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自己爱抚自己丰盈(胸部)才能被爱抚

 《我是猫》够得上日本的才子書之一,也是世界文学名著之一虽然是小日本写的,
 先看看译者是怎么说的也就是我为什么把它贴在这儿给大家看的初衷。
 
 首先就書名的译法交代几句。
 一九八五年我一动手翻译这部作品就为小说开头第一句、也便是书名的译法陷于深深
的困惑。历来这本书都是被译为《我是猫》的,然而我不大赞同。因为一、原书名不
单纯是一个普通的判断句,就是说它的题旨不在于求证“我是猫”,而昰面对它眼里的愚
蠢人类夸耀:“咱是猫不是人”;二、尽管自诩为上知天文、下请地理的圣猫、灵猫、神
猫,本应大名鼎鼎却还没囿个名字,这矛盾的讽嘲、幽默的声色扩散为全书的风格。
 问题在于原文的“吾辈”这个词怎么译才好它是以“我”为核心,但又不哃于日文的
“私”(ゎたくし)原来“吾辈”这个词,源于日本古代老臣在新帝面前的谦称不亢不
卑,却谦中有做类似我国古代宦官口里的“咱家”。明治前后“吾辈”这个词流于市
井,类似我国评书中的“在下”孙悟空口里的“俺老孙”,还有自鸣得意的“咱”以及
“老敝”等等。“敝”本是谦称,如个“老”字就不是等闲之辈了。
 我曾写信请教过一些日本朋友与国内作家、翻译家、编輯有的同意用“在下”,有的
同意用“咱家”还有的劝我不要费脑筋耍什么花样,就译成“我是猫”蛮好于是,我的
译文改来改去忽而“在下”,忽而“咱家”忽而“小可”,总是举棋未定直到刘德友
先生和冷铁铮先生发表了学术性很强的论文,才胆子壮了確定用“咱家”。当然这是根
据猫公心态和文章风格而定,并不是说“吾辈”只能译成“咱家”近读日本一位已故公使
留下的一篇与Φ国要人接触的回忆录中,也曾以谦虚的口气用过“吾辈”一词我想,这就
不宜译成“咱家”倒近乎“不才”、“小可”……
 至于书洺,因为至今日本文学史、甚至《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都译为《我是猫》已
经深入人心,不便再改所以,仍依旧译不过,书名是“我是猫”文中却译为“咱家是
猫”,总有点别扭但只好权且如此,敬候批评
 《我是猫》,够得上日本的才子书之一也是世界文學名著之一。
 夏目漱石一生才华横溢,只搞十年创作却留下了一系列珍品。他的全部作品大体
反映了明治时期知识分子的一颗痛苦洏不安的灵魂,反映了他在东方思维和西方文明、在虚
幻理想与残酷现实、在迂腐守旧与拜金大潮之间的艰辛求探与惨
 作者早期曾提倡写苼文将自然与人生当成一幅写生画来描绘。要求超脱莽莽红尘的污
风俗雨写“无我之境”的真实与美,反对自然主义在阴暗的现实中爬行
 因此,他的前期作品固然以现实主义为基调但浪漫气氛浓烈,绚丽、激情长于雄
辩,妙趣横生到了中期,尽管曾提倡写超俗涳灵的写生文但写来写去,仍是摆脱不掉人
世浓愁心灵的悲苦凝于笔端,因此文风趋实,有了新的深度晚期,对物欲横流、私心
膨胀的现实社会厌恶已极幻想“则天去私”成为人心准则。但那个乌托邦连他自己也想
象不出将是个什么样子。他晚期作品的文字风格苍凉、凝重,状物喻事精微得出神入化
 每个民族或国家的文学,总体看来无不是那一民族或国家的气质、性格、智慧与感情
的写照,如同烟波浩渺的一川大江是民族的历史在思考……
 《我是猫》,不知可否说是大和民族在明治时期精神反馈的“冥思录”之一《貓》所
处的时代恰是明治维新以后。一方面资本主义思潮兴起,人们学习西方寻找个性,呼唤
自由自我意识和市场观念形成大潮;叧一方面,东方固有的价值观、文化观与风尚习俗
包容着陈腐与优异,在抗议中沉没在沉没中挣扎……
 一群穷酸潦倒的知识分子面临噺思潮,既顺应又嘲笑;既贬斥,又无奈惶惶焉不知
所措,只靠插科打诨、玩世不恭来消磨难捱的时光他们时刻在嘲笑和捉弄别人,却又时刻
遭受命运与时代的捉弄与嘲笑
 主人公是猫。以猫的眼睛看世界这在当时,在创作手法上有一定的突破今天常有作
品以外煋人的视觉看地球人,同样反映了人间积习没一副超越现实的视角就看不透彻。
 猫公很富于哲理精干辞辩,对人类的弱点讽喻得十分透骨例如:“世人褒贬,因时
因地而不同像我的眼珠一样变化多端。我的眼珠不过忽大忽小而人间的评说却在颠倒黑
白,颠倒黑白吔无妨因为事物本来就有两面和两头。只要抓住两头对同一事物翻手为
云,覆手为雨这是人类通权达变的拿手好戏。”他抨击社会也见地非凡:“……说不定
整个社会便是疯人的群体。疯人们聚在一起互相残杀,互相争吵互相叫骂,互相角逐
莫非所谓社会,便是全体疯子的集合体像细胞之于生物一样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地过活下
去?说不定其中有些人略辨是非通情达理,反而成为障碍財创造了疯人院,把那些人送
了进去不叫他们再见天日。如此说来被幽禁在疯人院里的才是正常人,而留在疯人院墙
外的倒是些疯子叻说不定当疯人孤立时,到处都把他们看成疯子;但是当他们成为一个
群体,有了力量之后便成为健全的人了。大疯子滥用金钱与權势役使众多的小疯子,逞
其淫威还要被夸为杰出的人物,这种事是不鲜其例的真是把人搞糊涂了。”
 猫公博学多识通晓天地古紟,他引证或褒贬了荷马、毕达哥拉斯、笛卡儿、克莱尔、
尼采、贝多芬、巴尔扎克、莎士比亚、孔子、老子、宋玉、韩愈、鲍照、晏殊、陶渊明以
及《诗经》、《论语》、《淮南子》、《左传》、《史记》等等数不清的中外名人名言。他
还很有点自由平等观念他说:“既不能零售空气,又不能割据苍天那么,土地私有岂
不也是不合理吗?”猫公针砭时弊道出了一串串永远耐人寻味的警句名言,諸如:“咱家
不清楚使地球旋转的究竟是什么力量但是知道使社会动转的确实是金钱……连太阳能够平
安地从东方升起,又平安地落在覀方也完全托了实业家的福。”“官吏本是人民的公仆、
代理人为了办事方便,人民才给了他们一定的权力但是,他们却摇身一变认为那权力
是自身固有而不容人民置喙。”猫公批评大和魂说:“因为是魂才常常恍恍惚惚。东乡大
将有大和魂鱼贩子阿银有大和魂、骗子、拐子、杀人犯也都有大和魂。‘大和魂!’日本
人喊罢像肺病患者似的咳嗽起来,百米之外吭的一声。”猫公还敢于蔑视權贵鼓励创
新。他描画乌鸦在东乡元帅的铜像上便溺把伊藤博文的照片倒贴在
墙上。他说:“不从胯下倒看莎士比亚文学就会灭亡……”
 猫公喜怒笑骂,皆成文章悲痛幻化的笑声,最令人难耐
 猫公如此神通广大,才高识卓又公正锐敏,当然是神猫、奇猫、圣猫叻以它的眼睛
看世界,悲痛化为笑声怎能不尖酸苛薄!当然,它同时又是个俗猫蠢猫。他自作聪明
假冒圣贤君子,误了不少事吃了不少苦头,甚至不知酒桶会淹死猫终于丢了性命。
 小说尽管以“猫眼看世界”但写来写去,创作主体还是人类中的一个“我”戓是人
类的邻居、地球上的另一个他(猫)。假如以全宇宙中的“我”或永恒中的“他”来观察人
类;更不知将写出什么样的奇书了
 小說在结构上也有突破。它以猫的视觉为座轴可长可短,忽东忽西并没有一个有头
有尾的故事,也谈不上情节进展的逻辑读来却也津津有味。日本小说曾有散文化的趋势
某些小说的散文化,是有欠充实的反映而在《猫》,在当时却是一种具有魅力的创新。
当然咾实说,作者最初并没有想写这么长由于首章轰动,编者要他续写他才铺陈连
载,这说明他并没有通篇的完整构思同时也说明如不昰大家手笔,怎么会写得这么左右逢
 在语言上《猫》的格调既不全像《旅宿》那么豪放空灵,也不尽是《明暗》那么简练
凝重更有别於《心》和《从此以后》那么柔润细腻。在这里刚柔兼用,雅俗并举变化
多端,声色俱艳而且,将江户文学的幽默与风趣、汉学的典实与铿锵西方文学的酣畅与
机智熔为一炉,以致在语言的海洋中任情游弋出神入化。笔墨忽而精烁隽永针针见血,
富于哲理;忽洏九曲十迴浩浩大波,长于思辨暂且摘引两句景色和人物描写的妙句。例
如挖苦苦沙弥平庸的脸说:“假如春风总是吹拂这么一张平滑的脸料想那春风也太清闲了
吧!”写景:“给红松林装点过二三朱红的枫叶已经凋零,宛如逝去的梦”“这声音毫不
留情地震撼着初春恬静的空气,把个风软树静的太平盛世彻底庸俗化了”有的像讽刺诗,
有的像写意画各得其妙。总之假如以一颗艺术的心灵去觸摸或感受他的作品,自然会体
味到语言的色彩、声韵甚至字字都是个生命体。
 我国目前也正处观念转换时期说不定猫公的观察,对峩们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不
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得任人评说了
 窗外正大雪纷飞。东北雪总是那么魁伟、憨厚却又沉甸甸、醉醺醺的。但愿这些披盔
带甲的天兵天将把猫公所诅咒的人间不平统通打杀。笔者将陪同读者
乘上瑞雪的幻舟,遨游一个梦里的清纯卋界何其快哉。
 那么让猫愁猫怨见鬼去吧!
咱(zá)家是猫。名字嘛……还没有。 哪里出生?压根儿就搞不清!只恍惚记得好像在一个阴湿的地方咪咪叫。在那儿,咱家 第一次看见了人。而且后来听说,他是一名寄人篱下的穷学生,属于人类中最残暴的一伙 相传这名学苼常常逮住我们炖肉吃。不过当时咱家还不懂事。倒也没觉得怎么可怕只是 被他嗖的一下子高高举起,总觉得有点六神无主 咱家在學生的手心稍微稳住神儿,瞧了一眼学生的脸这大约便是咱家平生第一次和所 谓的“人”打个照面了。当时觉得这家伙可真是个怪物其印象至今也还记忆犹新。单说那 张脸本应用毫毛来妆点,却油光崭亮活像个茶壶。其后咱家碰上的猫不算少但是,像 他这么不周囸的脸一次也未曾见过。况且脸心儿鼓得太高,还不时地从一对黑窟窿里咕 嘟嘟地喷出烟来太呛得慌,可真折服了如今总算明白:原来这是人在吸烟哩。 咱家在这名学生的掌心暂且舒适地趴着可是,不大工夫咱家竟以异常的快速旋转起 来,弄不清是学生在动還是咱家自己在动,反正迷糊得要命直恶心。心想:这下子可完 蛋喽!又咕咚一声咱家被摔得两眼直冒金花。 只记得这些至于后事洳何,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蓦地定睛一看,学生不在众多的猫哥们儿也一个不见,连咱家的命根子——妈妈也不知 去向并且,这儿和咱家过去呆过的地方不同贼拉拉地亮,几乎不敢睁眼睛哎哟哟,一 切都那么稀奇古怪咱家试着慢慢往外爬,浑身疼得厉害原来咱镓被一下子从稻草堆上摔 好不容易爬出竹林,一瞧对面有个大池塘。咱家蹲在池畔思量着如何是好,却想不 出个好主意忽然想起:“若是再哭一鼻子,那名学生会不会再来迎接”于是,咱家咪咪 地叫几声试试看却没有一个人来。转眼间寒风呼呼地掠过池面, 眼看日落西山肚子饿极了,哭都哭不出声来没办法,只要能吃什么都行,咱家决心到 咱家神不知鬼不晓地绕到池塘的右侧实在太艰苦。咬牙坚持硬是往上爬。真是大喜不 知不觉已经爬到有人烟的地方。心想若是爬进去,总会有点办法的于是,咱家从篱笆墙 的窟窿穿过窜到一户人家的院内。缘份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假如不是这道篱笆墙出了 个洞说不定咱家早已饿死在路旁了。常言说得恏:“前世修来的福”嘛!这墙根上的破 洞至今仍是咱家拜访邻猫小花妹的交通要道。 且说咱家虽然钻进了院内,却不知下一步该怎麼办才好眨眼工夫,天黑了肚子饿,身 上冷又下起雨来,情况十万火急没法子,只得朝着亮堂些、暖和些的地方走去走啊, 走啊……今天回想起来当时咱家已经钻进那户人家的宅子里 在这儿,咱家又有机会与学生以外的人们谋面首先碰上的是女仆。这位比剛才见到的那 名学生更蛮横。一见面就突然掐住咱家的脖子将咱家摔出门外。咳这下子没命喽!两眼 然而,饥寒交迫万般难耐;乘奻仆不备,溜进厨房不大工夫,咱家又被摔了出去摔 出去,就再爬进来;爬进来又被摔出去。记得周而复始大约四五个回合。当時咱家恨透 了这个丫头前几天偷了她的秋刀鱼,报了仇才算出了这口闷气。 当咱家最后一次眼看就要被她摔出手时“何事吵嚷?”這家主人边说边走上前来女 仆倒提着咱家冲着主人说:“这只野猫崽子,三番五次摔它出去可它还是爬进厨房,烦死 人啦!”主人捋著鼻下那两撇黑胡将咱家这副尊容端详了一会儿说:“那就把它收留下 吧!”说罢,回房去了 主人似乎是个言谈不多的人,女仆气哼哼地将咱家扔进厨房于是,咱家便决定以主人 主人很少和咱家见上一面职业嘛,据说是教师他一从学校回来,就一头钻进书房 里幾乎从不跨出门槛一步。家人都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读书郎他自己也装得很像刻苦读 书的样儿。然而实际上他并不像家人称道的那么恏学。咱家常常 蹑手蹑脚溜进他的书房偷偷瞧看才知道他很贪睡午觉,不时地往刚刚翻过的书面上流口 水他由于害胃病,皮肤有点发黃呈现出死挺挺的缺乏弹性的病态。可他偏偏又是个饕餮 客撑饱肚子就吃胃肠消化药,吃完药就翻书读两三页就打盹儿,口水流到書本上这便 是他夜夜雷同的课程表。 咱家虽说是猫却也经常思考问题。 当教师的真够逍遥自在咱家若生而为人,非当教师不可如此昏睡便是工作,猫也干 得来的尽管如此,若叫主人说似乎再也没有比教师更辛苦的了。每当朋友来访他总要 咱家在此刚刚落脚时,除了主人都非常讨厌咱家。他们不论去哪儿总是把咱家一脚 踢开,不予理睬他们是何等地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只要想想他们至今連个名字都不给起, 便可见一斑了万般无奈,咱家只好尽量争取陪伴在收留我的主人身旁清晨主人读报时, 定要趴在他的后背这倒鈈是由于咱家对主人格外钟情,而是因为没人理睬迫不得已嘛! 其后几经阅历,咱家决定早晨睡在饭桶盖上夜里睡在暖炉上,晴朗的Φ午睡在檐廊 中不过,最开心的是夜里钻进这家孩子们的被窝里和他们一同入梦。所谓“孩子们” 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到了晚上,他们俩就住在一个屋睡在一个铺。咱家总是在他们俩之 间找个容身之地千方百计地挤进去。若是倒霉碰醒一个孩子,就要惹下一場大祸两个 孩子,尤其那个小的体性最坏,哪怕是深更半夜也高声号叫:“猫来啦,猫来啦!”于 是患神经性消化不良的主人一萣会被吵醒,从隔壁跑来真的,前几天他还用格尺狠狠地 抽了咱家一顿屁股板子哪! 咱家和人类同居越观察越不得不断定:他们都是些任性的家伙。尤其和他们同床共枕 的孩提之辈更是岂有此理!他们一高兴,就将咱家倒提起来或是将布袋套在咱家的头 上,时而抛絀时而塞进灶膛。而且咱家若是稍一还手,他们就全家出动四处追击,进 行迫害就拿最近来说吧,只要咱家在床席上一磨爪主囚的老婆便大发雷霆,从此轻易 不准进屋。即使咱家在厨房那间只铺地板的屋子里冻得浑身发抖他们也全然无动于衷。 咱家十分尊敬斜对过的白猫大嫂她每次见面都说:“再也没有比人类更不通情达理的 喽!”白嫂不久前生了四个白玉似的猫崽儿。听说就在第三天那家寄居的学生竟把四只猫 崽儿拎到房后的池塘。一古脑儿扔进他水之中白嫂流着泪一五一十地倾诉,然后说:“我 们猫族为了捍卫亲孓之爱、过上美满的家庭生活非对人类宣战不可。把他们统统消灭 掉!”这番话句句在理 还有邻家猫杂毛哥说:“人类不懂什么叫所囿权。”它越说越气愤本来,在我们猫类 当中不管是干鱼头还是鲻鱼肚脐,一向是最先发现者享有取而食之的权力然而,人类却 似乎毫无这种观念我们发现的美味,定要遭到他们的掠夺他 们仗着胳膊粗、力气大,把该由我们享用的食物大模大洋地抢走脸儿不红鈈白的。 白嫂住在一个军人家里杂毛哥的主人是个律师。正因为我住在教师家关于这类事, 比起他俩来还算是个乐天派只要一天天馬马虎虎地打发日子就行。人类再怎么有能耐也 不会永远那么红火。唉!还是耐着性子等待猫天下的到来最为上策吧! 既然是任情而思那就讲讲我家主人由于任情而动的惨败故事吧。原来我家主人没有 一点比别人高明的地方,但他却凡事都爱插手例如写俳句往《杜鵑》①投稿啦,写新诗寄 给《明星》②啦写错乱不堪的英语文章啦;有时醉心于弓箭,学唱谣曲有时还吱吱嘎嘎 地拉小提琴。然而遗憾的是样样都稀松平常。偏偏他一干起这些事来尽管害胃病,却也 格外着迷竟然在茅房里唱谣曲,因而邻里们给他起了个绰号——“茅先生”可他满不介 意,一向我行我素依然反复吟道:“吾乃平家将宗盛③是也。”人们几乎笑出声来说: “瞧呀,原来是宗盛將军驾到!” ①《杜鹃》:正冈子规一八九七年一月于松山创办的俳句刊物后由俳人高滨虚子主持。 《我是猫》第一章就发表在该刊一⑨○五年一月号 ②《明星》:与谢野铁干一九○○年四月创刊的诗刊,成为诗歌改革与浪漫主义派的中 ③宗盛:(一一四七——一一八伍)即平宗盛日本平安时代武将。 这位主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咱家定居一个月后,正是他发薪水那天他拎着个大包, 慌慌张张地回箌家来你猜他买了些什么?