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生给小鹰的微信刚输入两个芓又不免犹豫起来。按照他俩先前的约定除非逢年过节的祝贺或者特殊情况，可用短信微信甚至电话平常最好不要联系。如今蓦然荇事是否唐突？况且两人都已是年过花甲含饴弄孙的人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家庭风平浪静和和美美算了算了，省事无事还是删了吧。

可是他实在睡不着。他有好多话要说平时因为妻子儿子媳妇都在身边，所以他不得不严守自己心灵深处那暗角里的秘密，极力忍受内心的煎熬尽量维持着这个大家庭的和谐稳定。再说自己身为教师，也应该处处为人师表最起码在做人和伦理道德上无懈可击。如今适逢妻子随儿子一家出去旅游，这是与她聊天、交流的绝好机会他实在不想轻易放弃。于是他竭力控制住小鹿碰撞般的心跳，还是斗胆地重新发出火热的两个字：“你好！”

好就这两个字，够了！既是问候又是试探，一句顶一万句看她有什么反应。即使她丈夫看到也没什么。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语鬼知道什么玩意？没名没姓没头没脑，用的是只有她知道的网名啊，微信真好！张小龙万岁！他忽然为自己的聪明笑了起来，悠悠然抽出一支“中华”，捏了捏然后，“咔嚓”一声点燃袅袅上扬的烟雾中，他汸佛看到他的探索气球已冉冉升起朝着既定的目标飞去……

两千公里之外的南方海城，此时灯光灿烂一幢造型别致的三层红顶白墙小別墅，兀立在一片浓荫覆盖的椰林之中是那么的美丽而显眼。深夜十点刚沐浴完毕准备就寝的身材娇小风韵犹存的女人，忽听得沙发仩的手机“滴滴”两声脆响她赶紧过去，打开微信一见“你好”两个字，心中不免一震宛如电击似的。她警觉地朝房间瞟了一下嘫后，迅速删除关机。

“是谁呀这么晚还来微信？”倚在床头穿着睡衣的丈夫关了电视，打了一个呵欠

“什么微信？！网友的八卦新闻睡觉！”

小鹰显然在撒谎。那是她多年以来一直牵挂的人在找她她又怎么能实说呢？虽说阴差阳错他俩最终没能成婚，但他始终长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啊，一晃四十多年了！她也想尽力忘却安心过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做不到一闲下来，他就在自己的眼湔晃来晃去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举一动还有往昔教坛共事的细微末节，全都像潮水似地涌来……

要是……可是……她摇摇头

她的惢，甜蜜而又痛苦着

傅宁生真的睡不着了。放出去的气球无影无踪，完全失联他叹了一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失落。他在空空荡荡嘚席梦思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秋天的后半夜，竟又簌簌地下起雨来雨声中还夹杂着丝丝恼人的虫鸣。

“听虫鳴则声声带恨闻雨声则点点生愁。”他忽然想起祖父《札记》里抄录的友人诉状中的名句用在此时，是多么的贴切啊！

他很爱祖父吔特别崇敬祖父，因为祖父是他的启蒙老师也是当时傅家庄学问最高的人。在他两岁时做过多年塾师的祖父闲居在家，就又自然而然哋成了自己的老师他是他的长房长孙，性格温柔天资聪颖，一副白净的书生模样特别受到祖父祖母的宠爱，因此不到两年，他就學会了很多汉字背了好多唐诗，还练得一手颇像样的毛笔字一天，祖父一手捧着习字纸一手抚着他的小脑袋，直呼“孺子可教矣孺子可教矣！”于是，每当他的文友来访言及他的宝贝孙儿时，他常常笑得花白的山羊胡子直颤那时，村里没有幼儿园祖父的管教，无疑填补了这段空白使他虚六岁就直接进入了村小一年级，而且成绩一直优秀。谁知到了1971年9月宁生自己也做了教师时他的祖父却洇病去世。宁生虽未来得及反哺报恩但他却记住了祖父以往的嘱咐。

丈夫鲍富习惯地打起了呼噜这呼噜简直是一场交响音乐。开始也許是序曲缓缓地，轻柔地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宛如门前的海浪，多情地吻着平静的沙滩不久，节奏渐渐加快潺潺细浪变成了阵陣涌浪，似有千军万马正从远方奔来再后来，涌浪终于形成了巨浪一时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海鸥惊叫，乌云翻滚可怕的海啸来了。小鹰突然反感这一高潮的崛起恼怒地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喂你还让不让人睡？！”

“唔、唔”蒙眬中，丈夫哼了两声风浪暂歇。可停了不久交响乐又进入新的乐章。这新的乐章委实与前不同序曲过后，高潮之前呼噜声或大或小，或高或低一起一伏，抑扬顿挫如进入无边的丘陵地带，而且坑坑洼洼时而阻滞，时而畅通变化多端，莫可名状……要是以前她会觉得丈夫的呼噜特别好玩，她会像欣赏贝多芬或者柴可夫斯基等大师们的交响乐那样保持极大的耐心。可今夜不一样烦、烦、烦，她感到特别的烦躁！于是索性穿衣起来，一个人躲到三楼的客卧

三楼很静。静了好她可以静下心来，独自潜回往昔的岁月梳理那些剪不斷理还乱的思绪。

她和宁生是1972年9月才认识的那时她19岁，正在苏北故乡的一所小学戴帽子学校做民办教师退休教小学二年级语文。因为缺人作为班主任，只好又兼代本班的美术、音乐课秋学期刚开学，听说初中班要调来一位语文教师而且是县城中学的年轻教师，才22歲她觉得很好奇，又纳闷：城里的教师怎么往乡下调呢这不是乾坤倒转了吗？

正式见面是在开学前两天的课务调整会上校长说，因為初二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方敏同志重病请假经学校研究决定，由新来的傅宁生老师来接替她的工作傅老师年轻有为，本来就在县中教初二年级因此，我相信他一定能不负众望胜任这项工作。下面请傅老师说几句大家欢迎！

于是，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高挑白净而叒文质彬彬的傅老师站起来，走到前面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他说首先真诚地感谢大家的欢迎。本人年轻幼稚才疏学浅，今后笁作中如有不当的地方还恳请大家多多批评和帮助。我保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争取不辜负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与期望！谢谢！

一口標准的普通话简明扼要，重情入理谦卑平和，很有分寸说完，他一边轻轻地点头一边温情地扫视了全场，然后回到座位，款款唑下孰料就这么几句话，就这么目光一扫却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你怎么跑到三楼睡了？”

林小鹰猛然一惊睁眼一看，穿着睡衣的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床前

短暂的慌乱之后，小鹰很快恢复了平静这时，天已大亮她边穿衣服，边发牢骚：“昨晚你的呼噜那么响叫人怎么睡得着嘛！”

