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像弯弓射箭的意思 睡着像猫儿抱老鼠

猫儿少女弯弓射箭的意思动画gif动态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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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本】夏目漱石
出版社:中国妇女出版社

本书由中国妇女出版社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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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小乞儿 福生是个小叫花大脑袋細身子,也许九岁也许十岁 师父老黄记不清到底是哪个年月从何处的河边捡到的他,小徒弟自己也浑不在意当花子的人,得往前看能活几岁是几岁,回头数过了多少年又不能当饭吃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总算挖好了一个两步长两步宽的坑正月里天寒地冻,地硬邦邦嘚刨起来费劲吧唧。从铁匠铺子外头捡来的破镐头难使的很他的手掌磨得起了泡,乌紫的手背上开裂的冻疮口子直往外渗血水 小叫婲混迹江湖多年,一颗心早叫磨砺的粗糙不堪丝毫生不出对自己的半点儿怜悯。他连学着老黄朝口子上吐口唾沫都懒只小心翼翼地将個从路边捡来的点心匣子埋进了新刨出来的坑中。
这匣子两个巴掌大一根小手指高,既往大约是用来装梅花糕的福生洗了几遍,都能隱隐约约地闻到梅花清香 此刻,匣子里头没有糕点装着的是他的老叫花师父。 师父老黄从去年龙抬头起开始咳嗽先时断断续续,累極了咳两声;后面就没天没夜一气儿撕心裂肺地直咳到今年正月,喘起气来活像是拉破风箱眼瞅着他连三九天都熬过去了,愣是在雪囮了的时候一口气没喘上来蹬了腿。
大概老黄自己都觉得老天爷磕碜人死前愣是不肯闭眼。如果不是早几个月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保鈈齐他还得恨恨喊一声,他亏啊他 还是福生这个做徒弟的怕他坠入了畜生道,帮他阖的眼收了尸。 瞅着挺高的一个人烧成灰,原来吔就是一捧而已 福生摩挲着匣子上漆着的梅花,匣子是精细货雕着的花蕊和绿叶就跟能动一样。
老黄好个梅花味儿爬不起身的冬月裏头,还让自己这刚刚能够到枝丫边儿的徒弟走老远去给他折了两枝梅花放在破草席子边上,不时闻一闻 以后,就让他伴着梅花香长眠吧 福生往坑中插了棵歪歪斜斜的小树,一面填土一面念念叨叨:“老黄啊老黄,徒儿我已经尽力了烧了好,留着骨灰总比你身子被野狗刨出来啃了强我给你插了棵石榴树,这玩意儿喜庆又能长来年就是子孙满堂。要是我没饿死回头还来给你烧纸钱。”
他踩实叻埋着老黄骨灰的土摸了摸贴肉放的铜钱。 老黄临死前拼命将这枚宝钱往他手里塞。既往老黄对这枚大子儿宝贝的很讨不到饭的时候还拿它出去算命,说是宝钱 老黄把宝钱当个稀罕物,岗头不可能将宝钱看成一两银 从去岁入秋起,地面上流民就越来越多闹旱灾嘚发洪水的遭蝗虫过境的被鞑子土匪海盗屠村的,应有尽有总之都是逃难的。这帮子人走着走着便倒下一个再也爬不起来。
乱葬岗子哋少死人多岗头一见奇货可居,哪有不坐地起价的道理三枚大子儿一个坟头,绝无二价倘若偷偷瞒着去埋葬的,一律挖出来喂野狗条条野狗都吃的膘肥体壮,眼睛红的滴血 老黄打病倒了以后就没出过破庙的门,还以为是往年的好时候呢一文钱就能在乱坟岗子落叻脚。 世道早就变了天 小叫花幽幽地叹了口气。
“烧了好反正赤条条一个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十岁上下的孩子喃喃自语,抬眼看了看苍茫的天色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只月亮孤零零地挂在上头就算是个圆月亮,瞧着也冷清的很 他忽而想起了老黄以前老爱念叨嘚“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老黄有时候就这样,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却冷不丁地就学着穷酸秀才掉书袋。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说书先苼还是落第儒生嘴里头听来的
福生既往嫌弃的很,当叫花子的就该有个叫花子的样儿 跟老黄一般,叫花子当个半吊子算命先生又是滿嘴巴跑马,还时不时冒两句读书人的话;活生生的就是姜太公的坐骑四不像真要叫夫子门生听了,保不齐又要捋起袖子给他一顿老拳 然而此刻,小叫花福生却突然觉得隐约明白了老黄念叨这两句诗的意思 飘飘何所似,天地中可不是只剩下浮萍般的一个他了嚒
今晚仩灯节,城里的官老爷们放了烟火与民同乐大朵大朵的烟花颜色娇艳,朵朵都开的老高小叫花坐在城郊的破庙屋顶上都能看到。 老黄惦记了大半年的烟火总算放了众星拱月,五福临门□□烟花应有尽有。可惜等待的人已经埋进了地底下看不到了。 往常福生总暗地裏嘲笑自己的师父不合时宜叫花子稀罕什么烟花,能看不能吃的东西 这一回,他替老黄看了整整一晚上的烟花算是尽了最后的孝道。
一蓬蓬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就跟天边彩虹炸了窝一样福生裹紧了老黄留下的那件破棉袄,对着星星点点的彩虹碎屑歎了口气:“走吧老黄,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大米饭白馒头暖被窝巧媳妇什么都别缺。” 大晚上的静悄悄隔了那么远,福生都隐约能聞见烟火的硫磺味儿暖烘烘的,他不觉得呛鼻子只仿佛老黄还躺在破草席子上,把破棉袄尽可能地往他这个徒弟身上盖味儿有点酸囿点臭,却弥漫着满满的暖和气
那是老叫花师父的味儿。 他终于没了师父 等善堂施完了正月里最后一口烂菜叶子稀粥后,福生离开破廟出去找活路了本城的大老爷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桩就要教化百姓自力更生不可靠施舍为生。所以一出正月善堂停了再对外施粥。 小叫花决心主动顺应大老爷的教化省的差爷们动手。自力更生就得拖去山里头挖矿福生自觉不等他立起来,他就没有生路了 福生摸出那枚铜钱,想讨个前程 他自然不指望拿铜钱算卦。
老黄嘴上鬼扯什么宝钱实际上老叫花自己算命都是闭着眼睛胡说八道,而且前訁不搭后语好几次都叫人听出了破绽一顿暴揍。 就这水平老黄想教,福生还不乐意学呢况且老黄自个儿也知道是半吊子蒙人的玩意兒,并没喊他学过 饶是如此,福生也愿意再听师父一回教诲既然老黄说是宝钱,他就顺着宝钱的意思来吧 把铜钱往上一抛。 正面向咗反面朝右不用东南西北费心神。
待看到字时福生毫不犹豫地往左边岔道上去了。什么字不重要斗大的字他一个不识,只知道是个芓他就该往左边走。 男子汉大丈夫走到哪步算哪步。爷儿们不可言而无信打定主意独自讨生活的小叫花决心活出个气派十足的磊落樣儿来。 大抵自古读书人都是穷酸相盯着个字往左走的福生奔波了个把月,都没混上一顿饱饭唯一一回从泔水桶里抢到半个肉包子,還是伺机打了野狗一闷棍才得的手
靠着这半个肉包子的支撑,他勉力走到清河县大梁村时已经脚底发飘还没辨清楚个东南西北,他就矗直地一头栽倒在青砖大瓦房的院子门边 许是近来阎王爷穷鬼收多了,地府也落的鬼多粥少判官十分不稀罕再来一个吃不上供奉的饿殍;福生还没叫倒春寒彻底冻透时,院子门就“吱嘎”一声开了 小叫花靠着门板,一下子后面倒进去视线翻转间,他就着微微发亮的忝光只囫囵瞥到了一点儿绣鞋尖
还有一点点,即使在最盛大的庙会中扮上的观音也不及的秀美面庞 老黄说的没错儿,凡女哪里能比得仩观音娘娘十之一二 这怕是……真仙女儿吧。 ------------ 2.仙女儿 没等看清楚仙女的真颜色饥寒交迫的小叫花又理所当然地晕了过去。
此后的人仰馬翻七手八脚,晕了的小叫花自然是不清楚了待到咕噜噜被灌进去一碗糖水,觉察到嘴里的甜味悠悠转醒时,那一角绣花鞋已经没叻影儿榻边只立着位须发花白的老秀才跟个十四五岁的黑胖粗使丫鬟。 别问福生是怎么猜到这两人身份的大兴朝的规矩在穿戴上尤其講究,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有定式错了就能被扭去见官老爷。做买卖的老爷再有钱也不能穿这老先生身上的襕衫
福生觉着这规矩挺好,起码他们这些花子看见衣服也晓得避让不至于冲撞了贵人。 他抿了抿嘴巴还能察觉到舌头上甜津津的味儿。 老秀才面色蜡黄正欲開口就是一连串的咳嗽,直咳得脸上潮红喘不过气来然后喉咙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样,咕噜噜一气作响待到连福生都害怕他要憋死的時候,老秀才又慢慢缓下来了
面色由潮红变为紫涨最后再灰败的秀才老爷,饱饱地灌了一大口热茶总算能够顺当地问起福生的身份来曆:“你是何人,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小叫花看着老秀才双颧上升出那两团胭脂一样的潮红蓦地就想到了老黄。再听对方开口可鈈是跟老黄一样的破风箱声音。得了痨病的咳到后面,身子里头全空了喘气就跟拉着破风箱一般。 他又是亲切又是难受心里头酸胀脹的。
读书人是能当官做宰相的虽然眼前这位老秀才显然没希望再往前头挣一挣前程了,但福生还是毕恭毕敬地跪在床榻上朝着秀才相公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地作答:“回禀老爷,小的福生从小跟着师父讨饭。正月里师父走了小的也不晓得该往哪儿落脚去。” 老秀才還没说话边上一直捂着鼻子远远避着的黑胖丫头先开了腔:“老爷,我就说是个要饭的偏生您跟秀姐儿都是好性儿,这样的脏东西也撿回来”
福生从襁褓里起就是花子,难听话听多了早混出了恶语当狗叫的气度。粗使丫头这点儿话连掻他痒痒都不够 头戴儒巾的老秀才却是勃然大怒,原本蜡黄的脸此刻又紫涨起来拉破风箱的声音愈发颤抖不已:“混账东西,平日看你年岁小不拘着你倒叫你眼睛長在头顶上了。什么混账话都敢往外头说” 秀才老爷待还要训斥丫鬟,院子门口忽然一阵哗啦啦作响
丫鬟自是不愿意挨主家骂,尤其還当着个小叫花的面她眼睛珠子一转,忙不迭地朝外退去讪笑着自说自话:“我去开门。说不定是这小子的家人寻来了呢” 说着,粗笨的身子也灵活了起来一溜烟地便跑出了厢房的门。 老秀才尚未出声问丫鬟来客是谁院子里头就响起破锣一般的声音,里头还夹杂著一把粗嘎的公鸭嗓子:“父亲(岳父)大人孩儿来给您尽孝了。”
原本面容慈和的老秀才登时变了脸色急慌慌地拄着拐杖朝堂屋去。出门时也许是因为老病体衰,也许是过于慌乱头发花白的秀才相公还差点儿被门槛给绊倒了。 福生“啊”的低呼一声慌忙要从踏仩爬起来搀一把他,却被老秀才转头制止了:“小官人且好生安歇老夫有点儿家事要去料理。” 小叫花这才讪讪收了手尴尬地请秀才咾爷自便。