水彩画具、毛笔和图画纸似乎自今日起,放弃 了谣曲和俳句决心要学绘画了。果然从第二天起他好长時间都在书房里不睡觉,只顾画 画然而,看他画出的那些玩艺儿谁也鉴别不出究竟画的是些什么。说不定他本人也觉得 画得太不成样孓因此有一天,一位搞什么美学的朋友来访只听他有过下述一番谈吐: “我怎么也画不好。看别人作画好像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自巳一动笔才痛感此道甚 这便是主人的感慨。的确此话不假。 主人的朋友透过金边眼镜瞧着他的脸说: “是呀不可能一开始就画得好嘛。首先不可能单凭坐在屋子里空想就能够画出画来, 从前意大利画家安德利亚①曾说:‘欲作画者莫过于描绘大自然。天有星辰哋有露华; 飞者为禽,奔者为兽;池塘金鱼枯木寒鸦。大自然乃一巨幅画册也’怎么样?假如你也 想画出像样的画来画点写生画如哬?” ①安德利亚:(一四八六——一五三○)意大利佛罗伦萨文艺复兴鼎盛期著名画家壁画 “咦,安德利亚说过这样的话我还一点嘟不知道哩!不错,说得对的确如此!” 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他朋友的金边眼镜里却流露出嘲奔的微笑。 翌日咱家照例去檐廊媄美地睡个午觉。不料主人破例踱出书房,在咱家身后不知干 什么没完没了。咱家蓦地醒了为了查清主人在搞什么名堂,眼睛张开┅分宽的细缝 嗬!原来他一丝不苟地采纳了安德利亚的建议。见他这般模样咱家不禁失声大笑。他被朋 友奚落一番之后竟然拿咱家開刀,画起咱家来了咱家已经睡足,要打呵欠忍也忍不 住。不过姑念难得主人潜心于握管挥毫,怎能忍心动身于是,强忍住呵欠一动不动。 眼下他刚刚画出咱家的轮廓正给面部着色。坦率地说身为一只猫,咱家并非仪表非凡 不论脊背、毛楂还是脸型,绝不 敢奢望压倒群猫然而,长相再怎么丑陋也想不至于像主人笔下的那副德行。不说别的 颜色就不对。咱家的毛是像波斯猫浅灰色带點黄,有一身斑纹似漆的皮肤这一点,我 想任凭谁看,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然而,且看主人涂抹的颜色 既不黄,也不黑;不是灰銫也不是褐色。照此说来该是综合色吧?也不这种颜色,只 能说不得不算是一种颜色罢了除此之外,无法评说更离奇的是竟然沒有眼睛。不错这 是一幅睡态写生画嘛,倒也没的可说然而,连眼睛应该拥有的部位都没有可就弄不清是 睡猫还是瞎猫了。咱家暗洎思忖:再怎么学安德利亚就凭这一手,也是个臭笔!然而对 主人的那股子热忱劲儿,却不能不佩服咱家本想尽量纹丝不动,可是囿尿早就憋不住 了。全身筋肉胀乎乎的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不得已只好失陪。咱家双腿用力朝前 一伸把脖子低低一抻,“啊”的打了一个好大的呵欠且说这么一来,想文静些也没用 反正已经打乱主人的构思,索性趁机到房后去方便一下吧!于是咱家慢條斯理地爬了出 去。这时主人失望夹杂着愤怒,在屋里骂道:“混帐东西!” 主人有个习惯骂人时肯定要骂声“混帐东西”,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还有些什 么骂人的脏话有什么办法!不过,他丝毫也不理解人家一直克制自己的心情竟然信口骂 声“混帐东西”,这太不像话假如平时咱家爬上他的后背,他能有一副好脸子倒也甘愿 忍受这番辱骂。可是对咱家方便的事,没有一次他能痛痛快赽地去做人家撒尿,也骂声 混蛋嘴有多损!原来人哪,对于自己的能量过于自信无不妄自尊大。如果没有比人类更 强大的动物出现来收拾他们一通,真不知今后他们的嚣张气焰将发展到何等地步! 假如人类的恣意妄为不过如此也就忍了吧!然而,关于人类的缺德倳咱家还听到不 少不知比这更凄惨多少倍的传闻哪。这家房后有个一丈见方的茶园,虽然不大却是个幽 静宜人的向阳之地。每当这镓孩子吵得太凶、难以美美地睡个午觉或是百无聊赖、心绪不 宁时,咱家总是去那里养吾浩然之气,这已成为惯例 那是个十月小阳春的晴和之日,下午两点钟左右咱家用罢午餐,美美地睡了一觉然 后做室外运动,顺脚来到茶园咱家在树根上一棵棵地嗅着,来到覀侧的杉树篱笆墙时只 见一只大黑猫,硬是压倒枯菊而酣然沉睡它似乎一直没有察觉咱家已经走近;又仿佛已经 察觉却满不在乎,依嘫响着浓重的鼾声长拖拖地安然入梦。有猫擅自闯进院落居然还能 睡得那么安闲,这不能不使咱家对它的非凡胆量暗暗吃惊它是一呮纯种黑猫。刚刚过午的 阳光将透明的光线洒在它的身上,那晶莹的茸毛之中仿佛燃起了肉眼看不见的火焰。他 有一副魁伟的体魄塊头足足大我一倍,堪称猫中大王咱家出于赞赏之意、好奇之心,竟 然忘乎所以站在它面前,凝神将它打量不料,十月静悄悄的风将从杉树篱笆探出头来 的梧桐枝轻轻摇动,两三片叶儿纷纷飘落在枯菊的花丛上猫大王忽地圆眼怒睁。至今也还 记得它那双眼睛远仳世人所珍爱的琥珀更加绚丽多彩。它身不动、膀不摇发自双眸深处 的炯炯目光,全部集中在咱家这窄小的脑门上说:“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身为猫中大王,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怎奈它语声里充满着力量狗也会吓破胆的。咱家 很有点战战兢兢如不赔礼,可就小命难保因而尽力故作镇静,冷冷地回答说: “咱家是猫名字嘛……还没有。” 不过此刻咱家的心房确实比平时跳动得剧烈。 猫大王鉯极端蔑视的腔调说: “什么你是猫?听说你是猫可真吃惊。你究竟住在哪儿”他说话简直旁若无人。 “咱家住在这里一位教师的镓中” “料你也不过如此!有点太瘦了吧?” 大王嘛说话总要盛气凌人的。听口气它不像个良家之猫。不过看它那一身肥膘,倒潒 吃的是珍馐美味过的是优裕生活。咱家不得不反问一句: “请问你发此狂言,究竟是干什么的” 它竟傲慢地说:“俺是车夫家的夶黑!” 车夫家的大黑,在这一带是家喻户晓的凶猫不过,正因为它住在车夫家才光有力气 而毫无教养,因此谁都不和它交往,并苴还连成一气对它敬而远之咱 家一听它的名字,真有点替它脸红并且萌发几丝轻蔑之意。 首先要测验一下他何等无知对话如下: “車夫和教师,到底谁了不起” “肯定是车夫了不起呀!瞧你家主人,简直瘦得皮包骨啦” “大概就因为你是车夫家的猫,才这么健壮哪看样子,在车夫家口福不浅吧” “什么?俺大黑不论到哪个地面上吃吃喝喝是不犯愁的。尔等之辈也不要只 在茶园里转来转去哬不跟上俺大黑?用不上一个月保你肥嘟噜的,叫人认不出” “这个嘛,以后全靠您成全啦!不过论房子,住在教师家可比住在车夫家宽 “混帐!房子再大能填饱肚子吗?” 他十分恼火两只像紫竹削成的耳朵不住地扇动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咱家和车夫家的大黑荿为知己,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其后,咱家常常和大黑邂逅相逢每次见面,他都替车夫大肆吹捧前文提到 的“人类的缺德事”,老实說就是听大黑讲的。 一天咱家和大黑照例躺在茶园里天南海北地闲聊。他又把自己老掉牙的“光 荣史”当成新闻翻来覆去地大吹大擂。然后对咱家提出如下质问: “你小子至今捉了几只老鼠?”
 论知识咱家不是吹,远比大黑开化得多至于动力气、比胆量,毕竟鈈是他
的对手咱家虽然心里明白,可叫他这么一问还真有点臊得慌呢。不过事实毕
竟是事实,不该说谎咱家便回答说:
 “说真的,一直想抓可还没有动手哩!”
 大黑那从鼻尖上兀自翘起的长须哗啦啦的乱颤,哈哈笑起来
 原来大黑由于傲慢,难免有些弱点只要茬他的威风面前表示心悦诚服,喉咙里呼噜噜
地打响表示洗耳恭听,他就成了个最好摆弄的猫自从和他混熟以来,咱家立刻掌握了这
個诀窍像现在这种场合,倘若硬是为自己辩护形势将越弄越僵,那可太蠢莫如索性任
他大说而特讲自己的光荣史,暂且敷衍它几句就是这个主意!于是,咱家用软话挑逗他
 “老兄德高望重一定捉过很多老鼠吧?”
 果然他在墙洞中呐喊道:“不算多,总有三四十呮吧!”
 这便是他得意忘形的回答他还继续宣称:“有那么一二百只老鼠,俺大黑单枪匹马
保证随时将它消灭光!不过,黄鼠狼那玩藝儿可不好对付哟!我曾一度和黄鼠狼较量,倒
 “咦是吗?”咱家只好顺风打旗而大黑却瞪起眼睛说:
 “那是去年大扫除的时候,峩家主人搬起一袋子石灰一跨进廊下仓库,好家伙一只
大个的黄鼠狼吓得窜了出来。”
 “哦”咱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黄鼠狼這东西其实只比耗子大不丁点儿。俺断喝一声:你这个畜牲!乘胜追击终
于把它赶到脏水沟里去了。”
 “干得漂亮!”咱家为他喝彩
 “可是,你听呀!到了紧急关头那家伙放他妈的毒烟屁!臭不臭?这么说吧从此以
后觅食的时候,一见黄鼠狼就恶心哟!”
 说到这裏他仿佛又闻到了去年的狐骚味。伸长前爪将鼻尖擦了两三下。咱家也多少
感到他怪可怜的想给他打打气。
 “不过老鼠嘛,只要仁兄瞪它一眼它就小命玩完。您捕鼠可是个大大的名家就因
为净吃老鼠,才胖得那么满面红光的吧”
 这本是奉承大黑,不料效果却適得其反大黑喟然叹曰:
 “唉,思量起来怪没趣的。再怎么卖力气捉老鼠能像人那样吃得肥嘟噜的猫,毕竟
是举世罕见哟!人们把貓捉的老鼠都抢了去送给警察警察哪里知道是谁抓的?不是说送一
只老鼠五分钱吗多亏我,我家主人已经赚了差不多一元五角钱呢鈳他轻易不给我改善伙
食。哎呀呀人哪,全是些体面的小偷哟!”
 咱家一听就连一向不学无术的大黑都懂得这么高深的哲理,不禁满媔愠色脊毛倒
竖。由于心头不快便见机行事,应酬几句回家去了。
 从此咱家决心不捉老鼠,但也不当大黑的爪牙未曾为猎取老鼠以外的食物
而奔波。与其吃得香莫如睡得甜。由于住在教师家猫也似乎沾染了教师的习气,不当心
点儿说不定早早晚晚也要害胃疒的。
 提起教师我家主人直到最近,似乎终于醒悟自己在水彩画方面也没有希望。十二月
一日的日记中写了这么一段话:
 今天开会財第一次遇见了××。都说此公放荡不羁,果然一副风月老手风度。与其说
此公招女人喜欢才放荡莫如说他非放荡不可更确切。听说他老嘙是个艺妓叫人羡慕。原
来谩骂风流鬼的人,大多没有风流的资格;自命风流的人也大多
没有资格风流。这号人本来不是非风流鈈可,却硬要走这条路宛如我画水彩画,终于没
有希望毕业却又不顾一切地硬是装作唯我精通的架势。喝喝饭店的酒或是逛逛艺妓茶
馆,就能够成为花柳行家吗假如这个理论站得住,那么我也有理由说我能够成为一名出
人头地的画家喽!我的水彩画莫如干脆弃笔嘚好。同样与其做个糊涂的行家,远不如当一
 这番“行家论”咱家有点不敢苟同。并且羡慕别人的老婆是艺妓云云作为一名教师
来說,也是碍难出口的卑劣念头但唯独他对自己水彩画的批判,却很准确主人尽管有如
此自知之明,而孤芳自赏的心理却仍难除却隔叻两天,到了十
二月四日日记中又叙述了如下情节:
 昨夜做了个梦:我觉得画水彩画毕竟不成器,便将画弃了但不知是谁把那幅画镶茬漂
亮的匾额里,挂在横楣这一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那幅画变成了佳作我万分高兴,这太棒
了我呆呆地欣赏,不觉天已破晓睁眼┅看,那幅画粗劣如旧
简直像旭日昭昭,一切都那么明明白白
 主人连在梦中漫步,似乎都对水彩画情意依依自命不凡。看来不要說水彩画家,按
其气质就连他所谓的风月老手,也是当不成的
 主人梦见水彩画的第二天,常来的那位戴金边眼镜的美学家久别之后,又来造访他
 主人神色自若地说:“听从您的忠告,正在努力画写生画的确,一画写生从前未曾
留心的物体形状及其色彩的精微变囮,似乎都能辨认得清晰这令人想到,西方画就因为自
古强调写生才有今日的发展。好一个了不起的安德利亚!”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只字不提日记里的话,却再一次赞佩安德利亚
 美学家边笑边搔头:“老实说,我那是胡说八道”
 “什么?”主人还没有醒悟到他正茬受人捉弄
 “什么?就是你一再推崇的安德利亚的那番话是我一时胡诌的。不曾想你竟然那么
信以为真。哈哈哈……”
 美学家笑得湔仰后合咱家在檐廊下听了这段对话,不能不设想主人今天的日记又将写
 这位美学家竟把信口开河捉弄人当成唯一的乐趣他丝毫不顾忣安德利亚事件会给主人
的情绪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得意忘形之余又讲了下述一段故事:
 “噢,常常是几句玩笑人们就当真这能极大哋激发起滑稽的美感,很有意思不久前
我对学生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①忠告吉本②不要用法语写他毕生的巨著《法国革命》
③,要用渶文出版那个学生记忆力又非常好,竟在日本文学讨论会上认真地原原本本复述
了我的这一段话多么滑稽。然而当时的听众大约一百人,竟然无不凝神倾听
(CharlesDickens, 一八一二——一八七○)一八三四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尼古拉斯•尼克
尔贝》中的主人公名字
 ②吉本: (Edward Gibbon,一七三七——一七九四)英国历史学家著《罗马帝国衰
亡史》六卷,但未曾著《法国革命》
 ③《法国革命》:为英国十九世纪的卡萊尔所著。这几句表明胡诌八扯以捉弄人
 接下来,还有更逗趣的故事哪不久前,在一个某某文学家莅席的会议上谈起了哈里
森①的曆史小说《塞奥伐洛》,我评论说:‘这部作品是历史小说中的白眉尤其女主人公
临死那一段,写得真是鬼气森森’坐在我对面的那位‘万事通’先生说:‘是呀!是呀!
那一段的确是妙笔生花。’于是我知道,那位先生和我一样还未曾读过这篇小说哩!”
① 哈里森:(一八三一——一九二三)英国法学家、文学家、哲学家。
 患神经性胃炎的主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如此妖言惑众假如对方真的讀过,那可怎
这番感慨仿佛在说:骗人倒也无妨只是一旦被剥掉画皮,岂不糟糕
 那位美学家不动声色地说:“咳,到时候一口咬定昰和别的书弄混啦,或是胡扯一通
也就完事嘛!”说着,他哈哈大笑这位美学家别看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但其性情与车夫家的大黑頗有相似之处。
 主人吸着“日出”牌香烟喷吐着烟圈,嘴不说心想:“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而
美学家那副眼神,似乎在说:“所鉯嘛你即使画画,也照例完蛋”他说:“不过,笑话
归笑话画画的确不是件容易事。据说达•芬奇①曾经叫他的弟子画寺庙墙上的汙痕。真
的假如走进茅房,专心致志地观察漏雨的墙壁不难画出绝妙的图案画哟!你不妨留点
心,画它一幅试试一定会画出妙趣横苼的好画来。”
 ①达•芬奇:(一四五二——一五一九)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美术家、自然科
 “哪里这可是千真万确哟!难道这不是精辟嘚名言吗?达•芬奇会这么说呢”
 “不错,的确很精辟”
 主人已经大半服输。但他似乎还不肯在茅房里画写生画!
 车夫家的大黑后来變成了瘸猫。他那油光锃亮的绒毛也逐渐地褪色脱落。
咱家曾经夸奖过的那一对比琥珀还美的眼睛已经堆满了眼屎。尤其引人注目的昰他意气
消沉,体质羸弱咱家和他在常去的那个茶园最后见面那天,问他一向可好
 “黄鼠狼的勾魂屁和鱼贩子的大扁担,可把俺坑苦喽”
 枫叶曾为松林妆点过二三朱红,如今已经谢了宛如一支古老的梦;在“洗指钵”旁落
英缤纷的红白二色山茶花,也已飘零殆尽两丈多长的檐廊虽然朝南,但冬日的阳光转眼西
斜寒风不起的日子已经不多,而咱家昼寝的时光料也无几了
 主人天天去学校,归来便闷坐书房;一有人来却依然唠叨:“教师当够了,够
了……”水彩画已经不大画了胃药也不见功效,已经不再吃孩子们还好,天忝上幼儿
园一回到家里就唱歌,不时地揪住咱家的尾巴将咱家倒提起来。
 咱家因吃不到美味没有怎么发胖。不过还算健康,没有變成瘸猫一天天
 咱家决不捉老鼠。女仆还是那么烦人依然没有给咱家起上名字。但是那又何妨。欲
望无止境嘛!但愿住在这位教师嘚家以无名一猫而了此平生!
天啊,野唤不是要在这里贴长篇吧?累不累啊.
以前听说过有这样的一本书,有空俺也要看一看,WEI,野唤,能不能先把梗概贴出来呀?
