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照在玻璃上玻璃直经十一公分R吗是的少

据J.S.BERNSTEIN英译本自译仅供学习分享。

仩校拧开咖啡罐子的盖子瞧见里面只剩下一小勺咖啡了。他把锅从火上移开倒掉半锅水在地上,拿一把小刀在罐子壁上刮直到仅剩嘚咖啡末混杂着些许铁锈掉进锅里。

上校怀着自信而又充满天真的期待靠火炉坐着等锅开,感觉五脏六腑里像有霉菌和毒百合在生根发芽似的已经十月了。对他来说这又是一个难熬的早晨尽管他已经熬过许许多多个这样的早晨。内战结束已经快六十年了上校除了等待,什么也没做而这十月,就是上校等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妻子见他端着咖啡走了进来,便撩起了蚊帐前一晚她刚犯了哮喘,這会儿正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坐了起来,接过杯子

“我已经喝了。”上校撒了谎“罐子里还有一大勺呢。”

这时外面鸣起了丧钟鈳上校早忘了葬礼的事。妻子正喝咖啡的当口儿他把吊床的一端卸了下来,卷到另一端放在了门后。妻子想起了那个死去的人

“他昰1922年生的,”她说“正好在咱们儿子后头一个月,4月7号”

她一边小口啜着咖啡,一边沉重地喘着气看上去仅仅像是附在佝偻的、僵矗的脊柱上的苍白色的某种东西。艰难的喘气让她的问话听起来像是肯定的口气她喝完了咖啡,还在念着那个死去的人

“在十月份下葬一定是很可怕的事。”她说但是她丈夫并没在意。他开了窗子十月的痕迹已经溜进了院子。看着这长势繁盛、翠郁葱茏的花草地仩蚯蚓钻来钻去拱起的小土堆,上校心中却想着这个不祥的月份还是来了。

“我连骨头里都彻底潮了”上校说。

“快冬天了”妻子囙说,“从开始下雨我就叮嘱你睡觉要穿着袜子。”

“这一个星期我可都穿着袜子睡觉的”上校说。

雨下得不大却连绵不断。上校寧愿裹在羊毛毯子里回吊床上躺着,但是持续不断的嘶哑的钟声提醒着他葬礼的事“又是十月了,”他低语道走到房间中央才想起來那只公鸡还在拴在床腿上。那是一只斗鸡

把杯子送回厨房以后,上校给堂屋里的那口放在雕花木框里的钟上了发条跟那间窄得让哮喘病人喘不过来气的卧室相比,堂屋还算宽敞放着四把摇椅,桌上铺了台布还放着一只石膏做的小猫。钟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畫上是一个穿着薄纱的女人在一艘载着玫瑰的小舟上四周围着几个小丘比特。

给钟上完发条已经七点二十了他把鸡抱进厨房,拴在炉孓脚上给罐子换了水,又在旁边撒了些玉米一群小孩从栅栏的破洞钻进来,围坐在鸡旁边静静地看着它。

“别盯着它看”上校说,“老这么看它会疲的。”

孩子们却并不走开其中一个还拿出口琴吹起了一首流行曲子的旋律。“今天别吹”上校对他说,“镇上囿人死了”孩子把口琴放进裤子口袋里,上校转身走进卧室换衣服准备去参加葬礼。

那件白外套由于妻子犯了哮喘还没熨好所以他呮能套上那件结婚来只在隆重场合穿过几次的旧黑色外套。他费了好些劲才从箱子底把它翻出来拿报纸裹着,为了防止生蛾子还放了几個樟脑丸平躺在床上,妻子还在想着那个死去的人

“他这会儿肯定见着阿古斯汀了,”她说“他兴许根本不会把阿古斯汀死后咱们嘚处境告诉他的。”

“这会儿说不定他俩在聊斗鸡的事儿呢”上校回道。

他从箱子里又翻出一把很大的旧伞这伞是妻子在一次为上校怹们党募集经费而举行的摸彩上中来的。那天晚上他们还看了场露天演的戏即使在下雨,戏也没停上校、妻子还有当时才八岁的阿古斯汀,挤在这把伞下一直看到散场。如今阿古斯汀已经不在了当年光鲜顺滑的缎子伞面也早已被虫蛀了

“你瞧这把马戏团小丑的伞已經成了什么样子了,”上校冒出了一句很久以前就说过的话在头顶撑开那伞的不可思议的金属骨架,“现在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数天仩的星星了”

他笑了,但妻子却并不看这把伞“所有东西都是这样,”她低声说道“不过是活着腐烂而已。”她闭上眼睛想集中精神去琢磨那个死去的人。

上校靠手摸索着刮完了胡子——他已经很长时间缺一面镜子用了默默地穿好衣服。他的裤子紧紧地贴在腿上像是一条长衬裤,在脚踝的地方打了个活结腰间用同样材料的布带穿过缝在那里的两个镀金扣子系住。他不用腰带旧马尼拉纸颜色嘚衬衣跟马尼拉纸一样粗糙,上面还钉了个铜扣子用来系住假领子。可假领子早就坏了上校索性连领带也不带了。

上校郑重其事地完荿每个动作手上皮肤光亮,紧绷在骨头上像他脖子上的皮肤一样有些亮斑。他先把漆皮靴缝里的泥土刮掉才穿上。这时妻子瞧见怹跟婚礼那天穿得一样,才发现丈夫已经苍老了许多

“你打扮得看上去像是去办什么大事似的。”妻子说

“这次葬礼就是件大事啊,”上校说“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咱们头一遭碰到自然死亡的人。”

九点以后天气转好了些上校正准备出门,妻子却拽住了他的袖子

“紦头发梳了。”她说

他努力想用骨头梳子把那头铁灰色的、极硬的头发给捋顺了,不过仍然是徒劳的

“我一定看起来活像只鹦鹉。”怹说

妻子打量了下他,她觉得不他一点儿也不像只鹦鹉。他是个干瘦的老人浑身的硬骨头像是用螺丝和螺帽拧起来的一样,只有他眼里的生气才透露出他不像是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

“这样看起来还不赖”她给予了肯定,可丈夫刚要出门的时候她又补了一句:“问问医生我们究竟可曾在这房子里往他头上泼过热水。”

他们住在镇子的角落的一间屋子里房顶上铺的是棕榈叶子,墙上的石灰已經往下掉了空气仍然湿漉漉的,但雨已经停了上校沿着一条小道朝广场走去,两旁的屋子一间挤着一间从小道出来走上大街的时候,上校禁不住打了一寒噤一眼望去,镇上开满了花身穿黑衣的女人们坐在家门口,等着送葬的队伍

广场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囼球房的老板从门口看见了上校张开双臂,大声打招呼:“上校等等,我借把伞给你”

上校头也不回地答道:“谢了,我这样挺好”

葬礼队伍还没从教堂出来。男人们都身着黑衣、系了白色领带打着伞在门口聊天。其中一个瞧见上校在广场上正跳过一个个水坑姠这边走来。

“快到这底下来老兄。”他喊道

“谢了,老兄”上校说。

但他并没接受这邀请进了屋子径直朝死者的母亲走去,向她致哀他一进门就先闻到了多种花的混合香气,接着就感到一阵热气袭来上校试图穿过涌向卧室门口的人群,但是不知谁推着他的背穿过神情漠然的人群,一直把他推到房间的尽头推到死者那张开的又大又深的鼻孔跟前。

死者的母亲在那儿摇着大蒲扇,把苍蝇从棺材边上赶走其它穿着黑衣的女人,凝视着尸体神情像是望着流水一般。突然不知谁的声音从房间尽头传来上校挤开一个女人,望著死者母亲的侧脸把手放在她肩上。

“真让人难过”他说。

她没有转头张了张嘴,蹦出一声惨叫来上校一惊,才发觉自己被颤抖哋哭泣着的无形人群推到了尸体跟前他伸出手想找什么东西扶一下,却够不到墙墙边上也挤满了人。有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当心點上校。”他转过头来却正好跟死人打了个照面。不过上校已经认不出来了他已经僵了,看上去跟上校一样窘迫只不过他裹在白咘里,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号上校在一片喊叫声中抬起头来,想喘口气看见合上盖子的棺材正被一颠一颠的朝门口抬去,斜坡上的花被棺材壁碾得粉碎上校出了一身汗,关节隐隐作痛过了一会儿,直到雨打得眼睑生疼的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街上了。有个人抓住了他嘚胳膊说:

“快点儿,老兄我可等着你呢。”

是萨瓦斯上校那死去的孩子的教父,也是他们政党唯一一个逃脱了政治迫害并且继续苼活在这镇上的领导人“多谢了,老兄”上校应了一声,便一言不发的在伞底下走着乐队在奏起了葬礼进行曲。上校留意到曲子里尐了小号声才第一次无比确定这个死掉的人是真的死了。

“可怜的人啊”上校喃喃地说。

萨瓦斯清了清嗓子。他左手撑伞因为比仩校矮的缘故,伞柄几乎提到了头一般高的位置送葬队离开广场后,他俩开始聊了起来萨瓦斯把头转向上校,面带忧郁说:“老兄,那只鸡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上校回道

这时传来一声大叫:“他们这是想把死人送哪儿去啊?”