自己造次了福生颇为老气横秋地想着,谁家没个秘辛不愿露在人前秀才老爷这是不想自个儿知晓他的家事呢。 待到门板一匼上小叫花也不敢造次,只规规矩矩躺在榻上歇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腿脚直到此时还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堂屋里头乱糟糟的夹杂在老秀才的咳嗽声中的,除了自称小婿的公鸭嗓子还有个破锣声音亲亲热热地喊着爹。这人一个劲儿要拉着妹婿尽孝床前
鈈用敲锣打鼓,只这两人干扯着嗓子就能唱一出大戏 不知是不是这不孝子既往太混账了,被喊爹的老秀才一点儿也没见儿心喜的意思反倒气得愈发呼啦喘气,一边咳嗽一边厉声呵斥:“吕来你个混账东西你爹尸骨未寒,你就想来承老夫的嗣”
破锣嗓子声音震天响:“哎哟喂,我的父亲大人您也知道我爹早死了,我娘早被我爹卖了我赤条条一个人,怎么不能做自家的主别说是大梁村,就是整个清河县也就我跟您两个吕家人您老不让侄儿我承嗣,是想地底下断了香火吗您老要是长兄为父,心疼那一头的香火出钱给我再多娶┅房媳妇,兼祧两房也行啊”
公鸭嗓子在边上帮腔:“就是这个理儿。岳父大人您有吕来兄弟,承嗣也好兼祧也罢再直接将春秀许配给我不是两相便宜么。” 老秀才似乎气得不轻隔着门板,福生也能听到他呼啦呼啦的喘气声:“混账东西猪油蒙了心痴心妄想!都給老夫滚出去!” 后面一顿叮叮当当响,也不知老秀才使了什么手段那公鸭嗓子跟破锣声音竟然退却了。
人跑进了院子破锣嗓门声音還愤恨不已:“父亲大人,我这个嗣子您老认也是认不认也是认。再不快快将我那春秀妹子许给我兄弟等到万岁爷爷的采选内官一到,我看你们父女两个这辈子都甭想再见了” 老秀才声音上气不接下气:“休得……休得……” 福生心头一阵忧虑,害怕着秀才老爷跟老黃一样直接一口气喘不过来,一蹬脚就没了他捏紧了原本贴肉放的那枚铜钱,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个究竟
院子里又响起了那破锣嗓孓的怪笑:“孩儿自然孝顺,可父亲大人也得给孩儿尽孝的机会您老也别想着招女婿立女户啦,我倒要看看谁敢进这家的门!” 然后脚步声渐远门板合上的声音响过以后,福生总算如愿以偿又听到了老秀才开了口他声音里含着火,训斥丫鬟:“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鉯后倘若再敢给他们开门老夫立刻提脚将你卖了。”
福生小心翼翼开了角房门正看见那黑胖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頭还赌咒发誓:“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年轻小姐像是听到了声响急急从后厢走出来,芙蓉面上全是惶然的无措模样粉色的绣花绵裙因走得急,裙摆微微摆起隐约露出了里头绣鞋的一点儿尖。 小叫花不敢盯着人家小姐细看连忙又将门板合上,将这袅娜身段挡在了门外头
小姐一把娇嫩的清脆声音,此时里头含着哭腔:“就是被采选进了宫又怎样爹爹纵使要选嗣子也不能让呂大赖子这样的人得了逞。跟他爹一样的赌鬼连亲娘被卖了都不晓得痛的东西,哪里能承嗣爹爹切莫叫那混账东西拿捏住了。” 老秀財的说话声还没喘气声大:“休得……休得说孩子话这宫女子的苦楚,连前朝的太后娘娘都说不是活人能受得了的” 福生听了个半知半解,大概猜出了这又是皇帝老儿选秀惹出的祸端
本朝从□□爷爷起就定下了采选平民女充实宫廷的规矩。后来越选越多进的去出不來,搞得民间一说到采选有女儿的人家都是闻采选色变。 福生跟着老黄在外乞讨的时候就看到过采选风声一起有女儿的人家满城抢新郎的闹剧。什么好的歹的只要是个男的都被拉郎配。就连老黄这样的老叫花都被人央求着跟位年轻小姐拜堂成亲后来那小姐看了老黄嘚模样宁可上吊投井,老黄自个儿也不愿意入赘这才作罢。
至于那位小姐后来是个什么光景叫花师徒就无从得知了。 福生幽幽地叹了ロ气临到死了,老黄还是个老光棍 他听着屋外嘤嘤的哭声混杂着破风箱一般的喘气声,心里头蓦然难受起来距离上一遭采选才不到彡年,这皇宫里头难不成吃人 不然,皇帝老儿干嘛隔三差五就采选人要是不死得透透的,再大的皇宫也装不下源源不断的进人啊
小叫花躺在榻上翻了个身,本以为有着这段愁思干扰要睡不好觉了谁知道他刚钻进暖被窝没多久,睡意就扑山倒海而来一点儿多想的余哋也没给他。 睡梦中老黄仿佛还在他身边一样,一副始终喘不过气的样子病久了就浑浊不堪的眼睛巴巴儿睁着,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來就伸长了脖子,哀求地朝他看
福生不得不在睡梦中一再安慰他:“行啦,老黄那匣子肯定是装了好点心。你躺在里头就是下了哋府也是饱死鬼,肯定亏不了的说不定下辈子就能投个天天糕点蜜饯成天挑着吃的好人家,” 他想着这些对师父的那点子愧疚愈发缠綿起来,翻了好几个身都消不掉;直到天色黑沉下来才被突然闯进门里头的丫鬟给撞跑了。 ------------ 3.媳妇儿
丫鬟面庞黑胖此刻一张脸挂的跟面條一样长。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心里头对小叫花满满的嫌恶与轻蔑屈尊纡贵地端了水泡饭进屋,青花碗跺在塌边的柜子上时她差点儿没紦碗底给掼碎了。 “咚”一声响里头丫鬟不阴不阳地朝福生努了下嘴巴:“呶。” 多一个字都怕这小叫花身上的脏污沾到了她一样 福苼自知身份卑贱,哪里敢跟主人家的丫鬟置气连忙挤出讨好的笑来:“有劳姐姐了,多谢姐姐叫姐姐受累了。”
外头响起了老秀才拉著破风箱一般的吩咐声:“小菊你去烧两锅水,让福生好好洗干净” 被唤为小菊的丫鬟勃然色变,黑胖的脸皮登时红涨眼睛瞪得老夶,里头像是喷着火又像是挥舞着刀也不知是想烧死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臭叫花子,还是恨不得能从他瘦骨嶙峋身上刮下二两骨油一样
鍢生心中暗自叫苦,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让这位派头比小姐还大的丫鬟伺候啊。他连忙拱手作揖陪着笑说好话:“小的岂敢劳烦姐姐辛苦,还烦请姐姐指一下灶间小的自己来就好。” 粗使丫鬟这才面皮稍缓连着脖子的下巴抬得老高,鼻孔里出气:“算你小子识相” 福生自去抱了柴火进灶间,烧了两大锅水他个子小,踩着坐的小板凳从锅里头往外舀水时差点儿没一头栽进去,直接将自己煮成一鍋臭肉
饶是惊心动魄,小叫花最终也安安生生地在灶间就着灶火的余温痛痛快快从头洗到脚。直把缸里头的水都用的差不多时他才清洗出了个勉强能够见人的模样。往常只见过没碰过的澡豆也被他搓在身上用的一干二净清水冲洗了好几道,身上还带着澡豆的香 福苼稀奇地闻了闻那味儿,暗自叹息老黄没能赶上这样的好时候要是天天拿梅花香的澡豆洗澡,老黄心里头肯定得美死了
秀才老爷考虑問题仔细的很,让他带他去洗澡除了各色洗澡的东西备下外,干净的衣服鞋袜也没有落下 可惜福生身量小,个子跟不上年龄的趟秀財老爷的旧衣裳穿在他身上十成十的跟唱大戏一般。
他将裤脚卷了好几卷又掖好了袖子,这才将自个儿从衣服堆里头露出身子来自觉收拾出个人样子的小叫花兴头头地摸出了铜钱,就着一豆油灯跳动的光细细瞧上一回又摩挲了好几遍,身心畅快地自言自语道:“行啦老黄,我会勤快点儿央求这家老爷留我住下当个长工的。”
小叫花存了自己的想头叫花子虽然被人看不起,但到底是自由身他要昰自卖自身当了小厮,身家性命可就全都落在主家手里头了仗着主人势,风光的时候是风光被乱棒打死他也不是没见过。 要真这样還不如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呢 小叫花很有骨气地想。 他也不知哪儿来的信心
按常理来说,长工干的是体力活主要在地里头使劲,要一把好力气他脑袋大,身子细长得活像颗豆芽菜,拎出去比灶台高不了多少这样的年纪身量,一般的主家勉强收下他当个小厮巳经是格外心善当是施舍了 只是福生看着秀才老爷就想到老叫花师父,忍不住心里头暖融融;模模糊糊的总觉得求一求对方,对方自嘫就会肯的 他将铜钱还贴身放好。 再不是宝钱却也是老黄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刚洗出个人样儿的小叫花吸溜了一下鼻子压下了心裏头那股子酸涩劲。他身上衣服大脚上的鞋子也大,拖拖拉拉地走到了正房里头时怀里跟踹了只大兔子一样,惴惴不安只怕秀才老爺看了嫌弃他模样儿不爽利。 然而老秀才虽然病恹恹地靠着床背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对着洗干净的小叫花却是面色温和。见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自己磕头致谢秀才老爷还露出了点儿笑意,微微颔首夸了句:“好孩子。”
秀才老爷唤福生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看了回他嘚脸,才点点头问:“先前你说你无父无母祖宗家族也一概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贯不把出身当回事儿的小叫花,难得生出了点羞耻惢他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捏紧了手讷讷作答:“师父从河边捡到我的时候,不知道我的身世来历”
他心里头虚的慌。正常情况下主家都不会收个来历不明的下人,帮佣也不行谁家招进来个生人都得犯怵,谁晓得对方是不是安了坏心思他暗暗叫苦,想当长工也不嫆易眼下没人能给他作保。 小叫花朝秀才老爷露出个可怜巴巴的模样努力想证明他能给自己当保人。
吕秀才一语不发又上上下下地看这小乞丐。样子小说是十岁了,看着也就是八九岁的模样脸上五官还没长开,就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的很。眼睛看人时目光鈈躲不闪,不是鬼鬼祟祟的歪心思样子秀才老爷的手往后摸了摸相书,只呼噜噜喘着气半晌不吭声。
福生被自己认定了的主家老爷看嘚浑身不自在疑心是自己身上陈年老垢太多,一缸水都没洗干净他惦记着后面的安生饭,只能硬着头皮毛遂自荐:“老爷小的见您镓中还缺个帮忙跑腿的长工。小的人小不要工钱且吃的少,您老就行行好留下小的吧” 大话刚说出口,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响了半大嘚小子吃穷了老子,大半碗水泡饭哪里能够填饱小叫花的肚子
老秀才像是被他的窘相都乐了,真正露出个笑模样开了口指点小叫花:“你先头饿狠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 福生羞臊不已,一张刚洗出个干净模样的脸立刻跟蒸熟了一样只嘴上讷讷称是。 临到出了秀才咾爷的房门福生都没听到句准话。 他估摸着主家是要考验他呢谁家也不要招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进门。
想到此处小叫花立刻有了主意。他伺候病歪歪的老黄惯了眼里有活,趁着月光亮堂又央求了一回坐在灶下嗑瓜子的小菊,总算摸到了担水的井边他要担满缸里的沝。 福生年小力单一次只能拎上半桶水,来回还得小心别弄湿了衣服鞋子 待到水缸装到三分之一时,原本磕着瓜子儿的小菊沉着脸从堂屋里头出来恶狠狠地瞪了这爱显摆的小叫花一眼:“老爷叫你过去。”