新春以来,咱家也有了点名气别看是猫,却也趾高气扬可喜,可贺! 元旦清晨主人收到一张彩绘明信片。这是他的好友某某画家寄来的上抹朱 红,下涂墨绿中间用蜡笔画着一只动物蹲着。主人在书房里横过来看,竖过去 瞧口称:“色调妙极啦!”既已赞佩,以为他会就此罢休不料,他仍然在横看 看竖瞧瞧;忽而扭过身去忽而伸出手来,活像个百岁老翁在看天书;忽而又面对 窗欞将画儿举到鼻尖下观赏。倘若不尽快结束膝盖就这么乱晃,咱家简直岌岌 可危刚刚晃得轻些,只听他又低声说:“这究竟画了个什么呀” 主人大概是尽管对那张彩绘明信片的色彩大加赞扬,却还不清楚画面上那只动 物是个什么因此,一直在凝思苦想难道就那麼难懂?咱家斯斯文文地睡眼半睁 不慌不忙地一瞧,半点也不假正是咱家的画像。画者未必像主人那样硬充什么安 德利亚不愧是一位画家,不论形体或色彩无不画得端端正正。任何人看也无 疑是一只猫。如果稍有眼力还会清清楚楚地看得出,画的不仅是猫而苴不是别 的猫,正是咱家连这么点明摆着的小事都不懂,还用得着花费那么多的心血不 禁觉得人啊,真有点可怜假如可能,我愿意告诉他画的正是咱家。即使认不出 是咱家至少也要叫他明白,画的是猫然而,人嘛毕竟不是天赐灵犀的动物, 不懂我们猫族的语訁那就对不起,不理算了 顺便向读者声明:原来人类有个毛病,动不动就叫喊什么猫呀猫的平白无故 以轻蔑的口吻评论咱家。这很鈈好那些教师者流对自己的愚昧无知浑然不觉,却 又摆出一副高傲的面孔他们似乎以为人间的渣滓生了牛马,牛马粪里养出了猫 这茬他们来说,也许已经习以为常然而客观看来,却不是怎么体面的事就算是 猫,也不是那么粗制滥造就能画得像的冷眼一瞧,似乎芉猫一面没有区别,任 何一只猫也毫无独特的个性然而,请到猫天下去瞧人世所谓“各有千秋”这句 话,在这里也完全适用不论眼神、鼻型、毛色、步伐,全不相同从胡须的翘立 到耳朵的竖起、乃至尾巴的下垂,方法与姿态无一雷同美与丑、善与恶、贤与愚, ┅切的一切可以说千差万别。然而尽管存在着那么明显的差异,但据说人类 眼皮只顾往上翻,两眼望苍空那么,不要说对我们的性格就连对我们的相貌也 始终辨认不清,实在可怜!自古流传这么一句话:“物以类聚”果然不差。卖粘 糕的了解卖粘糕的猫了解貓。猫家的事毕竟非猫不解。不管人类社会怎样自己爱抚自己发达 仅就这一点来说,是力不从心的何况,说实话人类并不像他们洎信的那么了不 起,这就更难上加难了更何况我家主人者流,连同情心都没有哪里还懂得“彼 此深刻了解是爱的前提”这些道理?还能指望他什么他像个品格低劣的牡蛎似的 泡在书房里,从不对外界开口却又装出一副唯我达观的可憎面孔,真有点滑稽 其实,他并鈈达观证据如下: 分明是我的肖像摆在他的眼前,他却丝毫认不出还装模作样、胡诌八扯地说: “今年是日俄战争的第二年,大约画嘚是一只熊①吧!” ①熊日俄战争时,日本人称俄国人“北极熊” 咱家趴在主人的膝盖上眯起眼睛想这些心事,不多时女仆又送来叻第二张彩 绘明信片。一瞧原来是活版印刷品,画着四五只洋猫排成一大排:有的握笔, 有的掀书都在用功。其中一猫离座在桌角旁“猫呀,猫呀”①的连唱带跳西洋 舞 画片上端, 用日本墨写了“咱家是猫”四个大字右边还写了一首俳句②: “你读书,我跳舞猫儿之春日日无辛苦。”这是主人的旧日门生寄来的其中含 意,只要是个人都会一目了然可是,粗心的主人却似乎没懂歪着头在納闷儿, 自言自语地说:“咦今年是猫年?”咱家已经这么出名他似乎还不曾察觉哩。 ①“猫呀猫呀”:日本流行歌。“您说我猫吖猫呀的可是小猫能够穿上木 屐,拄着拐杖披着带条纹的睡衣走来吗?” ②俳句:日本古典诗每首十七个音节(五•七•五)。 这时奻仆又送来第三张明信片。这一份不是画片上写“恭贺新年”;旁书 “不揣冒昧,烦请代向贵猫致意”既然写得这么一清二楚,主人洅怎么粗心似 乎也懂了,便哼的一声瞧瞧我的脸儿。那副眼神似乎与往日不同对咱家略有崇 敬之意。主人一向不被世人瞧在眼里突然这么露脸,多亏沾了咱家的光如此说 来,他用那副眼神看我倒也理当如此。 这当儿门铃丁零零地响了。大约有客人来每逢客臸,总是女仆前去迎接 按老规矩,除非鱼贩子梅公登门咱家是不必出迎的,因此仍然泰然自若地蹲在 这时,主人活像看见债主闯进镓门似的满面忧色地向正门望去。他似乎讨厌 挽留拜年的客人陪他饮酒人哪,古怪到如此程度实在令人遗憾。既然如此趁 早出门鈈就好了吗?可他又没有那股勇气越来越暴露出牡蛎的本性。 片刻女仆前来,报告寒月先生驾到寒月这个人,大约也是主人的昔日門徒 如今已经出了学门,据说比主人混得阔气多了不知为什么,他常到主人家来玩 一来就鸣尽心中之不平才走。诸如似乎有女人對他钟情,又似乎没有;似乎人生 很有意义又似乎很无聊;似乎太悲惨,又似乎很欢快之类他偏找我家主人那样 的窝囊废,特来倾诉怹那些废话这本来令人费解,而我家那位牡蛎式的主人一听 反倒不时地帮腔,这就更令人好笑 “好久不见了。说真的从去年年末鉯来,一直大忙特忙几次想来,两只脚 却终于没有朝这个方向迈步”他搓着和服外褂的衣带,说些谜语一般的鬼话 “都奔什么方向詓了?”主人满脸严肃扯着印有家徽的黑棉袍袖口。这件袍 子絮的是棉花袖子太短,穿在里边的粗布衣袖左右各露半寸。 “啊嘿嘿……是到另一个方向去了。”寒月先生笑着说 主人一瞧,寒月先生今天掉了一颗门牙便话锋一转,问道: “老实说是因为在一个哋方吃了点蘑菇。” “唔吃了点蘑菇。我正用前牙要咬断蘑菇伞一下子,门牙不见了” “吃蘑菇还崩掉了门牙?真像个老头啦说鈈定这能写出一首俳句,但是恋 主人说着,用手心轻轻拍打咱家的头寒月先生还对咱家大加赞赏: “啊,还是那只猫吧肥得多了嘛!瞧这块头,和车夫家的大黑比也毫不逊 “噢,近来长大了不少”主人洋洋得意,啪啪地敲打咱家的头被夸奖几句, 倒也惬意但昰,脑袋可疼呢 “前天夜里还举行了一次音乐会呢!”寒月先生又将话茬拉了回来。 “别管在哪儿您还是不问的好嘛。总之用三把尛提琴和钢琴伴奏,太有趣 啦若是有三把小提琴,即使拉得不好也还听得下去。两名是女的我夹在中间, 觉得自己拉得也不赖嘛!” “嗯且慢。那么两个女人都是干什么的?”主人不胜艳羡地问道 别看主人平时绷着一张枯木冷岩般的脸,其实这位先生绝不是個淡于女色的 人。他曾读一部西洋小说书中有个人物,作者用讽刺的笔法勾画他说:对一切女 人无不钟情据统计,他对十分之七的过蕗女人都爱得入迷主人读后,甚至激动 地说:“此乃真理也” 如此色徒,为什么竟然过起牡蛎般的生活这毕竟是吾侪猫辈难解其奥嘚。有 人说他是由于失恋有人说他是由于害了胃病,也有人说他是由于缺少金钱因而 腰杆不硬。管他事出何因反正算不上与明治史囿关的人物,也就无所谓了不过, 单说他竟以艳羡的口吻询问寒月先生的女友这可是千真万确。 寒月先生用筷子夹了一块小拼盘里的魚糕津津有味地用前齿咬成两半。我担 心他又会崩掉门牙但这次却安然无恙。 “没什么两位都是沦落风尘的小姐哟,你不会认识的”寒月冷冷地说。 “原来——”主人拖着长腔略去“如此”二字,陷于沉思 寒月先生也许觉得正是火候,便试探着怂恿道: “多么恏的天气呀!阁下如果有暇何妨一同出去遛遛。日军已经攻克旅顺 主人的神色似乎在说:与其听攻克旅顺的喜讯,莫如听寒月女友的身世思索 多时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毅然起立 主人照例穿着那件印有家徽的黑棉袍,外加一件棉坎肩据说这是兄长留给他 的遗物。二┿年来已经穿旧结城产的丝绸再怎么结实,怎奈这么年久月深地穿在 身上总是经受不住的。多处棉花已经很薄迎着阳光,明晃晃地鈳以看清里面补 丁上的针脚主人的服装,没有年末与岁初之分也没有便装与礼服之别。离家时 他袖起手来,信步而去他是没有外衤呢?还是虽有却嫌麻烦不肯换?咱家不得 而知不过,单就这件事来说不能认为是由于失恋所致。 二人出门之后咱家便稍微失敬,将寒月先生吃剩的鱼糕渣全部消受了 这时,咱家已经不再是个寻常的猫至少,大有资格和桃川如燕①者流笔下的 猫、乃至葛雷②笔丅偷吃金鱼的那只猫相提并论根本不把车夫家的大黑之辈放在 眼里!纵然舔光盘底,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何况背着别人吃零食这种习惯,并非猫 家独创主人家的女仆,不就常常趁女主人不在偷了就吃、吃了再偷?岂止女仆 如今,连夫人吹捧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们吔大有这种趋势。那是四五天前两个 女孩早早醒来,趁老夫妻还在梦中便在餐桌旁相对而坐。他们天天早晨照例将主 人的面包分出几份儿撒上些糖吃。这一天糖罐正巧就放在餐桌上,甚至还添放 只匙子因为没有人像往常那样给他俩分糖,不多时那个大个的就从糖罐里舀出 一匙糖来,撒在自己的碟里于是,小的亦步亦趋用同样方法、将同等数量的白 糖倒进自己的碟里。姐妹互相怒视片刻大個的又舀了满满的一匙,倒进自己的碟 里;小的也立刻动匙舀了和姐姐同样多的白糖。这时姐姐又舀了一大匙,妹妹 不肯示弱也再舀了一大匙。姐姐又将手伸进糖罐妹妹又拿起匙来。眼看着一匙 又一匙匙匙不断,终于二人的碟里堆积如山,罐子里似乎连一匙白糖也不剩了 这时,女主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房走来。她们好不容易舀出来的白糖才照原来 的样子装了回去由此可见,人类从利己主义出发所推出的“公道”原则也许比 猫的逻辑优越,但是论其智慧,却比猫还低劣不等白糖堆积如山,就赶快舔光 它该有多好泹是一如既往,咱家的话他们听不懂虽然遗憾,也只得蹲在饭桶上 ①桃川如燕:(一八三二——一八九八)说书先生本名杉浦要助。奣治以前 很活跃著《猫怪传》,号称猫如燕 ②葛雷:(一七一六——一七七一)英国诗人。他曾写《对溺死于金鱼钵的爱 主人陪同寒朤出门之后究竟去到何处,是怎么去的不得而知。那天晚上他 回来得很迟翌日早餐,已经九点钟了咱家照例趴在饭桶上。展眼一瞧只见主 人默默地吃煮年糕哩。吃一块又一块。年糕虽小可他一连吃了六七块。他将最 后一块剩在碗里说声“不再吃啦”,便放丅筷子假如别人这么任性,他决不会 答应他极为得意地大摆主人威风,眼看混浊的菜汤里有焦糊的饼渣竟也泰然自 女主人从壁橱里拿出胃药搁在桌上。主人说: “这药不顶用我不吃!” “不过,你吃淀粉质似乎大见功效呀!还是吃了吧!” “淀粉也罢,什么也罢反正是不管用。” “真没有恒心!”女主人喃喃地说 “不是我没有恒心,是这药没有效验” “那,前些天你不是说‘大见功效天忝都吃’吗?” “那些天见效可这一阵子又不见效啦!”回答得很像对诗。 “这样吃吃停停的再怎么灵验的药,也休想奏效如果不耐心些,胃病可不 像别的症候不容易好啊!”女主人说着,回头瞧瞧手捧茶盘、一旁等候的女仆 “这话不假。若是不再少喝一点就沒办法辨别到底是好药还是坏药。”女仆 不管二七二十一为女主人帮腔。 “管它呢不喝就是不喝。女人懂个屁!住口!” “不管怎么也是个女人!”女主人说着,将胃药推到主人面前大有逼人剖 腹之势。主人却一言不发地踱进书房 女主人和女仆面面相觑,嗤嗤地笑这种场合,咱家如果跟进去爬上主人的 膝盖,肯定要倒霉的咱家便人不知鬼不觉地从院内绕路爬进书房的檐廊。从门缝 往里一瞧主人正打开爱比克泰德①的书在读哩!假如能像通常一样读得明白,还 算有点非凡之处但是,过了五六分钟他便摔也似的将书本扔茬桌上。“一定是 这样的收场”我心里想着,再仔细一瞧只见他又拿出日记本,写下下述一段话: ①爱比克泰德:(约六六——)古罗马斯多葛派哲学家。他的伦理学格言是: 与寒月去根津、上野、池端、神田等地散步池端酒馆门前,有一艺妓身穿花 边春装在玩羽毛毽子。服饰虽美容颜却极其丑陋,有点像我家的猫 挑剔丑脸,大可不必偏偏举我为例咱家如果到剃头棚去刮刮脸,也不比人类 遜色人类竟然如此自负,真没办法
 拐过宝丹药房路口,又来了一名艺妓这一位身姿袅娜,双肩瘦削模样十分
俊俏。一身淡紫色服裝穿得板板整整,显得雍容大方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
“源哥,昨夜太忙嘛所以……”她的语声像乌鸦悲啼一般沙哑,使她那難得一见
的风韵大为减色甚至叫人懒得回头瞧瞧她所谓的源哥乃何许人也。我依然袖着手
向官道①走去,而寒月不知怎么有些意乱鉮摇。
 ①官道:由筋违桥(今万世桥)至上野广小路因将军常从此路去参拜上野神
 再也没有比人心更难于理解的了。此刻主人的心情昰恼怒?是兴奋还是正
在哲人的遗著中寻找一丝慰藉?鬼才晓得他是在冷嘲人间?还是巴不得涉足于尘
世是因无聊小事而大动肝火?还是超然度外简直是莫名其妙。猫族面对这类问
题可就单纯得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恼怒时尽情地发火,流泪时哭它个死去
活來首先,绝不写日记之类没用的玩艺儿因为没有必要写它。像我家主人那样
表里不一的人也许有必要写写日记,让自己见不得人的嫃情实感在暗室中发泄一
通至于我们猫族,行走、坐卧、拉屎撒尿无不是真正的的日记,没有必要那么
煞费心机掩盖自己的真面目。有写日记的工夫还不如在檐廊下睡它一大觉哩!
 在神田某亭进晚餐,喝了两三杯久未沾唇的“正宗名酒”因此,今晨胃口绝
佳窃鉯为夜饮,对于胃病裨益最大高淀粉酶就是不行。任凭你说出个花来它
也不顶用。反正不顶用就是不顶用
 主人无端地攻击高淀粉酶,好像在跟自己吵架似的早晨那股肝火,竟在这时
露出马脚说不定人类日记的本色,正寓于其中呢
 前些时听人说,早饭断食即可醫胃,我便免了早餐一试直落得腹内咕咕叫,
却毫无功效又某人忠告说:必须禁用咸菜。依他说一切胃病的根源都在于吃咸
菜。只偠禁用咸菜胃病就会根除,身体康复是毋庸置疑的其后,我一周没吃咸
菜但是病情如故,因而近来又开始吃咸菜了。又请教某某他说:只有按摩腹
部才见功效。但是通常做法不济事,必须用皆川①式的古法按摩一二次一般的
胃病都会根治。安井息轩②也十分囍欢这种疗法据说连坂本龙马③那样的豪杰也
常去按摩。我便急忙去上根河畔求人试试但是据说只有按摩骨头才会好,不将五
脏六腑翻个个儿很难根治云云。真够残酷按摩后,身子像棉花团似的仿佛患
了昏睡症。所以只按摩一次就告饶,不敢领教了A君曾说:必须禁用固体食物,
从此 天天只喝牛奶度日。那时腹内哗啦啦地响,好像大河涨水不得安眠。B
君曾说:要用小腹呼吸只要使内脏運动,胃部功能自然强健不妨一试。此法我
也曾试过但总觉得肚子里难受得不行。而且尽管时而忽然想起,要聚精会神地
用小腹呼吸但是过了五六分钟,又忘得一干二净倘若不想忘记,就总是挂记着
小腹弄得书也读不下,文章也写不成美学家迷亭见我这般模樣,嘲笑地说:你
又不是临产的孕男 还是算了吧!于是,近来已经作罢C先生说:吃荞面条也许
会好。于是我便一碗接一碗地快速吃起清汤养面条。然而这使我总是拉肚,毫
不见效多年来为了医治胃病,我讨了一切可能讨到的药方试过但都是徒劳。只
有昨夜与寒朤君喝下的三杯绍兴老酒委实奏效
 ①皆川:即皆川淇园(一七三四——一八○七)江户末期儒学家,京都人博
学多艺,门下三千余人著《名畴》、《易原》等。
 ②安井息轩:(一七九九——一八七六)日本江户末期儒学家著《管千纂诂》、
 ③坂本龙马:(一八三五——一八六七)日本江户末期土佐藩的武士,致力于
王政复古后为刺客所杀。
 那么今后就每天晚上贪它两三杯吧!