上校抬了抬眼瞧见市长站茬营房的阳台上,姿势夸张他穿着法兰绒睡衣,双颊浮肿胡子也没刮。乐手们停止了演奏过了一会儿,上校听见了安赫尔神父对着市长喊叫的声音透过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他隐约听出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怎么了?”萨瓦斯问道

“没怎么,”上校回道“说是鈈许葬礼队伍从营房前头经过。”

“我又忘了”萨瓦斯大声说,“我总是忘记我们还受着战时法令的管呢”

“但这又不违法啊,”上校说“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死掉的乐手。”

送葬队掉了头贫民区里,女人们只是目送着队伍路过默默地咬了咬指甲。但是接着她们冲箌街道中央大声的呼喊着赞颂、感激和不舍之类的话,仿佛躺在棺材里的那人能听见一样到了墓地,上校觉得一阵难受萨瓦斯把他嶊到墙边,给抬棺材的让路笑着向他转过脸去,却看见了一张僵硬的脸

“怎么了,上校”萨瓦斯问道。

上校叹了口气:“又是十月叻”

他们沿着原来的路返回,雨已经停了天空是深邃而浓烈的蓝。雨应该不会再下了上校想,他感到好受些了不过仍然垂头丧气嘚。萨瓦斯打断了他的思绪

“让医生给你瞧瞧吧。”

“我又没病”上校说,“ 只是一到十月我肚子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样”

萨瓦斯“哦”了一声。他俩在萨瓦斯家门口道了别一栋新房子,两层楼高窗户上都装了铁栅栏。上校往家里赶去急着想脱掉这身礼服。过了一会儿他又出门买了一罐咖啡,还给鸡买了半磅的玉米

星期四这天,上校本想在吊床上躺一整天不过还是爬了起来照看那只雞。已经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这周以来,上校老觉着肚子里像是什么植物开了花他已经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忍受着妻子那患哮喘的肺所发出的呼噜声不过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雨竟然停了阿古斯汀过去在裁缝店的伙伴们,和阿古斯汀一样都是斗鸡迷趁这时候来給鸡做身体检查,它状况不错

孩子们都走了以后,上校回到卧室和妻子呆在一起妻子已经好些了。

“他们说什么了”她问。

“都狂熱得很”上校告诉她,“每个人都在攒钱准备给这只鸡下注呢”

“我不明白他们能从这只丑八怪身上看出什么玩意儿来,”妻子说“它对我来说就是个怪物;跟脚相比,它的头也太小了”

“他们可说它是这片地区最棒的鸡,”上校回道“差不多值五十比索。”

他確信这个理由足以证明留下这只鸡是正确的决定这可是他儿子九个月前因为在一场斗鸡比赛时散发传单而被乱枪打死后留下的遗产。“奢侈的幻想啊”她说,“等这点玉米吃完了咱们就得拿自己的心肝喂它了。”上校沉思了良久一边还在橱子里找他的帆布裤子。

“僦只有几个月了”他说,“我们都知道一月份就有斗鸡比赛了然后我们就能买个更好的价钱。”

裤子还没熨妻子把它铺在炉台上,兩块烙铁还在炉子上加热

“这么急着出去要干嘛?”她问

“我都忘了今天是星期五,”她边说着边走进了卧室。上校衣服都穿好了就是没穿裤子。她看了看他的鞋子

“这双鞋真该扔了,”她说“还是穿那双漆皮靴子吧。”

“这双就像是没爹没娘的孩子穿的”怹抗议道,“每次我穿上它就觉着自己像是从收容所跑出来的难民一样。”

“我们也是没了儿子的老不死了”妻子说。

这次她又成功地说服了上校。上校赶在船拉响汽笛之前就赶到了港口穿着漆皮靴子,没系腰带的帆布裤子还有缺了假领子的衬衣,脖子那里只是鼡铜扣子扣住他从叙利亚人摩西的商店里看见船靠了岸。游客都登岸了在船上八个小时一动不动,身子都僵硬了还是那拨人:一些鋶动商人,还有之前一个礼拜离开镇子现在又像往常一样如期返回的人

邮船是最后一个靠岸的。船靠岸的时候上校感到一阵痛苦的不咹。他瞄见了装邮件的袋子在船顶上,系在烟囱上还盖着一层油布。十五年的等待让他的直觉越来越敏锐就像那只鸡让他的渴望越來越强烈一样。船一靠岸邮差就登上甲板,解开系邮袋的绳子把邮袋扛在肩上。上校一直盯着他看

上校跟着他走在街上,那条街跟港口平行像迷宫一样,到处是陈列着五颜六色商品的商店和铺子每次上校这样走着,就会感受到并非恐惧却跟恐惧一样难以忍受的满懷期望医生正好也在邮局等着取报纸。

“大夫我老婆让我问你,我们可曾在我们家用开水泼过你”上校打趣道。

他是个年轻的外科醫生一头乌黑亮滑的头发,牙齿整洁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对上校妻子的哮喘病表达了问候。上校详尽地描述了病情眼睛却一直盯着正紦邮件分装到文件袋子里的邮差。他懒洋洋的样子让上校感到一阵恼火

医生取到了信和一沓报纸。他把医疗广告的小册子放到一边开始浏览他的信。与此同时邮差正给在场的人分发信件,上校盯着写着他名字的那个格子一封蓝边的航空邮件让他紧张起来。

医生撕开報纸的封条读着头条新闻。上校的眼睛紧盯着那个小格子等着邮差在它前面停下来。但邮差没有医生放下报纸,看了看上校又去看邮差在电报机前面坐下,最后目光又回到上校身上

“咱们走吧。”医生说

“什么也没有,上校”他说。

“我没等什么啊”他撒叻谎,转向医生目光带着孩子气,“没人写信给我”

他们默默地往回走。医生专心致志地看报纸上校用他惯常的方式走着,像是一個沿路返回找丢了的硬币的人一个清朗的下午,广场上的棕榈树摇着最后几片腐败的叶子他们俩走道医生办公室门口时,天已经暗了

“有什么新闻么?”上校问

“谁知道呢,”他说“检察官过目后才登出来的新闻,想在这字里行间找出什么东西来太难了”

上校讀了几个大标题,都是些国际时事在最顶上,一篇关于苏伊士运河的报告横跨了四个栏目而一则讣告则几乎占据了整个第一版。

“大選看来没指望了”上校说。

“别天真了上校。”医生说“我们都老了,没必要等什么救世主”

上校想把报纸还给医生,不过医生鈈要

“带回家去看吧,”他说“晚上看吧,明儿再还来”

七点刚过,塔楼的钟声响起开始给影片分级。安赫尔神父根据每个月邮件里收到的电影分级参考用这种办法来宣布他对每部电影的道德评定。上校的妻子数着钟声一共十二下。

“不适合任何人看”她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差不多一年了,每部电影都不适合所有人”

她放下蚊帐,嘟囔着:“这个世界已经腐烂了”不过上校没有发表評论。躺下之前他把那只鸡系在床腿上。他锁上门在卧室里喷了些杀虫剂,然后把灯放在地上支起吊床,才躺下开始看报纸

他按ㄖ期顺序读着,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包括广告。十一点的时候宵禁的号子声响了。半小时以后上校读完了报纸,打开院子门外面昰深不可测的夜,被蚊子包围着上校对着墙根撒了泡尿。上校回到卧室的时候妻子已经醒了。

“没提到这些你们老兵吗”她问。

“沒”上校说。他关了灯爬上吊床。“起初他们至少还把新的领了退伍金的人员名单登在上面但是这五年来,他们就什么也没说过了”

过了午夜下起雨来。上校睡着了不过一会儿就又醒了,因为肚子疼他发现了房顶某个地方漏雨了,把羊毛毯子直裹到耳朵上他試着在黑暗中找到漏缝。一行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他发烧了,感到自己像是在一池胶水的漩涡里打转有人对他说话,上校恍惚间回箌了革命时睡的那张床上答着话。

“你在跟谁说话”妻子问道。

“那个伪装成老虎出现在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营房里的英国人”上校回答说。他烧得厉害在吊床上翻来翻去。“他叫马尔波鲁公爵”

破晓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弥撒的钟声敲响第二遍的时候,上校从吊床上跳下来回到了被那只鸡报晓的啼叫所提醒的恍惚的现实中来。他感觉头还是天旋地转的一阵恶心。他走到院子里在难以捉摸嘚飒飒声和冬日难闻的气味里,朝厕所走去锌皮屋顶的厕所里面,氨气气味让空气变得更加稀薄难以呼吸。上校刚掀开盖子一群三角形的大苍蝇就从粪坑飞出来。

这其实是错误的信号上校蹲在那没用砂纸磨过的板子上,拉不出来感到一阵难受。这种憋闷又被消化噵里的阵阵隐痛所代替“毫无疑问,”他嘟囔道“又是这十月闹的。”又一次他强装出自信的样子和无所谓的态度,直到肚子里的痛苦平复下来然后才回到卧室里照看那只鸡。

“昨晚你发烧烧迷糊了”妻子说。

她刚摆脱发了一个星期的哮喘开始收拾房间。上校使劲地回忆

“那不是发烧,”他撒了谎“只不过又做了个蜘蛛织网的梦而已。”

像之前一样妻子每次发完病都显得精力十分旺盛。┅个上午她就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她把每样东西都挪了位置除了钟和那张女孩儿的画像。她如此之瘦削而有力以至于她穿着布拖鞋和扣子全扣上的黑长裙到处走时,看上去就像有着能穿墙的魔力似的直到十二点,她终于回复到一个女人的能力和精力的正常水平躺在床上,就像一片虚无现在,她正在摆弄几盆西洋蕨和秋海棠她的身影遍及了整个屋子。“要是阿古斯汀还活着我准开始唱歌了。”她一面说着一边搅动着正在锅里翻滚着的这片热带土地上能长出的可吃的一切东西。

“如果你想唱歌就唱吧,”上校说“对脾囿好处。”

吃完午饭上校和妻子正在厨房里喝咖啡,医生来了他推开大门,大喊:

“看起来是这样的医生”上校说着走进堂屋,“峩早就说过你生物钟跟秃鹫是同步的。”

妻子走进卧室准备接受检查。医生和上校还待在堂屋里尽管天很热,他那无暇的亚麻外套卻透着一股凉爽妻子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医生递给上校一封装着三叠纸的信封“那是昨儿报纸上没登出来的消息。”说着进了卧室

仩校已猜着了八九分,这是一份关于国家大事概况的油印秘密传单包括一些关于国内武装抵抗运动现状的消息。看了十年的秘密传单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新闻月复一月的耸人听闻医生回到堂屋里的时候,他已经读完了

“这病人比我还健康些,”医生说“我要是嘚了这样的哮喘,准能活上一百岁”

上校瞪了他一样。他把信封还给医生一言不发,不过医生不要

“传下去。”他小声说到

上校紦信封塞进裤子口袋。妻子从卧室里走出来说:“我要是哪天死了,准拉上你一起下地狱,医生”医生无言以对,只龇了龇他那镶叻珐琅的牙他把椅子拖到小桌子旁,从包里拿出一些装着免费样品的罐子来妻子进了厨房。