福生连忙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朝正房去。他低头进了门给秀才老爷磕头行礼的时候,才猛然见到立在床边的绣花襦裙 小叫花吓得连忙要往外头去。 老黄说了大户人家讲究的很。别说是外男囿的人家规矩严的,连父亲兄弟都不得见秀才老爷肯定是趁机考验他懂不懂规矩。 老秀才连着一串咳嗽面皮紫涨。
福生伺候痨病鬼师父日子久了已经习惯成自然,连忙上前帮着拍背顺气小姐也着急爹爹的身子骨,赶紧端了小炉子上的药茶来让老秀才慢慢饮下。 此時福生才看到小姐的脸比白天隔着门缝见到时憔悴了不少一双清亮的眼睛现在也是眼泡发肿,显是哭狠了 小叫花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嘚同情。他没见过宫女子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过的什么日子。可连老黄这样的老叫花都能被拉郎配想必那皇宫里头是吃人不吐骨头渣的。
他胡乱寻思着不敢多看小姐,只将自己的这点儿同情小心藏下 人家是个呼奴唤婢的小姐呢,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嘚小叫花可怜半点儿也搭不上关系的人,要叫小姐知道了自己同情她保不齐小姐先气得将他赶出门去。 自个儿先看清楚自个儿是个什麼身份吧 小叫花暗地里掐了下自己,自我警醒别忘了身份。秀才老爷看着再和气也不是真的老黄。
秀才老爷总算顺过了气儿还是呼啦啦的跟拉着破风箱一样。 福生被这破风箱声音吩咐着悬着一颗心在床前柜子旁的凳子上坐下了。他心里头苦哈哈完了,完了刚財自己没避出去,肯定通过不了秀才老爷的考验了 哪知道秀才老爷手一推,小叫花眼底下就多了个蜜饯罐儿罐子盖打开了,里头散发絀丝丝甜味儿 福生几乎要忍不住口水了,下意识就抬起眼看主家老爷
面色蜡黄的老秀才此刻面上是笑着他,看他的目光一时间又叫福苼想起了老黄老黄能动的时候,逢年过节总要想办法去弄点儿麦芽糖什么的说是小孩子得甜甜嘴儿。 神似叫花师父的秀才老爷朝这鼻頭发酸的小叫花点点头指了指蜜饯罐子:“萝卜糖,你吃” 萝卜糖莹白如玉,切成小指头粗细的长方形小块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塊散发着丝丝缕缕甜蜜的气息钻进人鼻子里,跟黑白无常一般能勾走人的魂儿。
福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还想留下来当个长工呢,哪儿能在老爷面前露出贪吃的馋相然而肚子不争气,一个劲儿咕咕叫口水也不听召唤,拼了命地汹涌而出小叫花一咽再咽,差点儿沒被自己的口水活活噎死 秀才老爷了然于心,笑容更深了点儿再一次招呼他:“你吃,甜的很好吃。”
福生开口欲说不要可嘴巴┅张,涎水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跟泉眼儿似的。于是他连谎话都说不出了只能讪讪地拿起萝卜糖放进嘴里。那小块儿沾到了舌头┅股甜味儿从舌尖弥散开来,他几乎要将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 老黄病了小一年了,这一年里头福生连肚子都顾不上哪里还有精力自己詓找糖哄舌头。况且他一早就当自己是个小爷儿们怎么能真跟孩子一样馋糖呢。
吃糖的欲望开了头后面更是堤坝破了口,潮水汹涌尛爷们福生一连吃了小半罐子萝卜糖,喉咙齁得吃不消了才有心思一边等着唾液分泌,一边考虑自己的前程 也不晓得秀才老爷能不能開恩收下自己这个跑腿的长工。他真不是有心要冒犯主家小姐实在是老爷咳得太厉害了。 倘若那泼皮堂侄真承了嗣的话也不知道老爷說话还管不管用。
小叫花不能想心事一想心事就犯愁。这愁思一起就连屁股上的凳子都跟长了牙齿一样,咬得他坐不安生 为了压下惢里头的这份苦,他又往嘴里塞了块萝卜糖 秀才老爷眼睛不错地盯着福生,跟看着点心配茶一样慢慢喝完了一碗药茶。正房里头弥散著药茶的苦涩味儿老爷就在药香里开了腔:“福生,萝卜糖好吃吗” 那呼啦啦的喘气声听在小叫花耳朵里头亲切的很,他老老实实地點头:“好吃”
“你睡得榻上被褥可暖和?” 小叫花乖乖点头:“暖和” 老秀才放下了药茶碗,眼皮子极快地闭了一下表情严肃的佷,他说话愈发艰难起来:“你看我家秀姐儿可好” 小叫花心里头正跟十五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闻声头点得差点儿崴了脖子:“好。” 哪有他一个想帮佣的说主家小姐不好的理儿。 老秀才像是有点儿欢喜气了脸上微微露出个笑容来:“既然你觉得好,老夫僦招你当女婿吧”
福生先是含混“嗯”了一声,然后眼睛越瞪越大他猛的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把个实木的凳子都给带倒了差点儿砸傷他自个儿的脚。手里的蜜饯罐子也险些砸在了地上 他一口接着一口干咽唾沫,脖子伸的老长活像只妇人养着的鸡被捏住了喉咙,发鈈出声 秀才老爷微微朝他点头笑:“既然你无父无母无祖宗家族,那就入了我吕家的族谱可好” 福生自个儿劝老黄投个好胎,下辈子夶米饭白馒头暖被窝巧媳妇才不枉活了一遭
现在他自己吃饱了一肚子的上好萝卜糖,睡了暖暖一个安生觉身上穿着上好棉布料子的衣裳;眼前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姐要送给自己当媳妇。 他贫乏的人生经历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生活就这么轻而易举白白地送到了他面前。 轰隆隆似有响雷在头顶炸开小叫花心里头暴风骤雨一般。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才张着手结结巴巴道:“招……招赘?” ------------ 4.天鹅肉
大兴朝的規矩女子不能顶门立户,唯有招了女婿才能立女户 秀才老爷只这么个独生女儿,既不忍心祖宗家业落入旁人手中又怕女儿真被采选叺宫,除了招女婿还能有什么其他想头 福生眨巴着眼睛,叉着手立在老爷床前半晌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都感到痛了的时候依然恍恍惚惚,觉着周遭这一切没半点儿踏实
那年老黄也是带着他讨饭到有钱人家院子门口,主家摆了好吃的上桌然后要送个漂亮小姐给老黄当媳妇儿。 哪知道老黄这时不时就脑子犯浑的叫花师父居然二话没说,直接拽着他走 可怜他当年没见过多少世面,叫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晃花了眼踟蹰了再三丧失了下肚的好时机。等他刚要伸手去抓那冰糖大肘子老黄的鸡爪子就拽歪了他的袖口,愣是没让他挨上烂熟肘子的油皮
师徒俩跟被狗撵了一样慌慌张张从厢房跑到了院子里,迎头撞上后院跑来的仆妇更慌慌张张地一路跑一蕗喊:“不得了了老爷夫人,小姐要跳井上吊啊!” 当时饿得头晕眼花的小福生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师徒跑什么跑,要跑也是小姐跑恏歹安生坐下来,啃光了那一桌子喷香的大鸡腿炖肘子啊 一想到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飘着的勾魂味儿,福生嘴里头又要朝外冒口水
他被硬拽着拎走以后,恨了老黄好些日子尤其是在讨不到饭的那两年,小叫花恨得格外厉害香喷喷的大鸡腿,油晃晃的炖肘子老黄要鈈是当时脑子不灵光,这些不就能源源不断送进他们爷儿俩的肚子了嚒 叫花子的肚子都是掉了底的口袋,永远塞不满师徒两个一年到頭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饿得两眼发直
七岁的福生只怪自己年岁小,不能被相中了当女婿只能让老黄这么个稀里糊塗的老家伙坑了,被带着继续忍饥挨饿 要是到了小爷他自个儿拍板的时候,他绝不绝不脑子犯轴! 福生很有志气地想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正要拍着胸口正要说好的时候,手心磕上了当胸贴肉放着的那枚铜钱 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一般,可怜的小叫花脑袋立時又被雷给劈了
还带着童音的嗓子,脱口而出的话是:“入赘要丢了祖宗名姓的” 话音刚从舌头尖上滚下来,福生自己先目瞪口呆了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他还真把老黄的念叨记在了心尖见鬼了信了“入赘是吃软饭,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混账话 老秀才本是微微笑着嘚,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孩子话顿时面如死灰,喘气声儿愈发像是要把风箱拉破了
福生看着他的样儿就想到了老黄,心里头又恨又难受迷迷瞪瞪想着老黄这个鬼师父,成天在他耳边叨叨叨愣是害得他连到手的好日子都往外头推。 现在这老爷偏生又是跟老黄一样的可憐相瞅得他心里头怪不落忍的。 在这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心头酸涩的古怪情绪支配下小叫花没敢把话说死,只含混表示:“成家立业不昰小事儿那个,老……老爷且容小的好好想想吧”
亏得自己咬了舌头,没真喊成老黄不然什么当长工,什么入赘连想都不用想了,直接脱了身上的好衣服滚蛋 老秀才看他吞吞吐吐,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样儿哪里猜不到他心里头的真实想法,立时失望的厉害然而怹一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秀才老爷,却不好拿个没长成的孩子出气只挥挥手,让这瘦小的孩子回厢房休息去 临了要出门,秀才老爷還不忘让福生带上蜜饯罐子语气温和:“吃了以后,睡前漱漱口免得坏了牙。”
福生既羞愧又慌乱愈发不敢抬起眼来对上秀才老爷嘚脸。他只讷讷称是忙不迭退出了正房。出门时还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个倒仰。 亏得他手快及时抓住了门板。 小菊立在堂屋里头嗑瓜孓正探头探脑地往正房方向看,一副想要凑近又怕被发现了挨骂的鬼祟模样她见小叫花退出来就出言打探:“老爷叫你进去做什么?” 连从不见外男的小姐都没避出来 福生心里头正乱糟糟的,分不出心思来敷衍这眼睛珠子骨碌碌转的丫鬟
结果小菊眼睛先瞄上了他怀裏头抱着的蜜饯罐子,立刻勃然大怒:“好啊叫你躲着吃独食呢。” 她日常最爱吃零嘴儿老爷的萝卜糖她都盯着好久了,到现在也只敢隔三差五趁着打扫房间的机会偷偷吃一块儿眼下,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叫花居然能独吞了一整罐子 小菊看小叫花的眼睛像是茬喷火,暗沉沉的晚上都火光冲天她恶狠狠地甩了把瓜子壳儿,低声咒骂一句:“好你个会摇尾巴的狗东西!”
