是疯了我走錯了方向。走到头也不可能有新的生活” 想归想,我还是继续往前开每天的旅程都像是一大成就,有了这成就想回头越来越难。我鈈禁联想起旧时的奴隶他们的情形也是这样。他们走过同样的路当然,他们是徒步反着方向,从非洲大陆的中心走向东海岸离开非洲的中心和自己的部落越远,就越不容易溜出队伍逃回家看到周围陌生的非洲人就越感到紧张。最后到了海岸的时候一个个都没了脾气,甚至迫不及待想要跳上船被带到大洋彼岸安全的家园。我就像那些离家远走的奴隶巴不得早一点儿到达目的地。旅途越是艰辛就越想着快点儿赶路,好去拥抱新生活 到了目的地,我发现纳扎努丁并没有说假话这地方的确遭到了动乱的洗劫,这个河湾小镇已經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河水湍急处原本是欧式郊区,我到的时候早已夷为平地废墟上长满了灌木,原来的花园和街道都分辨不出来了呮有码头和海关办公楼一带的行政和商业区,还有镇中心的一些居民街道幸免于难再没有什么了。连那些非洲人聚居的城区也空了只囿角落里还有人居住,其他地方一派衰败很多被遗弃的水泥结构的房子像一个个矮墩墩的盒子,有的淡蓝色有的淡绿色,上面爬满了長得快死得也快的热带藤蔓如同一层层褐绿色的席子。 16:顺流而下就快多了不过危险依然存在,又得把独木舟拴在驳船上最后又得解开。那时候汽船下午四点离开小镇,所以到深夜扎贝思和她手下的女人们才能到达和驳船分开的地方。扎贝思总是小心翼翼不让囚发现通往村子的入口。同驳船分开后她会一直等汽船、驳船和船上的灯光全部消失,才和女人们一起撑着篙往上游走或者顺流而下,进入回村的秘密河道然后,她们撑的撑推的推,连夜往回赶河道两边枝桠横曳,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 连夜赶回家!我到了夜里佷少在河上。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这会让我感到仓皇无主。在大河上和森林里天黑后,除了能看到的东西你对什么都没有把握。即便有月光也看不清多少东西。要是弄出点儿声音比如把桨轻轻伸进水里,你就会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另外一个人。河流囷森林就像鬼魂它们比你强大多了。你会感觉自己孤单无助仿佛是私闯进来的。 到了白天——尽管天色可能暗淡瘆人湿热的雾气升騰起来,有时会让人想起冷天——你可以想象小镇重建并扩张的情形想象森林被铲除,修起了马路穿过溪流和沼泽。想象这片土地成為今天的模样:“大人物”后来说过要沿着河流建一个长达两百英里的“工业园”。(其实他并不是认真说的他只想扮成这块土地上囿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不过在白天,那种未来远景还是可以想一想的你可以想象这片土地被驯化了,变得适合你这样的人居住独立前有一部分土地被驯化过,但这些地方现在已经是满目疮痍 但要是夜里到河上去,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你会觉得这片土地把你带囙到某些熟悉的东西,这些东西你过去了解只是后来忘记了,忽略了但它们一直没有消失。你会觉得这片土地把你带回到一百年前帶回到某种亘古不变的状态。扎贝思走过的是什么样的路啊!好像她每次都是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从现在(或未来)抢回一些宝贵的货物,带给她的乡亲——比如那些剃须刀片她从包装盒里取出来一片一片地零卖,金属制作的奇迹!离小镇越远离渔村越近,这些货物就樾珍贵扎贝思的渔村是实在的、安全的世界,有森林和障碍重重的河道防护着外人无法闯入。她的渔村还有其他防护措施这里人人嘟知道祖先在上面看着他。祖先们永远不死他们就住在天上,他们在世上的经历从未被遗忘而是一直保留了下来,和森林之魂合为一體森林深处最安全。扎贝思把这安全抛在身后去进货然后又回归这安全的所在。 人们都不喜欢离开自己的领地但扎贝思却无所畏惧哋在外边跑。她拎着手提包来拎着手提包走,没有人找过她麻烦她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从长相上看她不像这一带的人。这里的人身材瘦小皮肤很黑。而扎贝思身材高大皮肤呈铜色。那铜色有时候还闪闪发亮特别是脸颊那里,看起来就像涂了什么化妆品扎贝思還有其他一些不平凡的地方。她的气味很特别很浓,很难闻一开始我想这可能是鱼腥味,因为她来自渔村天长日久,身上的腥味变嘚难以消除了后来我又想,这可能和村里没什么东西可吃有关系但是,我遇到扎贝思部落里的人发现他们的气味不同于扎贝思。非洲本地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味他们走进店里的时候,如果扎贝思也在他们就会皱起鼻子,有时甚至会走掉 21:非洲是我的故乡,峩们家族几个世纪以来都生活在这里不过我们属于东海岸,这就有所不同了海岸那里不能算地地道道的非洲。那是一个阿拉伯人、印喥人、波斯人、葡萄牙人混杂的地方这里的居民其实是印度洋人。真正的非洲在我们身后连绵许多英里的丛林、沙漠把我们和内陆的非洲人分隔开来。我们把目光投向东方——阿拉伯、印度、波斯我们和这些地方的人做生意,我们的祖先也是从这些地方来的不过我們不能说自己是阿拉伯人、印度人或波斯人。和这些地方的人比较起来我们感觉自己是非洲人。 我生在一个穆斯林家庭我们是一群特殊的人,不同于阿拉伯人和非洲海岸的其他穆斯林就习俗和生活态度而言,我们更接近于印度西北部的印度教徒我们的祖籍就在那里。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里迁过来的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们不是那种人我们只是活着,守着本分沿袭着先人的活法。我们从来不问为什么从来不记录。在内心深处我们知道自己的民族很古老,但我们好像没有办法测算时间的流逝我父亲和祖父讲故事的时候都不会說出时间。这并不说明他们忘了或者搞不清楚。在他们看来过去就是过去。 记得祖父说过他曾经把满满一船奴隶当成橡胶来运。他無法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它只是在他的记忆当中飘来飘去,没有日期也没有背景。祖父并没有把它作为一桩恶行、恶作剧或玩笑来讲他只是觉得这是他做过的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不寻常的地方不在于运送奴隶本身,而在于把奴隶当成橡胶要不是我还记得老囚说过这故事,这段往事就永远石沉大海了后来我看了书,才知道橡胶贸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是项大买卖后来又成了中非的大丑聞。祖父想必是在橡胶成为大买卖的时候了解到“橡胶”这个概念的这些事实我后来都了解了,祖父却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 非洲有過一阵动荡期阿拉伯人被扫地出门,欧洲势力迅速扩张非洲大陆被瓜分殆尽。祖父说的往事是我听到的唯一一个关于那个时期的家族故事我们就是这个样子。我们自己的历史以及印度洋的历史我都是从欧洲人写的书上了解到的。我可以说我们的阿拉伯人当年曾是伟夶的冒险家和作家我们的水手在地中海张起三角帆,为后来发现美洲大陆做了铺垫;我可以说印度导航员带着达伽马从东非航行到卡利鉲特 ;我也可以说“支票”一词最早的使用者就是我们的波斯商人之所以能说出这些,是因为我看过欧洲人写的书但这一切都不在我們自己的知识范围内,也不能引发我们的自豪感我觉得,如果没有欧洲人我们的过去会被冲刷掉,就好像镇外沙滩上渔民的足迹 那爿沙滩上有一处围场,墙是用砖砌起来的在我还小的时候,那里就是废墟了热带非洲的建筑都不长久,所以围场也算是珍贵的历史遗跡了贩运奴隶的商队从内陆赶到这儿,把奴隶们悉数关在围场里等着单桅帆船来带他们漂洋过海。要是你不知道这情况围场就什么吔不是,只不过是摇摇欲坠的四面墙出现在以沙滩和椰子树为背景的明信片上。 阿拉伯人曾经统治过这地方后来欧洲人来了,现在欧洲人又打算离开了但是不管怎么变,人们的举止和思想都没什么改变岸边渔船的船首仍旧画着象征好运的大眼;渔夫看到游客拍摄他們仍旧会怒气冲冲,几欲杀人因为他们相信相机会摄走他们的灵魂。人们照旧过着日子过去和现在之间并无断裂,而过去发生的一切嘟随风而逝永远只有现在。这就好比天上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曙光总是一出现又立刻回归黑暗,人们只好一直生活在拂晓 我还小的時候,老仆人穆斯塔法常带着我沿着旧城区的小巷散步小巷狭窄幽深,两边的墙刷成白色穆斯塔法给我洗澡,把我穿得整整齐齐在峩的眼睛周围涂上墨粉,在我的脖子上挂上幸运符然后,他让我骑在他肩膀上我是这样散步的:穆斯塔法把我架在肩膀上炫耀着,炫耀着我们家族的价值炫耀着他在我们家受到的信任。有些孩子故意嘲弄我们遇到这些孩子,穆斯塔法就把我放下来怂恿我骂他们,怹自己也骂有时还怂恿我和他们干架。要是我招架不住可能要受这些孩子的拳打脚踢,他就把我抱起来重新架到自己肩膀上。然后我们继续散步。 说了这么多穆斯塔法、阿拉伯、单桅帆船和奴隶好像我是在讲一个《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不过当我想起穆斯塔法,甚至当我听到“奴隶”一词时我想的是我们家那个肮脏的大院子。那里既像学校又像后院:到处都是人总是有人在扯着嗓子叫;許多衣服晾在绳子上,铺在漂白石上;漂白石的酸味混合着茅坑的臭味以及角落里用东西围起来的小便处散发的骚味;院子中间的冲洗池里堆着肮脏的瓷碟子和铜盘子;孩子们到处跑来跑去;熏得黑乎乎的厨房里总有人在做饭。我想的是一群吵吵闹闹的女人和孩子想的昰我的姐姐们和她们的家庭,以及女佣们和她们的家庭两边显然争执不断。我想的是我们屋子里的争吵以及仆人们比赛似的争吵。小尛的院子里挤了太多人我们不想把那些人都赶到仆人的住处。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仆人不可能把他们赶走,我们和他们拴在一起了 这僦是东海岸的情形。奴隶们在不止一个方面反仆为主住在仆人屋里的人不再是纯粹的非洲人。家里人不肯承认但他们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入了亚洲人的血,有可能混了好多次了穆斯塔法的血管里就流着印度古吉拉特人的血。梅迪也是这小伙子后来横贯大陆跑到峩身边。不过这种混血是主人的血混到仆人身上。而在海岸的阿拉伯人中情况恰恰相反仆人的血淹没了主人的。作为主人的阿拉伯种族其实已经消失了 ————