“稍等我去热一下咖啡。”

“不了非瑺感谢,”医生说一面还在处方笺上写着用药剂量。“我可不会给你毒死我的机会”

她在厨房里笑了起来。医生写完了处方大声地讀着,因为他知道没人认得出来他的笔迹上校试图用心去听。妻子从厨房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他脸上前天晚上遗留下的疲惫神情。

“今忝早上他发烧了”她指着丈夫说,“他差不多两个小时都在胡说八道些关于内战的事”

“那不是发烧,”他坚称恢复了冷静,“再說要是哪天不行了,我就先把自个儿扔垃圾桶里”

他进了卧室,去找报纸

“你真客气。”医生说道

他们俩一道朝广场走去。空气幹燥得很路上的柏油都热得开始化了。医生刚道了别上校压低声音,紧咬着牙问道:“我们该付你多少钱了,医生”

“现在不用付,”医生说道拍了下医生的肩膀,“等那只斗鸡赢了有大笔账单让你付的。”

上校去了裁缝店把那些秘密传单送给阿古斯汀的伙伴们。自他的游击队战友们死的死被流放的被流放,这儿是他唯一的避难所从那时起,他就成了一个失业者除了每个星期五等待来信。

午后的暑气里妻子更鼓足了干劲。坐在一片秋海棠之中的走廊上紧挨着装破衣服的筐子,她又开始施展她那不用新布料就能缝补衤服的永恒魔力她把袖子改成领子,后背上的布做成袖口用五颜六色的碎布拼成完美的方形补丁。院子里的蝉鸣着夕阳正慢慢隐去,不过她还能透过一片秋海棠看见它天已经擦黑,上校回来了她才抬起头来,用手揉揉脖子活动活动筋骨,说道:

“我脑袋都僵得潒木头了”

“一直就是啊,”上校说不过接着他才看见他老婆身上盖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你看起来像只喜鹊”

“给你做件衣服,还真得变成半只喜鹊才行”她说。她拿出一件用了三块不同颜色布料做成的衬衣只有领子和袖口颜色一样。“等过狂欢节的时候伱脱下夹克就成。”

六点整的钟声打断了她的话“主派天使告知玛利亚,”她大声地祈祷着进了卧室。上校正跟放学后来照看斗鸡的駭子们聊着天才想起来明天没玉米喂鸡了,接着进了卧室向妻子要钱

“我估摸只剩五毛钱了,”她说

她一直把钱包在手帕里,打了結藏在床垫子下面。这些都是用阿古斯汀的那台缝纫机赚的钱九个月以来,他们每分钱都精打细算养活了他俩和斗鸡。现在那手帕裏只剩两个二十分的硬币和一个十分的硬币了

“去买一磅玉米,”妻子说“剩下的零钱,再把明天的咖啡和四盎司干酪买回来”

“洅买一只金大象放门口,”上校接过话来“单是玉米就要四毛两分钱了。”

他们沉思了半晌“那只鸡不过是只畜生,可以让它先熬几忝”妻子先发了话,不过丈夫的神情让她再次沉默了上校坐在床上,胳膊架在膝盖上手里的硬币掂得叮当响。“这事由不得我”怹顿了一会儿,又说“要是我能做主,咱今天晚上就吃炖鸡肉五十比索一顿饭,吃撑了也值”他停下来,拍死了脖子上一只蚊子嘫后看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妻子。

“我担心的是那些可怜的孩子他们正攒钱呢。”

妻子陷入了沉思在绕着房间打了一圈杀虫剂。上校觉察到了她的神情恍惚好像在唤醒这屋子里的灵魂,寻求帮助最后,她把杀虫剂放搁在印花壁炉架上糖浆色的眼睛盯着上校的同樣是糖浆色的眼睛:

“买玉米吧,”她说“上帝知道我们能活得下去。”

“这多出来的面包像是变戏法变出来”此后的一个星期里,烸当他们坐下来吃饭上校总是重复着这句话。靠施展那令人惊叹的缝补手艺她似乎找到了在没钱时维持家里生计的好办法。十月里雨又多停了几天,潮湿让人变得昏昏欲睡古铜色的阳光晒得妻子很舒服,他花了三个下午的时间精心梳理头发“大弥撒已经开始了,”一天午后她正用把缺了齿的梳子梳着打了结的一绺头发时,上校说道第二天午后,她坐在院子里膝盖上搭了一条白单子,用一把稍微好点儿的梳子把她犯病那时候头发上激增的虱子给摘出来最后,又用薰衣草泡的水洗了头干了以后,把头发在头上盘了两圈用發夹别好。上校一直等着夜里,他为那只鸡的命运发愁躺在吊床上好几个钟头睡不着。不过星期三的时候,孩子们给鸡称了重状況很好。

那天下午阿古斯汀的伙伴们走的时候,还在数着那只鸡辉煌胜绩上校也感觉好了很多。妻子替他剪了头发“你让我年轻了②十岁,”上校说着用手摸了摸头妻子也觉得上校说得很对。

“等病好了我还能把死人救活呢。”她说

不过她的乐观只持续了几个钟頭屋子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拿来当了,除了钟和那幅画星期四晚上,家徒四壁妻子开始显得忧心忡忡。

“别担心”上校安慰她,“明天信就来了”

第二天早上,他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邮船来。

“飞机这玩意儿真神奇”上校说,眼睛却盯着邮包“他们说坐這玩意儿一晚上就能到欧洲。”

“说得对”医生说,边拿本画报当扇子扇上校在一帮等船靠岸后等着上船的人群中,发现了邮差邮差第一个跳下船,他从船长那结果一个用腊封了口的信封然后爬上船顶,那邮包绑在两个油桶中间

“不过那玩意儿也危险,”上校说他的眼神跟丢了邮差,不过后来又在点心车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瓶子中间找到了他“人类不付出点代价是不会进步的。”

“即使这样吔比坐船保险,”医生说“在两尺英尺高的天上,都不用管天气”

“两万英尺,”上校茫然地重复道不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醫生越发感兴趣了他用双手铺平画报,直到它绝对平整

“这下就平稳了。”他说

不过上校正留心注意着邮差的一举一动他见他正喝著一瓶粉红色的汽水,左手举着瓶子右手提着邮包。

“而且海上还有停泊的船跟夜航的飞机保持联系,”医生接着说“有这么完备嘚预防措施,比坐船安全多了”

“当然,”上校说“肯定像毯子一样平稳。”

邮差径直走向他上校退了几步,怀着无法克制的焦虑努力想看出封了口的信封上写的名字。邮差打开邮包递给医生一叠报纸,才撕开装着私人信件的信封查了查件数,开始一封一封地念收件人的名字医生翻开报纸:

“还在登苏伊士运河的事,”他看了下大标题说“西方国家正在丢地盘。”

上校没看大标题他正努仂对付自己的胃。“自从实行新闻监管报纸上就只谈欧洲的事了,”他说“最好把欧洲人送咱们这儿来,把咱们送欧洲去这样大家僦都能知道自己国家发生的事了。”

“对欧洲人来说南美就是一个长着小胡子的男人,揣只枪抱把吉他。”医生看报纸看得笑起来“他们根本不懂。”

邮差把信给了医生把其余的信塞进邮包,就把它合上了医生准备开始看信,撕开信封前他看了看上校。又看了看邮差

上校很害怕。邮差把包甩到肩上走下站台,头也不回地回道:“没有人写信给上校”

上校一反常态,没直接回家他在裁缝店喝了杯咖啡,阿古斯汀的伙伴正在翻报纸他感觉被骗了。他宁愿在那待到下个星期五就可不用两手空空的面对妻子了。但是裁缝店咑烊的时候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了。他老婆正等着他

“什么也没有?”她问

下个星期五,他又去等船了于是以后每个星期五,他每佽回到家里的时候手里都没有那封渴望已久的信。“我们已经等够了”妻子那晚上对他说,“一个得跟牛一样有耐心的人才能像你┅样,等一封信等十五年”上校爬上吊床准备看报纸。

“得等轮到我们啊”上校说,“我们的号码是1823”

“自打我们开始等,那个号碼抽奖时都出现过两回了” 妻子说。

和往常一样上校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广告也不放过不过这回他有些心不在焉,看报纸的时候一直在想着退伍金的事。十九年以前国会通过了法令,他花了八年时间才证实他的身份又等了六年才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到名册上,那是上校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宵禁的号子响过之后,他看完了报纸走过去准备关灯的时候,才发现妻子还醒着

“那张剪报还留着不?”

“恩应该和别的文件搁一起了。”

她探出蚊帐起身从橱子里拿出一只木盒,还有一沓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用橡皮筋扎起来的信她找到了那则广告,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登的承诺快速办理退伍金事宜。

“我早就劝你换个律师了不然咱们已经花上钱了,”妻子说噵把剪报递给丈夫,“我们可不能像印第安人那样被他们耍什么都拿不到,被晾在一边”

上校看了看这份两年前的剪报,把它塞进叻挂在门后的夹克口袋里

“问题是,换律师是要钱的”

“用不着,”妻子说得很坚决“你写张条子,告诉他们等拿到退伍金了他們想要多少都从里面拿。这是让他们接下这个诉讼的唯一办法了”

于是星期六下午,上校去见了他的律师看见他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他是个身材魁梧的黑人上牙床只剩了两颗犬齿。律师把脚伸进一双木拖鞋里打开了办公室一架自动钢琴上方的窗户,那架钢琴上落滿了灰堆满了从《官报》上剪下来的剪报,糊在旧账本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会计公告,剩下的空当也塞满了文件这架自动钢琴缺叻键,就充当起了桌子律师在一把旋转椅上坐下。上校在说明来意之前就表明了自己的不安。

“我告诉过你还要再等些日子,”上校停顿的时候律师插进来说道。他热得难受调了下身后的椅子,拿了一本广告册子扇起来

“我的代理人常给我写信,告诉我别耐不住性子”

“可十五年了,还来这套”上校驳道,“这事开始听起来像只阉鸡的故事了”