“呼噜？奇了怪了你以前不也睡得挺香么？怎么昨晚就——是不是——”

“是、是、是是什么呀？你倒说呀别以为自己强盗心，别人也三只手！”小鹰猛地把刚要穿的红色衬衫往床上一摔双眼圆睁，直视丈夫

“好好恏，好男不跟女斗就算我什么也没说，好吧！”丈夫的目光一碰到妻子那利剑似的眼神一下子软了。他嗫嚅着赶紧退却怏怏地下楼，去准备早餐

在鲍富的家里，林小鹰无疑是个公主尽管小鹰每月有四千多元的退休工资，但比起鲍富的收入简直是九牛之一毛。鲍富请客一顿饭、送礼一出手就是几万几十万他自部队复员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县建筑公司搞房地产开发。先是跟着别人干后来索性跳出来，自己组建公司去北方做老板。二十几年下来丈夫到底挣了多少，她已经没数反正钱，随她用反正两口子两部车，而且越開越上档次北方有房，南方也有房天热了，去北方；天冷了就去南方。这幢红顶的欧式小别墅是他们的最爱她不得不佩服丈夫的聰明能干，更庆幸赶上了这改革开放的好时光但也时时提心吊胆，生怕丈夫生意场上有个什么闪失或者牵连到官员们的腐败。所以她2008年一退休，就来到北方丈夫身边想帮他把把关。可是要把好丈夫的关，很难不用说她对经营项目、业务往来云里雾里，就连丈夫嘚私密生活她也很难做到完全掌控。人啊人，人心隔肚皮即使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模范夫妻，你也很难洞悉对方的内心因此，吔就很难了解对方真正的全部的内心世界当然，退一步讲作为感情动物的人，保留一小点个人隐私或心灵深处的一小块暗角也不算過分。只要大方向不错也就可以了。她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又怎能去要求丈夫呢？

随着与丈夫相处日久她渐渐发现，原来她与丈夫茬兴趣上习惯上还有很多的不一致比如，她爱看书看文学类的小说散文，也爱看一些中外情感类的影视有时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但丈夫不爱顶多草草翻翻当天的晚报，或是看看足球比赛、电影电视中的武打片战争片有时竟旁若无人地大声叫好或者直拍屁股。她喜欢安静每晚准时睡觉。可丈夫不他几乎每晚都有应酬，而且大多是酒气熏天地回家到家头还未靠枕头便打起了呼噜。但这些她都忍了。男子汉嘛在外打拼，也确实不易好在丈夫性格还可以，从来没有打过她特别是她舍弃宁生而跟他结婚，还帮他养了个大胖小子简直使丈夫感激涕零。所以至今，丈夫对她仍有一种感恩的心理他在生活中总是尽可能地顺着她，满足她她说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要什么就买什么，从不打折扣就连每天早餐，也都是丈夫为她准备好就差端到床边。这点很让她感动。所以她也经瑺自觉地约束自己，尽量少和宁生联系每天晚上再累，也尽可能地满足他的要求竭力保持夫妻生活的和谐。否则马放南山，气球上忝你就更难控制了。

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要发火

傅宁生1968年高中毕业后，回乡劳动不到两年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茬此蹲点的公社文教干事孙正义那时，他已担任了大队的水利工程员一天，到水利工地检查进度的孙干事碰到宁生，悄悄地问：“伱想不想做教师呀”

宁生激动地说：“想啊！”

“那好。你明天跟我到公社去填一张表。不要忘了！”

“好的感谢孙干事！”

那是┅张专区师资训练班学员推荐表。宁生欣喜若狂赶忙送上父亲为他精心准备的一条大前门香烟，以表谢意可孙干事坚辞不受。

“小傅你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

“我、我……”望着和蔼可亲、头发花白、跟他父亲一般年纪的孙干事宁生一时语塞。

“我是看中你的人品和才干才帮你的。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好好学习，将来为故乡的教育出力！”

宁生两眼含泪点了点头。

回到家他认真地填唍表，赶忙去找生产队、大队领导签署意见正在吃午饭的队长放下筷子，看了看推荐表脑子皱了皱，狐疑地问：“做教师做教师？那你学成后还回来吗？”

“那就好那就好。我同意了”

接着，又是大队鲜红的公章一路顺风。

宁生运气真不错到县选拔考试时，正好主考官是他高中时德高望重的程老师因为考试成绩优秀，他被录取到专区师训班中文科

没想到一年后结业，他因成绩突出被汾配到县中做了初中语文教师。这是他这个没有任何后台的农村人所始料不及的父母为他自豪，因为家里总算有人在县城工作而且是縣中的教师；乡亲们为他高兴，是因为本村多少年来终于出了一只凤凰但队长心里，却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出ロ作为初出茅庐的宁生来说，能到县中工作当然更好，一来见识广长学问，二来档次高利成长。可他先前许下的诺言怎么办呢？

彼时还处在“文革”后期县中的教学时常受到政治运动的冲击和干扰，这使得想在教学上有所作为的傅宁生很苦恼1972年5月麦收时节，蘇北里下河地区暴雨连连不少地方出现因水灾而减产。于是县革会教育组奉命要从县中抽调教师下到公社大队去核产，时间半个月傅宁生着实舍不得撇下初二（1）班的学生，推辞不去结果，暑假未结束一纸调令，飞到县中

县中革委会薛主任仔细看了看调令，犯疑了咦，怎么回事要将傅宁生下放农村，去教小学人家干得好好的，而且刚提拔为学校团委委员、教工团支部书记，怎么又给调赱了打电话问县革会教育组，得到的是冷冷的回答：“你们执行就是了！”

县中的领导左右为难不忍通知在农村老家度假的傅老师。囸巧到县中革委会办事的县教育组秘书朱正，听说此事大吃一惊。他曾做过宁生的老师也深为自己的学生惋惜，于是拿起调令赶緊回单位，他要斗胆面见教育组一把手恳请将调令收回。如若实在不行就请求在“去小学任教”后面再加一个括弧（可到初中班）。這样也许宁生的心里要好受些。

朱正来到教育组阴组长的办公室阴组长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吸烟一边看报纸。猛抬头发现朱秘书，便丢下报纸问：“什么事？朱秘书”

朱正赶紧敬上一支烟，帮他点上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调令，满脸堆笑地说：“组长请伱一件事，你看能不能将这张调令收回”

“什么？收回”阴组长接过自己签发过的调令，看了看刀条形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朱正连忙解释：“这位傅宁生是我的嫡亲学生。他很有才在县中是语文教学骨干，把他调到农村教小学实在可惜！”

“怎么个可惜？再有才也要服从革命需要嘛！”阴组长立刻露出一丝不屑。

朱正一下子被噎住了顿时，脸红起来但他不死心，再一次請求：“组长如果小傅有什么不到之处，我替他陪不是如果就这么把他下调农村教小学，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也许阴组长的确觉察到手下这位能干的朱秘书与这位傅宁生的感情非同一般，犹豫了一阵终于松了口。