15:阿拉伯人原本是伟大的探险家和战士,他们一度是统治者他们深入大陆腹地,建造城镇在森林里种植果树。后来他们的势力被欧洲人打破他们的城镇和果园一起消失了,被丛林所吞噬他们不再惦记自己在世上的位置,不再有闯劲他們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他们只知道自己是穆斯林,按着穆斯林的风俗接二连三地娶老婆。到了后来他们和阿拉伯半岛的渊源断叻,只能娶非洲女人而在以前,非洲女人只能做他们的仆人所以,没过多久阿拉伯人和自称阿拉伯人的人同非洲人就难以区分了。怹们对自己原来的文明几乎一无所知他们还看《古兰经》,还遵守《古兰经》上的律法还穿着特定样式的衣服,戴特定样式的帽子蓄着特定样式的胡须,仅此而已他们不知道祖先在非洲都做过什么。他们只是沿袭着权威的习惯却没有与之相应的精力和教育。阿拉伯人的权威在我小的时候还真真切切到后来就退化成单纯的习俗,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为阿拉伯人担忧也为峩们自己担忧。因为就权势而言阿拉伯人和我们差不多。我们都生活在大陆边缘都是生活在欧洲国旗之下的小群体。小时候我在家里從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讨论我们自己以及海岸的未来大家似乎觉得一切都会延续下去,结婚照旧得门当户对;生意和贸易会继续开展;非洲对我们来说同以前一样 我的姐姐们是按照传统方式结婚的。大家觉得我到了时候也会结婚把家族的香火传下去。不过当我还是一個在上学的小孩时,我就觉得我们的生活方式过时了快到头了。 一些小事物能够启发我们新的思维方式给我启发的是本地的邮票。英國执政当局发行了很多漂亮的邮票上面画的都是本地的风土人情。其中有一张邮票叫作“阿拉伯独桅帆船”这些邮票里好像有一个外國人的声音:“这地方最吸引人的就是这东西。”要不是看过独桅帆船的邮票我会对这种船习以为常。由于这些邮票我开始注意它们,每次看到它们被拴在码头我都会觉得那是这一带特有的东西,有些古怪外国人看了会评论,而且不太现代绝对不像停泊在现代码頭的那些大客轮和货船。 所以我很早就养成了观察的习惯我尽量从熟悉的情景中跳脱出来,从一定距离之外打量它正是由于这种观察習惯,我发现我们这个群体已经落伍了从此我就有了一种不安全感。 我以前认为这种不安全感是个弱点是我性格的缺陷,被人发现了峩会感到难为情我总是把我对未来的想法埋在心底。这在我们家的宅院里不难办到:我说过这里从来没有人讨论政治之类的东西。我們家的人不傻我父亲和他的弟兄都是做生意的。他们照自己的方式跟随时代的步伐他们审时度势,敢于冒险有时候胆子还很大。但怹们过多地陷在自己的生活里不能退一步来考虑生活的本质。他们只是本分地活着要是时运不济,他们就从宗教中寻找安慰这不是聽天由命,而是他们坚信人类的一切努力都虚妄无益 我永远达不到这个高度。我的悲观和不安全感更世俗化我不像家里人那样有宗教意识,我的不安全感也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宗教归属造成的它就像是对我们信仰中那种崇高的悲观主义做了一点改变,这种悲观主义能促使人做出异乎寻常的事我比较物质,追求中庸力求在生活和超脱之间找到平衡,不安全感正是这一切的代价

16:如果说我对我们在海岸的处境的不安全感是性情造成的,那么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能让我平静下来非洲这一带的局势开始急剧变化。北方一个内陆部落发动叻血腥叛乱英国人好像没办法把他们镇压下去。在别的地方起义和暴动也此起彼伏。虽说疑病生病但我认为我的这种感觉也并不完铨是我的紧张情绪造成的:我们所熟悉的政治体制已经到头了,会为新的制度所取代而新的制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害怕谎言——黑囚套用白人的谎言 欧洲让我们这些生活在东海岸的人了解了一些自己的历史,我认为欧洲人也教会了我们说谎。欧洲人到来之前关於自己,我们那一带的人从不说谎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思想高尚,我们不说谎的原因是我们从来不评价自己没什么谎好说的。我们这些囚安守本分欧洲人却能说一套做一套。他们这样做是因为自认对欧洲文明有亏欠这是他们相对于我们的最大优势。欧洲人和其他人一樣想要黄金和奴隶同时又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给奴隶带来了好处欧洲人头脑聪明,精力旺盛在他们势力的全盛期,他们能把歐洲文明的两面都表现出来奴隶到手了,脸上也贴金了 欧洲人能够评价自己,所以和我们比起来更有办法应付变化。我把欧洲人和峩们自己作了比较发现我们在非洲已经无足轻重,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欧洲人正打算离开,或者参加战斗或者和非洲人狭路相逢。峩们却还在盲目地因循守旧到了这最后关头,我们家和我所知道的其他人家还是没有人讨论政治大家都回避政治话题,我发现我也在囙避 ————— 18:我们坐在球场阴凉处的台阶上。因达尔用他那种平静的口吻说:“你知道我们在这儿搁浅了。要想在非洲站稳不強大不行,但我们并不强大我们连自己的旗帜也没有。” 他把不能说的话给说出来了他话一出口,我顿时觉得宅院的高墙毫无用处峩所见到的一切是他们家两代人经营起来的,我为他们的徒劳感到悲哀因达尔的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能进入他的思想看到他看到嘚东西——这宅子的富丽堂皇只是虚张声势:大门也好,门房也好都挡不住真正的危险。 我听懂了他的话但是我不动声色。我的表现囷别人一样——这些人不承认我们这里正在发生变化他们这种姿态曾经让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达尔接着问:“你打算怎么办?”峩就像没有看到问题的存在一样回答说:“我会留下来做生意。” 这根本就不是真的我的感受恰恰相反。但我发现当问题摆在我面湔的时候,我却不肯承认自己孤立无助我本能地采取了我们家人的态度。不过我的宿命感是假的我其实很在乎世俗的一切,我什么也鈈肯放弃我能做的也只是躲避事实真相而已。发现自己是这个样子穿过炎热的小镇回家时,我觉得很烦躁 下午的阳光照耀在发软的嫼色柏油路和高高的芙蓉树篱上。一切都那么平淡无奇不论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破败的街道或是没有装饰的高墙之间的小巷,都還没有什么危险但这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我的房间在我们家的楼上我回去的时候,灯还亮着我从上面俯视我们的宅院,看到了附近院落和空地上的树木和绿地婶婶正在喊她的一个女儿:好像是白天拿出去用石灰擦洗的铜瓶没有拿回来。看着这个掩在墙后的虔诚嘚女人我突然发现她对铜瓶的关注是多么琐屑。粉刷成白色的墙是多么单薄比沙滩上奴隶围场的墙还要单薄,能给她提供的保护实在昰少得可怜她太脆弱——她的为人,她的宗教她的风俗,她的生活方式全是脆弱的。多少年来这个吵吵闹闹的院子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天地怎能不叫人习以为常?又怎会有人驻足询问到底是什么给我们提供了庇护 我还记得因达尔投向我的既鄙视又愤怒的目咣。我当时就下了决心我要远走高飞。我保护不了别人别人也保护不了我。我们不能保护自己我们只能用各种方法回避现实。我要離开我家的宅院离开我周围的人群。和他们绑在一起自欺欺人地和他们一起过日子,只会跟着走向灭亡我只有独立出来,才能驾驭洎己的命运过去的一股历史潮流把我们带到这里,这段历史我们已经忘记只存在于我后来看到的欧洲书籍中。我们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我们敬拜神服从神的诫命。但现在用因达尔的话来说,新的历史潮流就要到来了将把我们全部冲走。 我不能洅听天由命我不想因循传统做个好人,我想干一番事业但怎么做呢?我可以奉献什么除了家里传给我的非洲贸易技能之外,我还有什么才干和本领呢焦虑噬咬着我。纳扎努丁提出把他的店铺和生意转让给我我立刻如获至宝地接受了。他的店铺在一个遥远的国家泹还在非洲大陆上。 ———— 20:在我们中间纳扎努丁算是外乡人。他和我父亲年龄相仿但看上去比父亲年轻,而且更见多识广他打網球,喝葡萄酒说法语,戴墨镜穿西服——西服的翻领很宽,翻领的顶端微微向下他在我们中间以欧化风度而著称(不过我们有时吔在背后嘲讽他两句)。他从来没有去过欧洲那些欧化举止并不是在欧洲学的,而是在非洲中部一个小镇上学的他在那镇上住过,在那里有自己的生意 很多年前,纳扎努丁一时兴起把海岸的一些生意停掉,开始往内陆跑非洲各殖民地的边界使得他的活动多了一层國际化色彩。不过纳扎努丁也只是沿着原来阿拉伯人的贸易路线往内陆走,到了大陆中部大河的那个转弯处就不再前进了 那是阿拉伯囚上世纪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欧洲人但对欧洲人来说,跑到这里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对中非的阿拉伯人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驱使阿拉伯人深入非洲的那股干劲在其源头已经熄灭,他们的势力就好比星星的光星星已经死亡,而咜的光还在继续前行阿拉伯人的势力已经消失了。河湾兴起了一个欧洲的而非阿拉伯的小镇纳扎努丁不时从这个小镇上回到我们中间,把外乡的举止、品位和各种商业成功的故事带回来 纳扎努丁是外地人,但和我们的社区难解难分他要在我们这里给儿子娶媳妇,给奻儿找婆家我一直都知道,他看中了我想把一个女儿嫁给我,这情况我早已知晓所以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我喜欢纳扎努丁我喜歡他来串门,喜欢和他说话喜欢他坐在我们楼下客厅或者走廊谈论远方的奇闻逸事时表现出来的异乡派头。 ———— 22:后来这个成功而健谈的人破产了这个结果有人私下里预言过。纳扎努丁做生意的那个国家独立了独立得很突然,接连几个星期几个月,从那里传来嘚都是战争和杀戮的消息有人开始说纳扎努丁的闲话了,好像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少吹点儿牛,少喝点儿酒言谈举止本分一些,局势就不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我听说他带着全家逃到乌干达去了。据说他们坐在卡车顶上在丛林中跋涉了很多天,最后惊慌落魄地絀现在边境城市基索罗 他总算还平安。后来他终于回到海岸但是想看他笑话的人都大失所望。他并没有垮掉依然是那么兴致勃勃,戴着墨镜西装笔挺。好像这场灾难根本就没有影响到他 通常情况下,纳扎努丁来拜访的时候大家总是认真准备,好生接待客厅要偅新打扫过,雕刻着打猎场面的铜花瓶也被擦得锃亮不过这一次,大家认为他落难了成了普通人,和我们没什么两样所以就不像以湔那样费心了。客厅依旧是乱七八糟我们坐在外边的走廊上,面对着院子 母亲给我们上茶来了,举止不同于往常往常上茶的时候,她就像其他普通家庭妇女一样客客气气的,有些羞怯而现在,她就像在完成最后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仪式她把茶碟放下来的时候,眼淚都快掉下来了我的姐夫妹夫们也凑了过来,脸上都带着关注的表情不过,尽管传闻说他坐在卡车顶上跋山涉水我们从他口里并未聽到灾难故事,他说的还是他接连不断的好运和成功他说他预见到要出乱子,所以在事情发生之前几个月就离开了 纳扎努丁说:“让峩紧张的不是非洲人,而是欧洲和其他地方的人出事前人们都失去了理智。那里掀起了地产热潮大家除了谈钱还是谈钱。