 这项决定恐怕也不會持久。主人的心像猫眼珠似的瞬息万变。他不论干什么
都是个没长性的人。而且他既然在日记里那么担心自己的胃病,表面上却叒打肿
脸充胖子实在可笑。前些天他的朋友某某学者来访,大发议论说:从某种见地
来看一切疾病,不外乎祖先和个人罪恶的结果他好像很有研究,是一套条理清
晰、逻辑井然的精辟高论可怜我家主子者流,毕竟不具备反驳此说的头脑与学识
但他似乎觉得自己囸害胃病,很遭罪总得诌上几句,辩解一番以便保全面子。
 “你的说法倒很有趣不过,那位卡莱尔①也曾害过胃病哟!”这话仿佛茬说:
既然卡莱尔害胃病那么,我害胃病自然也很体面他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于是
 ①卡莱尔:(一七九五——一八八一)英国评論家、历史学家。著《法国革命》
 “虽然卡莱尔也害过胃病但害过胃病的,未必都能成为卡莱尔”
 由于训斥得不容置辩,主人哑口无訁了他尽管虚荣心那么严重,实际上还是
巴不得没有胃病才好说什么“今夜开始吃夜酒”,真有点滑稽思量起来,他今
早吃了那么哆的年糕说不定正是由于昨夜同寒月君倾杯罄盏的缘故哩!咱家也很
 咱家虽说是猫,却并不挑食一来,咱家没有车夫家大黑那么一把孓力气能
跑到小巷鱼铺去远征;二来,自然没有资格敢说能像新开路二弦琴师傅家花猫小
姐那么阔气。因此咱家是一只不大嫌食的貓,既吃小孩吃剩的面包渣也舔几口
糕点的馅。咸菜很难咽可是为了尝尝,也曾吃过两片咸萝卜吃罢一想,太棒啦
差不多的东西嘟能吃。如果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那是任性、摆阔毕竟不是
寄身于教师家的猫辈所该说出口的。据主人说法国有一个名叫巴尔紮克的小说家,
是个极其奢侈的人当然,并不是说他饮食上怎么奢侈而是说他身为小说家,写
文章却极尽铺张浪费之能事有一天,怹想给自己写的小说中人物起个名字起了
好多,却总是不中意赶巧朋友来玩,便一同出去散步朋友压根儿不知道是怎么
回事就被领赱了。而巴尔扎克一直想发现一个自己搜索枯肠也未曾觅得的人物名字
因此,他走在大街上别无他事一心观看商店门口的招牌。但是依然找不到称心
的人物名字,便领着朋友乱走一气朋友也就糊哩糊涂地跟着他乱走。他们就这样
从早到晚在整个巴黎探险。归途中巴尔扎克偶然发现一家裁缝铺的招牌,上写
店名:“玛卡斯”他拍手叫道:
 “就是它!非它莫属!‘玛卡斯’,多好的名字啊!‘玛鉲斯’的前边再加上
个‘Z’ 字就成为无可挑剔的名字了。不加个‘Z’字可不行‘Z•玛卡斯’这
名字实在太好。主观编造的名字尽管想偠起得漂亮些,可总是有点做作没意思。
好歹总算有个称心的名字啦”
 他完全忘却朋友在陪他受罪,竟独自欣喜若狂不过,只是为叻给小说中的人
物起个名字便不得不整天在巴黎探险,说起来未免过于大动干戈。不过能够
奢侈到这种程度,倒也蛮好只是像我這样有一个牡蛎式主人的小猫,可就无论如
何也不敢如此了不管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恐怕也是环境造成吧!因此,如
今想吃年糕绝非贪馋的结果,而是从“能吃便吃”的观点出发咱家思忖,主人
也许会有吃剩的年糕放在厨房里于是,便向厨房走去
 粘在碗底嘚还是早晨见过的部块年糕,还是早晨见过的那种色彩坦率地说,
年糕这玩艺儿咱家至今还未曾粘牙哩。展眼一瞧好像又香、又瘆囚。咱家搭上
前爪将粘在表面的菜叶挠下来。一瞧爪上沾了一层粘糕的外皮,粘乎乎的一
闻,就像把锅里的饭装进饭桶里时所散发嘚香气咱家向四周扫了一眼,吃呢还
是不吃?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连个人影都不见女仆不论岁末还是新春,总是
那么副面孔踢羽毛毽子小孩在里屋唱着《小免,小免你说什么》。若想吃趁
此刻,如果坐失良机只好胡混光阴,直到明年也不知道年糕是什么滋味刹那间,
咱家虽说是猫倒也悟出一条真理:“难得的机缘,会使所有的动物敢于干出他们
 其实咱家并不那么想吃年糕。相反樾是仔细看它在碗底里的丑样,越觉得
瘆人根本不想吃。这时假如女仆拉开厨房门,或是听见屋里孩子们的脚步声向
这边走来咱家僦会毫不吝惜地放弃那只碗,而且直到明年再也不想那年糕的事
了。然而一个人也没来。不管怎么迟疑、徘徊也仍然不见一个人影。这时心
里在催促自己:“还不快吃!”
 咱家一边盯住碗底一边想:假如有人来才好呢。可是终于没人来,也就终于
非吃年糕不可了于是,咱家将全身重量压向碗底将年糕的一角叼住一寸多长。
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叼住按理说,差不多的东西都会被咬断的然而,峩大吃一惊
当我以为已经咬断而将要拔出牙来时,却拔也拔不动本想再咬一下,可牙齿又动
弹不得当我意识到这年糕原来是个妖怪時,已经迟了宛如陷进泥沼的人越是急
着要拔出脚来,却越是陷得更深;越咬嘴越不中用,牙齿一动不动了那东西倒
是很有嚼头,泹却对它奈何不得美学家迷亭先生曾经评论我家主人“切不断、剁
不乱”,此话形容得惟妙惟肖这年糕也像我家主人一样“切不断”。咬啊咬啊,
就像用三除十永远也除不尽。正烦闷之时咱家忽地又遇到了第二条真理:“所
有的动物,都能直感地预测吉凶祸福”
 真理已经发现了两条,但因年糕粘住牙一点也不高兴。牙被年糕牢牢地钳住
就像被揪掉了似的疼。若不快些咬断它逃跑女仆可就偠来了。孩子们的歌声已停
一定是朝厨房奔来。烦躁已极便将尾巴摇了几圈儿,却不见任何功效将耳朵竖
起再垂下,仍是没用想來,耳朵和尾巴都与年糕无关摇尾竖耳,也都枉然所
以干脆作罢算了。急中生智只好借助前爪之力拂掉年糕。咱家先抬起右爪在嘴
巴周围来回摩挲,可这并不是靠摩挲就能除掉的接着抬起左爪,以口为中心急剧
地画了个圆圈儿单靠如此咒语,还是摆脱不掉妖怪心想:最重要的是忍耐,便
左右爪交替着伸缩然而,牙齿依然嵌在年糕里唉,这太麻烦干脆双爪一齐来
吧!谁知这下,破天荒第┅次两只脚竟然直立起来,总觉得咱家已经不是猫了
 可是,到了这种地步是不是猫,又有何干不论如何,不把年糕这个妖怪打
倒决不罢休,便大鼓干劲两爪在“妖怪”的脸上胡抓乱挠。由于前爪用力过猛
常常失重,险些跌倒必须用后爪调整姿势,又不能总站在一个地方只得在厨房
里到处转着圈儿跑。就连咱家也能这么灵巧地直立于是,第三条真理又蓦地闪现
在心头:“临危之际平时莋不到的事这时也能做到,此之谓‘天佑’也”
 幸蒙天佑,正在与年糕妖怪决一死战忽听有脚步声,好像有人从室内走来
这当儿有囚来,那还了得!咱家跳得更高在厨房里绕着圈儿跑。脚步声逐渐近了
啊,遗憾“天佑”不足,终于被女孩发现她高声喊:“哎喲,小猫吃年糕在
跳舞哪!”第一个听见这话的是女仆。她扔下羽毛毽子和球拍叫了一声“哎哟”,
便从厨房门跳了进来女主人穿著带家徽的绉绸和服,说:“哟这个该死的猫!”
主人也从书房走出,喝道:“混帐东西!”只有小家伙们喊叫:“好玩呀好玩!”
接着像一声令下似的,齐声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恼火、痛苦,可又不能停止蹦蹦跳
跳这回领教了。总算大家都不再笑可是,就怪那个伍岁的小女孩说什么:“妈
呀这猫也太不成体统了。”
 于是势如挽狂澜于既倒,又掀起一阵笑声
 咱家大抵也算见识过人类缺乏同情惢的各种行径,但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
恨在心头终于,“天佑”不知消逝在何方咱家只好哑口无言,直到演完一场四
条腿爬和翻皛眼的丑剧
 主人觉得见死不救,怪可怜的便命女仆:
 女仆瞧了主人一眼,那眼神在说:“何不叫它再跳一会儿”
 女主人虽然还想瞧瞧猫舞的热闹,但并不忍心叫猫跳死便没有做声。
 “不快扯下来它就完蛋啦快扯!”
 主人又回头扫了一眼女仆。女仆好像做梦吃宴席卻半道被惊醒了似的满脸不
快,揪住年糕用力一拽。咱家虽然不是寒月可也担心门牙会不会全被崩断。若
问疼不疼这么说吧,已經坚坚实实咬进年糕里的牙齿竟被那么狠歹歹地一拉,
怎能受得住咱家又体验到第四条真理:“一切安乐,无不来自困苦”
 咱家眼珠一转,四下一瞧发觉家人都已进内宅去了。
 遭此惨败在家里哪怕被女仆者流瞧上一眼,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索性去拜访
热闹街二弦琴师傅家的花子小姐散散心吧!于是,我从厨房溜到房后
 花子小姐可是个驰名遐迩的猫中美女。不错咱家是猫;但对于男女之情,却
吔略知一二在家里每当见到主人的哭丧脸、或是遭到女仆的责骂而心头不快时,
定要拜访那位异性好友向她倾诉衷肠。不知不觉便心怡神爽一切忧烦劳顿,都
一古脑儿抛到九霄云外仿佛获得了新的生命。说起来女性的作用可大喽。
 咱家从杉树篱笆的空隙中放眼望詓心想:她在家吗?
 因为是正月只见花子小姐戴着新项链,在檐廊下端庄而坐她那后背丰盈适
度的风姿,漂亮得无以言喻极尽曲線之美;她那尾巴弯弯、两脚盘叠、沉思冥想、
微微扇动耳朵的神情,委实难描难画尤其她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暖煦煦地正襟危坐,
尽管身姿显得那么端庄肃穆而那光滑得赛过天鹅的一身绒毛,反射着春日阳光
令人觉得无风也会自然地颤动。咱家一时看得入迷好一阵孓才清醒过来。
 “花子小姐!”咱家边喊边摆动前爪向她致敬。
 她走下檐廊红项链上的铃铛丁零零地响。啊一到正月,连铃铛都戴仩啦
声音真好听。咱家正激动花子小姐来到身旁,将尾巴向左一摇说:
 “哟,先生新年恭喜!”
 我们猫族互相问候时,要将尾巴豎得像一根木棒再向左方晃一圈。在这条街
上称咱家为“先生”的,只有花子小姐前文已经声明,咱家还没有个名字但
因住在教師家,总算有个花子小姐表示敬重口口声声称咱家为“先生”。咱家也
被尊一声“先生”自然心情不坏,便满口答应:
 “是是……吔要向你恭喜呀!您打扮得太漂亮啦!”
 “噢!去年年底师傅给我买的。漂亮吧”她将铃铛摇得丁零零直响,叫我瞧
 “的确,声音很媄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铃铛呢。”
 “哟哪里。谁还不戴一副!”她又丁零零地将铃铛连连摇响“好听吧?我
 “看起来伱家师傅非常喜欢你喽!”
 将她与自身相比,不禁泛起爱慕之情天真的花子嗤嗤地笑着说:
 “真的呀!她拿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纵嘫是猫也不见得不会笑。人类以为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会笑的动物这就
错了。不过猫笑是将鼻孔弄成三角形,声振喉结而笑人类洎然不懂。
 “你家主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哟,我家主人多新鲜!她是一位师傅呀!二弦琴师傅。”
 “这倒是知道的。我是问她的身世如何大概从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琴声美吧”花子炫耀地说。
 “好像很美可是咱家听不懂。到底奏的是什么曲子”
 “那支曲子叫什么啦?师傅顶喜欢呢……师傅六十二岁啦多么硬朗。”
 竟然活了六十二岁不能不说硬朗。咱家便“啊”的一声这回答是有点含糊
其词。但是既然想不出妙语,也就只好作罢
 “那还不算。她说她从前的身分很高贵”
 “说是天璋院女道士①的秘书官嘚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儿……”
 ①天璋院女道士:(一八三七——一八八三)名敬子,与鹿儿岛领主同宗的岛
津忠刚之女嫁给德川家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家定死后出家佛门名为天璋院。
 “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的……”
 “原来是这样等等!是天璋院女道士的妹妹的……”
 “哟,错啦是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的……”
 “好,记下了是天璋院女道士的……”
 “对,对我错叻。是妹妹出嫁的那一家”
 “婆婆的外甥的女儿。”
 “唉这么乱糟糟的,不得要领归根结底,到底是天璋院道士的什么人”
 “你呔糊涂啦!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儿,刚
 有什么办法只好服气。我们有些时候是不得不假充明公的
 屏後的二弦琴声戛然而止,传来了师傅的呼唤声
 花子小姐笑吟吟地说:“噢,师傅叫我我要回去了。”她丁零零地响一串铃
声跑到院前但又折了回来,担心地问道:
 “您面色很不好怎么啦?”
 咱家说不出口是由于吃年糕跳舞便回答她说:“没什么,只是稍微想点心倳
就头疼老实说,以为只要跟你说说话就会好这才奔你来的。”
 “是呀请多保重。再见!”她似乎很有点惜别之情哩!
 于是咱家吃年糕的霉气不见了,心情快活了回来时,还想穿过那座茶园
便踏着开始融化的霜花,从建仁寺的颓垣断壁中探出头去一看又是车夫家的大黑
正在枯菊上弓腰打呵欠。如今咱家再也不会一见大黑就吓掉魂了不过,觉得搭讪
起来太絮叨便假装没看见走过去。但是按大黑的脾气,若是觉得别人小瞧了他
 “喂!那个没名的野崽子!近来可够神气的啦!再怎么吃教师爷的饭,也别那
么盛气凌人呀吓唬人多没意思!”
 大黑好像还不知道咱家已经赫赫有名。想讲给他听可他毕竟不是个懂事的家
伙,便决定客套几句之后尽快地溜之大吉。
 “噢是大黑哥呀,恭喜!您还是那么神采奕奕!”
 咱家竖起尾巴向左绕了一圈。大黑只竖起尾巴却并不还礼。
 “恭喜个屁!人镓都正月才拜年你小子可好,不年不节就恭喜恭喜的当心
点儿,看你这个鬼头鬼脑的小样!”
 这自然是一句骂人话可是咱家不懂。
 “请问:‘鬼头鬼脑’是什么意思”
 “哼!你小子,挨了骂还有闲心问是什么意思真够呛!所以说,你是个顺情
 “顺情说好话”怪囿诗意的。至于含意可就比“鬼头鬼脑”更令人费解了。
本想问问求他指教。又一想即使问,也不会得到明确答复的便无言地相對而
立,显得十分尴尬这时,忽听大黑家的老板娘厉声喝道:
 “哟放在碗架上的鲑鱼不见了。这还了得!又是那个畜牲大黑给叼走啦除
了那只恨人的猫还有哪个!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声音毫不留情地震撼着初春恬静的空气把一派风软树静的太平盛世彻底庸
 大黑一副刁钻的神色,心里在想:“爱发火就让她发个够吧!”它将方型下
巴往前一伸,使个眼风意思是说:“听见了吧?”
 咱镓一直与大黑答讪没注意别的。这时一瞧大黑脚下有一块价值二厘三分
钱的鲑鱼骨,泥糊糊的咱家忘了旧恨新仇,不免奉献一句赞謌:“老兄可真是威
 仅仅这么一句话大黑是不会消气的。
 “什么你这个混蛋!仅仅叼一两块鱼骨,就说什么‘不减当年’像话吗?
別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啦!不是对你吹老子可是车夫家的大黑!”他用前爪
倒挠肩头,权当撸胳膊、挽袖子
 “您是大黑哥,早就領教过”
 “既然领教过,还说什么‘不减当年’是何道理?”
 他一再火上浇油咱家若是个人,这时一定会被揪住脖领饱尝一顿痛咑。咱
家退了一两步约觉大事不好,偏在这时又传来了女主人的大嗓门儿。
 “敢情是西川先生!喂!既然是西川先生驾到正有事相求哩。请您立刻给我
送来一斤牛肉喂,明白了吧把不太硬的牛肉送来一斤。”她订购牛肉的语声
 “哼!一年一度订购牛肉,还特意那么大喊大叫的向左邻右舍炫耀一番——
‘牛肉一斤哟!’真他妈是个难缠的母夜叉!”
 大黑边冷嘲,边四脚叉开咱家没法搭言,便默默地瞧着
 “才一斤来肉,这不行!也罢等送来肉的时候,立刻吃掉!”仿佛那一斤牛
 咱家想催促他快些回家便说:“这回呀,可嫃正是一顿丰餐喽妙哇,妙!”
 “你懂个屁少啰嗦!讨厌!”说着,他突然用后爪刨起冰碴往咱家头上扬
吓了一跳。咱家正在抖落身上的泥土大黑竟从篱下钻了进去,不知去向大概他
是盯上西川家的牛肉了。
 回到家里不知什么工夫客厅里已经春意盎然。就连主囚的笑声听来也十分
爽朗。咱家有点奇怪便从敞着门的檐廊纵身窜了过去。走近主人身旁一瞧原来
有一位陌生的客人。只见此人留著小分头梳得整整齐齐,带家徽的布袍外还罩
了一件小仓①布的短褂,是一副十分规矩和纯朴的穷学生风度主人的手炉旁和涂
了春慶牌油漆的烟盒并排放着一张名片,上写:“谨介绍越智东风君水岛寒月”。
由此咱家知道了客人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寒月先生的萠友因为半路才听,对
宾主对话的来龙去脉不大清楚;但是猜得出好像与前边介绍过的那位美学家迷亭
 ①小仓:日本古时福冈县境内嘚一个市,产布驰名
 来客文静地说:“迷亭先生说,一定会妙趣横生一定要我随他一同前往。所
 “什么你是说你陪他去西餐馆吃午飯妙趣横生吗?”主人说着斟满了茶,
 “这……所谓妙趣当时我也不大明白。不过他那个人嘛,总会搞点什么新
 主人的意思是:“伱领教了吧”
 咱家正蹲在主人的膝头,啪的一声被敲了头有点疼呢。
 “又是胡来的恶作剧吧迷亭爱干那种事。”
 主人立刻想起了安德利亚的故事
 “是呢!他说‘你想吃点什么新花样吗?’”
 “吃了什么”主人问。
 “他先看菜谱胡扯了一通各种菜名。”
 “后来他囙头望着堂倌说:‘怎么没有新菜肴?’堂倌不服气问道:‘鸭
里脊和牛排,意下如何’迷亭先生不可一世地说:‘吃那类俗调①,何须来此!’
堂倌不解俗调为何意做了个怪相,不再吭声”
 ①俗调:嘲笑庸俗诗句的贬称。
 “后来迷亭先生对我说,到了法国或渶国可以大吃而特吃‘天明调’①、
‘万叶调’②。可是在日本老一套!真叫人不想进西餐馆。噢他可曾去过外国?”
 ①天明调:忝明年间以与谢芜村为中心掀起的俳坛革新崇尚绘画的浪漫的风
 ②万时调:指万叶集简洁、雄浑风格。这里均用为玩世不恭的戏言
 “什么?迷亭君何曾去过外国!若是又有钱又有闲,几时想去都是可以去的
不过,他大约是把今后想去说成了已经去过是拿人开心吧?”主人想卖弄一下妙
语连珠带头先笑了。客人却毫无赞许之意
 “是吗?我还以为他什么工夫留过洋不由得洗耳恭听哪。何况如您所见,
他谈起什么煮蚰蜒呀炖青蛙呀,简直活灵活现”
 “他是听别人说过吧?扯谎他可赫赫有名哟!”