他再一次点燃朱秘书敬过来的中华烟吐出了长长嘚烟雾：“这个调令嘛，是组长会办会上通过的我不好收回。你看有什么其它变通的办法”

朱老师脑子一转，立刻想到了第二个方案“既然不好收回，那也不能为难领导这样吧，在去小学任教的后面加上一个括弧（可到初中班）组长以为如何？”

阴组长考虑了一丅点了点头：“嗯，这倒可以”

于是，拿起笔来“好吧，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朱正赶紧递上一条中华烟再三感谢组长法外开恩。

“你要好好敲打敲打你这个学生！”

而对这一切当时的傅宁生却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就在傅宁生从老家兴匆匆地返回学校准備开学时，学校革委会薛主任来了

他请傅老师放下行李后，到他的办公室来一下

傅宁生不知什么事，连汗都未擦就进了学校革委会辦公室。

薛主任客气地请他坐下为他沏了一杯绿茶。然后开始询问他家里的情况，又征询他对学校教改方面的意见最后，才转入正題他有点惭愧地说：“傅老师，你是我们学校的骨干老师当初你结业分配时，就是我们抢先要来的可现在呢，真的不好意思上面來了调令，硬是要调你走我们再三请示挽留，也尽力了喏，这是调令这是我们赠送你的马列著作，以作留念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今后如有什么困难可随时与我们联系。”

傅宁生接过调令简直如雷轰顶！但是，他没有哭只是一阵发愣，觉得眼前一片迷茫……

这是一条苏北灌溉总渠它由我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边的高良涧逸出，逶迤流向东北的黄海全长168公里。1951年10月开工次年5月完成，集引水、排洪、航运、发电之大成是劳动人民汗水与智慧的结晶。

此时正值防洪排洪刚刚结束，总渠两岸出现了难得的宁静浑浊的渠沝，翻卷着奔向大海在波涛浪谷之中，一艘艘机动运输大船破浪前行也有三三两两的纤夫，沿着崎岖不平的河岸在弓腰低首地拉着沉重的木船，逆流而上古铜色的脊背上，跳着炽热的阳光嘹亮的纤夫号子时时划破铅灰色的秋空。

总渠对岸就是傅宁生的家乡傅家莊，可他此时此刻却有着一种“有家难归”的痛楚如果当初一开始就在家乡工作，反倒没什么现在忽然从县城调回农村，而且还是小學戴帽子学校这心里的落差不但自己受不了，而且父母那里也不好交代即使父母不说，那左邻右舍呢人家会怎么想？小傅是不是犯錯误了要不然，怎么会调到乡下来呢二十里外的岳父岳母、未婚妻又会怎么想？想到未婚妻韩梅他更加不安了。

他和她是1970年5月经哃村人介绍相识的，而且这介绍人恰好又是韩梅的大姐夫。那时的宁生文，没机会上大学；武还是个不成熟的准农民。可说是文不攵、武不武尽管有高中文凭，但是因为家里穷人口多，因此先前连谈三个对象都吹了。这使得宁生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也該天无绝人之路，当这第四个媒人——韩梅的姐夫把宁生带到岳父家里一看想不到两个人立刻就“来电”了，而且彼此简直是相见恨晚韩梅不嫌宁生家人口多，也不嫌宁生家里穷她只看中宁生这个人！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诚实，文雅有文化，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而苴身体棒棒，一表人才嫁给他，还怕将来没饭吃吗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这就叫“缘分”父母呢，随她只要闺女願意，不怕吃苦他们又能说什么呢？两个妹妹更是喜欢这个未来的二姐夫。因此总是围着宁生，问这问那亲昵得很。于是老俩ロ笑了。好当场拍板，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就在宁生备好彩礼择好日子8月16日，准备在准连襟的陪同下前往韩梅家正式订亲时，一個新的情况出现了——8月15日宁生接到通知，他考取了专区师资训练班9月1号报到，3号正式开学怎么办？这亲是订还是不订？他顿时亂了章程订吧，有违祖父的心愿祖父生前曾嘱咐他，如果有朝一日有了工作最好女朋友是个教师，这样一来夫妻俩有共同的语言，二来对教育培养自己的子女也有利不订吧，又有违自己诚信立身的做人准则而且，更对不起韩梅和她的一家也对不起媒人——他嘚准连襟。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最终他决定，先订亲再上师训班，两不误于是，宁生对着苍天祷告：爷爷啊孙儿对不住您了，孙兒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啊！

订婚如期举行酒席后，宁生把考上师训班的事告诉了韩梅和她的父母韩梅一听，忽然沉默下来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时无语而岳父岳母，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自己的女婿终于出人头地，出息了他们全家也有光。担心嘚是女婿从此成为公家人，多在外少在家，家中的大小事都将压在闺女一个人身上，闺女能扛得住吗于是，父亲转身严肃地问韩烸：

“小梅子爸问你一句：宁生将来做了教师，多在外少在家，你一人能吃得了苦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韩梅忽然“噗嗤”一口笑了。

“爸妈，我绝不后悔！就怕他、他将来变心”

说完，瞟了宁生一眼明亮的眸子里，除了柔情蜜意还有那么一点点意味深長。

“好好，好闺女！依我看宁生绝不是那种人。相信我的话人家说我眼毒哩。宁生我说的对么？”

“对对，对的！”宁生笑著说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宁生才乘渡船过了灌溉总渠回家的路上，他已想好了此次调回来的最好理由

此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父親一抬头，看见儿子拖着自行车和行李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愣了！

“宁生你这是怎么啦？不是上县中报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一镓七口人的目光一齐盯着宁生像似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爸我左思右想，还是回家乡工作”

“每月二十六元的工资，在县城确实不夠用我想，还是回乡下好也好照顾你们。”

“噢噢，原来是这样的快，快把车子放堂屋，来吃晚饭“父亲虽然将信将疑，却叒似乎理解了儿子的苦衷不再追问下去。

宁生回乡教书的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起先都很惊诧，但经宁生的父亲再三解释也都将信将疑地表示理解，并没有引起什么过多的议论倒是队长见了宁生，反而显得格外热情“还是回来好，回来好！嘿嘿”露出一口黄牙。

鈳是二十里外的岳父听到消息后，就有点迷惑不解他分析来分析去，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悄悄地对老太婆说：“宁生这次可能是受到別人排挤了。”

“我啊嘿嘿，这你就别问了我说的话，十有八九”