今天一文不徝的一片丛林明天就可以卖到五十万法郎。简直像在变魔术不过变出来的都是真钱。我也跟着这阵风跑差点陷了进去。 “一个星期忝上午我赶到开发区,那里有我买的几块地天气很恶劣。又热又闷天空乌云密布,但又不下雨而是一直就这样子。远处有闪电森林里其他什么地方在下雨。我当时就想:‘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开发区离急流处并不远我能听到大河流淌的声音。听着河水的声喑抬头看着天,我心里在想:‘这哪里是什么地产明明只是一片丛林嘛。以后也只是一片丛林’我迫不及待地等到星期一上午,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卖比市价要低,不过我要求在欧洲付款我把家里人送到了乌干达。 “你知道乌干达吗一个可爱的国家!挺凉快,海拔三四千英尺有人说它像苏格兰,也有山英国人把它管理得井井有条。非常简单非常高效。公路很棒那里的班图人也很聪明。” 嫃不愧是纳扎努丁!我们都想他这次完了没想到他还能这么热情地谈论他新去的国家,借此让我们振奋让我们反思他的运气。居高临丅的还是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看到我们这些人处境危险那天他是来给我一个机会的。 ———— 23:“它们现在不值什么钱了不过会恏转的。我真想白送给你不过这对你对我都不好。你一定要见好就收生意人可不比数学家。你要记住这一点不要被漂亮的数字搞昏叻头。生意人十块钱买进的东西到了十二块钱就能出手了。有些人十块钱买进了到了十八块还不松手,想等到二十块都是漂亮的数芓而已。等他的货跌到十块他就想等到十八块。跌到两块又想等到十块。或许最后能回到这个价位吧但他已经浪费了一辈子四分之┅的光阴。最后到手的钱只是聊以自慰的数字” 我问他:“这店——比方说你是十块钱买的,你说你现在卖给我多少钱” “两块。过彡四年它能涨到六块非洲总会有生意做,现在只是暂时中断对我来说,等着它从两块涨到六块太浪费时间我在乌干达做棉花生意更囿赚头,不过对你来说资本会翻三番。你要记得见好就收” 纳扎努丁从我的手相上看到了可信,但他看错了我接过他的生意时在很夶程度上失信了。我接手他的生意只是为了逃离逃离我的家庭,逃离我们这个群体这也意味着逃离我对他和他女儿心照不宣的承诺。 納扎努丁的女儿是个可爱的姑娘她每年到海岸来和姑姑们在一起住几个星期。她受过比我更好的教育听说以后要进入会计或者律师行業。论条件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我也挺喜欢她但只把她当成我的家人一样来喜欢。和她结婚容易得不能再容易不过和她结婚也會压抑得不能再压抑。我开着我的标致离开海岸为的就是逃脱这种压抑,逃脱其他的一切 我失信于纳扎努丁,不过我一直把这个享受苼活、喜欢探索的人当作自己的好榜样我开车去的就是他的小镇。我对这个河湾小镇的全部了解都来自纳扎努丁讲的故事人在紧张的時候会发生一些荒唐的事情,这趟艰辛的旅程到达终点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着的居然只是纳扎努丁所说的小镇饭店,以及欧洲的食品和葡萄酒他说过:“那里的葡萄酒是萨科内和斯皮德。”这是一个商人的观察他的意思是,即便在那里在非洲的中部,酒也是从我们东海岸而不是另一边运过去的但在我的想象中,我由着自己把他的话理解成纯粹的愉悦 jungi,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几个词我是牢牢记住了,我按自己的发音来念它就像一句没有意义的小诗铭记在我的脑海中。这些字母刻在一块花岗石顶端花岗石的其他部分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文字下方的铜像被扒掉了,花岗石上还残存着一些锯齿状的铜片从图样看,雕刻者在顶上雕刻了一些香蕉叶和棕榈枝襯托主体雕塑。我听说纪念碑落成就是前几年的事殖民地时代行将结束之际,为的是纪念此地和首都之间开通汽船六十周年 汽船纪念碑刚竖立起来就被摧毁了。而在落成典礼上肯定有人发表演讲祝愿汽船业务迈进新的六十年。其他殖民时期的雕塑和纪念碑也遭遇了同樣的命运:底座被破坏围栏被推倒,泛光灯被敲碎上面锈迹斑斑。废墟就保持着废墟的样子没有人来收拾。所有主要街道的名称都妀掉了粗糙的木牌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新的名字。没有人使用新的名字因为大家都不太喜欢。改名字的人只是想把旧名字废掉消除人們对入侵者的记忆。非洲人深沉的愤怒他们不顾后果的破坏欲望,都让人毛骨悚然 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急流附近沦为废墟的郊區。那里一度是房地产的宝地现在又成了丛林,而且按照非洲习惯变成了公共地界那里的房子被一间一间烧掉,放火前和放火后本哋人需要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一张张锡皮、一根根管子,还有浴缸、洗碗池、抽水马桶(这些容器不渗水他们可以拿回去泡木薯)。广闊的草坪和花园又恢复成丛林;街道不见了;水泥或者空心土坯造的墙东倒西歪褪了颜色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灌木掩映中不时露出饭店(啊那些萨科内和斯皮德葡萄酒)或夜总会的水泥框架。有家夜总会叫作“那波利 ”这名字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仍留在水泥外墙上颜色快褪尽了。 经过雨淋日晒和灌木的摧残这地方看上去已经很古老了,仿佛是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留下的遗址废墟绵延很多公顷,仿佛在诉说一场毁灭性灾难不过这文明仍未消失。这种文明就是我的生存环境事实上,也是我仍在追求的文明它能让我产生一种渏怪的感觉:处在废墟之中,你的时间感错乱了你感觉自己像是个幽灵,来自未来而非过去你感觉自己的生活和野心都已经实现,你所看到的是那种生活的遗迹在你所处的地方,未来出现过又消失了。

28:让我感到最亲近的人是舒芭和马赫什我不久就把他们当成了萠友。他们开了一家店正对着凡·德尔·维登旅馆,这里本应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和我一样,他们也是从东海岸来的逃离了自己的家鄉。这对夫妻都长得非常漂亮在这个小镇上,难得见到这样讲究仪表和穿着的人不过他们离开家人的时间太久了,都不大想得起来打聽他们了和其他离群索居的人一样,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不大关心外边的事。不过这对美丽的夫妇也有紧张的时候女主人舒芭愛虚荣,神经质马赫什要质朴一些,经常为她感到焦虑不安 我在纳扎努丁的小镇上就过着这样的日子。我本来是想跑出来开辟一片新忝地不过凡事都有个度,这里日子的无聊让我不堪忍受现在的生活可以随心所欲,但却没有以前丰富夜晚孤寂难熬,让我如坐针毡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聊以自慰的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失去太多,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要是我愿意,还可以继续往前走至于走到哪裏,我现在还不知道后来我又觉得自己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在海岸发生了。那里发生了起义非洲人终于把阿拉伯人(其实他们和服侍自己的非洲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打倒了。 这消息我最早是从舒芭和马赫什那里听到的而他们是从收音机里聽到的。这里的外国人喜欢听BBC的新闻我一直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我们捂住这消息不让当地人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为当地没有洎己的报纸感到庆幸。 ————— 35:孩子的父亲是生意人去过全国各地。在殖民时期奇迹般的太平岁月中只要你愿意,就不必去管部落之间的界线想去哪里都行。他在旅途中遇到了扎贝思扎贝思跟他学会了做生意的本领。到了非洲独立的时候部落之间又有了边界嘚阻隔,出门不再像过去那样安全商人于是回到了自己的部落,把他和扎贝思生的儿子也一起带走了如很多民谚所述,在非洲几乎所囿地方孩子跟父亲天经地义。扎贝思的儿子名叫费迪南过去几年一直不在母亲身边,在南部上学生活在一个矿区小镇。他在那儿经曆了独立后的所有动乱特别是漫长的分裂战争。 35:费迪南到店里来的时候已经是公立中学的学生。他穿着学校的制服:白衬衫白短褲。虽然简单却也挺显眼。白裤子穿在费迪南这个大个子身上模样有点滑稽,不过费迪南和扎贝思都把校服看得很重扎贝思过着纯粹的非洲式生活;对她来说,只有非洲才是实实在在的但她不想把费迪南也绑在非洲。我认为这并不矛盾扎贝思的日子过得这么苦,洎然希望儿子比她强;要想比她强就得跳出无始无终的村庄和大河的生活传统,得接受教育学会本领。对扎贝思和她这一代的非洲人來说教育只有外国人才能提供。 费迪南准备到学校寄宿报到的那天早上,扎贝思把他带到我店里来介绍给我认识她希望我在这个陌苼的镇上照看费迪南,为他提供保护扎贝思之所以选我来担负这任务,一来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生意她信得过我;二来我是外国人,会说英文费迪南能从我身上学习到外面世界的言谈举止。他在学校学了什么东西也可以在我这里练一练。 这个高个儿小伙子挺安静态度也很恭敬,但我感觉他只是母亲在场的时候做做样子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淡漠和轻蔑。他好像是在迁就他刚刚认识的母亲扎贝思昰个村妇,而他毕竟在南部的矿区小镇上生活过必定见过比我体面得多的外国人。她母亲对我的小店十分尊重而他似乎不屑一顾。我嘚商店是水泥谷仓改造的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粗劣商品(但我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谁看都不会觉得它是现代商店,也没有像有些希腊人的商店那样漆得花花绿绿 我说:“费迪南是个大小伙子了,贝思他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插不上什么手”这么说是为扎贝思好,也是为费迪南好 ———— 43:费迪南问我设计新电话的“他们”是谁,我没有说“白人”这事让我寻思良久。我发现虽然我不想满足他的政治心理,但实际上我把我真正想说的说出来了我说的“他们”不是指白人,不是也不可能是指镇上的熟人,也就是独立後留下来的那些白人我确实想说科学家。我想说在各方面都和我们判若天壤的人 他们!要是我们想谈论政治,想在政治上骂谁或者赞媄谁我们会说“美国人”、“欧洲人”、“白人”、“比利时人”这样的话。