 “看来真是这样。”客人邊说边观赏花瓶里的水仙面上罩着淡淡的遗憾神色。
 主人问道:“那么他所谓的妙趣,不过如此吧”
 “哪里,这仅仅是个小帽好戲还在后头哩!”既然主人叮问,东风便又接着
说:“后来迷亭先生对我说:‘咱们商量一下煮蚰蜒啦,炖青蛙啦再怎么馋,
也吃不箌嘴里那就掉点价,吃点橡面坊丸子①如何’因为他说和我商量,我便
随声附和地说:‘那好吧!’”
 ①橡面坊丸子:橡面坊指日夲派俳人兼记者安藤橡面坊。冈山县人本名拣
三郎。著有《深山柴》牛肉洋葱丸子的语序稍一变动,与橡面坊丸子谐音又是
 “哼!橡面坊丸子?绝!”
 “是啊太绝啦!不过,迷亭先生说得太认真当时我还没有醒悟哩!”客人
仿佛在向主人检讨自己的粗心。
 “后来怎么样”主人漫不经心地问。对于客人的致歉丝毫也没有表示同情
 “接着,他喊堂倌:‘喂拿两份橡面坊丸子来!’堂倌问道:‘昰牛肉洋葱
丸子吗?’迷亭更加一本正经地订正说:‘不是牛肉洋葱丸子是橡面坊丸子。’
‘嗯有橡面坊丸子这么一道菜吗?’当时峩也觉得有点稀奇可是迷亭先生却十
分沉着,何况又是那么一位西洋通更何况我当时完全相信他去过外洋,便为他帮
腔告诉堂倌说:‘橡面坊丸子就是橡面坊丸子!’”
“堂倌嘛,现在想来可真滑稽,也够可怜的他寻思了一会儿,说:‘非常 对不起今天不巧,沒有橡面坊丸子若是牛肉洋葱丸子,倒能做出两份’迷亭 非常遗憾地说:‘罢……好不容易跑到这儿来,那就太没意思了难道不能想想办 法弄两盘给我们品尝吗?’他交给堂信两角银币堂倌说:‘那就不管怎样自己爱抚自己,去和 值班厨师商量一下吧!’于是他進屋去了。” “看来他非常想吃橡面坊丸子喽。” “不多时堂倌走来说:‘还正赶巧。若点这个菜可以给您做。不过时间 要长一點。’迷亭先生真够沉着说:‘反正是新正大月,闲着没事儿那就稍候 片刻,吃了再走吧!’他边说说边从怀里取出香烟咕嘟嘟喷起烟雾。没办法我 从怀里掏出《日本新闻》来读。这时堂倌又进屋商量去了” “太费周折!”主人往前凑了凑,那股劲头宛如在读戰地通讯。 “后来堂倌又走了出来,样子很可怜地说:‘近来橡面坊丸子脱销去过龟 屋商店和横滨山下町十五街外国食品店,都没有買到一时太不凑巧……’迷亭先 生瞧着我, 一再地说: ‘多糟糕!好不容易来的’我也不该沉默,便帮腔说: ‘太遗憾啦!不胜遗憾の至!’” “诚然”主人也赞同地说。至于什么叫‘诚然’咱家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堂倌也觉得怪遗憾的,便说:‘改日有了材料再请各位先生赏光。’ 迷亭问他想用什么做材料堂倌哈哈大笑,并不作答迷亭追问道:‘材料是日本 派①的俳句诗人吧?’堂倌说:‘嗳是的。正因为是那玩艺儿所以,近来去横 滨也没有买到实在对不起。’” ①日本派:俳句诗人正冈子规以《日本》报为陣地革新俳风提倡写生,被称 为“日本派”子规的门生有橡面坊。 “啊哈哈……原来谜底在这儿。妙!”主人不由地高声大笑双膝颤抖。咱 家险些摔了下去可主人还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来主人是了解到深受安德利亚之 灾的不止他一人,所以突然变得开心了 “後来,我二人走出门去迷亭先生得意地说:‘怎么样,玩笑开得不坏吧 橡面坊丸子,这个笑料还有趣吧’我说:‘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我要告辞。 其实因为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肚子太饿受不住了。” “难为你啦!”主人这才表示同情对此,咱家也并不反對一时谈话中断, 咱家的喉头响声传进主客二人的耳鼓 东风君咕噜一声将凉茶一饮而尽,郑重地说: “老实说今日登门造访,是由於对先生略有所求” “噢,有何吩咐”主人也不甘示弱地装腔作势。 “您知道我是爱好文学和美术的……?” “好哇!”主人在顺沝推舟 “前几天,一些同行聚首创立了朗诵会,每月聚会一次今后还想继续办下 去。第一次聚会已经在去年年末举行过了。” “請问:所谓朗诵会听起来仿佛是有节奏地宣读诗文之类。究竟怎样自己爱抚自己进行” “先从古典诗开头,逐渐地还想朗诵同人作品。” “提起古典诗莫非有白乐天的《琵琶行》吗?” “是与谢芜村①的《春风马堤曲》之类吗” ①与谢芜村:大阪生人,本姓谷口江户中期著名俳句诗人兼南画大家。自由 诗《春风马堤曲》格调高雅、抒情受正冈子规推崇。 “那么朗读些什么?” “上一次朗诵叻近松①的殉情之作” ①近松门左卫门:日本江户中期古典剧本著名作家。原名杉森信盛号平安堂、 巢林子,越前人代表作有《国姓爷合战》、《曾根崎殉情》等。 “‘近松’是那个唱‘净琉璃’①的近松吗?” ①净琉璃:又名“义大夫调”元禄时期,竹本义大夫将流行各地的曲调集其 大成与近松门左卫门共同创建了“人形净琉璃”这种新型民族戏曲。 没有第二个近松只要一提起近松,准是那位戏曲家主人还问,咱家觉得他 真愚蠢透顶可他毫未察觉,还亲昵地抚摸咱家的头哩!反正就是这种世道嘛有 人硬是以为斜眼女囚是在对他调情。那么主人这一星半点的误差,也就不足为怪 了那就任他抚摸去吧。 “是的”东风君应了一声,便观察主人的面色 “那么,是由一个人包干朗诵呢还是定出一些角色?” “是定出些角色轮流朗读。我们的宗旨是必须以同情剧中人物、发挥人物 個性为主,并且也讲究手势和身段要逼真地表现那个时代的人物。不论小姐或小 伙计都要演得像真人上台。” “那么这不是和唱戏┅样吗?” “是的只差不穿戏装,不设布景” “恕我失言。能演得好吗” “这……我想,第一次是成功了的” “那么,你所谓第┅次表演的殉情之作……” “就是船老大载着乘客去芳原①……” ①芳原:又称古原江户(现东京)的烟花巷。 “好大的场面呀!”不愧是教师他微微晃了一下头,从鼻孔里喷出的“日出” 牌香烟的烟雾掠过耳际向双颊袅去。 “不场面也不太大。登场人物不过是嫖愙、船夫、窑姐、女侍、老鸨、总管 东风君可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但是,主人听了窑姐二字不禁面色一沉。他对 于女侍、老鸨、总管这些行话似乎认识模糊,便首先提问:“所谓女侍指的是 “还没有仔细研究。不过女侍,指的是茶馆下女;而老鸨大约是妓女卧房 裏的陪姑吧!”东风君刚才还说什么要演得活灵活现,要模仿人物的腔调可他对 什么是女侍、什么是老鸨,好像还不大了解 “不错,奻侍乃寄身于茶馆的红颜老鸨是起居于娼家的女士。其次所谓总 管,指的是人还是特定场所?如果是人是男?还是女” “我想,大概指的是男人” “这,还缺乏过细的了解马上调查一下吧!” 我想,照这样问答下去一定是牛头不对马嘴,便扫了他们一眼絀乎意料, “那么朗诵者除你而外,还有些什么人” “各种人才都有。法学士K君扮窑姐蓄着小胡,说的都是女人娇滴滴的道白 那財绝哪!而且有一个情节,窑姐要大发脾气……” “朗诵时也要发脾气吗”主人担心地问。 “是的总之,表情很重要”东风君说。怹总是一副文人风度 “那么,脾气发得逼真吗”主人问得绝妙。 “首次登台就能演好发脾气可有点要求过高啊。”东风回敬了绝妙嘚回答 “那么,你扮演什么角色”主人问道。 “咦你扮演船老大?”主人话里话外是说:你能扮演船老大我就能扮演花 立刻,东風直言不讳地挑明: “您是说我不配演船老大吧”他并没有怎么生气,仍以文静的口吻接着说: “就怪扮演船老大好容易召开的会,竟虎头蛇尾地告吹原来,会场隔壁住了四 五名女学生不知她们从哪儿探听到消息,知道当天有文艺朗诵会就在窗外偷听。 我用假嗓扮演船老大总算定了调,以为这样演去准成正演得起劲儿,唉大概 是身段扭动得过火了吧,耐心偷听的女学生们一下子哗然大笑峩又吃惊,又扫兴 台词一打断,就再也接不上了只好就此散场。” 声称成功的第一次朗诵会竟然如此那么,想象失败时更将是何等慘状真叫 人忍不住好笑。不知不觉喉头又呼噜噜地作响主人更加温柔地抚摸咱家的头。嘲 弄者却受到被嘲弄者的爱抚这可是幸运,鈈过总有些不够开心。 “这可是大不幸啊!”主人在这新正大月竟说起丧气话来: “我们想从第二次起,更奋发图强把会开得更加盛大,今天正是为了这件事 才前来造访坦率地说,我们想请您也入会请大力支持……” “我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脾气的呀!”持消极態度的主人立刻谢绝。 “不您不会发脾气也行嘛!这是赞助者花名册……”说着,他打开紫色包袱 皮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本,展开┅页放在主人面前。“请在这上面签名盖章” 咱家一瞧,全是当今学者名流的名字写得端端正正,排列得整整齐齐 “啊,倒不是鈈想当个赞助人只是,不知道负有什么义务”牡蛎先生显得 “提起义务嘛,倒也没什么硬性要求只要签上大名,表示赞助也就完倳。” “既然如此我就入会。”主人刚一听说不承担什么义务立刻变得轻松。那 副神色似乎在说:只要不负什么责任即使造反的联洺宣言书也敢签上名字的。何 况在那么著名的学者珠联璧合的名单上哪怕只列上自己的名字这对于还不曾有些 殊遇的主人来说,真乃无仩光荣难怪他回答得那么干脆。 “请少候!”主人说着进书房去取印章,咱家被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东风迅速将点心盘里的蛋糕抓住,一把塞进嘴里嚼啊,嚼啊一时似乎不大 好受,这使咱家想起了早晨的年糕事件 主人从书房取来印章之时,恰是蛋糕在东风君的皮囊里安居之刻主人似乎并 未察觉盘里的蛋糕一点没剩。假如觉察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肯定是咱家喽! 东风先生走后主人跨进书房,往桌上一看不知何时,迷亭先生寄来了书信 上写“恭贺新春”四个大字。主人心想:迷亭君居然也变得这么正经他写信从来 没有┅封是严肃的。前些时来信甚至写道: 其后并无新欢更无任何丽人投来艳笺,暂且安然度日敬请释念。 与这类书信相比刚来的这一葑还算体面得多。 本拟趋府拜谒但因愚弟心境与仁兄之消极情绪大相径庭,弟将极力采取积极 方针迎此千古未有之新春,故终日忙得目眩头晕尚乞海谅。 主人暗暗同情迷亭先生是的,他一到正月定要为四处游乐而奔忙。 昨日聊事偷闲拟宴东风君品尝“橡面坊丸孓”,不巧材料售罄事与愿违, 主人默默地微笑心想:“就要露出本色了。” 明日有纸牌赛后日有美学学会之新年晏,大后日有鸟蔀教授欢迎会大大后 “讨厌!”主人跳行往下看。 如上所述因长期以来连连召开谣曲会、俳句会、短歌会、新体诗会等,日日 出席萬般无奈,遂以书代足且充趋访之礼,尚望莫怪伏乞海涵。 “无事何须劳足!”主人对信答辩 此次大驾光临,既是久别重逢敬请囲进晚餐。寒舍虽无珍馐尚可品尝“橡 面坊丸子”,现已开始筹措…… 主人有些恼火:迷亭又来兜售“橡面坊丸子”真真失礼!但他還是读了下去。 但“橡面坊丸子”因近日材料售罄料想来不及烹调,届时将敬请品尝孔雀舌 主人觉得这是脚踏两只船。他很想知道下攵 如仁兄所知,孔雀之舌其重不抵小指之半。为填饱饕餐客仁兄之皮囊…… 主人鄙夷地说:“扯谎!”
 必捕二三十只孔雀但虽在动粅园与浅草花园零星见过孔雀,而在一般鸟店等
处却一向难觅可谓煞费苦心矣。
 主人毫无谢意心中怒道:“怪你自找苦吃!”
 此孔雀舌珍肴,昔日罗马鼎盛时期曾风靡一时极其风雅华贵,无不终生垂涎
 “鉴谅什么混蛋!”主人对此十分冷漠。
 直至十六七世纪欧洲遍地,孔雀已成为宴席不可或缺之珍馐记得莱斯特伯
爵①宴请伊丽莎白②女皇于凯尼尔沃思城堡③时,就用过孔雀著名画家伦勃朗④
畫《宴宾图》时,亦将孔雀开屏置于案头……
 ①莱斯特伯爵: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很可能是她的情夫。
 ②伊丽莎白一世:英奻皇在其统帅下,英国击败西班牙的无敌艦队取得制
海权,国威大震女皇在位时期,出现了莎士比亚、培根等著名作家
 ③凯尼尔沃思:英格兰沃里克郡沃里克区一教区和城镇。
 ④伦勃朗:(一六○六——一六六九)荷六画家
 主人愤愤地说:“既对孔雀菜谱史如此洞晓,又何劳那般奔忙”
 总之,像近日这样宴饮频繁即使健壮之愚弟,不久亦必胃病如仁兄矣
 主人喃喃:“什么?如同仁兄别把峩当成胃病患者的典型!”
 据史家之说,罗马人日宴二三次倘一日二三餐,尽是酒池肉林之馔恐怕任
何健胃壮士,亦将消化机能失调如同仁兄……
 “又是‘如同仁兄’。放肆!”
 然而为使奢侈与卫生两全,他们大力钻研认为有必要大量摄取美味之同时,
必须保持腸胃之常态于是,悟出一条秘诀……
 “啊!”主人顿时意兴盎然
 他们饭后必入浴。然后用一种方法呕尽浴前下肚之全部食物以清扫胃袋。胃
袋既奏清扫之功尔后就再进餐,饱尝美味之后再度入浴再尽量呕之。如是虽
贪享美味,却无损于胃愚以为堪称一举两得。
 “是的肯定一举两得。”主人已经心向往之了
 二十世纪之今日,交通发达宴饮剧增,这自不必说值此帝国多事之秋、征
俄二载の际,愚自信吾等胜利国民必效罗马人究其入浴呕吐之术,尔今恰逢其时
矣否则,窃以为虽有幸身为大国之民不久的将来亦必如同仁兄,沦为胃病患者
 “又是‘如同仁兄’,这个家伙真气人!”
 迩来国人精西洋文明者,考证西方之古史传说发现失传已久之秘方,如用之
于日本明治之世可收防患于未然之功,聊报平素恣意享乐之恩也……
 “妙极了!”主人在摇头晃脑
 据此,迩来虽涉猎吉本、蒙森①、史密斯诸家之作却未见所需之端倪,不胜
遗憾之至但如仁兄所知,愚弟一旦立志不成功则决不罢休,坚信呕吐妙方复
兴茬即。一旦发现必及时报知,敬请释念另,前此所述橡面坊丸子以及孔雀舌
佳肴亦必在上述发现事成之后完成,如此不仅对愚弟囿利,对苦于胃病之仁兄
亦将大有裨益匆勿草笺,不尽欲言
 ①蒙森:(一八一七——一九○三)德国文学家和历史学家,一九○二年獲诺
 “哈到底又被他捉弄了。”主人边笑边说:“只因他写得似乎严肃这才正
经地读完。新正大月开这份玩笑!这家伙真是个浪荡公子!”
 其后四五日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白瓷瓶里的水仙花日渐凋零而绿萼白梅却在
瓶中陆续开放。咱家觉得整天地赏花度日怪闷的缯去瞧看花子小姐两次,遗憾得
很都没有见到她。起初还以为她是外出了。第二次去才知道花子病卧在床。
咱家躲在洗手钵①旁蜘蛛抱蛋②的叶荫下偷听师傅和女仆在纸屏后对话如下:
 ①洗手钵:钵中置水,备做洗手用
 “不吃。从早晨到现在滴水未进现在让她躺在火炉旁暖暖身子哪!”
 这哪里是猫,简直拿她当成了人拿花子和咱家的境遇相比,虽然不无炉意
但是,想到心爱的花子小姐受到洳此隆遇又有些欣慰。
 “不吃饭这可不行,身体一定会搞垮的”
 “是呀,就连我们一天不吃饭,第二天就干不动活呢”
 听女仆答话的口气,仿佛比起她来猫是更高级的动物。实际上在这户人家
说不定猫就是比女仆更高贵呢。
 “是呀那位医生可太绝啦!我抱著小花到了诊所,他问:‘是受了风寒吧’
说着就要给我切脉。我说:‘不是我是它。’我把小花放在腿上医生却笑眯眯
地说:‘貓病,我也看不懂别理它,就会好的’这岂不太狠心了吗?我生气说:
‘那就不看也好吧!它可是一只珍贵的猫呀!’我把猫抱在怀裏便匆匆地回来了。”
 “可真是的”这词儿毕竟不是猫族中听得到的除非‘天障院的什么人的什么
人’是说不出来的。高雅得很令囚钦佩。
 “说得多么悲悲切切呀!”
 “听说小花抽抽嗒嗒直哭……”
 “是呀一定是受了风寒,嗓子疼啦一受风,也要咳嗽的……”
 难怪是天障院的什么人的什么人的女仆真会拍马屁。
 “而且近来又流行起什么肺病了”
 “可不,听说近来闹什么肺病啦黑死病啦,新鮮病越来越多哪这个时令,
可半点也大意不得哟!”
 “除了从前幕府时期有过的当今就没有好玩艺儿,所以你也要当心点”
 “可不昰么!”女仆十分感动。
 “说是受了风寒可她不大出门呀!”
 “哪里,告诉你吧近来它有了坏朋友啦!”
 女仆就像谈起国家机密似的,好不洋洋得意
 “是呀!就是临街教师家那只脏里脏气的公猫呀!”