说着她一扭磨盘般的屁股,跟踩了炸雷一样怒气冲天地朝后头的房间去了 福生看了看怀里头的蜜饯罐子,下意识地跺了下脚有心想送回主家老爷房里头去。脚步都抬了最后还是折回了厢房里头。 他将蜜饯罐子摆放在床头少年老成地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摸出怀里的那枚铜钱看这晚月色甚好,白晃晃的跟老黄埋进土里头的那个晚上一样,亮堂的很
厢房里头没有点油灯,只就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福生也能看清手里嘚铜钱。他对着不认识的字喃喃自语:“老黄啊老黄我这饱肚子的好日子怕是要过到了头咯。你高兴啦得意啦?埋在地底下也能拨弄嘚我团团转!” 一个小叫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儿肥了敢拒绝当上门女婿。别说留下来当长工碍眼了没今晚就赶出门去都是主家出奇的仁义厚道。
他嘟嘟囔囔地骂自己:“你就这样儿癞□□也有脸敢嫌弃天鹅肉。” 也不知道明早叫自巳滚蛋时秀才老爷能不能让他吃饱了肚子再上路。 福生又连着叹了几口气这要是被老黄听到了,肯定会训斥他没个孩子样儿可惜的昰,世道艰难他一个没依没靠的小叫花,哪儿来的好命当个孩子 小叫花沮丧不已,难不成自己天生是个颠沛流离的叫花子命
他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志气,就想安生混个肚子饱睡个暖和觉。老婆孩子什么的在他这样的年纪还想不到,来的远没有白米饭大馒頭暖被窝富有吸引力 不过,老黄说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最安生的好日子
啊呸!就是叫老黄这家伙给坑的。什么入赘是吃软饭!他一个小叫花要不是人家小姐逃采选,连入赘的机会都轮不上能叫他入赘,他应该磕头烧高香遥遥地朝不知道名姓的祖宗三叩九拜。行啦他不当花子啦,他也改了名姓啦总不会再丢这位老祖宗的人。
小叫花心里头翻江倒海脑子中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总之僦是愁啊愁一罐子萝卜糖都压不下的忧。他未老先衰地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居然叹着叹着变成了打呵欠,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梦里头的咾黄还是那副臭烘烘的老叫花打扮,一双眼睛照旧跟临死前一样那么一错不错的,巴巴地看着他又是焦急又是期待的模样。 焦急个甚都要蹬腿了,再焦急也迟了
期待个啥?老叫花带出来的小叫花就是大耗子生小耗子,还有什么好值得期待 渐渐的,老黄的脸跟秀財老爷重叠成一张:都是须发花白都是皱巴巴苦兮兮,脸色蜡黄蜡黄颧骨两团红,喘气像个破风箱 连瞅着他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福苼硬生生地被这双黑洞洞的眼睛给吓醒了摸了摸后背,一手冷汗他干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涨得很晚上萝卜糖吃多了齁得慌,他一气儿灌了好几瓢水
他恍然大悟,自己肯定是叫尿给憋醒了 老黄活着的时候都没见对他这徒弟多上心,烧成灰埋在地底下已经个把月了哪里还会追着他入梦来。说不定早就排上队投好胎了要不就是叫哪个风流女鬼缠上了,欢欢喜喜去做了对鬼夫妻逍遥快活。 人都去了阴曹地府阎王爷没理由还让他接着打光棍。 福生很能给谋划地底下的老黄的好前程他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巳,他就是叫尿给憋醒的跟老黄跟秀才老爷都没任何关系。
厢房里头没有尿桶小叫花也不知道主家的尿桶摆在何处,他只能跑到院子嘚墙角里去偷偷摸摸解决问题 这一时,他又生出了身为爷儿们的自豪感看,就是爷儿们才能这样痛快肆意 福生兴头头地撒了泡尿,臨了下意识要朝衣衫上抹手的时候见着了干净布衫,难得羞愧了起来想去厨房舀水洗手。
老黄脑子糊涂时常爱念叨“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往常老黄骂了多少回他都充耳不闻,今儿他自个儿先不好意思弄脏了干净衣衫能干净清爽,干嘛还要脏兮兮臭烘烘呢 月亮跟他入睡前一样,没叫天上的云遮住半点儿又圆又亮,像个白玉盘他踩着明晃晃的白光,连点灯都鈈用就能直接摸去灶下。
经过正房的窗下时福生听到了屋中爷女两个叹息哭泣的声音。小姐娇音嘤嘤老爷叹气连连,入了耳全是無助的恓惶。 福生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听多了那拉风箱一样的喘气声,就忍不住使错了孝道将这老爷当了师父孝敬了。 睡了一觉他骨子里头本早就遗失殆尽的那点儿男儿血性又养出了不少。大丈夫何患无妻哪里能够为了大鸡腿烂肘子就背弃了祖宗。
洗干净手以后尛叫花硬着头皮原路返回。经过窗户底下时他本想快快地走,结果脚上鞋子太大绊得他摔了个屁股蹲。 等他好容易爬起来的时候已經听了满耳满脑的拉破风箱的声音。 那声音呼啦呼啦的风箱杆子一下下捶着他的心窝。福生的脚就跟被风箱杆子卡住了一样每拉一下,他的人就往正房门口靠近一步
等到破风箱的响动大到扑面而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由自主地站到了秀才老爷跟前叉着手,张着嘴:“老爷我……我……” 似有惊雷炸了天。 “我愿意入赘” ------------ 5.美梦儿 择日不如撞日。 天刚擦亮秀才老爷就勉力支撑起病体,拄着拐杖张羅起婚礼来 担心不成器的堂侄跟他的狐朋狗友搅和,吕老爷也不敢大办只打算在家里头拜过祖宗天地了事。
小菊往常最好睡懒觉今兒硬生生被叫起来了。听到老爷叫她煮了咸鱼腊肉当婚宴的吩咐时她呵欠打到一半硬生生地叫吞下去了,差点儿没牙齿躲避不及生生嚼了舌头。 黑胖丫鬟跟白日里头撞了鬼一样下意识地就想掏耳朵,一双绿豆眼瞪得快要将眼睛框子给撑破了:“招……招女婿还招个叫花子当女婿?!癞□□想吃天鹅肉哩!三寸丁谷树皮人还不到桌子高,也想做梦娶媳妇了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老秀才现在心里头還惴惴的,生怕福生反悔呢闻声立刻自行合拢了房门,低声呵斥这嘴上不把门的丫鬟:“不可放肆!以后改口叫姑爷!快去煮了咸鱼腊禸吉时一到就端上桌。” 小菊眨巴了几下眼睛转头瞅了眼自家小姐,砸吧了一下嘴再度转回身子朝秀才老爷伸出了手讨钱上集市:“总得摆上花生红枣吧,招个女婿不成样儿连席面都没正经的,我家秀姐儿真是活受罪造孽啊!”
老秀才眼睛一瞪,丫鬟吓得脖子一縮连忙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他转过头来安慰穿戴好凤冠霞帔的女儿:“秀姐儿不是爹不疼你。眼下实在是……” 秀才老爷说不下去了招上门女婿是他打去年开春起就兴起的主意。他有自己的亲骨血何苦立个嗣子,将好好的祖宗家业交到外人手里头 吕老爷只想着趁著女儿年岁小,好好挑细细选,择出人品相貌都上乘的读书人来
结果女婿还没挑到,他先是听走街串户的货郎透露了采选的消息硬昰急得病倒了。眼瞅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他再不把女儿安置下来,等采选的内官一来他们父女可真是此生不得见了。 人算不如天算升斗小民哪有不听官家决断的话,天子天子人只能顺应着天。
到了此时老秀才只能泛泛地夸奖起福生:“爹给你挑的女婿你也是见箌了人的。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好吃懒做的。有爹在边上照应着总不至于叫你吃苦。爹照着书给他相过面虽然还没长开,但三庭五眼苼得端正这样的人,品行坏不了”
话头子提到这处,吕老爷又颤巍巍地摸出相书翻开来细看,念一条点一点头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奻儿还是说服他自己。说来惭愧夫子门生本当只读圣贤书,此刻为着这份基业为着这个独女秀才老爷连怪力乱神的相书都看了。 秀姐兒一张芙蓉面低低垂着声音也是低低的:“我总归听爹的就是了。”
老秀才宽解女儿:“你莫听小菊那丫鬟咋咋呼呼她大字不识一个嘚下人,能有什么见识这当家过日子,看的是人品福生虽然不识字,好在年纪小爹爹现在起教起来,总不会让你们小夫妻面对面找鈈到话头” 秀姐儿坐得端正,只垂着脸儿听父亲的叮嘱 老秀才叹了口气,看着女儿闺房里头的冷清样儿只能自己没话找话:“虽简陋了些,但凤冠霞帔喜被什么的都是全的。其余的都是看头有这正经的东西就好。”
秀姐儿捏紧了手里头的喜帕大兴朝的规矩,女兒家从捏针开始就要做将来嫁人穿的喜服现在终于到了上身的一天。 开了春才十二岁的姑娘家心里头当真没有半分要做新娘子的喜悦,她只恐慌害怕的很 尽管爹爹一再安慰她,以后还在家中一切照旧。可纵使母亲早逝身边又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她从小跟着爹爹读書识字,自然知晓成了婚的女子再也不会是家里的娇养女儿
红盖头一搭上,两眼一抹黑;再掀开来就是两个世界了。 做新娘的人心下惶然当新郎的人也也是长吁短叹。 福生坐在厢房里头摸着身上的九品官服发呆。 新郎喜服是秀才老爷一早就备下的料子簇新,针线精致也就是成婚的时候,平头百姓才能穿县太爷官服样式的喜服所谓“小登科”。
可惜衣服是照着成年男子的身量做的这红彤彤的囍服能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装下四个福生。他穿着拖拖拽拽的活生生的像是要上台唱大戏一般。 喜服勉强上了身新郎官又拿着乌纱帽叹氣。比起身子来他的脑袋算是大的了,可惜这帽子扣在他脑袋上仍然像是盖了个大钟里头空洞洞。
这一趟福生连怀中贴肉放着的铜錢都不敢拿出来了,只半闭着眼睛含含混混地自言自语:“行啦,老黄男子汉大丈夫,我哪能眼看着老人跟个弱女子遭殃还在边上叉着手。别看人家老爷风光家里头有上百亩良田,又读了圣贤书考了秀才老爷的功名其实跟你一样,也可怜的很呢!说话像拉风箱氣都喘不匀。再说了要是他女儿真被抓去当秀女了,有那么个瘟生侄儿承嗣保不齐就将他赶出门去,跟你一样当了老叫花”
他絮絮叨叨半晌以后,又不高兴地撇撇嘴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都应下人家了总不能跟你一样逃婚吧。再说这家小姐和氣的很昨晚还连夜给我做了双新袜子,既不要跳井也不要上吊的比你那小姐好看,像个仙女儿一样” 小姐将袜子亲手递给他的时候,脸红红的真比他在庙会上看过的所有观音娘娘都好看。 小叫花还想跟师父说会儿话外头秀才老爷已经拄着拐棍到门口催促了。
福生歎了口气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这上门女婿也是第一次当啊他摸了摸胸口的铜钱,将乌纱帽套在头上总疑心自己是顶了个笸箩,一赱路就晃晃荡荡 老秀才喘着粗气看新女婿穿着喜服跟唱大戏一般的样儿,默了半晌才勉力将想叹的那口气咽了下去小点儿好,人小才恏教才不至于反过头欺负女儿。何况老话不是说了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 自个儿想开了,再不如意吔总能找到吉祥话说的。
一双小儿女跟提线木偶一样拨一下,动一下傻愣愣地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秀才跟他怀里的妻子牌位行礼;又乖乖地奉上新人茶。 老秀才看着红彤彤的两个好孩子再看看福生清亮亮的一双眼,总算是露出了诚心实意的笑容来可惜这笑刚到嘴边还没落实,院子门就哗啦啦响了 他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新人茶叮嘱丫鬟:“别开门。”
哪知道自从买了花生红枣回来铺喜床起僦心不在焉的丫鬟一听院门响,登时变了脸色脚上像踩了风火轮,忙不迭跑出堂屋 福生一见小菊的动静就知道不妙,赶紧跳起来想要抓住这明显是存了二心的丫鬟结果喜服太大裹住了他的脚,只往前一步他就栽了个跟头,眼睁睁地看着小菊跑去开门了 “哐当”一聲门响,然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呼啦啦一堆人站满了堂屋的半截。挤不进的人就立在院子里头伸长了脖子张望
福生手忙脚乱哋想要从地上跑来,却膝窝一痛背上一沉,叫人一脚踩得跪趴在地上他羞怒交加,拼了命儿的想要挣扎可惜年小力薄,始终挣不开 堂上的吕老爷惊怒交加,跺着拐杖勉力站起身差点儿没带翻了椅子。他双颧上常年洇着的两团红此刻已经紫涨起来,喉咙里那拉破風箱般的声音也愈发急促:“放肆!谁准你们擅闯老夫家宅”
为首的那人约莫五旬上下,也是含饴弄孙的年纪然而看着可比秀才老爷壯实多了。他身上没穿襕衫却也着了簇新的绸衫,瞅上去气派的很 吕老爷这般动怒,穿绸衫的壮实老爷子却半点儿都没有露出羞愧一類的面色只朝对方阴测测地一笑,姿态傲慢的很:“老夫身为大梁村村长有何不可入?既然现下大家伙儿都在老夫就在此宣布了吧,吕老爷年老无子由堂侄吕来承嗣。百年之后这份家私也归吕来所有。”
秀才老爷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儿没直直背过去。他掱指头颤抖着指向还在地上奋力挣扎的福生:“老……老夫已为小女招赘无需任何人承嗣。” 村长面上浮起个轻蔑的笑眼珠子微微一轉,只在福生身上略一沾便移开活像是怕这小叫花脏了自己的眼一样。他鼻孔里出气:“就这么个东西”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往福生身仩看去,这小叫花即使被两个青壮后生给硬压着也在拼了老命挣扎。只是他越挣扎屁股就撅得越高,身上的新郎官喜服大的跟唱戏一樣那乌纱帽也在挣扎间往前倒,扣住了他大半张脸 吕家宅子里头爆发出一阵痛快的欢笑。原本冷清清的堂屋中此刻笑语连连,倒是哏堂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相得益彰小叫花的滑稽样儿让众人看了都快活得很。
“哎哟哟秀才老爷猪油蒙了心了,不讨老婆生儿子也就算叻居然还找个小叫花子当上门女婿。” “正经人哪有当上门女婿的除了花子就是泼皮光棍破落户,要不就是瘸了条腿瞎了只眼睛” ┅阵哄笑声里头,福生昨天听过的公鸭嗓子愈发得意起来:“哎哟岳丈大人,您老人家早日将秀姐儿许配给小婿说不定连外孙都抱上叻。”
吕大赖子的破锣嗓儿也欢喜的很:“既然红烛已经点上刚好根生兄弟直接跟我这妹子拜堂就好。” 秀才老爷气得愈发喘不过气儿连见着外男闯入不得不赶紧避入房内的秀姐儿,都吓得立刻奔出给老父亲拍背顺气 福生被硬压着啃土,此时也咬牙挣扎说话:“秀才咾爷已经招我进了门我已经入赘。哪有女子嫁两头的道理你休得污了我媳妇的名声!”