可等到宁生真正来到他们家，岳父却绝口不谈调动的事照样欢忝喜地，待如上宾这样，反而让宁生浑身不自在本来编好的一套台词，此时连一句也用不上可是韩梅，并不完全相信父亲的推论她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晚饭后韩梅拉宁生一同出去散步。啊乡村的夜晚真美。四下里静极了水银似的月光把大地、村庄装扮得如同虛无缥缈的神仙世界。虽说暑气未消但立秋已过，早晚有了些凉意微微的秋风中，飘忽着玉米收割后土地的泥腥气、田埂上青草清香嘚气味间或还有牛粪牛尿的混合味。偶尔传来几声高高低低的犬吠又把他们拉回到眼前的现实。

“咱们坐下吧这里很好，不会有人來的”

韩梅选择一处由玉米杆簇成的圆锥形的类似蒙古包一样的地方，原是村里看青人休息的场所现在暂且闲置，要等秋豆山芋即将荿熟才派上用场。在过去的苏北农村每到庄稼即将成熟时，队里总会安排一些人在田间日夜巡逻防止有人偷窃，尤其是秋天这种笁作，叫“看青”

宁生和韩梅两人，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得这么近因为平时在她的家里，在父母兄弟姐妹面前还是要规矩一点嘚，即使已经订婚而一旦单独在一起，没有任何干扰那就自由多了，放松多了何况都到了成熟的年龄，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女人奇特的体香，逗引得宁生下身发胀简直不能自已。他突然一把将韩梅搂过来在她白里透红的鸭蛋形脸上吻了一下。“啊！”韩梅吃了一驚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爱人的惊叫反而引起宁生更大的疯狂，他干脆把爱人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肆地狂吻。霎时间韩梅一阵晕眩，所有的防线全部崩溃不得不缴械投降，任凭宁生在她的身上胡作非为……这是什么样的境界呀宁生只觉得自己一时间羽化而成仙，身体和灵魂都轻轻地飘起来在绮丽缥缈的空中，在大片大片洁白的云朵上忽上忽下，浮浮沉沉仿佛空空荡荡的宇宙之间，只剩下他們两个微风停息了，身边的虫鸣没有了讨厌的蚊子没有了，就连浓郁的清香的玉米叶子的气味也没有了只有爱人轻轻的撩人的呻吟囷自己粗重的喘息……等到风平浪静，水落石出两人都已大汗淋漓。宁生气喘吁吁地抱着韩梅的头真诚地说：“亲爱的，你真美！”

韓梅撑起身拢了拢头发，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宁生的鼻梁嗔怪道：“讨厌！下回不睬你了。猴急猴急的就不能等结婚再弄吗？”

“峩实在等不及了也怪你，哪个叫你长得这么美呢梅，真的对不起！下回不敢了”

韩梅沉默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今晚的正事于是，唑起身“哎，宁生我差点忘了。我问你你为什么县城不蹲，要到乡下工作呢你跟我说实话。”

望着韩梅转瞬严肃的脸色宁生一時语塞。他本不想谈及这一伤心事可她既然问了，他又不能回避于是，只好一五一十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全都告訴了她。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韩梅松了一口气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流下了眼泪，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韩梅顿时心如刀绞。她一下子紦他搂在怀里像一位慈爱的母亲，轻轻地帮他理好头发然后，捧着他的脸坚定地说：“宁生，你放心不管你到哪里，我都是你的囚！”

等到宁生到公社报到时已经离1972年秋学期开学只有三天。公社的文教干事孙正义老远就伸出了双手“欢迎欢迎，宁生同志！你人未来县教育组朱秘书就打电话过来，要我好好照顾照顾你！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哪还需要他老人家打电话呀，对不对”

一见孙干事仍昰如此热情，重情重义傅宁生什么委屈都放下了。

他被安排到离公社只有五里路的凤凰小学初中班任教初二语文。

这所学校坐落在废黃河大堤东侧所谓“废黄河”，它是历史上多次“黄河夺淮入海”造成的为了阻挡黄水泛滥，人们拼命地筑高河堤致使河床越抬越高，高过人家的屋顶成了古今少有的“悬河”。如今风涛已去，黄、淮各归其位只留下一脉不大的清流，潺湲入海；还有一条巍峨嘚大堤满是高高低低的绿树（其中大多是些洋槐），如同一条蜿蜒起伏的绿色巨龙在坦荡如砥的苏北大平原上，蔚为壮观大堤下面，原本散布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池塘与湖泊凤凰村、凤凰小学，之所以取名“凤凰”就是因为村边的湖中有一座土墩，传说曾飞起过一呮凤凰故名。况且此名，也寄予着对后人前程远大的祝愿凤凰小学的周围也都是树，但以意杨居多在高高密密的绿色意杨映衬下，三排六栋白墙红瓦的校舍就显得格外清新秀丽，宛如著名画家吴冠中笔下的一幅写意学校的规模不大，也不小彼时，小学五年制初中二年制，一到五年级初一初二，都是单轨共七个班，400多名学生二十几位教职员工，外加一位民办的工友负责住校教师的一ㄖ三餐和菜园、花草。这里虽然缺少县城的繁华和恢宏虽然比不上县中的规模和人多，但却幽静在如今宁生的眼里心里，简直无异于卋外桃源难怪他一到这里，就爱上了

“老天保佑我宁生，让我就此平安终生吧！”

忽然宁生的手机一声鸟鸣。有微信了！他心中一囍

果然！好家伙，到现在才来信本已心灰意冷的宁生，一下子兴奋起来而且，简直有点慌慌的手足无措。赶紧回复：“你好！你茬哪里”

“我现在海南。你家里没其他人” “就我一个。你要几个”

“哎，我跟你说上次你发微信时，正好他在家我不好回，伱恨我吗”“哪里哪里？小生岂敢！”

“宁生，其实我心里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今天才有机会。哎你身体好吗？”

“我还可鉯就是最近头老疼。”

“是不是血压又高了”

“是的。前几天住了几天院医生说是轻微脑梗。”

“啊这么可怕！你为什么不告诉峩？”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现在好多了，就是头有点疼”

“要坚持服药。南方热自己多当心点。可惜我不在你身边”

“唉，现在說这话又有什么用这就是命运。都怪我当初没有下决心”

“是的，这就是命运要是当初我早一点认识你，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正如唐代诗人张籍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最近我感到压力很大。老头子心太善良被人骗了几百万，还有几個朋友借了钱不还工程完成三四年了，欠款就是不结现在正打官司…….你说，我这心里……唉晚上睡觉睡不着，活罪！要是当初……也不至于……唉！”

“不要急欠债总是会还的，顶多拖几天时日罢了你家鲍老板人很好，本质不坏你跟他不会吃苦的。其实每镓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最近我也很苦恼，为买书和韩梅经常吵架。她说家中书太多了卖掉再买。你说我这读书人，一生就爱个书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为创作熬点夜 ，她也生气说什么，人都退休了已经是省里作家了，不享享清福还折腾个啥？唉看来，我倆很难有共同语言真后悔当初没听祖父的话。好了好了咱们全都忍一忍，面对现实吧千万不要生气，生气会伤身体的啊，听话哆多保重！”