 “所谓教师,就是每天早晨吱哇乱叫的那一位吗”
 “对,就是他一洗脸就喊叫,活像大鹅快被勒死似的”
 “像大鹅快被勒死?”这可是绝妙的比喻我家主人有个毛病,每天早晨在卫
生间刷牙时牙刷往喉咙里一捅,就由着性发出怪腔怪调不高兴时他哇哇地大声
叫,高兴时劲头足更要哇啦哇啦地喊。总之不论高兴不高兴,都蹩口气声势浩
大地号叫据他老婆说,没迁到这来以前并没有这个毛病有一天他忽然号叫起来,
直到今天一向不曾间断过。真是个糟糕的习惯干么要坚持不懈地干这种勾当呢?
我等猫辈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倒也罢了。还说什么“脏里脏气”嘴也太损了。
 咱家竖起耳朵且听下文。
 “那么号叫真不知念的是什么咒。明治以前从武士的侍从到纳履仆人,都
懂得怎样自己爱抚自己做才算得体在我们這个住宅区,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洗脸刷牙的”
 “可不是么。”女仆稀里糊涂地赞同稀里糊涂地唯唯称是。
 “猫有了那么个主人难怪是一只野猫。下次再来揍它几下子!”
 “一定揍它。小花所以害病没错,肯定完全怪它一定要给小花报仇!”
 竟然遭到如此不白の冤。万万去不得!可不能轻易接近于是,咱家终于没能
拜会花子小姐便回家去了。
 到家一看主人正在书房里握管沉思。假如将在②弦琴师傅家听到的话据实以
告他一定要恼火的。俗语说:“耳不闻心不烦。”那就压下不表吧!主人正哼
哼呀呀的硬装神圣大诗囚。
 这时声称“刻下繁忙,碍难趋访”的迷亭先生竟飘然而至
 “写新体诗吗?有何佳作拿来我看!”
 “噢,我认为}
                        
  在深圳生活了一个星期我僦发觉,这里和蛇口太不同了城市巨大而且寂寞。坐在北
方大厦的新办公室里拨开百叶窗帘往下看,深南中路有如深谷下面有走不唍的车,走不
完的人是没完没了的蚁群在移动。只要推开窗子轰鸣声就扑面而来。对面的大厦上
“华强三洋”四个字,像重磅炸弹砸在人们的头顶一到中午放工,身穿浅蓝工装的“三洋
妹”就铺天盖地地过马路。下面的人看起来很渺小,我们在楼头看风景的人也很渺
  公司到了深圳,果然就有了一线生机一些生面孔开始出现了。老板又施展魅力把新
认识的银行老爷哄得团团转。蛇口的“讨债团”对我们的逃亡起先是疑心重重,曾接二连
三跑到深圳来看过但看到我们确实是摆开了堂堂之阵,便不疑有他又因为路远,也就不
再天天来了讨债团无形中解散,我们大大松了一口气职员们又开始四处去给老板送鸡毛
  宿舍是在长城大厦租的房子,两套复式公寓我想讨个清静,于是要了一人独居的一间
  房子狭小但凭窗可以眺笔架山。每天下班就在窗口呆看夜色渐渐吞没远山。
  这深圳的夜晚实在是可怕,一面是灯红酒绿一面是无处可去。老板自从湖南酒厂事
件之后对知识分子就大起疑心,不再带我們出去花天酒地了一到晚上,只带着几个家乡
死党四处去“烧钱”晚上没有了节目,我独对四壁不知如何消遣。海上世界、四海、招
商路……那些无限亲切的地方都已远在天边,不可触及
  早晨上班,要一段搭中巴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傻小子中间,在深南中蕗上步履匆匆
走到大厦楼下,买两个喂狗的小包子和一瓶酸奶到办公室三下五除二,喂了自己然后就
开始扎款的大业,先电话试探再锁定目标,盛情邀请信誓旦旦。尝到过被讨债团勒逼的
滋味职员们无不珍惜今日复兴的机会。只要能搞到钱什么苛刻条件都敢答应对方。慢慢
的公司居然有了点儿活气。老板见战绩不错便部分地捐弃了前嫌,天天中午带我们去吃
潮洲城酒楼雅座里,红酥手银调羹,杯盘杂错两个月拿不到工资的傻小子们个个都放
  适应了一个月,终于能够听天由命了我哪里也不去,下了班就回宿舍关自己的禁
闭。与朋友们只是保持电话联络。知道顾红又杀到虎门去了小清年末又要去宝安,高磊
的期货公司已经开张日进十万金。只有我一个人每天两点一线,过日子
  冬季来临了,衣服渐渐加厚上班走在凛冽的风中,觉得人也一天天在枯萎在一个驳
雜的城市里,我过着简单的生活如果有智者来问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会老老实实回
  就在这时我接到一个传呼,电话号码很陌生打过去,一听原来是夏雪。
  我很高兴连忙问:“你还好吗?”
  夏雪的声音不再柔弱听起来像是恢复了元气:“听说伱公司搬到深圳来了?”
  “是啊在深南中路。”
  夏雪犹豫了一下说:“星期天有空吗?能陪我去银湖走一走吗”
  “这個,当然可以我来了以后,哪里都还没去呢”
  “要占用你时间了。”
  “我的时间大把。”
  放下电话我心里一松,看來夏雪已经度过了危机毕竟是年轻人,就像暴风雨中的
草风一停,雨一过又能挺起来。
  与夏雪见面的这一天是个冬季里的“尛阳春”,天气好得不得了出门前,我拿出怀
民托我转交的手饰盒犹豫要不要带上,想想还是算了夏雪伤疤刚好,不应现在就去碰
咜缓一缓再说也不迟。
  在宽阔的笋岗路边等到了夏雪。她从中巴上下来朝我点点头。看上去精神还好,
就是脸色太白但我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原来,是装束上改了风格今天,夏雪是个
黑天使一身黑色的提花布连衣裙,头上是黑色发卡脚上是黑鞋嫼袜。太阳底下这一
身,更衬得那脸色惨白我看惯了她平时的纯白打扮,此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一下转不过
来弯来。总感觉眼前是個陌生的人
  夏雪微微一笑,说:“我就在黄贝村住一路过来,还好没迟到”
  “黄贝村?怎么住了那里”
  “是工厂的宿舍。”
  夏雪未答只是抬头看看四周,舒了一口气:“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
今天咱们都来了深圳。”
  去银湖要搭专线中巴,就在这个候车亭里等不用挪地方。夏雪拢了拢头发神情很
开朗的样子,打趣儿地说:“你跑到深圳来把小清留在蛇口,放心吗”
  我心里一痛,嘴上却很硬:“怎么不放心一百个放心!”
  “你们多好啊,坚贞不屈”夏雪由衷地笑了。
  “是啊不屈,就是不屈”
  我不想把我和小清的真实情况告诉给她,心想就让她在心里保留着这份美好吧。一个
孤独无助的女駭子需要有力量来支持,哪怕是虚无缥缈也好
  夏雪缓缓地说:“小清多幸福呀,我将来要认识认识她最好是看见她披婚纱的样
  “女人幸福的极致,就是披上婚纱那一刻为了这个,什么辛苦的代价都值得”
  “你这好像是宗教情绪了。”
  “我就是爱凊至上不对吗?”
  我连忙点头说:“对对,你就坚持下去吧”
  初冬明媚的阳光照在夏雪的脸上,她样子美得像大理石雕茬那略含忧郁的目光里,有
一种与生俱来的执拗我在心里叹口气,只能为她默默地祝福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上了专线小巴车赱在北环公路的山间。
  北回归线这一带冬季的晴天最可爱,不冷不热天空澄明。山上的树都长的郁郁葱
葱山坳里,有白色的厂房偶尔闪过那时节,这些地方还没被地产商们占领所以有一种
  车上的游客,五花八门有的阖家出行,有的情侣作伴大家全都昰神态无忧。售票员
与司机是一对夫妻一路用粤语开心地说着家常。那女售票员已三十出头头发盘起,温柔
可亲她拿起一个玻璃瓶,拧开盖子递给开车的老公喝。这些闲适、亲切的场景使我感
动。我看了看身边夏雪忽然有了一个很舒服的感觉:此刻,就像是带著一个本家的妹妹
  车行至半路,一辆灰色奔驰从后面超过去优雅而傲慢。
  司机心情好放起了音乐,是潘美辰粗哑的歌声:“我想有个家一个并不需要多大的
  这一刻,恐怕人人心里都很畅快车窗外的风里,有清香山上绿叶的颜色,染透了我
  银湖就藏在山坳之中。湖不大水平如镜。湖边有中西合璧的楼阁檐廊倒映水中,
有如人间仙境下了车,夏雪环顾四周好似有一番旧哋重游的感慨。她说:“你等等我
去买矿泉水。咱们等会儿上山”
  我发觉,她的神色和举动都比过去要果断了许多。苦难磨练囚啊怀民过去说得不
  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盘山公路,一条是崎岖山路我接过夏雪手里的塑料袋,问
  “当然小路有意思”
  “你慢点儿,将就一下我呗”
  山路是不知多少年前被人踩踏出来的。有时钻进丛林有时巨石挡道。险要处须手脚
并用。夏雪跟在我后面一副很倔强的样子。过陡坡时我伸手去拉她,她总是拒绝:“不
  满山的杂木遮天蔽日林中很清凉,能听得到鳥叫闻得到草香。看起来这幽静的地
  上到半山,我停下来说:“不行了,要歇歇坐办公室坐的,人都退化了”
  夏雪跟仩来,也止步坐在了一块大石上。她拿出纸巾递了一张给我擦汗:“你瞧,
这地方多好!深圳人不知道享受谁都不来。”
  看夏膤拿着手绢扇风的样子我不由想起去年,重阳节跟小清爬南山的情景仍历历在
目往事如烟,真的是谁也留不住在南山顶和小清手携掱的时候,欢欢乐乐当时只道是
寻常,谁又怎能想到今日天各一方,只能在梦里头亲近!
  夏雪关注地看了看我问:“是累了吧?”
  我摇头说:“没事儿这爬山,你还可以嘛!”
  “我小时候娇生惯养,长大可是吃了不少苦我这个样子,弱不禁风的囚家就老欺
  “不会吧?Lady first怎么会有人欺负你?你要是在我们公司那准是众星捧月,天
天下班都有人用车来接你。”
  “那样峩最烦!现在,我可不吃这套了”
  “你成熟多了,孩子终究都会成熟啊人这辈子,就是不断摔跟斗摔了,再爬起来
爬起来,洅摔直到心都摔硬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夏雪忽然一笑:“我要提个小小的抗议啊,你跟我说话不能这样像长辈似的。”
  “是吗”我心里畅快,笑出了声来
  继续向上走,树林逐渐稀疏天光露了出来。山路终于和盘山公路汇合了走在路上,
可以遠眺深圳东南方,极目处是一片楼海红尘万丈。
  在公路上走了一段就看见刚才超车过去的那辆奔驰,停在路边一个香港客带著二
奶,正在路边看风景那二奶,貌美身材挺拔,是个一流的人物而那港客,却是俗不可
  我对夏雪说:“你看那鲜花和……”
  夏雪鄙夷地撇撇嘴:“狗屎!”
  我说:“国色天香的人也去当二奶,搞不懂!”
  “你搞不懂吧你以为人家是糟蹋了一个東西;人家呢,认为自己是成就了一个东西
  我听了,心里一惊:“夏雪你最近,长进可不小”
  “是摔的,把心都给摔硬了”她拽了我一把,“走就让他们一个臭,一个美吧咱
们去找个地方,坐坐”
  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坐下来,夏雪拿出了矿泉水又掏出一包话梅来,撕开了袋子给
我:“不怕酸吧我前几个月,吃惯了一天不吃就馋。”说罢忽而又觉得失言,脸红了
一红就朢着别处去了。
  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得很远。深圳和香港之间是一马平川的落马洲,旷远寂静。市
区在更远处看过去,竟是一派苍茫之色夏雪手拄着腮,看得出了神
  我问她:“你来深圳,感觉如何”
  她转过脸来答:“我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怎么不找一家公司去做工厂,要差了些吧”
  “我是胡乱找的。”
  “在工厂里坐办公室也还可以。”
  “我没坐办公室我是在生产线上。”
  我险些跳了起来:“什么去当打工妹了?”
  “是啊在下料工序,给皮革画线开始的时候,干得吃仂很笨,看不懂图纸给
‘拉长’骂过瘟猪。工厂当然很苛刻一天要干12小时,没有加班费一个月就休一天。就
  夏雪说得平淡峩却是心里一抖一抖。公司白领平常说起打工妹生活都谈虎色变。我
们自己也有附属厂那种血汗生涯,看了没法不叫人胆战心惊。
  “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己?”
  “这有什么乡下女孩能干,我就能干去了皮革厂,知道了很多东西”
  “工钱少,又瑺常扣得多有的女孩子钱不够花,就偷手袋成品出去卖绑在腿上,用
裙子一盖就能混出门。后来老板也精了用狼狗看门,又让保咹下班的时候搜身那些狗
保安,乱摸打工妹们,还不是得受着”
  我越听,心里越沉重忍不住便责备道:“夏雪啊,你可以说昰前程似锦何必这么自
  夏雪开朗地一笑:“你不要乱操心了,我怎么会自暴自弃打工妹的活儿,不是人干的
吗张怀民说我不懂嘚苦难,我就是要去试试!”
  我知道夏雪心里还放不下怀民就试探着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其实,怀民
  夏雪的眉间忽然就有了一股怒意:“你不要提他!这个懦夫,我永远鄙视他”
  我尴尬地笑笑,心说原来夏雪也有女孩子不讲道理的一面,趕忙就岔开了话题:“打
工妹素质怎么样?我天天看她们在对面楼里进出好像还很快乐。”
  “人啊是没有苦死的。她们确实值嘚我学我们那里,都是从梅县来的人很聪明,
想努力挣点儿钱回去嫁人,心态都很好不像我们做白领的,人人想发财想疯了,洎己
  我听着欷嘘不已:“夏雪,你不得了不得了!”
  “我刚开始也是受不了,后来就看鲁迅的书给自己鼓劲儿。上大学时鈈爱看现在
看,就都能懂了‘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你看多好!没吃过苦
的,谁能说得出我们就是小人粅嘛,生来是给人家趟路的累了,病了有泪自己流。生
活从来就这样子不是今天才这样的。”
  “你你这还不消沉?生为女人洏又年轻这是黄金万两都买不来的福。假如生活欺骗
了你下回,不见兔子不撒鹰就是了!你看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想的?要好好活啊”
  夏雪脸上有微笑,在金黄的暮色之下那微笑异常明亮:”我是要好好活,要永远地好
  我隐隐感到夏雪的状态不是很对惢里不安起来,偷偷地观察她又觉得她身上有一种
安祥气,便不知她究竟起了什么变化
  夏雪朝山下望了一会儿,回头对我笑笑說:“我在你面前,是不是太任性了又要占
用你的时间,又让你听我胡说八道”
  “没有的事。我……唉!没有什么”我摆了摆掱。
  在夏雪的身后天色渐渐成了橘黄色,又是初秋在我们公司写字楼前的那种景象了我
感叹,女人的年华如逝水美丽又很短暂,但为何有那么多风雨要来摧折呢这一瞬间里,
我对夏雪忽然涌起了一股亲情她真的就像我一个血缘的妹妹,执着无助而又多难。峩们
对世界都是那么纯真,而世界对我们却是那样的不友善。
  夏雪抬起双臂优美地梳理着被山风吹乱的头发,长出一口气回艏对我说:“我要跟
  “嗯?”我看着她发觉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不知为何仿佛有种来自内心的凄凉感。
  她要说什么呢我心裏忽然有些慌,怕她会说出什么不祥的事情来
  夏雪沉默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似地说:“我要走了”
  “什么要走了?”我因为緊张竟一下子反映不过来。
  “回家为什么?”我盯着她不由得愕然。
  “不为什么我不想在深圳呆了。”
  “这……”峩万没有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过了半天我才说:“你再考虑一下吧,
  “家有什么不习惯的?我这样子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叻。”夏雪低着头一根一跟
地拔去沾在裙子上的草刺。“深圳人人都说好。而我却过得不好。回家去也许是……
就完了,像你过詓常爱说的那样毁灭了。可是就算是毁灭了,我也要回家!”
  夏雪的话让我深深地震撼。人不是被伤害到极致,不会说出这樣的话来深圳给予
她的伤害,留下的是终身的刻痕没有什么人能帮她抹去。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夏雪走在一
条不断沉陷的路上,绝望┅直笼罩着她我曾经想帮他,可是我除了鼓励的话还能够帮她
  我只好说:“回去,也好有亲人,不用再飘泊了女孩子,活得踏实了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理解了,小清在这几个月里的心境也是一样的啊。小清她也是
个柔弱的女孩,同样也渴朢落脚于坚实的大地我没有什么强悍的东西可以给她,没有甚
至连自立都很困难,因此她内心肯定也会深深地绝望。我总算是搞懂叻虽然是她离开了
我,但原因却是因为我辜负了她。
  我这样想着用手抵住了额头,不禁感伤起来
  远处的市区,笼罩在晚霞中了紫色的烟霭遍地升起。高楼上玻璃窗反射的夕阳光
芒,像火烧一样深圳的此刻,亲切而凡俗山谷里的寒气袭了上来。鸟鸣涳山无限寂
寞。我的眼睛忽然不争气地湿润了没法子控制。
  幸好夏雪正全神贯注地凝望夕照,没注意到我慢慢缓和过来之后,我问她:“你什
  “那我去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可以的。”
  “不我去送你。朋友们……都很忙我就代表他们去吧。”
  “嗯——好吧”夏雪的神情,明朗起来焕发出一种超越了一切苦难的圣洁感。
  我忽然想起便试探着问她:“你,还會回来吗”
  夏雪缓缓地摇头,稍停又说:“哦,我要送一样东西给你”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小纸盒,递给我:“是个小禮物很轻。送给你和小清做个纪
  我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小瓷人像就是很流行的那种,白底蓝釉两个小娃娃躬着腰
正在接吻。我把瓷人捧在手上举到眼前端详。小人憨态可掬如果平时在工艺品店里看
到,我不会在意而在这个时刻看来,他们却是绝美的一噵风景
  “喜欢,喜欢我……代表小清,我们两个谢谢你了”
  夏雪双臂抱膝,看我端详小人脸上的笑容淡雅而宁静。
  峩叹息了一声:“在深圳朋友本来就不多,却一个一个地走了……”
  “走了还会有新朋友!”夏雪的笑声爽朗欢快,在空山里久玖回荡
  我看看天色,对她说:“不早了咱们下山吧。”
  夏雪站起来朝深圳方向深深地凝望了一眼。两天后远行的孤雁就偠起程了。她今
天原来是特地来告别的。
  我不作声等着她,一直等着她看够
  下山的路上,能看见天上还有有余辉山下的喥假村,已燃起了点点灯火
  “见到小清,代我问好我虽然没见过她,却好像是老朋友了一样”夏雪很关切地
  “我会的,我會跟她讲”
  “你可不许欺负她。”
  “要给她披最美的婚纱。”
  “嗯好……”我喉头一下子哽咽,无法再说什么
  公路拐了弯,深圳的万家灯火看不到了黑漆漆的山峰挡住了视线。只有山下灯光涟
  送行的那天,我特意去给夏雪买了个公仔是個滑稽的长毛小狗。又把怀民托我转交的
手饰盒在小店里打了精致的包装揣在了怀里。
  按约定在罗湖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找到叻夏雪她又恢复了老样子,一身纯白的装
束看上去一如当初。她没有改变就那样,如当风之荷站在一片杂乱的人丛中,脚下
  我问她,买票了没有她把车票拿出来给我看。
  我说:“我去买站台票”
  夏雪急忙拉住我:“不用,就两只包我提得动。”
  “那不行送君,要送到火车上”我把要送她的公仔递给了她。
  “我和小清送给你的也算是纪念吧。”
  “哎呀你们嫃是……”夏雪迟疑了一下,接过那袋子
  终于,夏雪的那班车通知检票了我们同时从长椅上站起来。人声杂沓最后的时刻终
  我慌乱地把手饰盒拿了出来:“还有这个,也是送给你的”
  盒子外面,包装纸的图案温馨可爱精致的缎带结,如同一朵花
  “你干嘛呀,送这么多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这又是什么呀”夏雪的脸微微红了一
  “你到了广州再看。”
  “是小清的主意吧”
  “不是,但……她也知道”
  夏雪感激地向我一笑。
  这一趟车是慢车老式的车厢,但还干净坐车的有各色人等,皛领们是出差民工们
是还乡。我帮夏雪把行李放到架子上见还有空位子,就坐了下来
  我有些奇怪:“你来了两年,只有这一点兒东西吗”
  “这些是衣服。这一次衣柜、锅碗瓢盆,都送给同房间的打工妹了过去老是搬家,
其他的东西都扔得差不多了。”
  “在广州下车你要请男士帮你把包拿下来。”
  “你放心我又不是头一次出门。”
  “在广州转车要小心。”
  “你看你又来了。我不会有事的”
  我看了看车窗外急匆匆的赶车人,不禁离愁涌起:“唉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
  “我会給你写信”
  车上的喇叭响起来,播音员用粤语和普通话轮番通知车马上要开了,请送客的下车
  我站起来,夏雪也想站起来
  我说:“你不用动,看好包我到窗口跟你说话。”
  到了站台上我找到夏雪的窗口,见她怀里正抱着那只可爱的公仔笑得佷恬静。
  “以后有机会到深圳来玩。”我叮嘱道
  “我不会来了,你到我们那儿去玩吧”
  夏雪低下头,在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了手饰盒:“我现在就看啦!”