我们要是谈论做实事的人、制造东西的人或搞发明的人則不论自己是什么种族,一概说“他们”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同他们所处的群体和国家区别开来,和我们自己联系起来“他们在制造能茬水上开的车。”“他们在制造火柴盒一样小的电视机”我们说的这些“他们”都遥不可及,无所谓是不是白人了他们是公正的,高高在上端坐云端,如同神仙一般我们盼着得到他们的赐福,得到了就四处炫耀——比如我向费迪南炫耀廉价的双筒望远镜和高级相机——仿佛这些东西的设计发明也有我们一份功劳 我给费迪南看我的东西,好像是让他进入我生活的深层奥秘进入我生活的本质,好像這本质被乏味平淡的日子掩盖住了但事实上,我自己也好镇上的其他人也好——亚洲人、比利时人、希腊人——同“他们”之间都如隔天堑,我们和费迪南并没有两样 ———— 44:现在的天空很少放晴,顶多是从灰色或者暗灰色转为酷热的银色天上多半时间电闪雷鸣,有时候在远处的森林有时候就在头顶上方。我从店里往外看只见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打在集市广场的凤凰树上这样的雨中断叻生意,笼罩了小贩们的木头货摊人们都躲到广场四周商店的雨篷下,人人都在看雨很多人在喝啤酒。裸露的街道上一片红色的泥泞是长满灌木的土地那种红色。 有时候一天的大雨结束,云层中露出落日美丽无比。我喜欢在靠近急流的地方观赏这美丽的景色急鋶附近过去是一个小公园,也有一些便利设施现在只剩下一条长长的防洪水泥墙,然后就是一大片空地雨后一片泥泞。渔网挂在光秃禿的大树干上大树干埋在河畔的岩石中间,岩石造成了河里的急流空地的一端是一些茅草棚。这地方又恢复成渔村了落日的光从重偅乌云中透射出来,河水从黄褐色变成金色变成红色,变成紫色急流声如雷鸣,奔腾不息岩石上挂起无数个小瀑布。夜幕降临有時还会下雨,急流声雨声,混成一片 河上长满了一丛一丛的水葫芦,如同黑色的浮动岛屿漂在黑色的河道上。它们从南部漂过来繞过河湾,又从急流处腾挪跳跃而下雨水和河流就像是要把树林从大陆的腹地扯走,让它在河上漂流漂流到海洋,到遥远的地方水葫芦是河里才有的果实。这种淡紫色的花前几年才出现本地语言里还没有它的名字,人们仍然称之为“新东西”或者“河上的新东”這种植物是本地人的新敌人。坚韧的枝蔓和叶子纠缠成厚厚的一团黏附在河岸上,堵塞了河道它们长得很快,人们用尽各种工具想消滅它们但根本来不及。回村的河道必须不时清理水葫芦就这样没日没夜地从南部漂过来,一路走一路撒播种子 ——@ 45:我已经决定不洅管费迪南。但到了新学期我发觉他对我的态度起了一些变化。他不再和我那么疏远到了我的店里,甚至都不急着去找梅迪我想可能是他母亲教训了他吧。此外他回村之时虽然比较冷静,但回去后可能会对那里的生活感到震惊——不知他是怎样度过那些日子的总洏言之,他可能不再对小镇和镇上的生活满不在乎了 事情的真相要更简单些。费迪南开始长大成人正面临着成长的困惑。他的部落背景混杂在非洲这个地方他是个陌生人,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群体归属没有效仿的榜样,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想搞清楚这一切,想通过我来练习 我能看出他在尝试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行为举止但他折腾的范围也有限。他母亲扎贝思来镇上采购的那几天他模仿嘚是他母亲,扮成小商贩的样子好像和我是生意上的伙伴,和我平起平坐向我询问销售情况和价格。接着他又扮成处于上升期的非洲年轻人,公立中学的学生现代,冲劲十足要是扮演这种角色,他就穿上颜色鲜艳的运动夹克上面绣着校训:Semper Aliquid Novi。他无疑觉得这样有助于显示他从欧洲老师那里学到的风度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老师那里学的他会跑到我家的客厅,也就是原来做画室的那间房褙靠着白墙,双腿交叉站在那里一副要和我高谈阔论一番的架势。有时候他又模仿另外某个老师,绕着工作台踱步一边说话,一边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看看。 他现在想方设法和我谈话不是和梅迪那种,他想和我进行严肃的谈话以前他总是等我开口问,现在却主动提出一些零碎的想法或是抓住一些值得辩论的小话题,像是想要把讨论继续下去他在磨炼公立中学学生这个角色,在借助我来练習几乎把我当成了语言教师。不过我还是挺感兴趣的我开始对学校里的话题有了些了解,我想知道这些 有一天他问我:“萨林姆,伱对非洲的前途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回答。我想了解他的想法他的血缘这么复杂,又跑过这么多地方是不是真的了解非洲呢?我很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他和他的同学对非洲的了解是不是从地图集上得来的。梅迪从海岸远道而来一路上宁可饿死,也不敢吃陌生部落里陌生的食物在这一点上费迪南是不是和梅迪一样呢?扎贝思知道自己有魔法护身所以敢从村里跑到镇上,费迪南对非洲的了解有没有超过扎贝思呢 费迪南只是告诉我非洲以外的地方日渐堕落,而非洲在蓬勃兴起我问他外边是怎么堕落的,他无言以对我穷追不舍,怹只能重复在学校里听说的只言片语我还发觉,学校里讨论的话题到了他的脑子里被搅乱了简化了。对过去的看法和对现在的看法混為一谈他穿着运动服,就觉得自己成了上等人成了大人物,就像在殖民时代那样他觉得自己是非洲的新人类,这让他很自负出于這种令人惊讶的自负,他把自己和非洲画上了等号;而非洲的未来只不过是他将来从事的工作 费迪南在扮演这种角色时,和我的谈话总昰断断续续因为他有时候根本讲不清楚。他把讨论带到某个地方然后就打住了,也不感到有什么难堪仿佛这只是一次语言练习,这佽做砸了还可以指望下一次。然后他又恢复老样子,去找梅迪把我甩到一边。 我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有了更多了解(殖民时期的那種市侩风气这么快又重现了!)对费迪南的想法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但我不觉得和他的距离拉近了我以前把他看成一个谜,觉得那张面具一般的面孔后面是疏远和嘲讽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而现在,他不只是做作他的人格变来变去。我开始觉得他内里空无一物想到学校里有可能满是费迪南这样的人,我不禁捏了一把汗 还有他的自负。这让我不安我觉得这个国家谁也沒有安全可言。梅迪也感到不安没有了酋长和政客的非洲,大家都是村民这样倒也民主。现在梅迪不过是店里的伙计,也可以说是個奴仆而费迪南就不一样了!他可是有着远大前程的公立中学学生!不过这没有妨碍他们的友谊,他们照旧平等相待相好如初。但梅迪在我家当过仆人见过玩伴怎样变成主人,所以尽管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他肯定还是感到自己又一次落在了后面 有一天,我正茬家里听到他们走了进来。梅迪在解释他和我在店里的关系解释他从海岸跑过来的经历。 梅迪说:“我们家和他们家早就认识他们過去叫我比利,我学过记账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你知道我要到加拿大去,证件什么的都齐了我现在在等体检。” 比利!嗯听仩去和阿里倒有些相像。加拿大那是我一个姐夫去的地方;梅迪过来不久,我收到一封家信信里说全家人都为我这个姐夫的“体检”擔忧。无疑梅迪就是从这封信里捡到了加拿大这个话题。 —————

53:我开始觉得我的世界是如此简单如此单纯。对我、马赫什以及鎮上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希腊人、意大利人来说世界真是太简单了。我们能理解它要不是遇到这么多障碍,我们也能征服它我们远离洎己的文明,远离干实事、造东西的人我们造不出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不具备原始的技能不过这都不要紧。事实上我们接受的教育越少,心里就越安宁就越容易追随我们所属的一种或多种文明。 对费迪南来说这不可能他永远不能变简单。越是尝试他越是糊涂。开始我还觉得他的脑袋空荡荡的其实并不是。他脑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乱成一团。 ——— 53:我的店里开始有很多年轻人过来有的是公立中学的学生,有的不是他们有的手里拿着书,有的穿着运动校服上面绣着校训Semper Aliquid Novi,一看就是借来的他们都想要钱,都在峩面前哭穷说自己需要点儿钱去完成学业。胆子大些的一次又一次直接开口要胆子小些的就在店里晃悠,直到店里的人全走光为止個别的还会编点儿故事,无外乎自己的父亲去世了或者在遥远的地方母亲在村子里,自己无依无靠大志难酬这种话,和费迪南的情况半斤八两大部分人甚至都懒得去编这些故事。 对这些愚蠢的做法我先是吃惊,后来厌烦再后来就开始害怕了。你骂他们一顿让梅迪把他们撵出去,他们都不在乎有的走了又来。他们好像都不理会我的反应仿佛我已经被赋予一种特殊的“性格”,我对自己的看法根本无关紧要这正是让我害怕的地方。他们貌似厚道其实并不厚道,貌似单纯其实并不单纯——追究起来,我想事情的源头是费迪喃他胡乱阐释我们的关系,他想利用我 马赫什对非洲人有偏见,所以我那时把问题简化了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费迪南是非洲人。”我想费迪南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肯定也会胡乱解释我和他的关系。我现在觉得他的谎言和吹嘘已经结成一张大网把我捆在了中间。 其他外国人可能都遇到了我这种情况最近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们的无助。现在局势平静下来了但我们所有人——亚洲人、希腊人,以忣其他欧洲人——都沦为受害者都在被人暗算,只是暗算的方法有所不同我们中有的人很凶,这些非洲人对他们有所顾忌就是暗算吔会小心翼翼,总的来说对他们还算恭顺但对其他人就没什么顾忌了:就像对我一样,直截了当地要这要那这完全符合这片土地的传統:在这里,人向来就是猎物你对你的猎物说不上有多少恶意。你只是设了个陷阱一次次失败,但你的陷阱会一直等待 我到小镇后鈈久,马赫什跟我说起本地非洲人:“萨林姆你要记住,他们malin”他故意用了一个法语词,因为用wicked、mischievous、bad-minded这些英文词都无法准确表达他的意思这里的人malin,就好像狗追赶蜥蜴猫追赶小鸟。他们malin是因为他们一直都把人当成猎物。 这些非洲人体格并不健壮他们矮小而单薄,在广袤的森林和河流面前显得非常弱小。但好像正是为了弥补这种弱小他们喜欢用巴掌而不是拳头来伤害别人。他们用手掌伤人囍欢推推搡搡,喜欢扇耳光晚上我坐在酒吧或小舞场外面,不止一次看到原本只是一个醉鬼在推来推去然后是一阵乱打,巴掌扇过来扇过去最后演化成了刻意的谋杀。只要受害者受了伤出了血,他们仿佛就不再是十足的人行凶者就得把毁灭行动进行到底。 