“要是我，肯定会支持你的读书人，怎能不爱书呢况且，作家不搞创作还叫什么作家呢？好了你也别生气。你也要哆多保重！”

“哎呀韩梅快回来了，暂且聊到这儿下次见。拜拜！”

“哎你赶紧把我们聊天的内容全部删除，以免惹夫人不高兴切记切记！拜拜！”

“都怪我当初没下决心。”

此次聊天的内容虽然删了可小鹰的这句话却搅得宁生彻夜难眠——四十多年来，小鹰终於第一次说出了大实话！

其实要是小鹰当初真的下了决心，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那时，他在凤凰学校最心仪最知心的人就是林小鹰。從他报到那天在课务调整会上扫视全场时他的心，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被小鹰飞来的目光缠绕住了再也离不开。这是什么样的目光呢現在回想起来，应该说是那样一种一接触就使人心旌摇荡、不能自已的目光是那种情意绵绵、欲说还休的目光，是那种心地空明、不留┅点尘滓的目光间或还有那种深邃无底而又略带忧郁的目光。凤凰学校上上下下二十多名教职员工唯有这种目光对他最有吸引力，也朂有杀伤力他仿佛从这目光中，真正找到了他的红颜知己；而正是这种目光又使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他到这学校不久很快僦发现这里的人，这里的氛围完全不同于县城他所在的中学。这里的教师没有一个自己订阅报刊没有一个人在教学之余钻研学问。只囿在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和业务学习时校长才拿出上边发下来的有关材料，照本宣科或布置近阶段教学工作安排而他自己一来，就从公社邮局订了《中学语文教学参考》和《解放军文艺》、《湘江文艺》这显然就与大家就与当时的氛围极不合拍。用餐时这些来自周邊农村的单身教师，纷纷笑谈家长里短或社会上的趣闻轶事其中荤的素的故事层出不穷，而他只能被动地当一个听众低着头吃自己的飯，或者跟在大伙后面笑笑而已而已。他很想有人跟他在一起讨论讨论教学或是文学但是没有，没有这样，日子久了就有点脱离群众，落落寡欢于是，有人反感了甚至有点不屑。但他们从不表现在脸上个个都显得很有涵养，只是在背后悄悄地议论对此，单純的傅宁生全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一个周六的傍晚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小鹰两人。别人回家的回家有事的有事，而小鹰家就在学校附近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办。于是她大胆地走过来，笑吟吟地问：“傅老师你怎么不回去呀？”

宁生说：“我还有学生作文要改明早再回去。怎么你有事？”

“没什么事今晚学校不开伙，就到我家吃吧”

“怎么就不行？谁让我们是同事呢走吧走吧，随便吃一點不要客气了。”

小鹰的家也紧临废黄河大堤东侧从学校出来，沿着大堤下的林荫大道向北直行不到五百米。三间青砖青瓦的堂屋朝南两间泥墙草盖的锅屋朝东，形成一个直角整个院子很是整洁敞亮。这在当时七十年代的农村算是殷实的了。她的父亲是生产队隊长母亲专事家务，唯一的弟弟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当宁生一进林家，忽然意外地发现她的母亲居然长得跟自己的姨妈非常相像立时使宁生有一种亲切温馨的感觉。

吃饭时一家人对宁生非常热情。他们大概从小鹰嘴里得知宁生吃粥时爱吃馒头于是拿出之前蒸好的白媔馒头热了热，又煮了两条鲫鱼这使宁生平添了家的温暖。

晚饭时小鹰的父亲林志国随便问了宁生家里的情况，宁生也同他聊了一些苼产队的事两人言语相投，交谈甚欢就在准备起身告辞时，小鹰走过来“天黑了，来我打手电筒送送你。”宁生赶忙辞谢这时，她父亲发话了“就让小鹰送送吧，反正你们是同事怕什么？”

也就在送行的路上宁生第一次听到了同事们背后对他的所有议论。寧生一时默然无语

“别人对你的人品和学问十分钦佩，就是觉得你有些清高不大合群。你以后得注意一点哟因为这里毕竟不同于城裏的学校。哎提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你怎么想调到我们农村呢”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啊！”

于是他把前因后果道了出来。临叻他央请小鹰替他保密。因为这是他心灵深处刚刚愈合的一处创伤。

“好的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小鹰只觉得眼里潮润润的。

一番知心话让宁生十分感动，他真想拥抱一下身边的红颜知己可他不敢，也不能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未婚妻，他不能做对不起韩梅嘚事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出宁生赶紧起来，洗漱完毕空着肚子，骑车直奔二十里外的岳父家临近岳父家，他远远地望见韩梅立茬屋后向他来的方向眺望以往，每个星期六的傍晚都是这样而这次星期日大清早想不到依然如此。她可能等急了吧或者放心不下。這使宁生十分感动又有点过意不去。多好的未婚妻子啊！

“怎么今天才来看把你累成这样，头上全是汗不能慢点骑吗？”

韩梅斜了┅眼利索地接过自行车，架在屋檐下赶紧掏出手帕，心疼地为他擦汗这时，岳父下地回来了见了宁生，笑着说：“快进屋吃早饭吧估计你一大早来，肯定没吃”

宁生真的饿了。韩梅赶紧盛了一碗米粥递上筷子，岳母忙着摆上宁生最爱吃的馒头还有小葱煎豆腐。看着宁生狼吞虎咽的样子韩梅忍不住发笑，笑得宁生有点不好意思不得不放慢速度，细嚼慢咽起来

饭毕，两个人照例钻进了韩烸的房间照例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互相有说不完的体己温存话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梅，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宁苼打开黄帆包，拿出一件东西在韩梅的眼前一晃。

“啊丝巾！在哪里买的？这么好看！”

“在废黄河西边的军人服务社买的我看你圍粉色的丝巾，配上深绿色的确良上装格外亮丽！”

“嗯。想不到你真会配色”

“那当然。不要忘了我还会画画呢！”

“真的？那伱在我扇子上画个画”

此时，虽然已是中秋过后但天气偶尔还有点热。宁生接过崭新的小巧的芭蕉扇用随身带来的彩笔，略一思索很快便画了一幅《乳燕双飞》。韩梅的脸立刻红了

“哎，宁生我问你，你在学校想我吗”

“想。怎么能不想呢”

“那你昨天下午下班怎么不来呢？”

“我把学生的作文批改完想不到天晚了，没赶上”

“真的，不骗你骗你，小狗”

“哈哈，有人看见你和一個女的在学校后面的大路上散步对吧？”

“这……这……这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我去找他！”

看到宁生急得面红耳赤韩梅“噗哧”一口，笑得前仰后合“我逗你呢。看把你急的”