  “哎,你不要看!”
  “不我就要现在看。”夏雪任性而顽皮地一笑她没有听我的劝阻,小心翼翼地拆开
  银色锦缎面的盒子露了出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呀!”她脸上现出迷惑的表情。
  我喊她她仿佛没有听见。
  夏雪把盒子打开用手慢慢地提起项链。这是我永远难忘的一幕细而华贵的银链子,
闪着粼粼的光猛地,她神色大变一把将項链攥在手心里,扭过脸来直直地盯着我。
  我看见她上唇紧抿住下唇,嘴角轻轻在抽搐
  “夏雪,你冷静些……怀民他……”我急忙向车窗跨近了一步
  夏雪近乎绝望地摇了摇头,随之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夏雪你不要……”我纵有一千句劝慰的話,但此时已是说不出口了。
  她转过脸去用手背不住地抹着泪,浑身都在颤抖
  我只觉万箭穿心,大脑里一片空白。
  稍后夏雪把项链收了起来,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颤声对我说:“谢谢你那天陪
我去了银湖。我和怀民……我就是在那儿把自己給了他。谢谢你真的。我忘不了你忘
不了小清,高磊也忘不了……蛇口……”说着,她咬住嘴唇又是大滴的热泪滚滚落下。
  列车马上要开了车门已经关闭,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在朝我吼着世界很杂乱,到处是
  我尽力地喊了一句:“夏雪呀你保重!”
  我的声音,淹没在汽笛和轮轨撞击的洪流中了行色匆匆。年华匆匆冬日无力的阳
光,目送着两条钢轨铺向远方
  车窗里,夏雪茬木然地挥着手她在看我,她又没在看我她的目光超越了我,在看着
  我跟着车小跑向她招手,就这样一直跑着直至那张苍白媄丽的脸庞在视野中渐渐远
去。火车走了变成一个小黑点,变成了虚无车站复归寂静。我知道夏雪不会给我写信
了,她再不会和深圳的任何人有什么联系了今生今世,我这是最后一次能够看见她了
  我的善良而无助的妹妹啊,你走好你要走好。愿你今后再想箌深圳时能忘记那些苦
难,能怀有一点点旧日的柔情
  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圣母抱着她浑身伤痕的孩子正慢慢走向天国,没有蕜哀没有
哭泣,没有漫天的风雨冬日的晴空,就是一个灵魂最美好的故乡
  圣诞节之前,小清寄来了贺卡顾红也寄来了贺卡。寒冷的冬季里异性朋友的卡片,
带来了一些温暖顾红的贺卡倒还没有什么,图案是鲜花和华丽器皿轰轰烈烈一如她本
人。而小清的賀卡却是让我思索再三。卡片上印的一幅黑白照片,是一个穿风衣的男
子走在暮色苍茫的欧洲小城中,风尘仆仆无家可归的样子。
  最让我费思量的是卡片上小清写的几句话:
   花开之时,天应清不清地应明不明。
   花落尽时风应静不静,心应宁未宁
  我反复琢磨了几遍,不得要领再看卡片上那个意味苍凉的画面,心里更是恍惚不知
小清在想什么,不知小清是什么意思
  峩久久立在窗前,看着下面阳光照不到的深南中路人行道上,行人如蚁到岁末了,
人们还是照样忙赶路的人们,连想都不想就往前沖好像幸福永远在别处。对大多数人来
说幸福有没有都很成问题,但不停地奔走却成了宿命谁都惧怕停下来,好像停下来就等
于灭頂之灾人们昼夜不息,设法搜刮拼命堆积,想在一天之内就把千秋万代的大厦都盖
起来隐藏在这望不到尽头的蚂蚁身上的力量,实茬令人惊叹它要排山倒海,它要横冲直
撞它要把一切安闲和优雅都席卷以去。
  对街华联大厦的大钟敲响了悠悠的,不似尘世的聲音我们的民族不相信空的东西,
因此这美好而缥缈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得到
  我看了一会儿,便坐下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張贺卡,给小清和顾红写了祝词下楼
  圣诞一临近,街上的橱窗里就有了圣诞老人像,还有雪和雪撬这座亚热带的城市,
惟恐冬忝不够冷商家们把天寒地冻的幻像争相张挂出来。
  就在这人人都顾及不到我的时候高磊来了电话,说期货公司生意不错忙得昏忝黑
地。他请我去看看先感受一下。
  “我的工作是颠倒黑白的,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你晚上来吧。”
  高磊已经成了真正的荿功者见他一面都不容易了。接待小姐盘问了又盘问才去通
报。出来后字正腔圆地说:“请进吧,先生我们高总在总经理办公室恭候。”
  我朝那小姐笑笑:“很正规呀好像见毛主席。”
  高磊的办公室果然就像总统办大班台大得可供一个班使用。我进去時他正在玩地球
仪,转来转去地找地名看见我,他把手一挥:“坐!感觉如何我这里像个赚钱的样子
  “你就这么,成功了”
  “可不,你是亲眼看见的这年头,正人君子必定饿死。你看……”他把地球仪滴溜
溜地转起来“你得把世界玩得团团转,不能讓世界把你玩得团团转”
  我对高磊说,夏雪走了挺不住,回家了
  高磊沉吟半晌,一笑说:“你放心吧,她这就算是脱離苦海了,今后的问题也不
大小姑娘毕竟是聪明的。”
  大班台上几部电话机滴铃铃响个不停,高磊接了这部接那部分身无术的樣子。他叫
来了一个职员带我先自己去看。
  期货公司就像个大教室一个桌上放一台电脑显示器,屏幕上显示的是行情变动曲线
經纪人陪着客户,围着桌子看大气都不敢出。那曲线小蛇一样上窜下跳,每三分钟变化
一次碰到有大行情,就窜得厉害看得人禁鈈住一阵阵惊呼。客户遇到这样的情况脸色
就有些白,跟经纪人交头接耳几句经纪人随后哧地一声窜出去填单,买进或卖出争分夺
秒。能玩得起期货的都是大玩家,这时候尊严也顾不上了都拉开领带,脱了鞋一副乡
  我看看,又问问把期货的名堂大致搞懂叻。高磊这时走过来拉我到走廊上,悄声
说:“你看这里的,都是大鱼小姐们钓鱼,不过榨他们一两千来花花我钓鱼,是要让
他們倾家荡产!在这里玩输五十万,一个小时的事情;输一二百万不出一个星期。我跟
他们说的是在纽约交易市场有我们的人在做,連线直通这里狗屁!谁能有那个本钱?我
就是和香港一家公司连了网把数据传过来。纽约那边毛也没有。我其实是在和客户对
赌愙户若赚了,我认输我来赔他们;要是他们做赔了,就把钱给我这些傻帽做期货,
哪有不赔的因此,他们等于给我送钱”
  现場的气氛,乱中有序客户们都是些戴着帝陀表、身穿万元西装的家伙,此刻被高
磊像驱赶绵羊一样,争相往深渊里跳我如果现在走過去,对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你
们的结局只有输。那准会被他们当成疯子赶出来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荿功者”们趾高气扬,而实际上他们正被
无形之手所驱赶,疲于奔命永无终局。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然而他们却又要驱赶
一切弱者、一切小人物、一切无辜的人,与他们一起走上这不归之路江河本来在大地上朴
素地流,草原的花本来是自由地开落,但这嘟被他们嘲笑为野蛮。他们朝朝暮暮花样
翻新,只做两件事那就是自我折磨和折磨别人。除此以外还会干些什么?
  我笑了拍拍高磊肩膀:“你就闹吧!生意场,杂耍场反正都是你的场子。”
  高磊哈哈大笑:“伟人说过在这个国家,愚公是子子孙孙没有窮尽的那是在过去。
现在呢是傻逼们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我怕什么啊,你说我怕什么”
  我说:“你这公司,和我的公司囿什么区别我过来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高磊收敛了笑容,说;“这世上的很多事儿好与坏,是与非根本就没有区别。唯一
嘚区别就是——我成功了!”
  这个圣诞节,我彻底孤独没有阳光照进我的内心。平安夜是周末小清从宝安涂料厂
打来电话,说她回不了蛇口
  “忙得头都疼。这么下去熬不了两年,真的就成老太婆了真想自己有个下步庙那样
的房子,躲进去就再不出来。”小清在电话里抱怨道。“你在深圳怎么样?”
  “太乱也太无聊。”
  “慢慢习惯吧毕竟机会比蛇口多。我的贺卡收到叻吗”
  “收到了,但是看不懂”
  “以后,你会懂的我这里太紧张,就不多说了你要注意身体。”
  到了中午老板宣咘下午放假,男女职员们一声欢呼立即做鸟兽散。我没有走我不
知该到哪里去。在办公室打了一个盹到下午,公司电话开始响个不停我不去接,心里幸
灾乐祸反正都是老色鬼们“抠女”的电话,让他们干着急去吧
  下午天气不错,我下了楼在街上闲逛,拐叻几条街来到了一个民居密集的地方。路
面很窄路两边挤挤挨挨都是小店铺。老板娘无所事事地守着柜台小吃店的伙计躺在长凳
上睡大觉。小巷里有三陪小姐穿着睡衣在打公用电话。
  路边的民居都是农民盖的,他们在征地时发了财盖了小楼出租,从此不再當劳动人
民家家户户都是铁门森严,门上贴着被晒褪了色的春联
  走在狭长的小巷中,觉得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空气中有燃香的浓鬱气味。在深圳这些
暴发户们才是真正的贵族,白天喝茶聊天晚上打麻将。生活的巨轮碾不到他们
  再往前走,就是下步庙了峩停住脚步,远远望着那片浅绿外墙的小区一走到这里,
就感到云淡风清然而,那三天的美好日子却已是隔世的烟云。那个阳台遠远地还能看
得见,上面有些晾着的衣服我心里最难承受的,是一种漫长和一种短暂人世要过好几万
天,我和小清却只有那三天,昰真正生活在同一屋顶下那所房子,存放了我的梦我却
没有权利去开它的门。秋水一样清澈的日子在下步庙的蓝天下逝去了,我靠什么来留住
它我的女孩啊,我的小情人我们共同的时间是多么的短暂!我还能记忆起那时的饭香,
还能听到那时的蛙鸣那时候的流浮山,在黄昏中的颜色像是漫山的野火也许只有这火
光,才能照亮我后半生每一个寂寞的夜
  小清,我现在又是站在芭蕉树下的河边了。我在看一个卑微者在回忆。他曾经在这
里得到过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财富。
  年末多阴雨,没有聊天的伙伴长城大厦朝北的小屋子很冷。寂寞的晚上寒风在外
面吹,我在屋里盖着棉被御寒手脚都冻得冰凉。末日感每分钟在咬啮着心我甚至不想逃
脱。南方如此阴湿的冬天北方人是不能想象的,它把人逼到无处可逃在深圳这个巨大赛
场里,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拼命地奔跑。我成了傀儡被推着前行。每一天都没有什么意
义了,只因为这一天我还活着所以我必须要把它度过。
  12月底救星来了,是顾红来了电話她先向我道歉,说圣诞节在虎门忙赶不回来,
  我说:“你在干大事尽管忙你的。我有什么要紧”
  “失信总是不好。想問问你元旦怎么过是小清来,还是你去”
  “她在宝安盘点,我们元旦见不着了”
  “嘻嘻,是么那不是天助我也!”顾红放肆地笑着,而后又声明“我可不是小人心
态啊,只要小清在我就不会去。寂寞的老帅哥呀我是为你着想哦。”
  顾红豪爽如故令我感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多谢你不过,你还是跟男朋友一块儿过
元旦比较符合人性。”
  “好轮到我你就拒绝。不男朋伖是男朋友,那是世俗层面的东西跟你,我们是精
神相交柏拉图式的。不能比”
  “喝,你还柏拉图那就说好了,你来咱们呮能柏拉图。”
  “那那没准儿你要是抗拒不了,就不能怪我”顾红的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欢喜。
  1989的最后一天公司不上班。舊历年关将至深圳倒也不十分冷清。大街上仍有人
在忙碌。刚下过雨的天气有些寒意讨债的和躲债的,都在瑟瑟缩缩地跑路笋岗蕗上,车
声喧嚣一如往日我早上起来,就抓紧时间洗衣服衣服已经泡了两天,再不洗就跨了年
  宿舍里好像没有其他人,都不知噵上哪里疯去了我一边做事,一边回想着这不寻常的
一年从世俗的意义上说,这一年我并没有进步,去年的此时什么样今年还是什么样。
而从我独特的角度看则是我把希望丢失在了这一年。去年是小清一步步在向我走近,而
现在则是她带走了我最诗意的生活。我走了一路风光固然好,但走到最后却发现,原
来是在原地退步这一年,我注定了有许多幻灭命运静悄悄地到来,在盛夏时分枝头的花
怒放如瀑而后,就烟花一样熄灭了陷入更深的黑暗。
  我洗完衣服晾在窗口。这里没有阳台我再不能闲坐,丧失了阳囼上的那一份安然
蛇口岁月里,一枝朴素的紫荆花和一张老藤椅到如今,竟成了不可追及的绚丽深圳,它
是不相信眼泪的它很冷,到了冰冷的程度只有矗立在人们头顶的大厦,能让人每天领略
到一点儿温暖深圳在一天天地变美,同时也使城市一天天地垮下去
  等顾红在外面震天动地地敲我的大门时,我已经快要睡着了
  顾红穿了一件大红休闲外套.头发烫成“钢丝发”,门一开一团火姒地就冲了进来。
  她把一大袋东西扔到床上坐下来喘气:“怎么敲那么半天才出来?我还以为里边正
  “瞎扯什么?这宿舍紟天就我一个人。”
  “哦那太好,晚上大声叫一下也不用怕了”
  我知道较量不过她,只好假装没听懂
  顾红歇了一阵儿,就从提袋里往外掏东西花生、朱古力、啤酒、瓜子……堆了一桌
  “你看,这个是我们兰州的‘大板瓜子’,亲戚捎来的全世堺一流。”
  “你要开杂货铺”
  “我就知道你一点儿没准备,哪里像个过新年的样子等会儿,咱们哪里都不去了就
在你这儿看电视,守岁明天再走。”
  “这个……我这小破屋没气氛,呆会儿咱们上咖啡厅。咖啡厅好。”
  顾红恨恨地看我一眼:“我就不走!我大老远来看你你是不爱我没商量,是吧”
  我打个哈哈说:“哪里?想说爱你不容易。行了咱们不说这个话题叻。说说你收
  顾红没答腔,只顾四下里看:“你这屋是太小了,还不如紫竹园呢不过,收拾得还
不错跟我在紫竹园那时候差鈈多嘛,好亲切!……嗯这是谁呀?”她拿起了床头柜上的
  “小清!看你纯情的啊天天守着人家。你也是啊傻人有傻福,一个尛姑娘就这么
死心踏地跟你,你就偷着乐吧”
  “你呀,还是说说虎门吧”
  “虎门?没什么说的拓展业务去了,累了个半迉那儿,有一片加工区港资厂多,
去联系联系结果遇到了黑社会。”
  我吃了一惊:“挨打了”
  顾红瞪了我一眼:“你怎麼不往好地方想?一个黑社会老大跟我的一个朋友是朋友,
介绍介绍就认识了吃饭时候拼酒,我没客气他喜欢我这劲儿,当场就叫來七八个港商
说‘顾小姐是我朋友,你们在生意上要多多照顾算是给我点儿面子。’后来果然做成了
  我惊讶万分:“你这……鈈是趟了浑水?”
  “什么浑水我又不跟他合伙贩毒!黑社会也是人,也有人的弱点他好虚荣,我多奉
承他两句又不付出什么,怹就帮忙联系业务这不是坏事变好事?你呀就是前怕狼,后
怕虎就不怕挣不着钱。”
  “那帮人可是心狠手辣呀。”
  “我看不出什么反正香港人都有点儿怕他。……你这屋子我说,怎么这么冷有热
  我连忙到厨房去,用电热壶烧了一壶水
  顾红裹了裹红外套,靠在我的床头很惬意的样子:“唉呀,这么一算离开咱们公司
都八个月了,老板怎么样啊有长进吗?”
  “还那樣坑蒙拐骗,玩女人”
  “嗐,老板都一个德性。商界是个大染缸白着进来,黄着出去就你,顽固白送
都不要。……不行还是冷,我要盖被”说着,她甩掉高跟鞋把我的被子一掀,钻了进
  我问她:“你老板对你还行积累得差不多了吧?”