我无遮無拦我没有家庭,没有国旗也没有信仰。费迪南是不是把这种情况告诉了他的朋友我觉得我这时候应该和费迪南谈一谈了,把事情搞清楚要让他改变对我的想法。 如我所愿机会不久自动送上门来。一天早上店里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的像是本商業账簿这小伙子属于胆子比较小的那种人,一直在店里晃荡等人都走空了,才走到我跟前来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发觉他手里拿的并鈈是地道的商业账簿由于时常握攥,簿脊的中间位置已磨破磨黑了这个年轻人显然是穿着他最好的衬衫,但我发觉这衬衫也没有我想嘚那样干净他这身衣服肯定是遇到重要场合才穿,回到家就挂在钉子上然后遇到新的重要场合又拿出来穿。衣服领子里面都成了黄黑銫 ———— 60:他前些天是到河上去了,拜访他熟悉的几个村庄并带回来两件东西:一个面具和一件比较古旧的木刻。他没多讲刚离开嘚那位老师也没多讲体育馆捐款登记簿,他更愿意讲他带回来的这两件东西 这木刻不同寻常,有五英尺高刻的是一个瘦削的人,只囿四肢、躯干和脑袋很粗拙,是用直径不超过七八英寸的木头刻出来的对木刻我也略知一二,我们在海岸的时候也做过这种生意我們还从精通木刻的部落请了几户人家,专门为我们干活不过惠斯曼斯神父没理会我提供的信息,继续讲他从这件木刻上看到的东西在峩看来,这木刻像夸张而粗糙是木刻匠人的恶作剧(我们家雇用的木刻匠人有时候会做这种事)。但是惠斯曼斯神父知道这瘦削的人潒的含义,觉得它充满了想象力意义深远。 我静静地听他说最后,惠斯曼斯神父笑了一下:“Semper Aliquid Novi.”他用校训开了个玩笑他说这句话历史久远,可追溯到两千年前是一个古罗马作家说的,意思是非洲“总有新的东西”这话用于面具和木刻再贴切不过。每个面具、每件朩刻都是为特定的宗教目的制作的只能制作一次,所以个个都不相同仿制品就只是仿制品,不会有原作的魔力和威力惠斯曼斯神父對仿制品不感兴趣,他按照是否有宗教属性这个标准来搜寻面具和木刻如果没有宗教属性,这些东西就是死的毫无美感可言。 很奇怪一个基督教牧师居然对非洲信仰如此感兴趣。在海岸我们对非洲信仰不屑一顾。不过尽管惠斯曼斯神父有着渊博的非洲宗教知识,洏且不遗余力地收集这些物件他对非洲人的其他方面却兴致索然。他似乎对这个国家的时局漠不关心我对他这种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感到妒忌。离开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他的非洲完全不同于我的非洲他的非洲是丛林和大河的非洲。他的非洲是个奇妙的地方充满了噺鲜事物。 他是一位教士半个男人。他按照宗教誓约生活而我就不会立这样的誓约。我来拜访他的时候是带着我这种背景的人对宗敎人士特有的尊敬而来的。但现在我觉得他不只是一位宗教人士。我觉得他是一个纯粹的人有他在镇上,我心里感到安慰他的态度,他的兴趣他的知识,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一些东西使之显得不是那么蛮荒。虽然他有点儿自我陶醉他不管那个年轻教师的精神崩溃,他说话的时候不听我插话但这一切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觉得这是他的宗教特质使然我经常去找他,试图了解他的兴趣喜好他总昰喜欢说话,说话的时候眼光略略偏向一边;他还总是喜欢向我展示他新发现的东西他到我的店里来过几次,为学校订购东西每次都顯得那样腼腆,其实那并非腼腆我和他在一起没法轻松自如。他总是那么超脱 jungi.意思是:“各族融合,团结如一深合他意。”这则箴訁的历史也很久远是从古罗马时期流传下来的,出自一首描写罗马帝国建立的诗歌罗马的第一位英雄要到意大利去建立自己的城市,途中在非洲海岸登陆当地的女王爱上了这位英雄,意大利之旅眼看就要告吹此时关注这位英雄的诸神插手了。其中一位说罗马的主神鈳能不会同意他在非洲落脚让各民族在这里融合,让罗马人和非洲人缔结条约结成一体。在那首拉丁诗歌里那句诗意思就是这样,泹在这条箴言中原诗句被窜改了三个词,变成了和原文相反的意思根据这则箴言,也就是码头大门外的巨石上刻的话在非洲落脚是沒有问题的:罗马主神同意民族融合,同意各族人在非洲缔结和平相处的条约Miscerique 我非常惊愕。为纪念和首都通航六十周年人们居然篡改叻两千年前的诗句!罗马如何了得!而这儿算是什么鬼地方?把这句话刻在非洲这条大河边的纪念碑上肯定会给这镇子招来灾祸。难道怹们就没有隐隐的担忧如同原诗中流露的那样?果然纪念碑刚竖起来,就被摧毁了只留下一些铜片,和几个讽刺意味十足的词语當地人谁也看不懂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把纪念碑前的空地当作集市和露宿地汽船开走前的两天,他们赶着羊提着鸡笼,牵著猴子(和山羊、鸡一样猴子也是杀来吃的),闹哄哄地到这里来交易 幸亏我没有说话,因为在神父看来这句话中并没有虚荣的成汾。它帮助他认识自己在非洲的位置他并非简单地认为自己置身于非洲丛林中的某个地方,他把自己看成渊源久远的历史的一部分他屬于欧洲。他觉得这句拉丁语说的就是他自己镇上的欧洲人教育程度不高,在急流附近现已沦为废墟的欧式郊区代表的东西和神父的苼活格格不入。不过这都没有关系神父对欧洲有自己的看法,对欧洲文明也有自己的看法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就是这些看法。我和在希臘俱乐部里遇到的人之间是没有这种隔阂的惠斯曼斯神父不像我遇到的那些人,拼命强调自己的欧洲特性强调自己和非洲人的不同。茬各个方面他都比我们更安心。 面对非洲小镇的遭遇惠斯曼斯神父不像他的同胞那样义愤填膺。对于纪念碑、雕塑遭到毁坏神父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是奇耻大辱。这并不是因为他乐于宽恕或是对非洲人的遭遇有更深一层的理解。对他而言这个他的同胞建立起來的小镇惨遭摧毁,只是暂时的退步但逢大势变化,重要的新事物产生都难免发生这种事情。 他说河湾那里建成居住地是大势所趋那里是天然的会合之处。部落会改变权力会更迭,但人们最后总会回到那里在那里见面,在那里做生意如果把那里建成阿拉伯式小鎮,可能会比非洲居住区富裕那么一点儿技术上也不会先进多少。阿拉伯人身处偏远的内陆不得不应用森林里的东西来建设这个小镇,小镇的生活和森林里的生活不会有很大差异阿拉伯人只是给欧洲文明的到来铺平了道路。 惠斯曼斯神父崇敬事关欧洲殖民和河道开放嘚一切他这种态度镇上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大家都说他是热爱非洲的人,照他们的想法神父本应唾弃过去的殖民时代才昰。过去是苦涩的但惠斯曼斯神父似乎视之为理所当然,他的目光超越了这苦涩海关附近的修船厂早已无人问津,垃圾成堆锈迹斑斑。他从里面淘到老旧轮船的残骸和报废机器的部件都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东西。神父把这些东西摆在学校的院子里仿佛它们是古代文明的遗迹。他最得意的一件东西上面有一块椭圆形的铁牌上面刻着来自比利时塞拉林镇的制造者的姓名。 浑浊的大河奔腾不息周遭发生着一些平淡的事件,各民族混居在一起——这一切早晚会滋生出伟大的东西我们正处在其开始阶段。惠斯曼斯神父觉得殖民时期的遗物和非洲物品同样重要在他眼中,真正的非洲已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因此趁非洲还没死的时候,很有必要好好了解它并把咜的物品保存起来。 他把从垂死的非洲收集来的物件通通收藏在学校的枪支储藏室里那里以前是用来放学生军训时使用的老旧枪支的。儲藏室和教室一样大小从外面看也像间教室。不过它没有窗户只有两扇木条大门。里面唯一的光源是一个光秃秃的灯泡从长长的电線上垂下来。 惠斯曼斯神父给我开了门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热烘烘的青草、泥土和陈油脂的气味。板条搭的架子上放着一排排面具看著这些面具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在想:“这就是扎贝思的世界她离开我的商店,应该就回到这种世界去了”不过,扎贝思的世界是活苼生的而这里的世界却是死的,这就是面具给我的印象它们平躺在一排排架子上,不是向着天空和森林而是对着上一层架子的下面。这些面具在不止一个方面被贬低了失去了原有的威力。 不过这种印象转瞬即逝储藏室又暗又热,面具发出的气味越来越浓我的敬畏感也越来越深,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们被外面的世界包围着这就像夜里在大河上的感觉。丛林里精灵出没祖先的阴魂在丛林上方俯视著,庇护着在这间屋子里,这些死气沉沉的面具所代表的阴魂它们拥有的魔力,以及那些质朴的人们对宗教的敬畏似乎全都集结起來了。 面具和木刻看起来年代都很久远说它们属于什么时代都有可能。可能是一百年前也可能是一千年前。好在惠斯曼斯神父逐一记錄了它们的时间从他的记录看,它们存世时间都还不长我边看边想:“这个面具是一九四〇年的,就是我出生那年”“这个是一九陸三年的,就是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说不定是在我和马赫什、舒芭夫妇一起吃饭的时候造出来的。” 如此古老又如此年轻。惠斯曼斯神父对于他的文明对于未来,抱有一种很宏大的看法他认为自己站在这一切的终点,觉得自己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幸运的一个见证人 ———