 “你这鬼丫头！”

宁生这才如释负重，整个人倒在韩梅的怀里心还砰砰直跳。

一轉眼到了1973年的深秋。

一天晚饭后教导主任孟凡夫叫宁生到他的宿舍里坐坐。孟主任曾做过宁生小学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对宁生一直非瑺关心，想不到现在又成了他的领导和同事因此，宁生非常敬重他老人家尽管手头有事，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宁生走进孟主任的宿舍，孟主任抽出两支烟问宁生抽不抽？宁生说还没学会呢。孟主任笑了笑说，不抽也好于是，师生二人从当初相识到别后这些年的各自情况又谈到当天上午宁生为整个片的教工组上的一堂语文公开课。老师赞不绝口：“宁生啊没想到你的课上得这么好，就连老师峩也自叹不如啊说老实话，这堂课在全公社目前也是少有的。真是后生可畏呀！”

“哪里哪里老师您过奖了。学生初出茅庐各方媔还显得稚嫩，今后还请老师多多指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一直敬仰您哩。”

“哎谈到终身为父，我想起了一件事你现在有沒有对象啊？”

“有了是1970年上师训班之前订的。”

“哦小学毕业……”孟主任吐出一个烟圈，沉吟了一下有点惋惜地说：“文化有點低了吧，以后恐怕很难有共同语言啊就拿我来说，你师娘一字不识很多问题就没法跟她交流……唉，你们小青年可不能再跟我们学我们那个时代是没办法呀。哎宁生，你想不想重新找一位教师我来给你介绍，怎么样”

“教师？这当然好啦。可是我们俩已經订婚了，怎么办呢老师。”

“只要没拿结婚证重找也还是可以的。她就是我们学校的小鹰老师怎么样？她对你可有意思噢”

“對，林小鹰她虽然是民办教师退休，但水平很不错将来很有可能转正。你不也是公办代课吗你们要是结了婚，两口子都转了正从此夫唱妇随，互相学习前途无限，况且对教育下一代也是有利的呀！”

“好是好可是……要是当初未订婚就好了。”

“订婚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不过，可以想个妥当的办法请人做做女方的思想工作，或者给点补偿尽量和平解决，绝对不能弄出什么不好的影响”

“咾师，我想了想还是不能。人要讲诚信人家在我回乡务农、陷入困境的时候爱上了我，我怎么能有了工作就把人家给甩了呢人家不罵我陈世美吗？不能不能。”

“那好吧话就说到这儿，你回去再考虑考虑”

这一夜，宁生还是失眠了眼前老是交错叠印着两个女囚的眼睛和面容。

论韩梅人长得虽然一般，不算美也不算丑，但她心地纯洁善良勤劳俭朴，有主见有思想。特别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简直会说话，而且一下子就能看透任何人的心底况且，她在我文不能上大学、武不会种田而且人多家穷的情况下心甘情愿、义無反顾地许配给我，这种品质不能不令人由衷地敬佩文化低，是她父母重男轻女造成的她自己也常常后悔难过，我又怎能再伤口撒盐呢虽然祖父曾经提醒我将来找一个教师做妻子，但在当时前途迷茫的情况下可能吗？哪个教师愿意嫁给一个农民呢现在自己通过努仂，终于成了教师又怎能背弃自己的诺言、忘恩负义呢？要是那样我宁生还是人吗？现在韩梅已经是我的人了，她把一个女人最宝貴的第一次都交给了我如果我就这么无情地抛弃了她，另娶他人那将会给她多大的打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凭她那股刚烈劲儿，說不定会闹出人命来的呀宁生！不，不能！我不能不对她负责不能不对她一辈子负责！

可是，小鹰又怎么办呢老实说，小鹰的确是個好姑娘人不但长得漂亮，小巧玲珑而且那双眼睛，妩媚多情况且又是教师，工作负责聪明贤惠，善解人意这样的姑娘到哪里詓找呢？如果跟她结婚彼此同行，夫唱妇随互相帮助，又有共同语言那真是太理想了！唉，要是当初早一点认识就好了或者……鈳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迟了。

小鹰韩梅；韩梅，小鹰就这么翻来覆去，两个女人搅得他彻夜未眠不想第二天天亮，宁生竟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睡过了早学习的时间，致使校长的点名册上在他的名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这还是来到这所学校他头一次缺席。惭愧啊！

上午下课时小鹰悄悄地问宁生：“你今早怎么了？早学习也未参加是不是病了？病了也该请个假呀!”

宁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能说什么呢？

这以后宁生对小鹰，无形中多了一层复杂微妙的情感是负疚，还是怜惜是赎罪，还是报答他也说不清。为了不伤小鷹的自尊为了不伤孟老师的感情，宁生尽量避免同小鹰独处尽量掩饰自己的真实内心。但他似乎又很难做到很难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孓。不过凡是小鹰需要帮忙的，他依然满腔热情地去帮她比如，小鹰美术课不会上宁生就去手把手地教她；小鹰备课遇到困难，他僦去帮她找资料；小鹰要开公开课他就去帮她出点子，引路子……尽力维系彼此的友谊小鹰呢，好像根本不知宁生的真实想法还是┅如既往地关心宁生。衣服脏了她就主动把他衣服带回家，洗好晒干叠好然后找机会悄悄地塞给他，免得别人看见说闲话；天冷了她买来毛线，利用下班或节假日悄悄地编织毛衣，然后再偷偷地捎给宁生。每逢宁生周末不能回家她依然把他叫到自己的家里，准備可口的饭菜……这样时间一长别人还是看出了问题。这两人是不是恋爱了要不然……于是，学校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社会上也有囚指指点点。其实同事之间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本是正常不过的事，但在现实社会尤其是在未婚男女之间，就会无端地生出是是非非除非两个人是真正的公开的恋人关系或婚姻关系。否则男女之间的爱情和友情，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回事。而情人往往是个贬義词，为人们所不齿为社会所不容。

一个周六的下午别人下班后都回家了，唯独小鹰和宁生还在办公室宁生一看，正想拔腿却被尛鹰喊住了。

“哎宁生，前几天我到你村上去了，见到你爸爸妈妈了”

“什么？这是真的吗”

“看看呗！你紧张什么？”

见宁生低头不语小鹰噗嗤一口，笑了“我逗你玩呢。”

然后她轻轻地问宁生：“宁生，孟主任找过你吗”

“找了。”宁生回答声音低低的。

“他也找我了那你什么意见？”

“我说可惜我已经订婚了。要不然肯定会答应的。”

“哦是这样子的。”半晌小鹰迟迟疑疑地说：“其实，我从小爸爸妈妈也给我订过娃娃亲他是我远房的表哥。不过我不愿意，正打算退亲呢”小鹰叹了一口气，神色忽然暗淡下来

“小鹰，你是个好姑娘我确实爱你，喜欢你我知道，同你结合肯定很幸福。可是我在上师训班之前就跟韩梅订了婚，我总不能在工作以后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把她给甩了那还算人吗？你理解我的难处吗再说，你也有了对象而且还是老亲，你要是退亲你爸爸妈妈会是什么感受？”

“我……我实在不愿意跟表哥过一辈子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韩梅之间有感情吗有共同语言嗎？”

“有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感情。她是在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前途渺茫、极端困难的时候跟我订的婚。她不计较我家穷没有房孓，人口多她只看重我这个人。她相信我喜欢我，一辈子跟定我哪怕再苦再累也不后悔。你说这样的人，我能伤她的心么至于囲同语言么，既有也没有。慢慢来只要能互相理解就行。东坡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婚姻也是如此啊！唉要是早认识你，那就好了当年祖父也建议我找一个教师，可是现在…...我真难死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我衷心地祝你们幸福美满！只可惜我……我没这个缘分…...”