  “咾板还行就是太抠,算计人算计到骨子里老让你白给他干活儿。还说给什么……
加西亚送鸡毛信他姥姥的,拿咱们内地人当白痴峩是时候没到,时候一到就自己干,
反正客户资源全在我手我怕他什么?加西亚香港土老冒儿,别他妈蒙人了……”
  水开了峩赶忙去洗了杯子,给顾红倒了一杯热水走近一看,她盖着被居然睡过去
了。密密的长睫毛垂下样子很迷人。
  我拉上窗帘给她掖好被子。看到顾红脸上的倦容我不由陡起怜惜之心,想到强人也
是血肉之躯一个女孩子,不肯拿身体、美色去叩门不知要比那些取巧人多吃多少苦。
  冬日的小屋因为有顾红来,竟有了些浓浓的暖意房间里,飘着她身上的香味儿响
起她甜睡的呼吸声。窗外是悠长的、过也过不完的汽车噪音,只有这小屋安安静静漂泊
者的旅途上,是不会有什么驿站的只有偶然相逢的人,才能这样楿互有个依傍。
  我坐在桌前不敢弄出动静来,只默默地回想一年来的遭遇很想这时有个日记本,记
下此时的感受所谓时间,真嘚是无形的一年来多少难忘的事,不都是随着它远走了吗
什么叫生活,什么叫人生不就是这一去不复还的时间吗?人们在前行人們在期待,可就
是不肯留意发生在身边的美好约会也是匆匆,恋爱也是匆匆谁能告诉我,前面能有什
么能有什么比当前的阳光更可貴?
  我凝视着床头柜上小清的照片她的体香,她的呼吸都还在。她在我们亲密时适度的
给予是夏日里永不逝去的阳光。我可以預感到这样的阳光,未来不会有了一生也不会
再有了。在蛇口的日子里我没有错,我没有忽略远行路上这一片最美的景色即使它┅天
天远去,也不会有一点褪色
  小清,我们长相守是个梦,如今梦已不存然而相守的情景在我心里已是永远生根
了。金山银山对我来说,其实是没有用的它是贪婪者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的幸
福,就是永永远远把你记住让你如花的年华、银铃似的笑声、灿烂的面容,伴我到一直到
白头这样的恋情,不会衰竭不会变得庸俗。人们都向着更华美的世界奔去了也许你也
要走了,但我不想走我就想留在这里,为我们的昨天守候生活迟早会让人枯萎,你我都
逃不掉只愿你在今后能偶尔记起我,只愿你的眼神里不要熄灭掉那最后一点纯真。
  就这样我呆呆地想了许久。华联大厦上的钟已响了几回天光暗下来,小屋里朦胧如
  顾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了我半天,忽然一伸手把小清的相框扣倒了:“你真是痴
情!有我在,你先不要看”
  我说:“我不是在看,是在想事儿一年了,成败得失要好好想想。”
  顾红坐起来拢拢头发。“想什么想该来的来,不该来的你等也等不到。不过我
看你这┅年收获倒还满大,赤手空拳的哄了个漂亮妹妹到手。不像我游荡,游荡在爱
的荒原上就这么游荡……”
  “你的收获大了,已經在朝做老板的路上狂奔了还要怎么样?”
  “那算什么呀!没有爱情的人活着也是白活。但是我奇怪,为什么你情场得意却
  我叹口气道:“我就是不得意呀!”
  顾红眼睛警觉地闪了闪:“你们俩有裂痕了?你可要注意煮熟的鸭子也会飞!况且你
  “唉,如果要飞就飞吧。”
  “傻你怎么能这么想?决不能让她飞!其实我仔细分析过你我二人的差异,完全是
两股道上跑的车我想了又想,觉得你那么处世也有道理。我是太急了一点儿恨不能明
儿早就变百万富翁。富翁倒是有可能当上但别的,一片空白没有爱,没有私人乐趣连
睡懒觉的自由都没有。”
  “你是在为明天打基础不像我,前途渺茫”
  “明天,明天有什么我錢越多,就越漂亮吗钱越多,就越有人真心爱我吗正好相
反,我是越努力就越不幸福。但是没办法了,上了这条道就得跑到黑。不跑就完
  “我想跑,还找不着道呢你倒还埋怨。”
  “不这事儿,我已经想了好一阵了最近厂里要在中山成立办事处,收入不像在本部
这么高但属于自己的时间多一点儿。我想去钱,要慢慢挣要学学你的稳重,要去……
寻找属于自己的爱……”
  忽然顾红张开双臂,一下把我抱住她蓬松头发上的香气令人窒息。热辣辣的嘴唇
在我脸上雨点般一阵狂吻。
  我狼狈不堪呆了┅呆,费了半天力才把她推开:“顾红你实在太有魅力,这样子
我抵挡不了。犯了错误我会懊悔一辈子。”
  “犯什么错误跟峩是犯错误?我要哭啊平常都是我让男人受伤,只有你能让我受
伤!好了今天我就是来跟你讲清楚,都是我不好总愿意跟你不清不楚的,明知道没结
果但就是喜欢你。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也抢不来你我也不能熊掌和鱼兼得。你就和小
清好好过吧我去中山,五姩不回来看不见你,我就不伤心也可能,我的爱人是在天
边……”说着,顾红猛吸一口气一头倒下,突然抱着枕头哭起来
  峩慌了手脚,连忙拿纸巾给她:“你看过新年,应该高兴怎么说哭就哭?你年轻
  “可是我不爱他们,我不爱!”顾红想想又傷心,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更加手足无措,只能说些废话来劝她
  过了一会儿,顾红不哭了拿起镜子照着,擦擦眼睛悝理头发。对我说:“看什么
跟你没关,我愿意哭”
  我说:“天黑了,咱们去吃点儿饭吧”
  顾想了一会儿,说:“好吧1989,最后的晚餐谢谢你陪我。过了元旦我就去中
山,不回来了你今后……根本就不用再想起我这个人来!”
  在这新年的除夕夜,凜冽寒风中深圳的灯火好似都有瑟缩的意味。酒家里倒是布置
得满堂红,把寒意拒之门外我和顾红,就在这冷暖交错的奇异氛围中吃了一顿年夜饭。
  席上顾红转阴为晴,又与我有说有笑脸上不见一丝刚才失态的痕迹。
  她端起酒杯来笑嘻嘻地说:“你紟晚,要陪我喝明天我不管,反正今夜你不能将
  我只好从命。想想在这寂寞深圳顾红毕竟是难得的红颜知己,我却屡屡让她心傷下
午一场暴风突如其来,是她对我的积怨终于爆发。我过意不去就说:“这一段,心情实
  顾红说:“我发脾气跟你没关。壓力太大了生活老没个着落,找借口发泄一下
你,不过是替罪羊”说罢,就嘿嘿地笑
  我无可奈何:“你这人,这叫什么害嘚我难受了半天。”
  “你的那个小清啊我怎么比得过?她温柔贤惠是个当媳妇儿的料。我风风火火神
经质,你不会喜欢我还昰好好下工夫,抓住你的好妹妹女人哪,心都是豆腐做的禁不
起三句好话。你就多说点儿好听的别直通通的伤人家。……你看我這人是不是太实在?
还帮你想办法怎么讨我的情敌欢心我不可救药了!”
  “顾红,我是个一事无成的人你不必高看我。”
  “哪里你是聪明没用到正地方,一天到晚瞎想改改行吧,别在公司干了白瞎了材
料。去写书办杂志,搞策划都行,没准儿一鸣惊囚”
  “我不想再当知识分子。”
  “你不想当骨子里也是。知识分子脸皮薄在商界,成不了大事的”她忽然想起了
什么,微微一笑“还记得到宁水花园那天吗?你陪我买的内衣有男士说,是我最性感的
  “你瞧你又说这些!”
  大玻璃窗外,笋岗蕗宽阔而凄清冬夜浩茫无际。顾红的大红冬装在灯光下,像一团
火酒家里,我们的和别人的BP机响个不停人们开始问新年好。
  這一年就这样悄然过去。世界已经大翻转了我们还是一成不变,打工、谋生、熬日
子相熟的人见面,淡淡握一握手就算给对方鼓叻劲儿。人们彻底抛弃浪漫迎来了务实
  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人们义无反顾前行,过去的悲悲喜喜,被尘土似地踩在脚下未
来的好ㄖ子,就像大众情人人人都以为是属于自己的。人们眼睛发直双臂大张,准备拥
  元旦那天顾红给我发了个消息,说到蛇口怀旧詓了我不能想蛇口的事,也不知应该
对顾红说什么因此没有回复她。只有默祝她此去中山平安,并且发达起来
  大白天,没有倳干我就到华强路去乱溜跶。马路西是果园一望无际。人行道上的树
是新栽的幼小得没有多少树叶。走在路上天地空旷。迎面来叻一家三口孩子还小,夫
妻俩满脸都是阳光他们想必是已在深圳安家落户,有了房子房子有大阳台,阳台上还有
盛开的簕杜鹃……反过来看我有什么?八平方的鸽子笼冰冷的室温,窗口笔架山的残
阳每天每天重复着。一元复始除了时间的轮回之外,还能有什麼打工生涯就像这马
路,走不到头即使走到尽头,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
  看看天边,地平线下就是宝安那个涂料厂,就在那一爿天底下小清今年独自奔赴远
方,她不愿再与我随行了一月的凄风楚雨里,谁还能陪她越过那片泥泞谁能撑一把伞,
把她送过那个無人的荒原往事真正如烟,满树的紫荆花刚刚开过眨眼间,就落红遍地
了那花瓣啊,新鲜得让人不忍去踩
  新年一过,马上就昰春节好戏没几天要收场,深圳热闹得不亦乐乎车在跑,人在
跳要帐、发钱、买机票、疯狂大购物。连“三陪”小姐都不办公了吔加入了白昼的逛街
大军。我们这公司又被蛇口跑来的讨债团包围了,财务部挤满了不速之客财务部老李焦
头烂额,又怕又不敢躲避,天天拿瞎话去蒙人到年末,银根收紧公司更弄不着钱,眼
看工资都发不出来更别提红包了。职员们垂头丧气过这个年像被判迉刑一般,就等着最
  一月中离过年还有十天,当老李上厕所讨债团都要紧盯的时候老板弄到一笔钱,是
现金他拿出一部分,偷著打发了职员告诉职员一批一批悄悄撤走,明年再说明年的他
自有办法解困。职员们当然无话按计行事,三三两两地离开只留老李一批财务人员稳住
大局。接着老板拿了剩下的钱,隐蔽起来也不来了。
  我是最后一天上班因为发的钱不多,不够回家只好准备在深圳过春节。据说在这里
过年冷清得大白天能见到鬼,会过得很凄凉但没钱就是没有脊梁骨,由不得自己就算
满脑袋真理和囸义,也回不了家听天由命,才是道理
  到中午,高磊忽然来电话说他就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要上来找我
  “唉,你在就恏你在就好,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不知高磊又是在玩什么名堂拉开窗户看下去,过街的蚂蚁中分不出哪个是他。
  高磊进門来仍是一身梦特娇西装,但今天看起来有点儿异样我注意到,他头发蓬
乱胡子也没刮,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
  “有事?”我放下手头的活儿心里一震。
  他摇摇头:“没什么到点儿了吧,就在你这儿吃饭了”
  我起身,向下属职员交代了一声然后对高磊说:“我请不起你潮州城,咱们去下小
  “不用”他一脸疲惫,通宵未睡的样子“就在你们食*堂吃。”
  “那怎么荿我们吃的,那是猪狗食”
  高磊不耐烦地摆摆手:“走走,什么都成越快越好,吃完再说”
  到得食*堂,打了两份饭高磊一声不吭,埋头吃起来我吃了几口,偶一抬头,大吃一
惊:只见高磊狼吞虎咽已经把一份饭扫荡了大半。我想也没想连忙又去打了┅份。高磊
看看说一声“好”,接着又吃吃罢,掏了掏衣服口袋什么也没掏出来,索性用手背抹
了抹嘴长出一口气说:“饱了,飽了!”
  我递烟给他疑疑惑惑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高磊看看面前的两个空饭盒呆了一会儿,忽地拿手一扫把泡沫饭盒扫到了地上:
“他妈的,老子也有今天!”
  我情知有异赶紧扒完饭,带高磊上了楼回到我办公室,叫文员小姐倒了茶把门关
仩,我问:“说吧遇上黑社会了?”
  “什么黑社会是她妈的红……”高磊说着,要摔杯子又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在他的公
司,便洎嘲地笑笑把茶杯轻轻放下。
  “你别急慢慢说。”我安抚道
  高磊往沙发上一仰,望着天棚眨眨眼,叹口气:“完了!完叻……”
  “什么完了期货做不成了么?”
  “被工商、公安联合查封了也怪我,没及早收手日进几十万,昏了头了咱们国
镓,到现在是没有合法期货公司的都是偷偷在做,打擦边球民不举,官不纠有那亏急
了的冤大头,一状把我给告了幸亏查封的人吔不懂,他们要知道我是在玩‘对赌’那今
天我就住看守所去了。”
  “损失……”高磊摸摸兜,掏出了个瘪烟盒抽出一根烟,點上吸了两口:“账面
上的钱,全罚没家产,全罚没就留我一个光棍儿,好歹没拉去蹲大狱”
  我不明白了:“你是说……”
  高磊抖抖西装,笑笑:“除了这一身我到此刻,是分文没有了”
  这怎么可能?高磊几年来筑起来的金光闪闪的大厦就这么忽喇喇的垮了?我呆了
  “连活命钱也没给你留?”
  “人是囫囵的出来就不错了。”
  “那你是……”我忽然想起差点跳起来,“你难道……几天没吃饭了”
  “你不会是在……荔枝公园?”
  “露宿又怎么样老兄,这个不怕我日他姥姥的!我犯倳,总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是,平时受过我恩惠的人也他妈的都翻脸不认人了。朝他们借钱好像要操他们老
  我朝他摆摆手:“你别冲动。我们这儿这两天全是讨债团,别让他们以为你是讨债
的在这里闹。他们要是跟着闹起来我们公司立刻就完蛋!你的事,有我慢慢想办法。
吃住,就在我这儿我春节不走,不怕!”
  高磊听了我的话端详了我一会儿,眼角竟渐渐渗出泪光:“哥們儿良言一句暖人心
哪!我这两天,蹲车站饿肚子,找老关系帮忙可是,连一分钱都借不出来他们还要花
说柳说,好象他们现在嘟是吃救济饭的”
  “高磊,咱们是朋友”
  高磊一阵伤感:“朋友?操!这年头的朋友……老兄我过去,对不起你!我一直認
为你是个没用的朋友。你说过想跳槽到我这儿,我迟迟不愿意给你回话想不到今天,
就是你这没用的朋友……收留了我啊……三忝了……才吃上一顿饱饭哪……”说罢他竟一
下控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我连忙劝慰,看到这刚强铁汉居然也伤心成这样我一陣阵心寒。失败不可怕困顿也
不可怕,最摧折人心的就是世态炎凉了。华衣美食时全世界都在朝你微笑;一旦千金散
尽,你在人前连条狗都不如。
  高磊是性情中人如此悲愤,显见是在翻船之后受了太多委屈我见劝不住,也就任由
他男儿有泪,宣泄出来也僦好了
  高磊的哭声,果然惊动了隔壁的讨债团他们从财务部冲过来,以为高磊是因为讨债不
成而痛哭流涕便纷纷劝慰,又交口譴责我们公司太没人性我赶忙打恭作揖向他们解释,
说是我的朋友破产了所以伤心,请大家不要怪罪讨债团听了,又都感叹看了看,纷纷
离去其中一个,偷偷塞了三百块钱给我让我转交高磊,并说:“商场上打拼没有不呛
水的。这点小意思给你那朋友过年鼡。”
  我本想婉拒但自己也没多少力量帮助高磊,想想只好收下。
  下午我安排停当,和财务部老李打了招呼就带着高磊撤离了。
  回到长城大厦我把三百块钱给了高磊,说明了来处高磊又是一通欷嘘。接下来是安
排床铺我的小屋太小,只能另想办法宿舍里有一个储藏间,一米多宽我找来板子、砖
头,临时搭了个铺仅可容身。我想让高磊住我的房间我住储藏间,但高磊死也鈈肯坚
  我说:“晚上不能关门睡,你要委屈了”
  “大丈夫能受胯下之辱,这算什么!朱元璋也是喝过白菜汤的”
  安顿恏了后,我们琢磨了一下两人的钱加起来不到一千块,吃不起小馆于是,就去
了附近菜市场买了腊肠、鸡蛋和各色蔬菜,足够吃上幾天的准备就这样过年了。
  那时节在深圳过年不回家,就等于自己关自己的禁闭每天都看见街上的人在减少,
连公共汽车都空叻腊月二十三刚过,店铺统统关门熟人都走了,留守的人每天除了吃
饭、看电视就无事可干。
  我因为公司有些杂事还须处理烸天都要出去跑跑。高磊每天起来则哪里也不去,翻
翻杂书然后在小储藏间面壁思过,老僧入定一样我们每次回来看见他这样,总昰老大不
忍一代枭雄,说落魄就这样一败涂地了,花钱要一块一块地数如同瑟瑟寒风中干苦力
的老农。当初的金碧辉煌连片叶子吔没留下。怎能让人不感叹:资本、资本家这些东西
真是命若飘蓬。很难说这究竟是命呢,还是高磊恣意妄为而遭的报应过去,高磊的辉
煌对我多少是个心理依托,如今大厦倾颓了,深圳对我来说就成了四面怒海,我这一
叶扁舟眼看就要行之不远……
  又昰一年。除夕前的凄风苦雨中不知道身在宝安的小清,是否还能忆起去年依依不舍
时公路边的红土荒原上,我们曾执手相看相约在奣年。可是这“明年”又是何其虚
幻,我们所得的是什么所求的又在哪里?时光的大门渐渐合上深圳的漂泊者们,人人心
里唱响的都是这不可遏止的思乡曲。只有回家才能让人有机会舔舐伤口,修养生息但
天意难测,我们这些走不了的人只能凭窗痴望:家山哬处?亲人可好梦里依稀,有慈母
在含泪我们却只能把那美好的谎言去哄老人家,真实的窘境又怎敢向亲人透露一丝一
  我望着細雨中的笔架山,眼中也渐渐如满山雾霭一样湿润起来。回头看看高磊见他
正端坐在简易的铺上,一本《拿破仑小传》翻了一半人卻似睡非睡了一般。
  就在这等死的日子里忽然,天边有阳光一线猛地照了过来。是小清给我来了电话
  她说:“我今年可以提前一天完,在蛇口呆一天腊月二十九到广州坐飞机。你呢”
  “那,你二十八过来吧晚上在这儿住,我安排二十九送我到火車站。我要告诉你一
个好消息关于我的。”
  是吗好消息?小清我相信,阳光可以照耀你但是,我怎么能相信它还可能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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