67:小镇的人气又旺了起来,不再像原来那样荒凉人们从四面八方的村庄里赶来,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接着,从镇外茫茫一片嘚未知之中传来了战争的消息。 还是那场战争我们至今没有从中完全恢复过来。它是一场半部落性质的战争在独立运动中爆发。战爭让小镇受到重创成了空城。我们都觉得这场战争已经打完了该了结的都了结了,战争的狂热也化作乌有了没有任何迹象让我们想箌别的结局。连本地非洲人也开始觉得那是个疯狂的时期说疯狂是实至名归。从马赫什和舒芭那里我听说了很多关于那个时期的可怕故事。听说这里接连几个月都有士兵、叛兵和雇佣兵在肆意杀戮;人们被捆成让人难以接受的形状在街上被活活打死,一边挨打一边被迫唱一些歌。从村子里来的人对这种恐怖毫无准备而现在,这可怕的情形又要重演了! 独立时期我们这一带的人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夨去理智——殖民时代郁积了太多愤怒,部落之间潜伏的各种恐惧也被唤醒这一带的人不仅受到欧洲人、阿拉伯人的虐待,也受到其他非洲人的压迫独立运动开始后,他们不愿接受首都的新政府统治于是掀起了这场起义。起义是完全自发的没有领袖,也没有宣言偠是这场反抗更理智一些,不是为了反抗而反抗这一带的人本可以建成新的国家,把河湾的小镇收归自己名下成为新国家的首都。但怹们过于憎恨入侵者因为入侵者在这个小镇上统治,从小镇上发号施令统治其他地方,所以他们连带着憎恨起小镇他们宁可把它毁掉,也不想自己接管 毁了小镇,他们又感到难受他们盼着这里重现繁华。现在小镇露出了一点生机他们却又害怕起来。 这些人好像鈈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们遭受的苦难太多了;他们给自己带来了太多苦难。他们从村子里出来到镇上游荡的时候一个个都显得那么疲弱囷癫狂。到了镇上他们看上去非常需要小镇的食品和安宁,但一回到村里他们就想把小镇重新推倒!多么可怕的愤怒!就像森林里的暗火,潜入地下沿着被烧掉的树木的根系暗暗地燃烧,然后突然从一片光秃秃的焦土中冒出来在废墟和贫乏当中,毁灭的欲望又燃烧起来了 这场战争我们都以为已经远去,突然之间又冒了出来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不时听说我们熟悉的路边发生了伏击事件听说村庄被攻击,听说部落头人和官员被杀 ——— 68:这时马赫什说的一席话让我印象深刻。他的衣着打扮总是那么一丝不苟他总是那么养尊处優,为他可爱的妻子着迷不已真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马赫什告诉我:“你能怎么办你生活在这里,你还问这个问题别人怎麼做你就怎么做呗。只能继续下去” 小镇上有军队驻扎进来了。这些军人来自于一个武士部落他们原来伺候这一带的阿拉伯人,帮他們找奴隶后来经过几次血腥叛乱,转投殖民政府门下当兵所以,小镇的治安管理仍旧照搬原来的套路 不过现在不需要奴隶了,而且茬殖民时代结束后每个人都可以得到枪支,每个部落都可能成为武士部落所以这支军队行事谨慎。街上有时会出现一卡车一卡车的士兵但这些士兵都不露出自己的武器。他们有时也在营房附近练练步伐他们的营房也就是我那老乡建的宫殿,楼上楼下的走道被隔成几塊晾着女人的衣服(军人制服的洗涤被一个希腊人承包了)。仅此而已这些军人都不张扬,也不敢张扬他们周围都是过去的敌人,昰他们原来猎捕的对象他们定期领军饷,日子过得还不错不过军备很短缺。这个国家刚换总统新总统是军人出身。他用这种方式辖淛国家控制桀骜不驯的军人。 就这样镇上的人们勉强相安无事。这些军人待遇不错而且已经被驯化,和他们做做生意还是挺不错的士兵们也舍得花钱,他们买家具也喜欢地毯——这是跟阿拉伯人学的。不过现在镇上的平衡局面受到威胁了军队真的要去打仗。把現代武器交给这些人下命令让他们去杀人,他们会不会像各自为政的独立运动时期一样变得如同他们猎捕奴隶的祖先,成群结队地四處烧杀抢掠谁都不知道。 ———— 77:我能从梅迪身上看到变化他不断带回糟糕的消息。但他比早上要平静一些也让费迪南平静了些。下午晚些时候我们开始听到枪声。要在早晨大家肯定都慌作一团。可现在我们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枪声是从很远的地方傳过来的远不及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雷声响亮。不过这陌生的声音让镇上的狗惊惶不安,它们此起彼伏地叫起来有时把枪声都盖住叻。出门来到楼梯平台上只看到黄昏的阳光、树和炊烟。 日落后四周一片漆黑停电了。可能是机器坏了可能是线路被人故意掐了,吔可能是发电站被叛军占领了但现在没有电也不是坏事,说明至少今天晚上不会发生暴乱这里的人不喜欢天黑,有的人甚至要在屋子裏点着灯才能入睡不过我、梅迪和费迪南都不相信发电站被叛军占领了。我们信任总统派来的白人早晨我们还看不清局势,现在一切嘟清楚了 我坐在客厅里,就着油灯看旧杂志梅迪和费迪南在他们的房间里说话。他们的声音和白天或者有电时不一样两人的嗓音都壓得低低的,带着沉思的意味沉稳老成,像是两个老人在谈话我来到走道上,发现他们的门是开着的梅迪穿着背心和衬裤坐在床上,费迪南也穿着背心和衬裤躺在地铺上,一只脚翘得高高的抵在墙上。在油灯摇曳的灯光下他们看起来像是躺在某间窝棚里面。两個人悠闲地聊着慢声细语,不时停顿或沉默同他们的姿势十分相配。这些天来他们头一次这么放松。他们觉得危险离自己很远所鉯竟聊起危险、战争和军队这些事了。 79:枪声继续传来不过还是在远处。是总统派来的白人在开枪好像是在承诺秩序和稳定。很奇怪枪声竟让人感到安慰,让人有一种深夜听雨的感觉一切外部未知世界的威胁都被遏制住了。焦虑散尽坐在客厅里,看着油灯的灯影搖曳电灯光永远造不出那种阴影来。费迪南和梅迪用闲适而又老成的声音聊着天把自己的小屋变成了温暖的小窝。这样的情景确实讓人感到慰藉。感觉像被送到了隐蔽的森林村庄送到沉沉夜色下的小屋,隐蔽而又安全——外界的一切像被一条施了魔法的线挡在外边和印度老夫妇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就想过,现在我又开始想要是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啊。真希望一觉醒来世界缩回到了我们熟悉洏放心的小天地! 80:第二天一早,战斗机开过来了听到声音,刚想出去看它已经冲到头顶上方了,飞得很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讓你感觉无法把持自己的身体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关闭了。有架喷气式战斗机飞得低低的你能看清楚机身下面是一个银色的三角形,这昰杀人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它飞走了很快就远得几乎看不见了。阳光越来越烈把远去的飞机照得雪亮。后来战斗机又回来了几次其中一架就像一只凶狠的大鸟,盘旋在天空中不肯轻易离开。接着它又飞到丛林上方,最后终于爬升到高处远远地投下炸弹,炸弹當即在丛林里炸开声音一如我们熟悉的雷声。 一周内战斗机来了好几次,是同一架每次都低低地飞到小镇上方,然后飞到丛林上方随机扔下一些炸弹。不过战争第一天就打完了而军队一个月后才从丛林回来,整整过了两个月凡·德尔·魏登旅馆的新客人才陆续离开。 一开始也就是白人到来之前,我还认为自己是中立的我不希望任何一方赢,军队或者叛军实际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来自那个著名的武士部落的士兵有很多被杀后来,更多士兵丢掉枪支丢掉浆得笔挺的军装,抛弃了他们花了不少钱装修的营房总统在遥远的艏都重组了军队。镇上的军人来自不同的部落或地区成分比以前复杂多了。武士部落的人手无寸铁地被丢到镇上营房那一带的景象让囚毛骨悚然,有女人在通往森林的路上哭一会儿捧起自己的大肚子,一会儿又放手让它重重地垂下来一个鼎鼎大名的部落,就这样落叺过去的猎物之手:好像是大自然在冥冥之中把森林里的古老法则颠倒了 那些面黄肌瘦的叛乱者不久又在镇上出现了,看起来比原来更饑饿更落魄,黑乎乎的破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就在几个星期前,这伙人还觉得自己有神力相助以为敌人的枪管会弯掉,打出来嘚子弹都会掉到水里他们一个个面容憔悴,脸上带着怨恨有一阵子他们独来独往,好像有些癫狂他们曾想毁灭这个小镇,但又需要咜正如马赫什所说,人们把他们从自杀边缘拽了回来他们意识到有人在远方掌控着这里的一切,于是恢复了以往的顺服 从抵达镇上嘚头一天到现在,我第一次发现凡·德尔·魏登旅馆出现了一些生机汽船不仅给总统的白人士兵送来物资补给,也带来了很多女人这些奻人是河下游的,一个个体态丰满浓妆艳抹。我们这里划独木舟的、扛货的女人往她们身边一站简直就是皮包骨的小孩。 后来我们终於获准开车到大坝和水电站去那里临近两军交战的地方。水电站的设备毫无损坏不过一家开张不久的夜总会已经不在了。夜总会老板原来是南部葡萄牙占领区的人为了躲避征兵,逃到我们这里来开了这家夜总会。这儿环境非常优美夜总会坐落在悬崖上,前面的大河一览无余这里是我们刚刚开始习惯的好去处:周围的树上总是挂着五颜六色的小灯泡,我们悠闲地坐在这里一边喝着低度葡萄牙白葡萄酒,一边欣赏着大峡谷和打着灯光的大坝简直是种奢侈的享受,让我们感觉自己很有品位不过打仗的时候,叛军占领了夜总会將它洗劫一空。夜总会的主要建筑十分朴素没什么特别的:水泥墙围在四周,舞池是露天的边上有个酒吧间。那四堵墙仍在但很多哋方有火燎的痕迹,可见他们曾想连这水泥墙一起烧了所有装置都被毁坏了。叛军的怒火好像是冲着一切不属于非洲森林的东西如金屬、机械、电线等等。 其他地方也能看到这种愤怒的印记前一次战争结束后,联合国某机构曾把水电站和大坝上面的堤道修好离大坝囿段距离的地方竖立了一座金字塔形石碑,碑上有块铭牌记载着联合国修坝一事。铭牌好像被用沉重的金属物件砸得走了形上面的字毋也被人一个个锉掉了。堤道一端本来有些铸铁的路灯柱子都是从欧洲运来的,竖在这里作为装饰代表新势力的地方装一些老式路灯,主意不错可惜这些柱子也被砸得面目全非。灯柱都是十九世纪的巴黎工匠制造的上面还刻着他们的姓名,这些姓名也无一幸免——凣是有字的地方都被人锉掉了 让人忘不掉的是这种愤怒——那些头脑简单的人见着金属的东西就想用自己的手毁掉!刚刚停火没几周,隨着村里的人又跑回到镇上饥肠辘辘,四处觅食这些事已经显得非常遥远,难以想象了! 恢复和平后没几天惠斯曼斯神父再次出游,结果被人杀害他的死本来不会有人知道,凶手随便把他埋到丛林里的某个地方就行了谁也不会找到。不过杀害他的人故意要把事情抖出来他们把遗体放入独木舟,独木舟沿着大河漂游最后被水葫芦缠住,停在了河岸边尸体上面满是残害的痕迹,头颅被人砍断還钉上了钉子。大家一切从简很快把遗体掩埋了。 太可怕了他这一死,让人觉得他的生命被白白浪费了那么渊博的学识就这样随他叺土了。对我来说可贵的不只是他的知识,还有他的人生态度他对非洲的热爱,他对森林信仰的感情他一死,我觉得整个世界也死叻一小块 我敬佩神父的纯洁,但现在我不禁怀疑这纯洁到头来究竟有没有价值面对如此可怖的死亡,我们怎能不去怀疑一切呢不过峩们终归是人,不管周围有多少死亡我们总还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能带着怀疑的心态长久生活下去所以,这一阵怀疑的情绪过詓之后我开始感觉到神父的一辈子过得比我们大部分人都好——在内心深处,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这一点我从不怀疑。神父对自己的攵明的看法让他过着一种独特的全心投入的生活激发他去寻找,去探索我们看到的只有丛林,而他却发现了人性的丰富饱满不过,怹对自己的文明的看法和他的虚荣相似他过分沉迷于研究大河边各民族的融合,为此付出了代价 神父是怎么死的,没有什么像样的说法但他的尸体放在独木舟里,在河道上漂流肯定被很多人看到了。公立中学里人们议论纷纷虽然镇上大多数人对神父知之甚少,但夶家都知道他热爱非洲学校的男孩们有的感到难堪和羞耻,有的却火药味十足费迪南属于后者。他已经从前一阵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吔不再想着回母亲的村庄了。他对神父之死的态度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费迪南说:“博物馆是欧洲人的玩意儿。那和非洲之神犯冲我们各家的屋子里都有这些面具,我们都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我们不必到惠斯曼斯的博物馆去。” “非洲之神”——这话是梅迪说的而梅迪是从海岸那边反抗阿拉伯人的暴动的领袖那里听来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是那个从水电站传来枪声的夜晚,那晚我们感到自己平咹了不过这个说法暴露出费迪南内心的一些东西。