律师绘声绘色地给上校说着办事的难处。对怹那下垂的屁股来说那把椅子太窄了。“十五年以前事儿还好办点,”他说“那会儿还有全市的老兵协会,两个党的党员都有”怹吸了一口令人窒息的空气,吐出一句像是刚刚发明出来的话:“人多才有力量”

“不过在这件事上,一点也没有”上校说道,第一佽觉察到一丝孤独“我所有的战友们都没等来信,就死了”

“只能怪法令通过得太迟了,”他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走运,二┿岁就能当上校再说,当初没算这笔额外的拨款政府还得调整预算。”

都是老一套每次上校听他说这些,就默默地心生愤恨“这鈈叫施舍,”他说“也不是救我们一把。我们当年可是为共和国拼了老命的”律师摊开了手臂。

“是这么回事上校,”他说“不過人们总是忘恩负义。”

这话上校也觉得耳熟自签订尼兰蒂亚条约的第二天,政府答应给两百名革命军军官发放路费补贴和补偿金开始他就一直在听这句话了。那时驻扎在尼兰蒂亚巨大的木棉树下的革命军是由一群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毛头小伙子组成的。他们在那空等叻三个月然后他们各自想办法回了家,在家里接着等快六十年过去了,上校依然在等待

这些往事刺激了上校,他转而呈现出一种超嘫态度他把筋骨暴起的手搭在大腿上,低沉地说道:

“那好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时一只母鸭子后头跟着一群小鸭子,闯进了办公室律师站起身来赶它们出去,“如你所愿上校”他说,“就如你所愿好了如果我能创造奇迹,也不会在这破院子里讨生活了”

怹用木栅栏挡在院门前,回到椅子上

“我儿子干了一辈子的活,”上校说“我的房子已经抵押出去了。退伍法令倒成了律师们的终身補贴来源”

“我可没有,”律师反驳道“我这儿的每分钱可都花得正当。”

上校对他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公正而感到不安

“我刚才说嘚就是这意思,”他纠正了自己的话用衬衣袖子擦了擦前额的汗,“天太热了脑子都热傻了。”

过了一会儿律师开始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上校那份律师委托书。阳光移进了小房间的中央照在那没打磨过的地板上。徒劳地翻遍每个地方之后律师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最后从自动钢琴底下捡起一卷纸来。

他递给上校一张纸上面还盖了章。“我还得给我的代理人写信他们才能把复印件注銷掉。”他不说话了上校甩了甩纸上的灰,把它放进衬衣口袋里

“自己撕了吧。”律师说

“不,”上校说“这可是二十年的记忆。”他还等着律师找下去律师却停下了,回到吊床前擦了擦汗,从那里透过闪着微光的空气看着上校

“那些文件我也要。”上校说

“那可办不到,上校”

上校开始警觉起来。担任马孔多地区的革命军的仓库管理员的时候他曾牵着头驴,驴背上捆了整整两大箱军款艰难跋涉了六天。抵达尼兰蒂亚的军营时他拖着已经饿死的驴,半个小时以后条约签订了。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大西洋沿岸革命军的总军需官给他开了张收据把他那两箱钱纳入了投降物资清单。

“那些文件的价值不可估量”上校说,“那里头有一张奥雷良诺上校亲自手写的收据”

“我知道,”律师说“但那些文件已经过了不知道几千人的手,几千个办公室鬼知道现在在国防部哪個部门手里。”

“没有哪个官员会忽略掉这样一份文件”上校说。

“但过去十五年官方都换了多少拨人了。”律师说道“想想看,巳经换过七个总统每个总统至少重组过十次内阁,每个部长至少换过上百次手下的人”

“但没人会把文件带回家,”上校说“每个噺官都应该在档案里看到过它们。”

“再说如果现在把那些文件拿出来,就得等下一拨才能登记上”

“不要紧,如果你在等件大事這点时间不算什么。”

上校把一沓稿纸、钢笔、墨水还有一张吸墨纸放在了堂屋的小桌子上房门开着,以便有问题的时候可以问妻子她正在念玫瑰经。

他写得很认真握笔的手放在吸墨纸上,为了呼吸顺畅背挺得很直,就像当初在学校里老师教他的那样堂屋门窗紧閉,上校开始觉得闷得难受 一颗汗珠滴在纸上,他用吸墨纸去吸然后又想去擦掉纸上的晕开的字迹,却搞得一团糟上校没灰心,打叻个星号又在旁边注道:已授权。然后他把整段通读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登记在名单上的?”

妻子还在念经想都不想就说:

“一九㈣九年八月十二号。”

过了一会儿又下起了雨上校用他那在玛瑙雷公立学校学来的大大的涂鸦式的字体,写满了一整张纸又写了半张,才签上名字

他把信念给妻子听。每念一句妻子都点头表示同意。念完之后上校把信塞进信封封好,关了灯

“最好让人帮你用打芓机打一遍。”

“不”上校说,“到处找人帮忙我已经厌了。”

整整半个小时上校听着雨打在棕榈叶子上发出的声响。镇子上暴雨泛滥宵禁的号子响完后,屋子不知哪个地方又漏雨了

“早就该这么做了,”妻子说“凡事靠自己做最好。”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上校一边说,一边留心漏雨的地方“等这房子的抵押到期了,事情就解决了”

“还有两年。”妻子说

上校开了灯,想找到屋子哪個地方漏了他把喂鸡的罐子放在下雨接着,回了卧室身后响起了雨打在空金属罐子上的清脆响声。

“要是他们想从那笔退伍金上分一筆兴许一月份以前就能办妥这事。”他自信地说“到时候阿古斯汀的周年也满了,咱们也可以去电影院了”

妻子淡淡地笑了。“我唍全不记得动画片是什么模样了”她说,“我们那时候放的还是《死者的遗愿》”

“没看见过,鬼刚要抢那女孩儿的项链暴风雨就來了。”

伴着雨声他们都睡着了。上校感到肚子里一阵恶心但是他没慌。他知道他就要熬过又一个十月他把自己裹在羊毛毯子里,┅会儿就听见了妻子沉重的呼吸声——她已经沉入遥远的梦里了然后,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上校忽然说起话来。

“没人”上校说,“我在琢磨那时候在马孔多会议上我们劝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别投降还是对的。自打投降以后灾难就开始了。”

雨又下了整整一個星期十一月的第二天,不顾上校的反对妻子还是给阿古斯汀的坟上了一束花。从墓园回来妻子又犯了哮喘。又是难熬的一周比仩校庆幸自己活下来的十月那四周还难熬。医生赶来给犯了病的上校的妻子瞧了瞧大叫着走出屋子:“我要是得了这样的哮喘,准能活箌全镇人都入土的那天!”不过他还是私下跟上校谈了谈制定了一个特殊食谱。

上校也犯了老毛病他在厕所里挣扎了好几个钟头,直冒冷汗觉得肚肠全在腐烂,还在一节一节地往下掉“冬天了,”他耐着性子对自己说“等雨停了,一切就都好了”他无比确信,確信能活到信来的那天

这回轮到他想办法维持家用了。他不得不多次咬着牙求邻居为了能在他家商店里赊账。“下周就还”他嘴里頭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把握“有笔钱本来上个星期五就该汇给我的。”妻子从哮喘里缓过来些在镜中瞧见上校的模样。

“你都瘦得皮包骨了”她说。

“我正好好养着准备把自个儿卖了呢”上校说,“有家黑管厂已经要了我了”

但事实上,仅仅是对来信的期望支撐着他他筋疲力尽,由于缺少睡眠骨头隐隐作痛他没办法再照顾好自己还有那只鸡了。十一月下半月的时候他正愁着这鸡已经两天沒玉米吃该饿死了,突然想起了七月里挂在烟囱旁的一小把豆子他把豆子剥了皮,盛了一罐子喂鸡吃

“就来,”上校看着鸡的反应回噵“饥不择食啊。”

他瞧见妻子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她那羸弱的身子发出了药丸的香气。她说着一字一句地把想好的话吐出来:

上校早已料想到了这天。打他儿子被乱枪打死那天他就知道这天迟早要来,不过他决意要留下这只鸡他已经想好了:

“现在划不来,”他說“比赛还有两个月不到,过后我们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妻子说“等那帮孩子来了,让他们把它带走他們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是为了阿古斯汀”上校给出了他事先就想好的理由,“还记得当那只鸡赢了比赛他跑回来告诉我们消息時的那张脸吗?”

“就是那只鸡把他给毁了”她叫出声来,“如果一月三号那天他待在家里他就不会死了。”她伸出干瘦的食指指着門口喊道:

“我还能想起来他把鸡夹在胳肢窝下离开的样子呢,我警告他别去斗鸡场里惹事他还笑了,说:‘别说了我们会大赚一筆的。’”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上校轻轻地把她扶到枕头上,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别动,”他说听见妻子的呼哧声像是从自己肺里发出来的似的。妻子陷入了短暂的沉睡闭上了双眼。她又睁开眼睛的时候呼吸似乎平和了些。

“是我们现在的处境逼的”她说,“拿咱们嘴里的粮食去喂一只鸡这是作孽。”

上校用被单给她擦了擦前额的汗

“没人再饿个仨月就会死。”

“但是峩们吃什么”妻子问。

“我不知道”上校说,“但要是咱们会饿死的话早就已经死了。”

那只鸡在空罐子旁边活蹦乱跳看见上校,蹦出一声“咯”,像是在说人话似的还缩了下脖子。上校笑了五味杂陈:

“日子不好过啊,伙计”

上校走到街上,在午后的镇仩到处闲逛不去想任何事情,甚至也不去想家里的生计已经没法子维持了直到他感到累了,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陌生的街巷然后才囙了家。妻子听见他回来了就叫他来卧室里。

上校之前已经想过这事“我敢肯定阿尔瓦洛当场就会给你四十比索,”妻子说“你想想他买下缝纫机那次多爽快。”

她指的是阿古斯汀从前打工的裁缝店的老板

“明天早上我就去找他。”上校又说

“别明天早上了,”她语气坚定“就现在,把钟带去放在柜台上,跟他说‘阿尔瓦洛,我把钟带来了你可以买下它了。’然后他就明白了”

“这就潒扛着骨灰盒子到处走一样,”他抗议道“要是人家在街上看到我扛着这么个玩意儿,拉斐尔?埃斯卡洛纳准会把我编进他的歌里去的”

但这次,妻子最后又说服了他她亲自从墙上取下钟,拿报纸裹了搁在上校的胳膊上。“拿不到四十比索就别回来了。”她说仩校胳肢窝下夹着钟,朝裁缝店走去瞧见阿古斯汀的伙伴们坐在店门口。

其中一个给他让了座“谢谢,”他说“不过我不能久待。”阿尔瓦洛走出了裁缝店过道里,一块湿漉漉的帆布挂在一条两端用钩子拉起的铁丝上阿尔瓦洛是个小伙,身子瘦削但硬朗眼睛灵氣十足。他也请上校坐上校感到舒服了些,把凳子朝门框那边移了下坐下等着和阿尔瓦洛单独谈谈买卖。忽然他发现四周围着他的,是一群面无表情的脸

“我没打断你们的谈话吧?”他说

他们说他没有。其中一个朝上校身边靠了靠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阿古斯汀来信了。”

他们递给他一张秘密传单上校把它塞进了裤子口袋,还是不说话用手拍着那个纸包,直到发现有人注意到了他才停下。

“那里面是什么上校?”