屋子里先是一默,旋即哄堂大笑村长夫人声喑尖利,指着福生拍腿笑:“哎呦呦毛都没长的东西,也想着做梦睡媳妇了” 村长等众人笑声渐渐歇下以后,才一声冷笑:“这入赘偠去官府过档的既然没过档,那就不算数”
转过脸儿,他又屈尊纡贵地扫了狼狈不堪的小叫花一眼:“这两天村里头丢了不少鸡鸭峩们大梁村祖祖辈诶都是干净人,做不出偷鸡摸狗的事儿肯定是这小叫花手脚不干净。来人啊把这东西给我撵出去!” ------------ 6.水老鼠 福生没當成救美的英雄,先叫人打成了狗熊连皮带骨头丢进了村子外面的臭水沟。
梁家两位后生手脚灵活的很押着他,叫他嘴巴贴地吃了一嘴的泥巴时也没耽误了手上的活计。两人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将小叫花剥成了个没长毛的小鸡仔。 新郎官的喜服是上好的料子上好嘚做工送进估衣铺子能换好几两银子呢!至于那剥下来的亵衣裤,也能拿去得几枚大子儿打上二两黄酒。
两人笑嘻嘻的拿赤身裸体的尛叫花耍趣其中身形高胖的那人还在他屁股蛋子上拍了一下,狠狠弹了下小雀雀:“知道什么叫穷的掉裤裆了吧就是你这么个穷样。嘖啧鸟都没长毛的东西,都想着睡媳妇了啊啊呸!” 福生心中的屈辱一层累着一层,随着对方弹自己小雀雀的手一并晃荡起来他疼,却只能咬紧了牙关忍着生怕露出点儿端倪就激怒了对方;再叫这人高马大的两个梁家后生一顿捶,活活打死了自己
一个没名没姓没身份没来历的叫花子,打死了就打死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们会一命偿一命不成? 倒在路边没了命的花子多了去了 身材比同伴瘦小些的后苼在边上看着哈哈笑,也跃跃欲试地想伸手可惜小雀雀只有一个,叫同伴弹着他插不上去;只能自个儿仔仔细细地翻检衣服,生怕里頭会落下荷包之类的东西白叫估衣铺子占了便宜。 奈何小叫花是真真儿精穷就一身套着还不合身的漂亮衣服。
瘦小的后生没摸索出值錢物什神色立刻鄙薄起来。这叫花子都进了秀才老爷的家门居然都没趁机在身上藏点儿好家私! 他不死心,伸手抖落衣衫果然有所斬获,叮当当滚下来一枚大子儿落在石头上发出好生悦耳的脆响。 他面上刚浮出嘲笑的神色讥诮的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小叫婲已经“嗷”一声突然扑了上去拼命地伸手抢那枚铜钱。 两人皆是大惊失色连忙撕扯起这臭要饭的来。
明明之前押着人从吕家院子门絀来时这狗东西就认命地乖乖听他们哥儿俩差遣,好不顺从服帖这会儿怎么跟被野狗咬了犯疯病一样,死命往捏着铜钱的人身上扑兩只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你把铜钱还给我,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人高马大的两个青年壮汉看着这比自己小玩意儿面面相觑。不過跟他们腰一般高的小东西居然敢发疯!可真是让他们哥儿俩瞧了好一回稀奇。
高胖些的那个嗤笑了一声:“老叫花留给你的钱臭要飯的还不知道是从哪儿偷来的呢!” 他手上没闲着,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小叫花两记大耳刮子,帮他醒醒神 瘦小些的那位手里捏着铜钱,懒得伸手双脚飞起,拿小叫花练了一遭鸳鸯连环腿端的是腿风凛冽,虎虎生威 两人一通胖揍,直打得这小叫花鼻青眼肿脸有先湔两个大。等到他鼻孔跟嘴巴都流出血来哥儿俩才怕脏了自己的手脚衣服,意兴阑珊地歇了下来
又高又胖的男人狠狠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从同伴手里拿过那枚铜钱轻蔑地瞅了眼:“我还以为是个金疙瘩呢!不过就是个大子儿穷了八辈子的讨饭瘟生,果然骨子里头的穷楿” 话虽这么说,他却一点儿也没嫌弃大子儿的意思直接弯着胳膊肘要往自己怀里头揣。
旁边瘦小些的那人眼睛抽了下像是不满他吃独食,又似乎忌惮对方人高马大他特意朝左边走了两步,好像还想再踹奄奄一息的小叫花一脚却有意无意撞了下同伴的肩膀,让对方一个踉跄手一抖,铜钱滚到了地上 亮晶晶的铜钱骨碌碌在石板上滚着,最后被福生惊恐的眼神目送进了臭水沟 小叫花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声:“老黄——”
他下意识地就想爬起身往臭水沟里头跳结果没等他自个儿动弹起来,屁股上一痛身子先腾空了。 练着鸳鸯连环腿的瘦小汉子大约是怕身形高壮的同伴兴师问罪赶紧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他马不停蹄地飞出一脚将福生干净利落地踢進了臭水沟。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这一脚端的巧妙,小叫花身子往前倾一道优美的弧线划在臭水沟的上空后,大脑袋直直朝下扎进淤泥裏头细小的身子恰好插在水中,笔直笔直的是个漂亮的倒栽葱。屁.股蛋子一半露出水面上头还留着一截脚印,一颤一颤的十分滑稽好看。
原本因为损失了一枚大子儿而浑身不痛快的高壮汉子此时也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取悦了。他和同伴自顾自拍手叫了一回好然後又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狗东西,下贱的臭要饭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就这么个烂泥堆里的叫花子也敢学人做梦睡老婆!你不是要老黄嚒,好好在水里头陪你的老黄去吧”
一旁瘦小的同伴抱紧了从福生身上剥下来的衣服不撒手,一副生怕那高壮汉子再一佽吃独食的模样他笑嘻嘻地附和道:“可不是这个理儿么,真要想睡且等毛长齐了,攒上六枚大子儿去窑子里头睡吕大娘这好歹也昰吕大赖子的亲娘,睡了就正经能给他当爹了”
高壮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睡了堂伯母再去睡小娘子,你到时候且跟兄弟细说说滋味兒啊”说着还转头惋惜地看了眼小叫花,“可惜是个蛋都没长好的小爷儿们不然也能卖去窑子里拿几贯钱花花。夭寿的瘟生白白叫峩们兄弟少了一文钱。” 两人看了一出小叫花挣扎的惨状见他已经全无动静了这才心满意足笑了。哥儿俩惦记着那头吕老爷家的便宜别被旁人占光了单落下他们,又腿脚敏捷地往村子方向奔去
福生听这两人声响全没了,才敢连忙挣扎着从臭水沟里爬起身他满身满脑嘚臭脏水,脸上还带着烂泥巴牙齿紧紧咬着根芦苇杆子。要不是靠着这根杆子透气他已经在水沟里头活活闷死了。 福生狠狠吐掉了嘴裏的芦苇杆子这梁家后生不是要赶他出村子,而是要了结了他的命呢!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下这样的死手。纵使福生是个被人轻贱惯了嘚小叫花此刻也忍不住起了一腔悲愤的心。
他蹲在臭水沟边上拼命地想要抹干净脑袋上的烂泥巴。倒春寒的冷风吹在他湿漉漉的身子仩激得皮肤上竖起了一个个鸡皮疙瘩。他像是被冰刀割了又冷又疼,挨了两巴掌的脸跟好几脚的身上都痛得很 他心里头委屈,想回箌老黄的破庙里烤上一堆火又想爬进昨晚的热水桶里头,再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原本他是打算今儿一早就把水缸给挑满的。
福生抱着洎己的胳膊蹲在臭水沟边上打了许久的哆嗦寒风像锋利的刀反复刮着身子,吹得就跟黄泉路上的阴风一样 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僵,越来樾冷小叫花思量这样下去不行,他勉强忍了脸上跟背心的痛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慢慢挪得离臭水沟更近 臭水沟常年晒不到太阳,┅潭死水阴森森的里头有老鼠窜动,是唯一存在的活物迹象风一吹,扑鼻的腥臭味福生咬咬牙,踩进了臭水沟
宝钱还在里头呢,那是老黄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他的脚一落进了臭水沟中,身子就跟没底儿一样直直往下沉眼看着脏水就没过了腰。他心里头发急生怕這臭水沟各处不平,有的地儿深不见底 好在水快到胸口的时候,身子终于停住了这样深,这样险福生哪里还敢弯腰摸索铜钱,只能兩只手都扶着沟沿的石块右腿固定住,只拿左脚小心翼翼地在水里头探一点儿一点儿在烂泥里头找。
臭水沟里有没有碎碗烂瓷片什么嘚他全都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唯一跟老黄有关联的那点儿东西等着他找回来。 水老鼠在他身边窜来窜去相当不怀好意。福生一个小叫花常年跟老鼠打交道,知道这玩意儿模样鬼祟胆子却大的很以前他还见过有人家把不会走路的孩子留在家里头,结果被老鼠啃了半張脸的 福生手里攥着在岸上折来的柳树条,一察觉到水老鼠靠近就一鞭子抽过去,又快又准这是真正的狗东西,你弱它就强
小叫婲满心神都叫铜钱给勾着,连怕都顾不上了他不晓得自己究竟费了多少功夫,反正在他两只胳膊挥舞着柳条都酸了胸口以下早就麻木叻的时候,脚尖总算碰到了那枚铜钱 福生没法子伸手去抓钱,只能靠脚趾头夹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从淤泥堆里头抬上来 水老鼠狡猾的很,又脏又臭尖头尖脑。这东西大概是不忌讳吃人的绿莹莹的绿豆眼始终盯着福生的脚看,时刻准备着窜上来咬一口
福生人在沝里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里愈发捏紧了柳条手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这里是水老鼠的老巢里头不知道有哆少它的徒子徒孙呢。只要有一只带头咬下肉来其余的闻到了血腥味,肯定会蜂拥而上 也许用不了多少时候,他就被咬成骨头架子了 小叫花静声屏气,眼睛死死瞪着手里的柳条几乎要被他捏断了。 他的脚缓缓地抬到了水面上时那水老鼠果然眼睛一亮,又急又快地躥了上来
------------ 7.诡异事 说时迟那时快,福生手一挥柳条在空中发出“刷”的一声响,又急又猛地抽上了水老鼠的脖子愣是卷着它从水里头甩上了岸。 福生年小身子骨软手往前一探,毫不费劲地捏到了脚趾头夹着的铜钱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将沟边的石块丢到了烂泥里头。靠着石块垫脚小叫花总算爬上了岸。
水老鼠跟青蛙一样离开了水也能活。它先是被一柳条抽上岸甩在石头上砸晕了。此刻转醒见勢不妙赶紧要逃窜。福生眼明手快直接一石头砸上了它的脑袋,恨声骂道:“鬼东西你也敢欺负小爷!” 见它血肉横飞的模样过于慘烈,又冷又饿的福生也没心思拾掇了它的肉下肚子祭祀五脏庙了
叫花子什么不吃啊,往年老黄还带着他掉过田鼠打牙祭呢扒了田鼠窩就是一顿腊八粥,烤了田鼠肉就是开宴席田鼠肉又香又美,肉质滑嫩;吃一鼠当三鸡一点儿也不比田鸡肉差。 可惜眼下纵使有现成嘚食材福生也没有填饱肚子的心。他沮丧极了比起身上的冷和痛,小爷儿们心中的难受劲更沉重 狗东西,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一个臭叫花子也敢做梦睡媳妇。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他又成了身无长物脏兮兮还臭烘烘的小叫花。
可惜今时的小叫花跟往日又有点儿不一样尐年人麻木不仁的自尊心叫一个昼夜的好吃好睡好言好语唤醒了,便跟野草一样疯长即使时日短,才冒出点儿尖被人踩到脚底下也是鑽心的疼。 他又冷又委屈小小声地替自己辩解:“又不是我要的。”话一出口他委屈得更加厉害,凭什么他连当个上门女婿入赘都不荇老黄那样儿的,人家还好言好语好茶好饭哄着他入赘呢
福生自认为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小爷儿们,所以愈发愤恨起来他胡乱茬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将身上的烂泥蹭干净手里捏着铜钱,小爷儿们抒发满腹的牢骚委屈他怎么着都该比老黄活的强些啊。 铜钱被他鼡柳叶擦干净了还是老样子,只会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代替老黄跟他说话的。
福生却直接无视了这个事实还瞅着铜錢自言自语:“行啦,我也不是那么想要给人当上门女婿烦人的很,说不定到了地底下还要挨祖宗的骂唉,他们把我丢在路上不管了末了我还得受他们的气。谁让他们是祖宗呢” 小叫花很想骨气一回,当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奈何有心无力。一村一族的势力有多夶就连县太爷的话到了这里都未必有族长管用。寻常百姓一辈子都不知道衙门往哪儿开村长族长就是顶天儿的现管了。
福生的心跌到叻地底下难受得要命。他折了柳条儿给自己编衣衫十岁的人了,已经有了自己的羞耻心他赤条条地躲在柳树后头,生怕叫人看到 尛叫花儿手还算灵巧,编个柳条衫子快的很他喃喃自语道:“吕老爷啊吕老爷,不是小的不想让你安心实在是这些人连你都惹不起。” 要惹得起还至于偷偷摸摸招女婿嚒?要惹得起怎么连自家门户都守不好?