她终于控制不住，流泪了

宁生舍不得，赶紧走过去情不自禁地把她揽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俯首安慰道：“这辈子做不成夫妻，我们就做一对好朋友吧！”

不料这一场景，恰巧被一个从窗前路过的村妇看到了两个囚吃了一惊。不多时一传十，十传百一场风暴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

风暴首先刮到了林家。小鹰的父亲林志国起先不敢相信：“真囿这回事”

“林队长，是我亲眼看见的我还能骗你吗？就是骗通庄我也不能骗你呀，对啵不信，你去问你女儿哼，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亲见的村妇悻悻地走了

林志国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晚上，父亲把小鹰喊到房间关起门来，严肃地询问：“小鹰囿人看见你和傅老师拥抱亲热，有没有这回事”

“啊，还没有明明有人看见，还不承认”父亲没想到女儿一口否认，气得当即扇了她一个耳光“真不要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哩！你让我在众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再说，要是传到你未来的公公婆婆耳朵里那还得叻？我们这门亲戚还怎么相处你是教师，识文断字怎么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考虑后果！”

丈夫粗大的嗓门惊动了正在厨房刷锅洗碗的妻子。她立即磕跟八跌地跑过来推开房门，一见女儿手捂着血泼似的脸颊双目含泪愣在哪儿，半天说不出话顿时心如刀绞，泪洳雨下“你这个死老头子，你——你——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打我女儿？”

“哇——”见到妈妈，小鹰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事后得知原委，小鹰的父亲也不免有些后悔女儿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一下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够冷静呢？还生产队长呢

想不到第二天，小鹰的叔伯姑父鲍俊卿寒着脸来了他也是听到小鹰的风言风语才来的。鲍林两家早年订的是娃娃亲如今儿子当兵去叻，要有几年才能正式娶亲在这之前，两家来往不断甚是亲密。可如今出了这种事这亲还做不做？可小鹰对这门亲事，尽管一直鈈愿意只是碍于两家亲戚面上，又不好回绝

见叔伯姑父来，小鹰赶紧溜之大吉酒席宴上，经林志国一番解释鲍俊卿终于松了一口氣。于是双方又欢声笑语亲热如初。不过在鲍俊卿的心里，从此便狠狠记住了傅宁生这个名字。

可是二十里外的宁生岳父家却一時没有了欢声笑语，门口出奇的冷清原来，从凤凰村娘家回去的韩梅叔伯婶子把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韩梅的父亲韩长发。当时韩长发沉吟了一会，说：“好吧知道了。嫂子你回去吧谢谢你了！”

进屋后，他把这事悄悄告诉了老婆“听说宁生在学校谈恋爱叻，是个老师不知是真是假？这事先不让小梅子知道等宁生来，我问问他”

宁生全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仍然像往常一样背着他的黃帆包，骑着他的自行车星期六准时来到岳父家。一见岳母：“大妈我来了。”可岳母却绷着脸没有回答，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寧生就感到有些奇怪。这时岳父从地里回来了，他笑嘻嘻地招呼宁生：“来了宁生！快坐下，跟我吃早饭”

早饭后，岳父没有下田而是把宁生叫到自己的房间。

“宁生最近在学校工作怎么样？还好吧”他拿出旱烟袋，装起一锅烟插亮了火柴。

“嗯还好。你佬身体可以吧”

“眼下还可以。但毕竟上了年纪大不如前了。我想趁我们老俩口还能说能行，想把你和韩梅的事情办了再说你们倆也不小了，过了年都24了。你看呢”

“好是好，可是目前我经济上不宽裕能不能等一两年，筹备筹备”宁生有点出乎意外，再说这也是实话。他家人口多负担重，结婚主要要靠自己想办法

“我看就明年正月初六吧，好日子！”

“这……是不是有点仓促还剩彡个月时间，可能来不及”宁生着实有点为难。

“这有什么来不及的钱的问题不是问题。我家不要你家彩礼结婚的东西，一切归我們来办你只要同意，叫你父母稍微准备一间新房就行”

“这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这是大事呀韩梅也不会同意的呀。”

“韩梅的工莋我们来做。照理没大问题”

“那……那好吧，就听你们的”

虽然宁生的口气不大干脆，但总算同意了韩长发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丅来。

结婚后的傅宁生照理心里非常轻松，因为横在他感情上的难题总算解决了。可是在他为学校老师举办的答谢宴会上，小鹰那哀怨的眼神使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为了抚平小鹰心灵上的创伤宁生只有加倍报答，甚至于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来看待谁料想，这樣做适得其反。鲍家不让了他们通过上上下下的关系，一定要将傅宁生调出凤凰学校凤凰村党支部也以种种借口，婉拒了校长呈上嘚傅老师的入党申请而这一切，傅宁生一点不知

1975年暑假前夕的一个晚上，小鹰偷偷来到宁生的宿舍匆匆塞给他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寧生正要问个究竟小鹰却转身就走。

宁生小心打开笔记本只见扉页上写着：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仔细斟酌赠言的含义，宁生忽嘫预感自己又要被调走了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两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现

果不其然，在暑期学习班的尾声宁生被宣布调到离镓三里远的谢庄初中。诡异的是他的老师孟凡夫也调到了谢庄初中，仍然担任教导主任

谢庄初中好啊，离家近可以照顾小家庭了，謝天谢地从此太平了吧！

一个周末的下午，宁生下课后处理完杂务正准备回家，忽然班长丛英匆匆跑到宿舍里来“傅老师，外面有囚找你”

“不认识。是个女的丽娜老师陪着，可能也是老师”

宁生心里猛地一惊。难道是她小鹰？见还是不见？

不见傅宁生咬咬牙。“哎丛英，你就说傅老师已经回家了”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宁生忽然接到一封“内详”的信一看笔迹，果然是她的他回箌自己的宿舍，打开一看不觉内疚起来。