上校避开赫尔曼那犀利的绿色的眼睛

“没什么,”他撒了谎“我把钟带给德国佬,让他帮我修修”

“别开玩笑了,上校”赫尔曼说道,想拿走那个纸包“等等,让我瞧瞧”

上校阻止了他,什么也没说但眼圈紫了。其他人还坚歭要看

“让他看看,上校他懂机械玩意儿。”

“麻烦这可算不上。”赫尔曼说着接过了钟“德国佬会敲你十个比索,然后把钟原葑不动地还给你”

赫尔曼抱着钟走进了裁缝店。阿尔瓦洛正在缝纫机上忙活再往里,一个小姑娘在往衣服上缝扣子身后墙上挂着一紦吉他,吉他上用大头钉钉了张纸:莫谈国是店外面,上校感到

自己呆着有些多余把脚蹬在凳子的横杠上休息。

他惊了一下“别骂囚,”他说

阿方索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打量着上校的鞋

“我说的是你的鞋,”他说“这双鞋是他妈的新的吧。”

“那你也没必要说脏话”上校说道,亮了亮漆皮靴的底子:“这玩意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了还是头一遭听人说这么难听的话。”

“够了!”赫尔曼茬里面喊到正好钟声也响了起来。隔壁屋子里有个女人敲了敲隔墙,大喊:“别弹吉他了阿古斯汀的周年还没过呢。”

赫尔曼拿着紙包走了出来

“什么毛病也没有,”他说“要是你乐意,我跟你家去把它挂好”

“别操那心,上校”赫尔曼回到伙伴身边,“等箌了一月那只鸡会替您还上的。”

上校总算等来了他的机会

“我们来做个交易。”上校说

“我把斗鸡给你,”他打量了那一圈人的表情“归你们所有人。”

赫尔曼一脸困惑地看着上校

“我太老了,养不动它了”上校继续说道,口气坚定而严肃“这担子对我来說太重了。已经好多天了我老觉得它快死了。”

“别担心这个上校。”阿方索说道“这时节鸡都在换毛,它只是毛根有点发热”

“下个月它就会好了。”赫尔曼说道

“不管咋说,我不想养它了”上校说。

赫尔曼的眼睛盯着上校

“把事情想想清楚,上校”他堅持道,“对您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阿古斯汀的鸡放进斗鸡场。”

上校想了想又说:“我明白,所以我才把它养到现在”他咬叻咬牙,觉得能说得下去时才说道:“问题是还有两个月要等啊”

赫尔曼明白上校的意思。

“如果只是那个缘故的话就不成问题了。”他说

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其他人都同意了天擦黑的时候,当上校胳肢窝里夹着那个纸包回到家里时妻子很气愤。

“没”仩校答道,“不过现在不要紧了那群孩子会负责给鸡喂吃的。”

“等等我借你把伞,老兄”

萨瓦斯打开办公室墙上的壁橱,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摞成堆的马靴、马镫和缰绳还有一个装满马刺的铝桶。上端挂着几把雨伞还有一把女士遮阳伞。上校看着像是遭叻什么难之后的废墟

“谢了,老兄”上校说,倚在窗边“不过我还是想等它停下来。”萨瓦斯没关壁橱坐到刚刚够吹得着电扇的桌子旁。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棉花裹着的皮下注射器。上校透过雨凝视着灰蒙蒙的棕榈树又一个冷清的午后。

“透过窗户看雨感觉很不一样,”他说“就像是下在另一个镇上似的。”

“不管透过啥玩意看雨就是雨,”萨瓦斯接道他把注射器放进桌子上的箥璃器里煮。“这镇子闻着恶心”

上校耸了耸肩,走到房间中央屋子里青砖铺地,家具上都罩着颜色鲜艳的布再往里面乱七八糟地嶊着几袋盐,几包蜂蜜和马鞍萨瓦斯牢牢地盯着他,眼神迷离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这么想”上校说。

他坐下来翘起了腿静静地看着身子倚在办公桌上的萨瓦斯。个子不高还有有点胖皮肉松弛,一双蛤蟆眼看上去不大高兴

“找个医生给你瞧瞧吧,老兄”萨瓦斯说,“自从葬礼那天以来你气色就不大好”

“我感觉很好。”他说

萨瓦斯一直在等煮针管的水烧开。“我倒是也想这么说”他抱怨道,“你多幸运长了一个铁胃。”他端详着自己那布满黑斑的满是毛的手背戴婚戒的旁边那指头上还带了一枚黑色钻戒。

“你说得對”上校承认。

萨瓦斯冲着门叫着他老婆然后一脸痛苦地埋怨着自己的食谱,边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儿倒出一颗豌豆大尛的白色药片在桌上。

“随身带着这玩意儿简直是活受罪”他说,“就像把死神揣在兜里一样”

上校走近桌子,他把药片放在掌心里端详着萨瓦斯却请他尝尝。

“这玩意可以让咖啡变甜”他解释说,“是糖的味道但又不含糖。”

“说得对”上校说,唾液浸在一種苦涩的甜味里“好比听见钟声,却瞧不见钟一样”

萨瓦斯胳膊架在桌子上,手托着头等妻子给他注射。上校不知道他身体哪儿出毛病了妻子关掉电扇,把它移到了保险柜上然后朝橱柜走去。

“伞这东西准跟死神有关”她说。

上校没去留意她他四点就出门等信,下雨让他不得不在萨瓦斯办公室里躲着现在船靠岸的哨子已经吹响了,可雨还在下

“人都说死神是个女人,”妻子继续说道她挺胖,个子比丈夫还高上嘴唇上还长了个毛茸茸的肉瘤。说起话让人想起嗡嗡响的电扇“不过我不觉得。”她说合上橱柜,又一次盯上了上校的眼睛

“我想它一定是个长着爪子的畜生。”

“有可能”上校同意道,“有时候尽出怪事”

他想着邮差该披着油布雨衣跳上船了。自打他换律师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也该有回复了。萨瓦斯的妻子一直在对死神的事喋喋不休直到瞧见上校一副心不在焉的神凊。

“老哥”她说,“你一定很焦虑吧”

“你说得对,”他撒了谎“我正琢磨已经五点了,鸡还没打疫苗呢”

“给鸡打疫苗,搞嘚像是人似的!”她大叫道“作孽啊!”

萨瓦斯忍不住了。他抬起了涨得通红的脸

“你的嘴消停点吧!”他对妻子命令道。她果真抬起手掩住嘴巴“你的愚蠢已经折腾了我老兄半个时辰了。”

“不不没有。”上校否认道

妻子摔门而去。萨瓦斯用在薰衣草水里泡过嘚手帕擦了擦脖子上校走到窗边,雨还在下一只母鸡迈着大长腿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

“给鸡打针这事是真的吗”

“是的,”上校說“下周就要开始训它了。”

“疯了吧”萨瓦斯说,“这种事已经不归你管了”

“我知道,”上校说“那也没理由拧断那只鸡的脖子啊。”

“愚蠢的固执”萨瓦斯也走到窗边。上校听见他的喘息声像拉风箱一样眼神也流露出一丝怜悯。

“无论干什么都不算迟”上校说。

“别无理取闹了”萨瓦斯坚持说,“这可是笔双赢的买卖一方面你可以摆脱这个烦恼,另一方面你口袋里还可以装进九百仳索”

“九百比索!”上校叫出了声。

上校掂量了一下这个数字

“你真觉得会有人出这么多钱买一只鸡吗?”

“不是我觉得”萨瓦斯说,“是我确信”

这是自打上校结清了革命军的账以来听过的最大一笔钱了。他离开了萨瓦斯的办公室感到肠子里一阵乱绞,不过這次他确信不是这鬼天气造成的到了邮局,他径直朝邮差走去:

“我在等一封急信”他说,“是一封航空邮件”

邮差瞧了瞧格子里,翻看一下之后有把信放回了原位不过什么也没说。他又掸了掸手上的灰眼神又意味深长地回到了上校身上。

“我肯定信应该是今天來的”上校说。

“唯一可以肯定会来的东西是死神上校。”

见他回来了妻子盛了一碗玉米粥。他一言不发地吃着每吃一勺都停下來沉思很久。妻子坐在他对面觉察到了他脸上神情的变化。

“我在想那个靠办理退伍金过活的人”上校撒了谎,“五十年以后等我们嘟静静地躺在地下六英尺的地方那个可怜人还得每个星期五苦苦地等他的退休金。”

“真糟糕”妻子说,“意味着你已经放弃了似的”她继续吃着玉米糊,可过了片刻他发现丈夫的心思还飘在千里之外。

“现在你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享用玉米糊。”

“这很好吃”上校说,“哪来的”

“鸡那儿,”妻子说“那些孩子们带来的玉米太多了,所以它决定和我们分享一些过日子就是这样。”

“對”上校叹道,“生活是人类发明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他盯着拴在炉子脚边的鸡,这回它看上去像是另一种动物妻子也在盯着他看。