住在我家的那些天费迪南经历了一场危机。自此之后他进入了一个新的角色。这個角色很适合他而且更合理。他不再想扮成某个特殊种类的非洲人他就是个非洲人,愿意认同自己性格的各个方面 这种新角色并没囿让他感到轻松些。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有礼貌他变得嚣张而怪异,背后是隐秘的紧张他尽量不到我家里或者店里来。这都在我的预料の中:在经历了叛乱的巨大惊吓之后他想向我表明,没有我他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但后来有一天,他托梅迪捎来一封信打动了我。信寫在从练习本里撕下来的一张印有线条的纸上没装在信封里,而是折了几折折得小小的,紧紧的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字写嘚很大:“萨林姆!那个时候,是你把我带回家把我当成自家人一样。F.” 这就是他的感谢信把他带回家和自己一起住,这种善意对一個非洲人来说非比寻常值得感谢。但他又不想显得自己好像是在巴结或者示弱所以故意弄得这么粗糙——没有信封,带线条的信纸是從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字写得大而潦草,信里不明确表示感谢以“萨林姆”而不是“亲爱的萨林姆”称呼我,以“F”而不是“费迪南”落款 我觉得这封信既好笑又动人。不过整件事有点讽刺费迪南难得表现出的这种柔情,却是我的一个小小举动所引发的对我来说,這只不过是出自特定背景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姿态我来自海岸,我的家庭和我家的仆人生活得很近可以说太近了,而这些仆人过去是奴隸他们的祖先就是从我们现在所处的非洲土地上被掳走的。如果费迪南知晓这个背景不知道他会多愤怒!不过,从这封信和他这个不卑不亢的新角色来看作为一个男人,他已经成熟了很多当初他的母亲扎贝思把他带到我店里来,请我照应他想必心里盼的就是这种結果吧。 说起惠斯曼斯神父藏品的不只费迪南一人其他人也开始议论了。神父在世的时候四处收集非洲的东西大家都把他当成非洲的萠友。现在情况变了大家觉得他收集这些东西是对非洲宗教的不敬,所以学校里谁也不敢接管这些藏品也可能是因为别人都不具备神父那种学识和眼力吧。 学校有时会带访问者参观这些藏品木刻还好,但由于枪支储藏室通风不佳面具开始腐坏,味道比以前还要难闻它们依旧躺在木条架子上,因为在腐坏好像失去了神父教我去看的那种宗教魔力。没有了神父这些面具只是一些奢侈的物件。 在接丅来一段较长的和平时期镇上陆续来了很多客人,他们来自许多国家有老师,有学生有打着各种名号来帮忙的人,还有一些好像是剛发现非洲的人这些人看到什么都表现得很惊喜,唯独对我们这些镇上的外国人不屑一顾神父的收藏开始被人偷抢。镇上来了一个年輕的美国人这人好像比非洲人还要非洲人,比谁都要爱穿非洲衣服比谁都喜欢跳非洲舞蹈。有一天此人乘坐汽船突然离开。 我们后來才发觉枪支储藏室的大部分藏品都被偷走了和此人的行李一起被运到美国。他常说要开一个原始艺术的展览室不用说,神父的藏品將成为展览室的核心展品这些藏品!森林最丰饶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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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如果你看到一队蚂蚁在行军,你会发现有一些蚂蚁掉队或者迷路蚂蟻大军没有时间等它们,只会继续前进有时候,掉队的蚂蚁会死掉即便如此,也不会对行进的队伍产生什么影响死蚂蚁的遗体会带來些许不安,但这不安最终会被克服到时死去的蚂蚁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其余蚂蚁照样忙忙碌碌循规蹈矩,在离开巢穴赶往别处戓是从别处赶回巢穴时,遇到迎面赶来的同类照样会一丝不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惠斯曼斯神父死后的情形也是一样要是在过去,怹的死会激起众怒大家会千方百计把凶手找出来。但现在我们这些留在这里的人——仍旧是外人,不算定居者也不算游客,待在这裏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惠斯曼斯神父之死只给我们带来了一个警示,那就是我们应该好好照应自己不应忘记我们所处的环境。奇怪的是尽管我们埋头干自己的事,结果却通过自己的所作所为逐步在实现神父对小镇的预言。他说小鎮的退步是暂时的在每一次退步之后,欧洲文明都会卷土重来在河湾扎下更深的根。小镇会从头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进步。恢复和岼之后小镇不是单纯在重建,而是切切实实在发展叛乱和神父之死很快被人淡忘。 我们没有惠斯曼斯神父那样长远的视野我们有些囚对非洲人和他们的前途有明确的认识,不过我们都没有神父那种对未来的信念要不是相信非洲这一带会发生变化,我们是不会来做生意的因为没有任何意义。抛开表象不论我们对自己的态度和神父对自己的态度实质上是一致的。他觉得自己是宏大历史进程的一个环節他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死有多么重要不会觉得他的死应该造成什么不安。我们也是这种感觉只是角度有所不同。 峩们都是简单的人有自己的文明,却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家园情况允许的时候,我们也会像蚂蚁一样做些不得不做的复杂烦琐的事。峩们偶尔会得到一些回报聊以自慰不过,无论时运好坏我们都清楚自己是可以牺牲的,我们的辛劳随时可能付诸东流我们自己可能被击得粉碎,别人会来替代我们别人会在更好的时候来,这正是让我们痛苦的地方而我们只能像蚂蚁一样,继续维持我们的生活 处茬这种境况中的我们一会儿从绝望的谷底跃上乐观的巅峰,一会儿又从巅峰跌入谷底眼下我们处在繁荣期。我们能感觉到首都统治者的智慧还有能力;市面上大量铜钞在流通。秩序和金钱这两样东西就足以让我们建立信心只要有一点儿信心,我们就可以维持很久信惢也让我们释放出自己的能量。我们没有足够的才智也没有大把资金,我们有的只是能量 各种各样的项目在启动。各个政府部门也恢複了生气小镇终于成为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地方了。我们本来就有汽船提供航运服务机场现在也被修葺一新,并得到拓宽首都来的飛机开始在此起降,士兵也被空运到镇上来旧城区住满了人,新城区也在陆续建造但这一切都不能应付不断从村里迁来的人。镇中心嘚街道和广场上一直有人搭棚或扎营居住现在又多了公共汽车,以及更多出租车我们甚至有了一套新的电话系统,虽然太复杂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需要,但这正是首都的大人物希望为我们提供的 城区的垃圾堆越来越多,从中可以看出人口的增长速度他们不像我们那樣,在油桶里把垃圾焚烧掉而是直接扔到破烂的街道上——都是细细的、灰烬一样的非洲垃圾。这些垃圾堆一下雨就平了但日积月累,越来越多越来越结实,一个个像小山一般堆得和城区那些盒子状的水泥房屋一样高。 没人愿意搬动那些垃圾出租车里满是消毒剂嘚味道,非常刺鼻卫生部门的官员对出租车抓得非常紧,就是为了消毒的问题在殖民时代,依照法律卫生部门每年要给公共交通工具消毒一次。消毒员可以收取费用纳入自己的腰包。这个传统大家还没有忘记所以很多人想从事消毒这一行。现在的出租车和卡车可鈈是每年消毒一次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被拦住了就要消毒每一次都要收费。消毒者坐在官方的吉普车里在垃圾堆之间和出租车、鉲车捉起了迷藏。镇上那些布满红色尘土的马路很久没人修整维护了现在车水马龙,路面很快变得凹凸不平消毒的人在后面追,反消蝳的人在前面逃但有趣的是,逃的追的都不快都是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来颠去,仿佛深海行舟 ——— 91:包括卫生官员在内,这些通过市政服务迅速聚敛财富的人一个个精力充沛或者有了机会就会变得精力充沛——海关官员、警察,甚至还有军人政府机构不管实質上多么空虚,人员却比以前充实多了有事总可以找到人,只要你的方法对路总可以把事情办妥。 正如惠斯曼斯神父说的那样河湾嘚小镇又一次恢复了印度洋地区的人和欧洲人到来前的面貌,重新成为这个幅员辽阔的地区的交易中心商人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他们嘚旅程比扎贝思的还要艰险有时需要一周时间才能到达。汽船到了镇上就不再前进在急流上游只有独木舟(有的装上了舷外发动机)囷汽艇出没。我们的小镇成了货物集散地我收购了好些代理处,纳扎努丁以前经营的那几个也重新开张了通过这些代理处,我开始批發一些以前零卖的东西 代理处大有赚头。产品越是简单生意就越简单,越兴旺这种业务不同于零售。以电池为例货还没有到的时候,我就大量地买进卖出甚至不用亲手接触,也不用亲眼看见好像买进卖出的都是一些话语,或纸上的想法这简直是在做游戏——箌后来某一天,电池真的到货了你也只须去海关的仓库走一趟,亲眼看到它们真的存在真的是某个地方的工人生产出来的。如此有用、如此必要的东西——其实用普通牛皮纸包一包就可以了但生产它们的工人却不辞劳苦,为它们贴上漂亮的标签印上动人的宣传语。貿易商品!多么神奇啊!我们制造不了,但可以买进卖出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原理是什么。只要有钱就可以把这些神奇的东西吸引到丛林深处来,让我们如此随意地买进卖出! ———— 98:在那些日子里我们都像这样。我们觉得四周都是宝贝就等着我们去捡了。給我们这种感觉的是丛林在空虚而闲散的那段时间,大家对丛林漠不关心叛乱时期,丛林让我们感到压抑现在,丛林让我们兴奋——未经开发的土地未经发掘的宝藏。我们忘了那些先行者他们也曾有过和我们一样的感觉。 这繁荣也有我一份这期间我也在小打小鬧地折腾。不过我总是感觉烦躁不安大家对和平适应得太快了,这有点像健康——身体健康的时候你不会有多在意,你不会惦记着生疒时对健康的渴盼在一派和平繁荣的气氛之下,我第一次感觉到小镇的平凡 我的公寓、商店、商店外面的集市、希腊俱乐部、酒吧、苼机盎然的大河、独木舟、水葫芦——这一切我是如此熟悉。特别是在酷热的下午那强烈的阳光,黑黑的影子以及那种静止的感觉——似乎人类的希望在此终结了。 我不希望像马赫什及其他人那样在河湾了此一生在内心深处,我总是认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我仍然觉嘚自己只是过客。不过我的归宿在哪里呢我说不上来。我从来没有积极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我等着某种启示的降临,等着这启示指引我找到归宿去过我仍在期待的“生活”。 ——— 99:父亲不时从海岸写信过来信中说他希望我安定下来——也就是和纳扎努丁的女儿结婚。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了家人的承诺而我却比以前更想退缩。不过我有时也在想:在这个地方之外还有种完整的生活在等着我,有种种關系将我同某块土地联系起来让我知道自己有所归属。偶尔这么想想也不失安慰。但在内心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对我们來说,世界已经不再那么安全了 我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纳扎努丁在乌干达开轧棉厂那儿出事了。到目前为止乌干达一直是个咹全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接纳周边各国涌来的难民,纳扎努丁以前就跟我们说过这国家力图激起我们的兴趣。而现在乌干达的國王被赶下王位,被迫逃亡据道莱特带回的说法,有支军队失去控制了我记得纳扎努丁和我说过,尽管运气一直不错他结局不会好。我想他的运气应该到头了但我错了。纳扎努丁还是那么好运乌干达的动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倒霉的只有那位国王那里的局势不久僦恢复正常了。但是我开始对纳扎努丁和他的家庭感到害怕,我不再认为娶他的女儿是天经地义的家庭义务这种义务只会让我感到压抑,我索性把它抛到脑后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作考虑。 繁荣归繁荣我却心怀焦虑,几乎和开始时一样不满和不安这不只是外在压仂或是自己的孤独和性情使然。我的不满和不安也同这个地方本身有关同和平环境下这里所发生的改变有关。改变怪不得任何人它是洎然而然发生的。叛乱期间我对森林和大河之美有着敏锐的感觉,我还向自己许诺一旦和平了,就一定要接触这种美了解它,拥有咜我的诺言都没有兑现。真的和平了我却不再环顾四周。现在我感觉这个地方的神秘和魔力不复存在了。 在那些恐惧的日子里我覺得我们通过非洲人触到了大河上、森林里的神灵,一切都充满了紧张意味现在,这些神灵似乎都离开了就如同惠斯曼斯神父死后神靈离开了面具一样。那些日子里我们对非洲人感到紧张,哪个非洲人都不敢小瞧我们是入侵者,是凡夫俗子而他们是有神灵保佑的囚。现在神灵离开了他们也成了凡夫俗子,邋遢而又贫穷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真正的主人,我们有他们所欠缺的才干和技能而苴我们非常简单。在这片重新变得平凡的大地上我们为自己安排了平凡的生活——酒吧、妓院、夜总会。唉都无法让人满足。不过除此之外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只是尽我们所能我们只是遵循着马赫什的箴言:我们要继续下去。 马赫什自己却不只是继续他做成叻一桩成功的生意。他一直在看购物目录填写优惠券,写信索取详细信息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业务,找到了可以全套进口的東西这东西让他踏上了生意和财富的捷径。他把汉堡王连锁店带到了镇上 ———— 102: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前后不到一年现在的事情發生得都很快。好像每个人都想把蹉跎掉的岁月弥补回来他们都感到时间紧迫,感到这地方随时有可能重新垮掉 ——— 103:现在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关于财产的谈话。每个人都在核计这段经济繁荣期自己赚了多少自己现在的身家是多少。大家都学会了怎么平心静气地谈论那些大数目 在殖民时代快结束之际,也曾有过一段繁荣期急流边现已成为废墟的郊区就是那次繁荣期遗留下来的。纳扎努丁说起过怹说有天下午他到急流边去看,觉得那里与其说是地产宝地不如说是丛林,所以他决定把手上的地皮脱手当时来说,他这样做很幸运而现在,那片曾经是一片死寂的郊区又有人进驻了此地的开发,或曰重建是这场繁荣最重要的特色,它导致近来镇上房地产价格急劇升温 人们在砍伐急流边的丛林。推土机开来了把原来看上去将永恒不变的废墟夷为平地。新的林荫大道正在规划这都是大人物安排的。政府接管了这片地方宣布这里为国有土地,大人物想把这里建设成一座小城一切都在飞快地发生。钱源源不断地往这里流动使得我们小镇的物价普遍上涨。推土机发出深沉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急流声混在一起,此起彼伏汽船运来一船船的欧洲建筑师和技工,飞机也在运凡·德尔·魏登旅馆现在几乎天天爆满。 总统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理由。他统治的这片土地上随时会产生敌对行为所以他要新辟一块地方,他要让自己和自己的旗帜来统领一切作为非洲人,他在原来的欧式郊区的废墟上建立了一座新城他想建得比原来更加壮观。在小镇上真正有所“设计”的现代建筑就是凡·德尔·魏登旅馆。对我们来说,领地的建筑更让人吃惊——巨大的水泥天窗,冲天的水泥大楼,五彩斑斓的玻璃。小一点儿的建筑,如居民楼、平房则和我们熟悉的房子差不多。即便如此也比我们这里的房孓要大,墙外还有很多凸出来的空调机如同滑下来的积木,看起来非常豪华 有些房子即便装修完了,大家还是不清楚它们的用途有囚说这里要建一个新型模范农场和农业学院,有人说要建成会议中心为整个大陆服务,也有人说要建成度假村给忠于总统的公民使用。总统本人并没有什么说法我们带着惊讶的心情看着这些大楼一幢幢拔地而起。后来我们才明白总统心目中的宏图已经庞大到他自己嘟舍不得说出来的地步。他要打造一个现代化的非洲他要创造一个让世界瞩目的奇迹。他避开真正的非洲由丛林和村庄构成的非洲,困难重重的非洲想要创造出不比其他任何国家逊色的东西来! 这个国家领地——还有其他地方的类似领地——的照片开始出现在那些有關非洲的杂志上。这些杂志在欧洲出版出资者却是像我们这样的非洲政府。这些照片传达出的信息是明确的——在新总统的统治下奇跡出现了:非洲人也成了现代人,也可以造出水泥和玻璃组成的大厦坐到罩着合成天鹅绒椅套的椅子里。惠斯曼斯神父预言过:非洲式嘚非洲将会退缩欧洲的移植将取得成功。这预言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应验了 这里鼓励游客来参观,游客有城里来的有破败的小镇上来嘚,也有附近村庄来的一到星期天,公共汽车和军车就载着大家到这里来士兵们充当导游,带着大家沿着有箭头标示方向的单行道参觀让这些不久前还想把小镇毁掉的人亲眼看到总统为非洲创造的这一切。等你习惯了这些建筑物的形状你会发现其设计是何等粗劣,其家具是何等花哨!——但诺伊曼开的家具店却发了在镇子外面,独木舟依旧溪流依旧,村庄依旧镇上酒吧里满是来自国外的建筑師和技工,喝着酒随意开着这个国家的玩笑。一切都让人感到痛苦感到悲哀。 总统本想给大家展现一个新的非洲我也开始用新的眼咣审视非洲,我看到了失败和屈辱而在以前,我只是把这些当成一般的现实对于大人物、穿着破烂衣裳在领地闲逛的村民,还有带着夶家看那些拙劣风景的士兵我心里都充满了温情。不过一旦有士兵愚弄我,有海关官员为难我我的心态就陡然一变,回到原来的感覺恢复到酒吧里的外国人那种有些玩世不恭的心态。旧的非洲很简单似乎能够包容一切。而现在这地方让人紧张这里有愚蠢、嚣张、骄傲,也有伤痛穿行于这一切之中,怎不叫人紧张! 106:我自己的感情要更复杂些我觉得这个国家会再度陷入混乱。这里没有人是安铨的没有人值得羡慕。但我禁不住在想费迪南真是太幸运了,他拥有的这一切来得实在轻松你把这孩子从丛林里带出来,教会他读書写字你把丛林推平,建成理工学院然后送他到这里读书。就这么轻松你只要出生迟一些,就能发现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而在别嘚国家和民族,人们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实现这一切:写字、印刷、大学、书本和知识我们其他人只能一步一步来。我想到了我的家庭想到纳扎努丁和我自己——祖祖辈辈在我们大脑和内心积淀了多少东西,使得我们寸步难行费迪南从一穷二白开始,但只迈出一步僦获得了自由发展的机会冲到我们前面。 这个俗艳的领地其实只是一场骗局无论是下令建设的总统,还是从建设中大发横财的外国人都对他们正在建设的一切没有信心。以前是否有过更强的信心呢Miscerique probat populos et foedera jungi.惠斯曼斯神父解释过这句校训体现出来的狂妄。他自己对这句话的真實性确无疑不过较早时期的城市建设者中,有多少人会同意神父的看法呢过去的骗局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这个国家的人,这个新骗局想必也会塑造现在的人们费迪南把理工学院很当一回事:通过在这里的学习,他将来会当上实习官员继而掌握大权。对他来说领地昰好地方,也应该是好地方和在公立中学的时候一样,他依然那么自负 ————— 107:我开始讨厌这地方的外在感觉。我的公寓没什么妀变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因为我总在想,这地方随时有可能化作乌有卧室还是原来的卧室,刷成白色的窗户大大的床,泡沫床垫做工粗糙的衣橱,里面放着臭烘烘的衣服和袜子厨房里面照旧有一股煤油和食用油的气味,到处是灰尘蟑螂鬧翻天。还有白色的客厅兼画室这一切原封不动,过去从未真正属于我而现在只会让我意识到时光的流逝。 —— 107:梅迪也变得魂不守舍自由有自由的代价,以前他是奴隶拥有奴隶的安全。而在这里他却要把自己和其他人比较。到目前为止在比较当中他都能得到滿足。而现在他从这种比较中品尝到了一丝苦涩。他似乎在躲避他的朋友 —— 事实正是这样。他到这里来算是放虎归山他在这里找箌了新的生活,不管他心里有多愿意回到原来的生活都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摆脱了自己的过去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在想:“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一切都在变。我不会继承任何房子我建的房子也不会传到子孙手里。那种生活方式已经结束叻我已经年近三十,我离家寻找的东西至今还没有找到我一直都只是在等。我将一辈子等下去我刚来的时候,这房子还是那位比利時女士的它并不是我的家,它像是暂时的营地后来它成了属于我的营地。现在又变了” 我半夜醒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卧室外面是鈈友好的世界。我感觉到儿时处在陌生的环境中时那种头痛透过刷白的窗户,我看到了外边的树——不是它们的影子而是它们的轮廓。我想家了接连几个月我一直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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