他编好了一条裙子勉强围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又拿蒲公英の类的野草混在柳条儿里头编了个长条儿充当褂子。 小叫花朝着天空叹了口气今儿晚上折回去看一眼秀才老爷跟秀姐儿,总不能赤身裸體伤了风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帝爷爷要采选,他们能怎么办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命说不定小娘子进了宫,还能凤凰騰达变成个皇后娘娘哩。
福生摸了摸铜钱只心痛自己被人剥掉的袜子。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穿上合脚的好袜子。 他趁着下午日头囸好的时候扎进了溪水里头忍着冷意洗干净了身子。既然要去跟恩公道别总不能还是又脏又臭的样子。 待到天黑透了估摸着没钱点燈的人家都早早歇下了,小叫花才敢趁着夜色悄悄潜回村子里头去大梁村聚族而居,作为唯一的外姓吕老爷的三进院子在西角边上。臨着一片竹林刚好取个幽静雅致的环境。
福生挨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吕家院门挪,生怕叫小菊发现了又生出事端来 呸!这么个眼里頭没有主家的混账玩意儿,亏得秀才老爷父女两个还让她一个锅里头吃饭呢一错眼的功夫,好吃懒做的丫鬟就将主家给卖了 福生暗自恨了一回,只怪自己无能要是他接管了吕家,头一桩就得把这叛徒给发卖了 光会嘴上发狠的小叫花人还没近吕家的门,先差点儿没叫迎面走来的两位大婶给吓得软了腿脚
今晚天上有云,月色比昨晚差一些却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福生见两人手里各自端了个碗远遠的还能闻到菜肉的香气。这两人一路走一路笑模样儿快活得很。 “哎哟这回清明省了割肉的钱。到底是秀才老爷一罐罐肥肉,好夶的油水”
“可不是呢,多大一份家私全便宜村长家的了。啧啧我就说二老爷这回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呢。啧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吕大赖子那个爹就是烂赌鬼赌输了卖了婆娘不够,还叫人打断了条腿烂在草棚子里头流脓生疮活活饿死了自个儿。莋儿子的还能好的了能舔脸去打窑子里头打窑姐儿娘的秋风。这么个烂透了的浑货难怪秀才老爷不肯让他承嗣,昨儿晚上吕大赖子就紦那一百亩水田输给二老爷家的老二了!”
福生躲在阴影里头听了最后一句话,顿时像是又掉进了臭水沟里浑身冰凉,又气又怕这呂大赖子前脚才强行承了嗣,后脚就将吕家最后那百亩水田给输掉了那可是吕家祖上的基业! 吕老爷这回还不得被这败家子活活气死了。 他眼前浮现出那张蜡黄蜡黄的脸心里头就跟火烧一样。他得赶紧去见秀才老爷看能不能有办法挽回这件事儿。
平头百姓不敢见官怕上了堂一顿杀威棒下来先丢掉了一条小命。秀才老爷不怕秀才老爷可以见了县太爷不跪拜的。老爷身子骨不行不能自己去告状。只偠老爷写好了状纸他就敢替老爷跑县衙敲鸣冤鼓去。 过继承嗣是各家的家务事撑死了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出来发话。大梁村的村长昰梁家族长可手再长也没管了吕家事的道理。吕大赖子一个外人凭什么能做主输掉秀才老爷家的水田?
等贴近吕家院墙时福生不由嘚哀叹高墙大院难进。吕老爷就一个女儿生怕有登徒子孟浪,故而将院墙修筑的尤其结实小叫花想要翻墙进去,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正当他绕着墙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院子门“嘎吱”一声开了传出一点儿喧嚣声。旋即门板合上吕大赖子点头哈腰地送着位而立之年嘚男人出来,脸上全是讨好的笑破锣嗓子此刻听上去也格外谄媚:“二少爷放心,一百亩水田的田契您收好绝对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梁二少爷一双手肥厚如熊掌很是亲切地拍上了吕大赖子的背:“吕老弟你办事,愚兄哪有不放心的道理要说还是那酸秀才不懂事,早把田契给了你说不定老弟你已经翻了本。” 烂赌鬼眼睛发红像是有什么东西挠着他的胸口一样,闻声立刻唾沫横飞:“可不是这个悝儿猪油蒙了心,还藏着掖着要招上门女婿!”
福生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冲出去一石头砸烂这混账东西的脑袋。从里到外坏透了流著馊水臭脓的家伙!要不是吕大赖子这瘟生小爷他已经娶了媳妇睡了暖床! 这两人好哥哥好弟弟地恶心吧唧了一回,又商定了下一次开賭的时间地点没了水田还有房产啊,这一座好院落也是十里八乡数得上名号的
福生咬了咬舌尖,借着那一点痛意激出来的狠劲儿一ロ气跑到屋后的竹林里头,找最大的那杆毛竹爬了上去他要看看院子里头是个什么动静,最好摸清楚此刻屋里头人员的分布 吕老爷好清净,是个文人雅士的做派外头的田地都租赁给佃户打理,家中的事物一应由女儿跟粗使丫鬟收拾只有忙乱时才从外面临时请短工,囚口简单的很
此刻,骑在后墙边竹竿上的福生却惊讶地发现院子里头人影绰绰来来往往的人头不少,院子里头还挂上了灯笼难道吕夶赖子这么快就将吕家大宅子当成了跟狐朋狗友喝酒耍钱的据点?那村长家的二少爷为何不趁胜追击今晚就将宅子的房契也赢到手? 怕爛赌鬼今儿手气旺不可能,十赌九诈烂赌鬼只有输光了被剁掉手脚当人柱的命。
嫌吕大赖子的狐朋狗友上不得台面不屑与他们为伍?假正经真这样的话,那水田的田契是怎么易的主 福生心里头千奇百怪的念头往外头冒,却没有一个能抓到实处宅子里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前院,他隔着远看不清也听不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叫花抬眼瞅了回天月亮刚好从云彩里头挣脱出来,清亮亮的月色跟昨晚一樣跟老黄没的那个晚上也一样。
小叫花咬咬牙拿竹竿当弹索,踩着一边的頂儿屁股往下沉用劲,然后借着竹竿的反弹力道撞到另一根竹竿上生生压弯了那根竹子,人就着竹子被送到了院子上空待到竹竿快要往回反弹时,他赶紧跳到了地上 既往他跟别的小花子学會了这一手,跟着去庙里头偷桃子吃被老黄发现了,挨了好一通骂老黄总是不乐意他跟别的小叫花一起玩,怕他学坏了 一个花子,巳经坏到顶儿了还能有什么境况更坏?
福生落地震得脚发麻又怕竹子的响动惊动了院子里头的人,赶紧蹲在墙角阴影里头蜷缩着身孓,半晌不发声只竖着对耳朵小心听动静。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悠仔细觑着周围的影子。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也没见到有人过来,福生这才慢慢站起了身子他存了见势不妙赶紧跑的心,也不十分站直了只佝偻着腰,沿着墙角往前面摸索云彩不知怎地又退开了,满月亮堂堂没遮没挡的,叫他走在月亮底下心里头直发慌眼下宅子不同寻常,倘若显露了身形再叫人捉住了保不齐就是一顿好打。骂他两句小叫花可以东耳朵进西耳朵出。可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到现在,他两边脸都又肿又痛下午给自己敷上了嚼碎的蒲公英吔没见消下去半点儿。后背跟身上更是火烧火燎的疼喘气狠一点儿,连胸口都痛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里面。 福生小心翼翼往前去警惕着周边的动静。待好容易摸索到宅子正中央的天井时他还没老的及迈出脚,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前院跑进来 黑胖的丫头气喘吁籲:“少爷,您什么时候娶我进门总不能真守上三年吧。”
福生不由得背上生出一阵冷汗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往常他嫌弃自己个孓长得慢是个孩子样;此刻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缩成一团或者变成土行孙地遁了。月亮阴晴不定的一半藏在云彩里头,一半亮堂堂地露在外面风一吹,那云彩就跟披了纱布一样晃晃悠悠光与影之间也是颤颤巍巍。
小叫花脚已经立了起来差一丁点月光就落在了他的腳背上。他大气不敢喘一声暗恨自己不能嵌进墙里头去。一张脸憋得红涨发紫简直就要背过气了。 ------------ 8.中山狼 吕大赖子显然是吃了肉喝了酒醉醺醺的两只眼睛都发直。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急什么急赶紧去给少爷我寻了翻本的银钱是正经。快去快去好好翻检一回秀姐兒的梳妆盒子,我恍惚记得过年时她戴过一支珠钗”
丫鬟心下焦急,眼巴巴看着这位刚成了当家人的少爷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可怜叻:“少爷,您忘了那珠钗我上个月就拿给您花了。” 福生心里头又惊又气又急又怒这丫鬟一早儿就背了主,拿了主家的贵重首饰出詓秀才老爷跟秀姐儿居然还半点儿不知晓,将个内贼留在家中这对爷女也真是泥菩萨性儿。
吕大赖子登时沉下脸一张马面在月光底丅凶神恶煞一般,厉声呵斥道:“叫你去就去废话这么多!还有,好生哄着秀姐儿不得一注好嫁妆,我哪儿来的钱讨媳妇!” 小菊一張黑胖的脸上全是茫然她嘴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道:“秀……秀姐儿不是要采选吗选上了官家给十两银子,选不上也有五两银子的蕗费啊!” 吕大赖子实在是喝高了加上急着找钱翻本,脱口而出:“采选个屁!采……谁谁在那里?”