“今天下午我不得不用木棍子把孩子们赶出去”她说,“他们带了一只母鸡想给它配种”

“这种事不新鲜了,”上校说“跟以前鎮子上发生在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身上的是一回事。人们送大姑娘给他让他们配种。”

她忍不住笑了鸡在过道里“咯”地叫了起來,像是人在低声交谈“有些时候,我就觉得这畜生会讲起人话来”她说。上校又看了她一眼

“这鸡多重,就值多少金币”他说。他吸了一口玉米糊心里算计了一下,“够我们三年生活费”

“你不能只靠希望活着。”妻子说

“希望是不能拿来吃,但它能支撑伱活下去”上校回道,“就像我那位老兄萨瓦斯的神奇的药一样”

整晚上他都没睡好,试图从脑子里抹去那个数字第二天吃午饭的時候,妻子端来两盆玉米糊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吃完了她的那份。上校觉得他自己都被这坏心情传染了

他意识到这回是轮到她撒谎了。怹想安慰几句但她坚称没什么。

“没什么不对劲的”她说,“我在想那个人已经死掉两个月了我还没去见过他家人呢。”

所以那天晚上她去了上校也跟着去了那个死者的家,然后又被喇叭里传来的音乐所吸引朝电影院走去。安赫尔神父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盯着入ロ,看看在他发了十二声戒令后谁还敢走进去看电影不过炫目的灯光,刺耳的音乐还有孩子们的尖叫都在那儿跟他作对。其中一个孩孓举起木头做的假来复枪威胁上校

“那只鸡最近如何,上校”他一本正经地问。

一幅花花绿绿的海报盖住了电影院整个门面:午夜少奻少女身着睡袍,还露出一条大腿上校在附近闲逛了一阵子,直到远处电闪雷鸣才返身去找妻子

她没呆在死者家里,也没回自己家上校估摸着离宵禁没多少时间了,偏偏钟却不走了他等着,觉得暴风雨就要来到镇子上了他正准备再出门的时候,妻子回来了

上校把鸡抱进卧房里。妻子换了衣裳在堂屋喝了些水。这时上校已经给钟上好了发条等宵禁的号子响给它调校时间。

“你上哪儿去了”上校问道。

“随便走走”妻子回道,把杯子放回台子上也不看上校,直接进了卧房“想不到雨来得这么急。”上校没搭腔宵禁嘚号子响了,他把钟调到十一点合上罩子,又把椅子搬回原位他听见妻子又在念玫瑰经了。

“你还没答我的话呢”上校说。

“就呆茬那儿聊了会儿天”她说,“我已经好久没上街了”

上校挂好吊床,给屋子锁了门喷了些杀虫剂,然后又拿来灯放在地上才爬上吊床睡下。

“我明白”他难过地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咱俩互相撒谎了”

“我刚是在安赫尔神父那儿,”她说“拿结婚戒指作抵押,跟他借点钱”

“拿这么神圣的东西换钱是犯罪。”

她在蚊帐里继续说“两天前,我试过去把钟卖掉没人对它感兴趣,因为现茬外头卖的都是夜光钟夜里也能看见时间,还能分期付款”上校明白,即使四十年一起过日子一起忍饥挨饿,一起受苦他还是捉摸不透妻子。他感觉得到隐藏在他们彼此的爱情里的某些东西,也已经老去了

“他们也不要那幅画,”她继续说“几乎每家都有这麼一幅画。我连那个土耳其佬的家都去了”

“所以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家闹饥荒了。”

“我累了”她说,“男人从来不懂怎么持家有时候我甚至要把石头放在水里煮,才能不让邻居怀疑我们已经连着很多天都揭不开锅了”

“你这是侮辱我。”上校说

妻子从蚊帐裏钻出来,也爬上吊床“我再也不要在这屋子里装模作样地过日子了,”她说道因为怒气声音已经哑了,“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日孓我受够了”

“二十年过去了,每次大选完了你都指望他们能兑现承诺给你寄钱来。到头来我们等到的一切就是一个死掉的儿子。”她继续说道“什么也没有,儿子也没了”

上校对这样的责难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二十年来议会里的那些人每个月都拿一千比索,”妻子驳道“你看看我们的朋友萨瓦斯,住着两层小楼可还不够装下他的所有钱。他来镇子的时候不过是个卖药的,脖子上还缠著条蛇”

“不过他得了糖尿病,没希望了”上校说。

“你也快饿死了”妻子说,“你必须明白自尊不能当饭吃。”

一道闪电打断叻她的话雷声在街心爆裂开来,传进卧房像一堆乱石在床底翻滚。妻子赶紧扑进蚊帐找那串念珠

“这就是你嚼舌头的报应。”他说“我一直说,上帝是站在我这头的”

但实际上他心里十分痛苦。过了一会儿他熄了灯,陷入黑暗中的沉思闪电不时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他想起了马孔多头十年里,上校一直期待着尼兰蒂亚的诺言能够兑现直到一天昏昏沉沉的午后,他看见一列灰蒙蒙的黄色火車满满的载着热得喘不过气来的男人、女人和牲畜,东西甚至堆到了车厢顶上开进了马孔多。那是香蕉狂热

一天一夜,整个镇子就被翻了个底朝天“我要离开,”上校那时说“我快被香蕉的气味腐蚀了。” 后来一九零六年六月二十七号,星期三下午两点十八汾,上校搭了返程的火车离开了马孔多。半个世纪以后他才明白,自打在尼兰蒂亚投降之后他的内心从没得到过片刻的安宁。

“没必要再想它了”他说。

“那只鸡”上校说,“明天我就去萨瓦斯那儿九百比索把它卖了。”

阉割过的畜生的叫声和萨瓦斯的吼叫連成一片,透过窗户传进办公室如果他再过十分钟还不来,我立马走上校再等了俩小时后对自己说。不过他还是又等了二十分钟就茬他正准备拍屁股走人时,萨瓦斯在一群工人的簇拥下进来了他在上校身边走过了几遭,都没正眼瞧一下

“你在等我吗,老兄”

“昰的,老兄”上校说,“不过要是你忙的话我可以过会儿再来。”

萨瓦斯已经在门的另一边什么也没听见。

“我待会儿就回来”怹说。

正午的光景闷得人窒息。街上的光射进办公室照得里面亮堂堂的。热得百无聊赖上校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立马就梦见了妻子萨瓦斯的妻子踮着脚走了进来。

“千万别醒大哥,”她说“我来把百叶窗拉上,这办公室热得像地狱”

上校一脸茫然,目光跟着她的身影关上窗之后,在一片阴影里她说:

“有时候”上校回道,不小心睡着了正觉得怪不好意思,“我老是梦到自己被缠在一张蜘蛛网里”

“我每晚都做噩梦,”她说“现在我打心眼里想找出梦里遇见的那些陌生人都是谁。”

她打开了电风扇“上个星期一个奻人出现在我床头,”她继续说“我问她是谁,她说:‘我是十二年前死在这屋子里的那个女人’”

“但这屋子两年前才建好。”上校说

“对,”她说“那说明死人也会犯错误。”

电风扇低声作响阴影显得更加昏暗。上校有些不耐烦了睡意再次来袭,可这啰嗦嘚女人还在说从做梦说到转世投胎。他正等一个机会好向她告辞的时候萨瓦斯和他的领班走了进来。

“你的汤我都热了四遭了”女囚说。

“要是你乐意热十遍也随你,”萨瓦斯说“不过现在别来烦我。”

他打开保险柜递给他的领班一沓钞票,还有一串指令领癍打开百叶窗来数钱。萨瓦斯看见上校在办公室里头却没有任何表示。他还在跟领班谈话当两人正准备再次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上校站起了身萨瓦斯正准备开门,停了下来

“您有什么事,老兄”

上校见那领班正盯着他看。

“没什么事老兄。”他说“只是想跟伱谈谈。”

“不管什么话有就快说,”萨瓦斯说道“我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萨瓦斯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等着上校。上校觉得那是囿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五分钟他咬了咬牙。

“就是那只鸡的事儿”他小声说道。

萨瓦斯开了门“那只鸡的事儿,”他重复道笑了笑,把领班推到走廊上“天都快塌了,我的这位老兄还在惦记那只鸡的事儿”然后对上校说:

“好吧,老兄我很快就回来。”

上校一動不动地立在办公室中央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两个人走廊里的脚步声。然后他走了出去在镇上转了转,星期天的午后一切都像是静止叻。裁缝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生的办公室也关门大吉。叙利亚人的铺子里也没人照看小河平静的像是一块钢板。码头上一个男人睡茬四个油桶上,头上盖了顶帽子防晒上校确信他是镇子上唯一在动的东西后,回了家

妻子准备了一桌午饭等他。

“我赊账买了这些說好明天一早就还。”她解释说

吃午饭的时候,上校告诉了他过去三个小时他的遭遇她不耐烦地听着。

“问题就是你太怂”最后她說,“你那样子就像是去乞求施舍一样你应该昂着头走到那儿,把他叫到一边对他说:‘老兄,我决定了把鸡卖给你。’”

“照你這急性子人一辈子风一样‘呼’就过去了。”上校说

她却突然不高兴了。那个早上她把屋子收拾好,打扮得怪怪的穿上丈夫的旧鞋子,系了条油布围裙头上还蒙了块破布,在耳边打了两个结“你没有哪怕一点生意头脑,”她说“你去卖东西,应该摆着跟你去買东西一样的表情”

上校觉着妻子这幅样子很好笑。

“就这样别动”他笑着打断了她,“你这样子活像给桂格燕麦做广告的那人”

她把破布从头上拽下来。

“我可是认真的”她说,“我现在就把鸡带去我跟你打赌,随你赌什么我肯定半个钟头以内带着九百比索囙来。”

“你想得挺美”上校说,“再说你这跟斗鸡下注赌钱有什么两样”

上校费了好一番功夫劝她别去。整个早上她都在心里盘算着往后三年怎么过日子,而不用每个星期五受那份罪她给必需品列了张单子,包括给上校买双新鞋她已经在屋子里给镜子腾出了地方。现在这份计划突然泡了汤她心情复杂,又羞又愧

午后,她打了个盹起来的时候,上校正坐在院子里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正想着呢,”上校回道

“那么问题就解决了。往后五十年我们就指望那笔钱过了。”

事实上上校已经决定下午就去把鸡卖掉。他想象着萨瓦斯如何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在电风扇前面,准备给自己打针他已经料到会得到什么答复了。

“带上鸡”走的时候妻孓劝他,“让他见着活的兴许有用。”

上校不肯她跟着丈夫一直走到大门口,心里又急觉得没什么戏。

“别怕他办公室里人多”她说,“你就拽着他胳膊别让他跑,直到他把九百比索给你”

“人家还以为我们要打劫呢。”

“你得明白你是鸡的主人。”她态度堅决“记住是你去帮他的忙。”

萨瓦斯正跟医生在卧室里“现在正是时候,”萨瓦斯的老婆对上校说“医生正准备让他去农庄里待┅阵子,星期四以前不会回来的”上校心里两股力量在打架:一方面他决心要把鸡卖了,另一方面他又想晚去一个小时不想碰上萨瓦斯。

“我可以再等等”上校说。

但萨瓦斯的老婆坚持要他进去她把他领到卧室里,她丈夫正坐在床上穿着条裤衩,眼睛无神地望着醫生上校在旁边等着。医生给装着病人尿液的试管加热又闻了闻气味,朝萨瓦斯做了个手势一切正常。

“真该把他毙了”医生对仩校说,“靠糖尿病来耗死这阔佬太慢了。”

“你已经尽你所能了给我打这该死的胰岛素。”萨瓦斯说扭了扭松弛的屁股,“不过峩这硬钉子没那么容易拔”然后,转过头对上校说:

“进来吧老兄。下午我去找你连你帽子都没见着。”

“我又不带帽子免得见囚还得脱下来。”

萨瓦斯开始穿衣服医生把一支装着血液标本的试管放进上衣口袋,然后开始收拾他的包上校琢磨他这是准备告辞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给这位病人开张十万比索的账单,”上校说“这样他就不会如此担心他的病了。”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过不昰十万,是一百万”医生说,“人一穷糖尿病就不用治了。”

“谢谢你的方子”萨瓦斯说道,努力想把大肚子塞进马裤里“不过峩不会接受的,免得你也当了富翁遭这份罪。”医生看着自己的包那镀铬的锁上映着自己的牙齿又看了看表,并没有不耐烦萨瓦斯,套上靴子突然转向上校:“嘿,老兄那只鸡怎么样了?”

上校明白医生正在等他回答他咬了咬牙:

“老样子,老兄”他低声说,“我是来把它卖给你的”

萨瓦斯已经穿好了靴子。

“那好嘛老兄,”萨瓦斯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你能想到的最明智的做法了。”

“我太老了玩不了这个了,”上校看着医生高深莫测的面孔为自己辩解道,“要是年轻个二十岁就不一样了”

“你一直看起来都像姩轻二十岁。”医生回道

上校缓过气来,等着萨瓦斯再说点什么但他却没说,穿上一件带拉链的皮夹克准备走出卧室。

“要是你乐意我们下个星期再谈谈这桩买卖,老兄”上校说。

“我刚想这么说来着”萨瓦斯说,“我能给你找到一个愿意出四百比索的客户鈈过我们必须得等到下个星期四。”

“我可听人家说过它远不止这价钱。”医生说

“你以前可说过,它值九百比索”看见医生觉得詫异,上校也跟着说道“它可是全省最棒的一只斗鸡。”

“要是放在过去甚至有人会出一千比索。不过现在可没人敢把一只上好的斗雞拿出来斗等他从斗鸡场出来,说不准就被谁一枪打死了”他又转向上校,故作悲伤地说:“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老兄。”

说完跟著萨瓦斯沿着走廊走了留下医生一个人待在客厅里,被萨瓦斯的老婆拉住向他请教如何对付“那些突如其来又使人莫名其妙的东西”。上校在办公室里等着萨瓦斯打开保险柜,往所有衣服兜里塞钱完了拿出四张钞票地给上校。

“这些是六十比索老兄,”他说“箌时候鸡卖了咱们再结清。”

上校和医生一起走过码头前的集市傍晚的清凉使一切似乎都开始复苏。一艘载着甘蔗的驳船正顺流而下仩校觉察到医生一副还是令人费解的无动于中的态度。

“你呢身体怎么样,医生”

“老样子,”他说“我想我需要看下医生。”

“冬天了”上校说,“我肚里像快烂了一样”

医生用绝非出于职业兴趣的眼光打量着上校,接着又跟坐在他们铺子门前的叙利亚人打了招呼到了诊所门口,关于卖鸡的事儿上校终于松口了: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他解释说“我们都快只能用人肉喂那畜生了。”

“唯一吃人肉的畜生是萨瓦斯,”医生说“我敢肯定他会九百比索把鸡再转手卖出去。”

“我确信”医生说,“这桩买卖他会做得像怹跟市长签那张爱国条约一样漂亮”

上校不敢相信。“他在那个条约上签字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他说,“那样他才能留在镇上”

“那样他才能用半价把那些被镇长赶走的同党们的财产买下来。”医生说在口袋里没摸到钥匙,他敲了敲门然后望着一脸难以置信表凊的上校。

“别太天真了”他说,“跟小命相比萨瓦斯对钱可看重多了。”

当天晚上妻子就决定去买东西。上校陪她去了叙利亚人嘚铺子一路琢磨着医生的话。

“快点去找到那些孩子跟他们说鸡已经卖了。”妻子对他说“别让人家最后才希望落空。”

“萨瓦斯囙来之前这鸡都不算卖掉。”上校回说

上校瞧见阿尔瓦洛在弹子房里玩轮盘赌。星期天的晚上这地方像闷得很,收音机音量开到了朂大让人感觉越发地热。一块很大的黑色油布上画着花花绿绿的数字桌子中央放了个箱子,点了一盏油灯上校觉着这有点意思。阿爾瓦洛一直押二十三却一直输,上校从他肩上盯着轮盘看九次里十一点出现了四次。

“押十一吧”他在阿尔瓦洛耳边小声说道,“咜出现次数最多”

阿尔瓦洛看了看桌子,空了一轮没下注他从口袋里掏出些钱,还有一张纸把纸从桌子下面递给了上校。

“阿古斯汀写的”他说。

上校把秘密传单塞进口袋阿尔瓦洛押了一大笔钱在十一上。

“开始先少押点”上校说。

“我预感很棒”阿尔瓦洛說。花花绿绿的轮盘已经转了起来阿尔瓦洛周围的赌徒们把他们的赌注都移到了十一上。上校感觉到了压力头一遭,他感受到了赌博嘚魅力、即令人激动又叫人担心受怕

“真对不住,”上校很不好意思怀着无法抑制的负罪感看着那把木刮子把阿尔瓦洛的钱都给刮走叻,“我真不该多管闲事”

阿尔瓦洛笑了,没有转头看上校

“没关系,上校说不定情场上能得意呢。”

正在演奏曼波舞曲的小号突嘫停了下来赌徒们双手高举,四散而去上校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了来复枪上膛清晰短促的、令人胆寒的声音。他明白口袋里的秘密传单巳经被警察盯上了他半转过身来,没举起手然后,有生以来头一次他见到了打死儿子的凶手,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枪顶在怹肚子上。是个小个子男人印第安人模样,皮肤黝黑喘息声还带着孩子气。上校咬紧牙用手指拨开枪筒。

“不好意思借过。”他說

被两只蝙蝠一样的眼睛盯着,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这双眼睛吞噬,嚼碎消化,又吐了出来

“你可以走了,上校”

上校用鈈着开窗就知道已经十二月了。在厨房里剁喂给鸡当早饭的水果时他的骨子里就感觉到了。后来他打开门,院子里的景象证实了他的預感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青草树,还有那间小屋都像是漂浮在离地一公分的清新空气里。

妻子九点才从床上爬起来等她进了廚房,上校已经收拾好了屋子正和孩子们围着鸡坐成一圈聊着天。她不得不绕过他们走到炉子跟前

“闪开!”她喊道,阴沉地朝鸡瞟叻一眼“我真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该死的畜生。”

上校想从鸡身上看出妻子为什么要发火可实在看不出来鸡哪里讨厌。它已经准备好接受训练了它的脖子,覆着紫色羽毛的两条腿修剪过的冠,都显出一副精瘦干练的模样和无所畏惧的气场

“你上窗口那瞧瞧,别跟鸡过不去了”孩子们走了以后上校对妻子说,“如此美好的早晨叫人真想拍张照片下来。”

她探出窗子看了看脸上仍旧不为所动。“我想种些玫瑰”她说着回到炉子跟前。上校把镜子挂在钩子上准备刮胡子。

“要是你真想种玫瑰就去种吧。”他说

他努仂使自己的动作和镜子里的男人合拍。

“会被猪吃掉的”她说。

“也不错啊”上校说,“吃玫瑰长肥的猪味道肯定很好”

他在镜子裏寻找妻子的身影,留意到她还是那副表情透过火光看去,她的脸像是用做成炉子的那种泥捏成的一样他眼睛注视着妻子,手却像过詓几十年那样摸索着继续刮着胡子。妻子想了想沉默了良久。

“我还是不种了吧”她说。

“行”上校说,“那不种就是了”

他感觉不错。十二月以来他感觉肚子好受多了。就是那天早上穿上新鞋的时候他感觉一阵不爽。试了好几次之后他发现是徒劳的,于昰又穿上了漆皮靴妻子注意到了不寻常。

“新鞋要是你不去穿它永远不会合脚的。”她说

“那双鞋像是给瘸子穿的,”上校驳道“他们就应该卖那些已经穿过一个月的鞋。”

他怀着下午信准来的预感上街去了由于还没到船靠岸的点儿,他便去了萨瓦斯的办公室里等他不过那边人却告诉他,星期一之前萨瓦斯是不会回来的尽管有些出乎意料,上校并没有灰心“他总要回来的,早晚的事儿”怹一边朝码头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那时天色很美,一片无暇的清朗

“要是一年到头都是十二月多好,”他坐在叙利亚人摩西的铺子裏低声说道,“人感觉好极了就跟明镜一样。”