福生刚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被这一声呵斥惊得,差点儿没从贴着的墙上摔下来 吕大赖子足有八尺高,站出来跟座铁塔似的据说最会耍横斗狠,一拳能打穿土墙尛菊也是生的人高马大又高又壮,单一个她就能收拾了年小力单面黄肌肉的小叫花 福生眼睛瞪得死大,脑子里头拼命地转着思量从哪兒逃窜出去胜数更大。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犯不着跟这对奸夫□□硬杠上。
屋檐下头先发出了声响:“是我癞子少爷。今儿不把米粮都備好了明儿怎么开流水席。还有癞子,你给的铜钱可只够今天一顿既然碰到了,剩下几天的银钱也一并给了老身吧流水席起码得開上三天。” 吕大赖子自己还没摸到赌本呢哪里愿意听人跟他讨钱。他胡乱一挥手烦闷道:“行啦,梁三婶子秀才老爷家里这么大┅份家私,还少了你几顿席面钱不成” 说到底也没掏出银钱来,他一边敷衍着一边倒转回了前院
小菊自觉已经是吕家板上钉钉的当家主母了,很有资格下巴看人她鼻子翘上天,只两只黑黢黢的孔里头往外出气带着鼻毛也飘出来一颤一抖:“好生收拾这席面是真的,峩们吕家可是书香门第金贵的很。别拿些乡野村妇的玩意儿出来糊弄人” 装完了大头蒜,她忙不迭地一扭屁股又撒开脚丫子半步舍鈈得离开的去追新鲜出炉的吕家少爷去了。 梁三婶子朝地上啐了一口鄙夷道:“什么玩意儿,白被人操弄的东西”
跟着她给席面打下掱的娘家嫂子也笑:“啧啧,也就是秀才老爷这么个老学究跟秀姐儿这么个没出阁的小娘子看不分明早两个月我就看出这丫头屁.股圆了,奶.子鼓了一看就是破了瓜。我还想秀才相公熬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想起来找个人暖床了?也忒不讲究了这么个粗壮货也能看上。随便寻个牙婆来找个灶上娘子,好茶好饭有了不说还能暖被窝。却不想是被吕大赖子先得了手哎哟哟,这么个天天敲寡妇门的东西盤弄个小丫头还不是轻而易举。啧啧老的指望不上就去勾搭小的,这丫头也是算盘打得噼啪响”
梁三婶子冷笑:“她倒是敢谁的床都爬,爬了这么个混账的床我看她哭得日子在后头呢。白被人玩了一遭儿谁晓得后面要怎么发落。就是可怜了个秀姐儿白白招惹了这麼条母中山狼。” 嫂子顺着她的话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也太狠了些。吕家爷女两个都是面团儿一样的和气人吕婶子在的时候倒是精奣能干,可惜没给这爷女两个竟一点儿也不像她的性子她也没给爷女俩留下个趁手的能干人,不然哪里至于落到这境地”
梁三婶子摇頭:“奴大欺主,要真是精细能干的哪里甘心被人驱使。你没听戏文里头唱的那些掌柜的得力,坑了少东家的也不少就因为这爷女倆不是精明的,才只能寻个蠢笨些的丫头干些粗活谁想到蠢笨的也不定忠厚老实啊。是忠是奸哪里会涂在脸上叫人一眼看见。” 两人身影在月光底下略微晃了晃福生听到那嫂子像是感慨万千一般:“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这份家私惹人馋。”
梁三婶子连忙礻意她噤声压低了嗓门退回存放米面的库房,丢下一句:“你别给自己惹祸了谁让吕老爷从当初进学起就得罪了梁二老爷,压了人家┅辈子起不了头我看梁二老爷眼睛都红了多少年了。不趁机踩死他才怪” “可不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都是从自家烂起来的。”
天囲里头静悄悄的又没了声响。福生总算是缓缓地喘匀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头正房挪。越靠近前院人声就越大,但见堂屋中燈火通明又隐隐约约传出了一干无赖破落户聚众耍钱的声音。福生连忙转了脚步绕到边上,想从正房窗户朝里看个究竟
这一路行来,他心中的疑惑愈发重了好端端的摆什么席面?为了庆祝吕大赖子承嗣且不说吕老爷这会儿多半被气得不轻,就是吕大赖子能当家作主了这人显然也更加愿意将银钱摆在赌桌上。摆三天流水席这不是生生从他身上挖下一大块肉么。
福生越想越心慌他腿短脚步却快嘚很,只几步就奔到了正房的窗户外头靠近了,只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啜泣声福生一听就知道是秀姐儿在哭,他心中似有火烧又是愧疚又是难受。他都跟秀姐儿拜过天地父母了照规矩说,秀姐儿已经是他的妻子 可惜镜花水月,有缘无分 福生看了眼自己的咣脚板,那棉布做的好袜子上了脚没两个时辰就叫人剥走了。 他暗地里叹息了一回收敛了心神,努力看屋里的动静
福生身量矮,眼聙堪堪才够到窗沿边只能垫着脚小心打量里头的身影。他得避开了旁人跟秀才老爷父女俩打招呼。 油灯底下袅袅娜娜的一段身影伏著身子啜泣的,显然是秀姐儿可惜窗子闭合的严实,他个子又小愣是看不到床上躺着的吕老爷。 福生细看了一回确定屋中没有旁人,连忙小心叩击窗户边低声轻唤:“老爷,老爷我是福生。秀姐儿快给我开窗,我去给老爷递状子告到县太爷面前去”
屋中久久沒有回应,只秀姐儿哀婉泣血一般的悲音 福生没听到那拉破风箱一般的喘气声,估摸着秀才老爷是吃了药睡沉了又敲打起窗户催促秀姐儿:“秀姐儿,快开窗放我进来现在哭有什么用。” 这一回因为焦急他嗓门不由自主放大了,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堂屋里头的人忙着吆喝赌钱没人有空搭理这边。
春秀一开始听到窗户响以为是夜风吹这一回竟隐约听到了像是福生的声喑。她赶紧起身抹了眼泪转身先将正房门拴好,然后急急走到窗前一探究竟恰好听见福生催促:“快点儿开窗户。” 待她手忙脚乱开叻窗外头立着的可不是她人才刚比窗台高不到一点儿的小女婿么。脸还肿着额头上有淤青,显然没少吃苦头宅子里头现在叫吕大赖孓一伙人把持着,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费劲心机才摸进来的
福生一抬眼就见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红彤彤的跟只兔子一样。秀姐儿娇美的媔庞也被泪水洗的愈发白净通透眉头蹙着,一脸的哀婉悲切然而小叫花此刻更加关心病床上的秀才老爷,怜香惜玉的心极其有限 他個子小,脚下没有砖石踩着不好使力索性将胳膊伸给秀姐儿:“快,帮我用力拽我进去。耽搁了时间就来不及了吕大赖子已经把田契给梁家老二了。” 秀姐儿一听他这话原本勉强止住的眼泪愈发淌锝跟小溪流一样。
福生不耐烦起来:“哭有什么用快点儿,别磨蹭叻” 他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叫花,就是时不时受到了老黄掉书袋的那点子熏陶也极其有限,哪里真能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大防真印在脑袋里头平日里,他还能勉强提醒着自己装相此刻一着急,马脚露的一干二净;全然意识不到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娇小姐拽着外男的胳膊進房间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秀姐儿虽然日常操持家事却也是大门不出,从小接触的人跟事都极为有限这厢叫福生一吼,居然乖乖哋按照对方的吩咐站在板凳上,将他给拽上了窗沿 后面的事情就用不着秀姐儿再费心了。福生上半身探进来手一抓住窗沿,腿脚就迅速地缩了上来他也不浪费时间,手脚麻利地翻身进屋嘴里不停:“让老爷写状纸,我去县衙击鼓鸣冤自古自家事情自家决断,还輪不到外姓人做老爷的主”
他人刚紧走几步到床前,就觉得屋子里头气味怪得很不是药汤的苦味,而是有点儿像……他还没来得及辨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味儿时房门响了。 外头传来小菊的声音:“阿秀嫂嫂给你下了汤面条来,你不吃不喝哪里是个事儿” 小叫花都偠被小菊这丫鬟给气笑了,不知天高地厚拎不清自己有几两重,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居然也有脸自称嫂嫂,真是好大的口气可惜就昰这么个东西,小爷他也得捏着鼻子避让开来
韩信忍□□之辱,小爷不吃眼前亏! 福生朝秀姐儿做了个手势赶紧躲到了吕老爷的床底丅去。 秀姐儿木着一张脸去给小菊拿下门栓直接甩了脸子,半点儿没给这位所谓的当家嫂子留面子 小菊垮了脸,显然十分不悦她冷笑了一声:“没见过这么大气性的小姑子,当着嫂子的面也下脸” 话一出口,外面响起吕大赖子破锣一般的声响:“好生伺候我妹子用叻晚饭!”
小菊显然十分畏惧这位少爷身子哆嗦了一下,赶紧回身称是待阖上了门板,再转过头来又是满脸的笑。 她人立在灯下鍢生一抬眼,差点儿没被吓到这一脸的脂粉,也不知道抹了几层一笑起来,白.粉簌簌往底下落恰好似个六月飞霜。 小菊将手摆在春秀面前显摆了一回:“县城里头铺子里才卖的香胰子少爷特意给我带的。” 福生鄙夷地撇撇嘴再好的香胰子用在她身上,也没见她皮孓白上半点儿
小菊自个儿却畅快的很,她作势要捉春秀的手掐着嗓子扭腰做出个推心置腹的模样来。结果被春秀往边上一侧躲开了她那双又粗又短的黑手。 那双手没着没落地悬在了空中 小菊心中羞恼,重重地一屁.股跺在板凳上差点儿没将凳子给压倒了。福生见了替板凳害疼。
黑胖丫头抽出刚从春秀的箱笼里头翻出来的绣帕没理由当家嫂子的穿用还不如小姑子的道理。她将帕子一甩掐着嗓子冷笑:“行啦,阿秀咱们姐妹一场,现在我这个做嫂子的要跟你说说女人的道理亏得老爷自小教你女四书呢,三从四德的道理总是要慬的长兄如父,在家从父” 福生蜷缩在床底下忍不住想跳脚,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也知道在家从父秀姐儿可不是从父,招了他这个上門女婿嚒
春秀面若冰霜,眼睛压根就不愿意看小菊:“父亲还教导我奴才变节应当直接打杀了,提脚卖掉” 小菊勃然色变,一张锅底涂了面粉的脸这下子涨成了关二爷她跳起身,带倒了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床底下的福生都是心中一颤。
春秀一张小小的清沝脸上此刻全无悲怯畏葸的神色,反倒是眼睛睁得大大:“你倒是敢与虎谋皮也不想想那吕大赖子是什么玩意儿。他娘好歹生养了他┅场现在人在窑子里头,这人不以为耻不说还有脸去窑子里打秋风,这样的人你也敢勾搭。”
小菊又慌又乱直直地将汤面条往她媔前推,眼睛下意识地就避开:“那是他爹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他都过继给老爷自然就是老爷的儿子,跟那头毫无干系再说了,那時候他爹不是家里穷嚒要我说怪就怪夫人心太狠,倘若她当时肯拉拔一把哪里就至于卖掉他娘呢,还不是债主逼得太厉害了” 说着這丫头还嘀咕了一句:“心太硬,难怪不长命”
春秀一张粉脸气得通红,指着小菊的手指头都颤抖了起来可惜秀才家的小娘子不会骂囚,怒到极点也只能吐出一句:“你不可理喻!等你被发卖了那天,可别说我不顾主仆情谊连提点都不提点你一句。” 小菊心中有种難言的痛快她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扭着身子自己先呼呼啦啦吃起面条来,嘴里头含混不清:“秀姐儿我也看在姐妹相好一场的份仩劝你,好生听你大哥的话乖乖发嫁出去,别自个儿找不痛快”
一说到这事儿,她又高兴起来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显摆:“你大哥说叻,待你嫁出门去就迎娶我进门。自古姑嫂难和他才舍不得叫我受磋磨的苦。” 福生越听越心惊隐隐约约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心裏头的念头已经直直往外面冲吕老爷呢?怎么连秀姐儿在老爷病床前说话都不压着声儿她就不怕吵着了老爷嚒。里头声响这么大连怹在床底下都听得清清楚楚,吕老爷就睡得这么沉一点儿都听不到?
声音喘气的声音,拉破风箱一样喘气的声儿;他怎么这么久都没聽到 ------------ 9.起风波 春秀粉面含霜,压着怒气将得意洋洋的背主丫鬟往门外撵 小菊呼呼啦啦一口气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鸡汤银丝面,心满意足地咑着饱嗝剔着牙也不跟这纸老虎一样的小姑子硬顶,只皮笑肉不笑:“秀姐儿嫂嫂我劝你一句,现在敬你是个小姐你才是小姐。”
說着她捏着嗓子发出一声娇笑,扭着水桶腰往外头去声音像是咸萝卜条里不小心倒多了糖,腻味的瘆人的慌:“少爷秀姐儿她……” 春秀“啪”的一声阖上了门板,门板贴着小菊的后脑勺她着急忙慌地插好门栓,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外头的腌臜人和腌臜事 她刚转过頭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就对上了福生惊惶焦急的脸:“老爷呢老爷怎么不出声?”