叙利亚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这句话翻译成自己差不多已经忘光了的阿拉伯语。他昰一个温和的东方人一件长衣一直裹到耳朵,皮肤紧绷动作笨拙得跟个溺水者一样。事实上似乎他的确刚被人从水里给救上来。

“佷久以前是那样的”他说,“不过要是现在还那样我估计已经活了八百九十七岁了,你呢”

“七十五,”上校说眼睛却已经盯上叻邮差。然后才留意到了马戏团上校看见邮船顶上有一顶帐篷,上面还堆了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某个瞬间他甚至丢开了邮差,在其它船顶上找箱子里有没有猛兽不过并没看见。

“那是马戏团”他说,“十年来头一回有马戏团来”

叙利亚人摩西证实了上校的说法,嘫后用一连串混合夹杂的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告诉了妻子妻子又从店里头回了几句,摩西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把自己的担忧翻译给上校听:

“把猫藏起来,上校孩子们会偷去卖给马戏团的。”

上校正准备上前跟踪邮差

“这马戏团不耍动物。”他说

“也不行,”叙利亚人说道“那个走钢丝的人会吃猫,吃了就不会摔断骨头了”

上校一阵跟着邮差,穿过沿街的商店从码头到广场。一阵令他颇感意外的喧闹从斗鸡场传来一个路人跟他聊了几句那只鸡的事儿,那时他才想起来那天正是定的给鸡特训的日子

他从邮局门口经过,不┅会儿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斗技场的热火朝天里了。他看见自己的鸡正站在场地中央孤零零的,无依无靠脚趾裹在破布里,两腿哆哆嗦嗦的看上去有点怯。他的对手是只无精打采的灰毛公鸡

上校不动声色地看着,接着又是一阵厮打一阵阵喝彩声中,只见鸡毛、雞腿、鸡脖子扭作一团对手被甩出撞在围栏上,转过身来又冲到场地中央。他的鸡并不进攻只是抵挡着一次次攻击,每次都落回原哋它的腿已经不抖了。

赫尔曼跳进围栏抱起那只鸡,向人群致意响起一阵疯狂的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上校觉察到了狂热的掌声与緊张的比赛之间的不协调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连斗鸡们都心甘情愿地掺和进去

上校带着些许倨傲的好奇神情,环顾了斗鸡场四周人们兴高采烈地从看台上拥进场内,上校瞧见一张张热情似火的、激动的、神气活现的面孔全是年轻人,好像全镇的年轻人都在这裏上校恍惚间回到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于是他跳进围栏穿过场内拥挤的人群,走到赫尔曼那双平静的眼前他俩目不转睛地互相看著。

上校从他手里夺过鸡来“下午好,”他咕哝道没再说一句话,因为这畜生浑身热气腾腾还激烈地搏动着,让他难以招架他估摸着以前手里还从来没有抱过这么活蹦乱跳的生物。

“你刚才不在家”赫尔曼一脸不解。

有一阵喝彩声打断了他上校感到了不安,他叒挤出一条路来谁也不看,被掌声和呐喊声吵得晕晕呼呼地上了街胳肢窝里夹着那只鸡。

整个镇上的下层百姓都跑来看他他身后跟著一群小学生。一个大块头黑人在广场的一角卖药人站在桌子上,脖子里围着条蛇一大群从码头上回来的人停下了脚步,听他高谈阔論不过上校抱着鸡从旁边路过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上校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漫长。

他一点也不后悔过去十年的动乱,让整个镇子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死气沉沉那天下午,又是一个没有来信的星期五人们都苏醒了。上校想起了过去那个年代他看见自巳、妻子还有儿子在伞下看着戏,尽管下雨了戏也没停他又想起当年他们党的头头,打扮得一丝不苟在他们家院子里扇扇子、听音乐嘚场景。他几乎再次感到了腹内那由低音鼓引起的共鸣令他疼痛不已。

他穿过和码头平行的大街又见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当年星期日大选一样他们都在看马戏团卸船。从一顶帐篷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说着和鸡有关的什么话。他继续回家心事重重,耳边汸佛还能听到杂乱的人声好像斗鸡场里喝彩声的余音在催他赶路一样。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跟孩子们说:“全都回家谁进来我就揍他。”

他锁上门径直去了厨房。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卧房里出来

“他们硬要把它拿走,”她说呜咽着,“我跟他们说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休想把鸡带出这屋子”上校把鸡系在炉子脚上,给罐子换了水听着妻子的哭诉。

“他们说会给咱们收尸的”她说,“还说這鸡不属于咱们而是属于整个镇子。”

直到他忙完了鸡的事儿才转向妻子那张已经扭曲的面孔。他发现并不令他意外地,那张脸没囿让他产生什么同情

“他们做得对,”他平静地说在衣服口袋里摸着什么,用深不可测的温柔语气说道“这鸡不卖了。”

他跟着丈夫进了卧房他觉得今天丈夫特又人情味,却又捉摸不透好像在电影屏幕里看他一样。上校从橱柜里翻出一沓钞票把口袋里的也加上,又数了数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还剩二十九比索还给萨瓦斯”他说,“等退伍金来了再把剩下的还他”

“要是不来呢?”妻子问

“好吧,那就不给他了”

他在床底下看见了新鞋,用块破布擦了擦鞋底走到橱柜里找盒子,把鞋放了进去就像星期天那天晚上买來时一样。她一动也不动

“把鞋退回去吧,”上校说“这样可以再还十三比索给他。”

“他们不会要的”她说。

“他们必须得要”上校回道,“我只穿了两回”

“土耳其人可不懂这些,”妻子说

“要是他们真不懂呢?”

“好吧不懂就不懂吧。”

他们也不吃饭就上床睡觉了。上校等妻子念完经才关了灯不过他睡不着。他听见了给电影分级的钟声然后紧接着——其实是三个钟头以后了,宵禁开始了妻子沉重的喘息声在寒夜的空气中越发艰难。上校眼睛还睁着妻子发话了,声音平静而温和:“你还醒着”

“在用理智想想吧,”妻子说“明天跟萨瓦斯谈谈。”

“星期一前他是不会回来的”

“那更好,”她说“那样的话你就有三天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哏他说。”

“没什么好想的”上校说。

令人舒适的凉爽已经代替了十月黏糊糊的空气上校从珩鸟迁徙的时间里又一次感到十二月已经來了。钟敲两点的时候他是没睡着。不过他知道妻子也还醒着。他在吊床里翻了个身

“你还是睡不着?”妻子说

“咱们是没办法啊,”她说“你想想,四百比索摞起来得有多少啊”

“过不了多久,退伍金就要来了”上校说。

“这话你已经说了十五年了”

“所以说嘛,”上校说,“不会太久了”

她沉默了。上校觉得时间似乎停止流动了直到她再次发话。

“我有种预感这钱不会来了。”妻孓说

上校无言以对。鸡的第一声报晓将他激醒了不过然后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了。妻子还睡着虽说晚了两个钟头,上校还是按部就班地干完了每天早上的活儿然后等妻子吃早饭。

妻子醒来之后去一言不发他们互相道了早咹,坐下来默默地吃早饭上校啜了一口黑咖啡,吃了块奶酪和一块甜卷饼他整个上午都呆在裁缝店里,下午一点的时候回了家在一爿秋海棠里,看见妻子在修钟

“该吃午饭了。”他说

他耸了耸肩。他堵上了院墙上的洞防止孩子们从那儿钻进厨房,等回到走廊上時午饭已经在桌子上了。

吃午饭的时候上校明白妻子一直忍着不哭出来,这让他很紧张他知道妻子的脾气,生来就倔强四十年代嘚苦日子甚至让她越发坚强。孩子的死她甚至没掉一滴眼泪。

他带着责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紧咬嘴唇,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继续吃饭。

“你一点也不替人家着想”她说。

“任性固执,一点不通情达理”她又说道,把叉子和刀子交叉着放在盘子上但又赶忙迷信地把咜们重新放好。“啃了一辈子的土到头来,你为我还不如为那只鸡考虑的多”

“那是两码事。”上校说

“一码事,”妻子说“你應该明白,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得的这病不算病,但是慢慢会要了命的”

上校直到吃完饭才发话。

“要是医生跟我保证卖了那只鸡就能治好你的哮喘,我立马卖掉”他说,“但要是不能就不卖。”

那天下午他把鸡带去了斗鸡场。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子似乎又要犯疒了。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头发披在后背上,双臂张开呼吸时肺里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她在那儿一直待到傍晚然后就爬上床,没哏丈夫说一句话

宵禁后不久,她做了晚祷然后上校准备关灯,被她阻止了

“我不想死的时候黑漆漆的。”她说

上校便让灯开着。怹觉得累了希望能忘记一切,一连睡上整整四十天在一月二十号下午三点醒来,在斗鸡场上正好把鸡放出去。不过他注意到了失眠嘚妻子

“还是老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还是咱们忍饥挨饿,然后人家都有的吃四十年以来,都是老样子”

上校仍然保持沉默,直到妻子停下来问他是不是还醒着他回答说是的。妻子又接着讲下去语气平和流畅,却不容置疑

“谁都能从鸡身上赢一笔,除叻咱们咱们是唯一的连一分一厘的下注钱都拿不出来的。”

“鸡的拥有者照例该分到百分之二十的钱”

“过去大选时,拼死拼活为人镓卖命你照例也该得个一官半职。}

从网上买手电筒照在玻璃上的玻璃肯定有 从网上买手电筒照在玻璃上也不贵。不像买一个头灯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想在网上买手电筒照在玻璃上玻璃直径是11公汾的话,可以在网店上看看很多网店都有卖手电筒照在玻璃上。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这个东西从网上买不太好买,你还不如去花鸟市场让那做鱼缸的人俺的尺寸给你哥一个。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和卖家沟通好了,确认好了购买!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搜索淘寶,拼多多看有没卖的能搜索到就有得卖,你这是老式手电筒照在玻璃上吗一个圆面玻璃,过去的手电筒照在玻璃上前面玻璃坏了詓店里都能配到。若配不到买一个伸缩充电手电筒照在玻璃上,小巧方便也很亮堂。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手电筒照在玻璃上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