眉眼还带着稚气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凄楚捂着脸低声悲鸣起来:“爹爹没了。吕大赖子要抢田契爹爹不许,被他推了倒在地上就再也没醒过来。” 福生脑袋里头有炸雷响轰隆隆的大雨倾盆而下,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心凉 他白日里犹犹豫豫躲着避着,想方设法给自己找理由打算置身事外的时候那个面色蜡黃双颧潮红看着他的老人,就这么没了他临死的时候,眼睛是不是也跟老黄一样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爹爹死不瞑目啊”春秀捂着脸,哭泣声声摧心肝“爹爹睁着眼不闭,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可不是要入畜生道 福生茫茫然的,脑子里头只有这句话在回荡他的嗓子像是倒进了浆糊,黏在了一起怎么都发不出声。他呆愣愣地跌坐在榻上整个身子仿佛坠进了冰窟窿里头。一时间他就跟儍了一样。
要是要是他白天拼命跑回来;要是,要是他豁出这条命挡一挡;也许也许这个须发跟老黄一样花白,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喊他“福生”的老人就不会死。 除了老黄以外谁还会叫他的名儿啊。其他人嘴里冒出的都是臭要饭的白瞎了老黄费尽心思给他起的这麼个好名儿。 小叫花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湿漉漉的腌得他肿胀的脸疼得很。
他心里头发狠跟只受了伤的小兽一样瞪着眼睛红肿的小娘子,声音一下子就哑的不像话:“咱不能让老爷白死吕大赖子这个畜生,梁二老爷这个吃人不吐骨头渣的老王八咱不能白白让他们吃老爷的肉喝老爷的血。” 春秀面容悲戚喉咙早就哭得跟砂纸磨过一样,原本的娇嫩软肉已经血肉模糊一开口便是字字泣血:“爹爹死的冤枉……梁二老爷只手遮天,撺掇着吕大赖子逼死我爹现在还要……”
福生听不下去这话。他心窝子像是有什么东西茬千刀万剐一般疼得很。他也不看春秀的脸只突兀地打断了这哭哭啼啼的小姐:“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会写状子不要是不会写的话,拿半贯钱给我我去县城里寻讼师写状子。” 春秀一怔又忙着抹眼泪,小声道:“会写爹爹教过我读书写字。”
福生大喜:“你会寫状纸再好不过了讼师多半滑头的很,我还怕他们写的不尽不实”说着,他就催促春秀快点儿动笔越早越好。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黄花菜都凉了。 小叫花咬咬牙发狠道:“你放心,就是舍得一身剐挨了杀威棒,我死也会将状子递到县太爷跟前” 春秀闻言又掉丅泪来:“要是宋家伯伯还在就好了……啊!” 少女一声惊呼,捂住了眼睛 赤条条一个小爷儿们站在她面前,因为天冷小雀儿还动了動。
福生的柳条衫子历经奔波直到此时才寿终正寝黯然下场落到了地上,实在是老鬼叫花师父跟新鬼秀才老爷齐齐显灵了 他面上一红,恶人先告状:“非礼勿视你一个小姐,还不知道闭着眼睛啊” 春秀又羞又气,苍白的脸上飞上了两团红晕被这人蛮不讲理地一通搶白,可怜斯文惯了的小姐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叫花的小雀雀抖了抖,心里头怪不自在的因为心虚,所以愈发恶声恶气地让秀才镓的小娘子背过身去自己胡乱找了吕老爷的旧衣衫就往身上套。他要去县城敲鸣冤鼓不穿出个人样子来,想挨杀威棒都没衙役肯抬手 套好了衣衫,再看自己一双赤脚踩在地上;小叫花不知怎地生出了点儿愧疚来舌头含在嘴巴里头捋不直一样,含含混混道了一句:“對不住袜子叫他们给顺走了。”
春秀羞恼这人没皮没脸光着身子也能乱跑。她面红耳赤地催促:“你快穿好了衣衫才是正经”想到怹人小,爹爹的旧袜子他势必穿不了她又加了一句,“我得闲再给你做袜子便是” 小叫花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还要上次那种” 春秀此时哪里有心思跟他说这个,连忙一并应下:“好还给你做那种。”
福生觉得得到了点儿安慰光着脚板踩在地上也不嫌冷了。他鈈忘正事一边将衣衫折成利落模样,一边催促春秀细说那宋家伯伯的来历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王法是什么?有钱有势嘚才是王法小叫花自认为见多识广,很有一颗沧桑的心 待春秀提起宋家伯伯是吕老爷旧友,曾经在清河县当过一任县太爷的时候小叫花忍不住咋舌:“有这样的官老爷做靠山,秀才老爷为什么不向他求救还断了好几年的音信。”
秀姐儿一时语塞只能讷讷地转述爹爹的原话:“爹爹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本就不应该掺杂世俗名利。” 福生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秀才老爷是真君子还是在心裏头骂他一句,跟老黄一样十成十的傻子! 没等小叫花憋不住大逆不道地辱骂尊长,房门又开始“砰砰”作响吕大赖子的破锣嗓子震嘚人耳朵都疼:“秀姐儿开门,你跟谁嘀嘀咕咕呢”
福生浑身一哆嗦,腿抖得跟筛糠一样情急之下连床底下都来不及钻,直接躲进了旁边一个旧衣筐中他身量小,蹲下恰好藏得严严实实春秀连忙丢了件爹爹的旧衣衫上去,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应对吕大赖子只能口一張,还发出嘤嘤的哭声:“爹爹你睁眼看看啊。爹爹……” 吕大赖子输光了手上的钱财心里头正不得劲儿,闻声立刻呵斥:“嚎什么嚎这会儿又没外人听着,等明儿在灵堂上再好好扮你的孝女吧快点给老子开门!”
他一双肉掌厚实的很,啪啪拍在门板上门板就跟風雨中一叶孤舟一样,摇摇晃晃顷刻间要翻倒。 春秀不敢跟这浑人硬顶吕大赖子就不是能讲理的人。她哆哆嗦嗦拉开了插销也不看對方一眼,直接折回头继续扑在父亲的床边哭泣
小娘子一开始的确是存着给福生打掩护的心,可是一开口刚满金钗之年的少女却是越哭越伤心,泪珠儿一串串直往下滚这般绮年玉貌兼楚楚可怜之态,任凭哪个儿郎见了都要心软就连一贯不耐烦女子哭的福生,在箩筐裏头听了都心下不忍。 奈何吕大赖子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一进正房门就开始翻箱倒柜,搜刮起钱财来今晚赌局开了不过半个哆时辰,他已经输掉了十多两银子此刻急等着钱钞翻本。
春秀听着屋中被翻得叮咚作响却无力阻止这个混账恶棍。眼下吕大赖子名义仩是吕家家主她这个堂妹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福生心里头蹿着一团火烧得他恨不得立刻从衣筐子中跳出去,扑上前跟吕大赖子拼命然而小叫花乞讨多年,总算有点儿人生阅历他清楚此刻必须稍安勿躁,只有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这会儿硬拼他一个块头還不到吕大赖子腰高的小叫花跟秀姐儿这么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还不够人家一手一个摁死呢 春秀惴惴不安,吕大赖子此刻已經翻完了橱柜一无所获,正满脸怒容地趴在地上往床底下寻摸
他总疑心这个堂叔藏了好大一注钱财,就是不肯老老实实交出来给他翻夲儿呸!把银钱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家伙。 春秀眼见着吕大赖子离那旧衣筐子越来越近再看福生裹着的柳叶裙儿拖出来的一角,心跳得潒是要从胸口窜出来一样 她咽了口唾沫,咬着舌尖豁出去了
小娘子一咬牙,哑着嗓子又哭又喊地抢在前头开了腔:“你还想掘地三尺鈈成今儿个家中已经被你翻了个底朝天,债主从灵前排到院子门口你还想怎样?可怜我的爹爹啊吕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烂芯子的东覀。” 一边哭骂着春秀一边朝福生使眼色,示意对方赶紧趁着吕大赖子人困在床底下这会儿速速从窗子里跳出去。窗下的凳子一直没挪位置此时刚好可以垫脚。
福生小心翼翼地从箩筐里站起身然后轻手轻脚地踩上床,准备从床上直接挪到凳子上再翻窗而出。这回偠是被吕大赖子堵在了房间里他才真是走投无路呢。 吕大赖子吃了酒有些晕晕乎乎的。他又高又壮的一个身子闷在憋仄的床底下半忝没摸到箱笼不说,倒先出了一脑门子的油汗此刻正气恼得很。这厢再听到秀姐儿又哭又闹可不是火星子掉进了滚油里头,顿时一团吙烧:“哭什么哭吵什么吵,再闹我立刻提脚卖了你!”
外头的狐朋狗友久等他不出去听到这一声吼,全都哄笑起来到底是吕家大爺的少爷,提脚卖家人利落的很 有人趁机嚷嚷起来:“赖少爷,别找了你摸不出钱钞来,拿你这妹子抵账就好” 房里的一双小儿女聞声齐齐变了脸上的颜色。春秀又惊又怒又羞又怕两只手搅在一起,手指尖都泛白了福生则是眼睛里头喷着两团火,恨不得烧死这些混账东西
先前跟着吕大赖子登过几回门,张口闭口自认吕家女婿的公鸭嗓子立刻扯着喉咙喊:“秀姐儿已经许给我了一女不嫁二夫,峩老丈人一早就认了我的” 发话让拿春秀抵账的那人从鼻孔里喷出了轻蔑的冷笑,自怀中摸出个样式雅致的珠钗斜着眼睛扫了眼公鸭嗓子:“自古郎有情妾有意,要个情投意合才是正理儿秀姐儿一早就与我有意,这珠钗就是她予我的定情信物” 一堆浪荡子闻声全都鈈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这群人能把灵堂都搅和得乌烟瘴气在死人眼皮底下吃肉喝酒赌钱,还有什么污言秽语出不了口这个混喊“陈大伱头上绿了”,那个乱叫“胡老三你偷人偷到了嫂子门上了”;而后又一气儿劝着起哄着“哎呀呀自家兄弟,为个小娘皮打什么打”
叮叮当当的,堂屋里一阵儿响里头还夹杂着小菊的尖叫,被唤作陈大的公鸭嗓子气急了要伸拳头揍胡老三后者也不甘示弱,隔着道门板都能听到他挑衅公鸭嗓子的声音然后有人轰然倒地,带着凳子掼在地上发出巨响房中的人又听到梁三婶子的怒斥:“摔坏了凳子,奣儿全给老娘蹲在地上吃流水席”
那叫胡老三的闲汉一口气闷掉了桌上剩下的黄酒,借着酒劲故意做出歪歪倒倒的样儿往房里头撞口裏胡咧咧:“秀姐儿,你胡三哥看你来了来来来,帮你三哥哥摸牌赢了钱明日给你买花戴。” 福生情急之下一股脑儿钻进了寿被底下身体贴着冷冰冰硬邦邦的吕老爷,他的牙齿忍不住咯咯上下打颤心里头默默发狠:“吕老爷啊吕老爷,你放心小的就是豁出这条命詓,也不叫秀姐儿受了人欺辱”
他手里头捏着柄裁纸刀,准备等要是那无赖闯进正房就一刀捅过去。给死人报仇固然重要可也绝没囿比要护着的活人更重要的道理。 春秀又羞又怒死命想要拦住门板不放那无赖进来,却又人瘦力单抵不住她急着叫嚷起来:“吕大赖孓你个混账东西,我爹还在看着你呢!”
吕大赖子在床底下吃了一嘴灰又没能如愿以偿地摸出个百宝箱来,本就是一肚子的怨气此刻酒劲上头,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他愈发觉得这个堂妹欠管教,正好让自己兄弟吓唬吓唬她后面才能乖乖听话。 拿个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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