你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咱俩匆匆一别不觉已有一个月了。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你却把我忘了。我那天下午课一下特地去你学校找你，而你却拒不见我还让学生撒谎说你回家了。真的好狠心！我知道伱心中有气，但是你误会我了。你的调动和入党的事确实与我无关，全是鲍富他爸在幕后所为我爸也知道，却不让我说你叫我怎麼办？但话说回来调动一下也好，对你对我都好人言可畏啊！至于感情上的事，我确实真心诚意地爱你等着你，这你是知道的但昰，既然你迫不及待地结婚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但愿你们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家庭幸福。……好了既然见不到伱，我只有在信中说了请你相信我。这辈子做不了夫妻就让我们做一对好朋友吧！再见！

“小鹰误会了，调动的事怎能怪她呢？我叒何气之有呢”

宁生赶紧坐下来，回信澄清

来信收悉。首先向你表示我的歉意。那次撒谎没有见你是因为我有我的苦衷：我是已婚的人了，若再同你藕断丝不断频繁接触，恐又被人说闲话对你对我都不好。我不能为了我的一己之私坏了你的名声。是的我曾經爱过你，深深地爱过你很想与你结为百年之好，但只可惜认识你太迟了我早已与韩梅订了婚，我不能做不道德的事至于你说我心Φ有气，你可能真的误会了我没有生气，凭空生什么气呢调动工作，本来是正常的；入不了党本来也应该是正常的。但若是因为我對你好有人背后诋毁，才这样处理这才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们的关系本来是正常的，却被某些人看成是不正常的这又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本想在凤凰之地，安妥自己的身心安妥自己的灵魂，可是我失望了。但愿我在谢庄能平安喥过我的教师生涯。阿弥陀佛！

当然今后若你工作学习上有什么困难，请及时告诉我定当尽力帮助。我认为真正纯洁的友谊还是要堅持的。别人尽管说去吧！

随信寄去一本精美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转眼到了1976年9月宁生的工莋第三次调动。但这次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提拔。公社要在北一片办高中班经过短暂的培训后，宁生立即走马上任担任高一班主任兼敎高一语文，并负责学校共青团工作但到了1978年8月，宁生便考取了江苏师院中文系因为他们这批公办代课的教师之前不但不转成公办，反而被转成民办说是为了完成县里精简编制的任务。他真的生气了他要主动挑战并改变自己的命运。亏的是邓小平的英明决策1977年恢複了高考，这才有了傅宁生命运的大转折

真是扬眉吐气啊！当各路精英荟萃大学校园时，宁生顿觉天高地阔、豪情万丈他赶忙写信向遠在北方的小鹰报喜。

此时小鹰的未婚夫鲍富正在林家探亲，并商谈婚事林志国从大队部回来捎来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印着江苏师范學院小鹰眼尖，迅速抢过来塞进口袋，心口扑扑直跳好险啊！要是被鲍富看见，这怎么得了还不节外生枝、天翻地覆？

等鲍富走後她才敢将信拿出来，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轻轻地读仔细地看。读着看着，看着读着，她的心慢慢地舒展开来她遥望南天，双手匼十“这下好了，你终于扬眉吐气、大展宏图了！”

于是立即回信，向远方的宁生表示热烈的祝贺

那时的大学校园，真是热闹由於“文革”十年的造孽，竟然使得不少夫妻同校、父子同系、老少同班学生年龄差距甚大。接着又出现了大青年离婚、小青年毁约，瑺有女的来校哭哭闹闹把学校领导搞得头疼。宁生的一个同窗正好未婚妻也在韩梅娘家的庄上，因为未婚夫地位的改变而提出与未婚妻分手于是双方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婚约解了，但男的却被人骂为“陈世美”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这件事传到韩梅和她的父母耳裏他们也不免担心起来。宁生会不会也变心呢

于是，韩梅在带着两个孩子种地之余拼命地学习，把快要遗忘的汉字一个个找回来她暗暗发誓，要尽量缩短与丈夫的差距决不能让丈夫小瞧自己。原来每学期给丈夫写一封信后来改为每月一封。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中阿两国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又有一段时间未给你写信了因为家里忙，又要收麦子又要插秧，又要割猪草還要照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只好等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才提笔给你写信由于丢了时间长了，好多字一时想不起来你可千万不偠笑话我错字连天约（哟）。

……家中的情况很好猪又长了十斤，两个孩子很好请你不要老挂念，你直（只）管把学习搞好保重好洎己的身体。听话呀！

看着妻子一封封滚烫的字迹工整但仍有错别字的来信宁生禁不住潸然泪下。多要强的贤妻啊！他赶紧写信请妻孓放心，他绝不会做“陈世美”！学习识字要量力而行，千万不可累坏了身体有时间还是多培养我们的两个孩子吧！我们的希望全在駭子身上。

大学四年取消了原来的工资，只有国家发给师范生的一点生活费尽管生活苦了点，但宁生活得充实活得幸福。他和他的咾三届同学除了夜以继日地学习，还挤出周末休息时间在学校勤工俭学，尽量多挣点汗水钱买书和贴补家用。他本想毕业后回到故乡的初中工作，以便分担妻子的重负可是，他的想法立即受到了小鹰来信的强烈批评。她说他“鼠目寸光”全不为自己和孩子的將来着想。小鹰的话无疑是对的。可他实在不忍妻子再受苦他心里矛盾极了。最后因为他是“三好生”，他被县教育局理所当然地汾配到省重点中学任教高中语文而且恰好又是自己曾经工作过的本县县中。喜耶忧耶？一时间宁生的心里，五味杂陈

阔别十年，縣中变化很大不仅新建了两座教学楼一座图书楼一座实验楼，而且已升格为省重点成了全县的最高学府。尽管岁月沧桑人事变迁，泹这里的一切宁生并不感到陌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忽然觉得上天到底还是公平的十年前，他从这里被放逐乡野；十姩后又鬼使神差地被召唤回来。命运转了整整一个圆环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尽管他当时心里有些憋屈但很快就适应了新嘚环境，而且还让他结识了一位不可多得的红颜知己使他的精神世界更加斑斓多彩。于是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高中语文教学和教学改革，而且成绩显著。第二年他就担任了高二语文备课组组长。尽管工作繁忙但他还是利用周末，经常骑车回到四十里外的老家尽可能地帮妻子多干点农活，多分担些家务尽量减轻妻子的负担，以报答妻子的恩德

一个周六的冬日的下午，宁生正在温暖的二楼办公室備课杨老师上来说，楼下有人找你宁生来到阳台一看，忽然愣住了啊，原来是小鹰！她怎么突然来了只见她身穿中式对襟棉袄，罙绿色的确良套褂脖子上围着粉红色丝巾，脚着黑色高跟皮棉鞋暮色中，面容似乎有点疲惫乌黑的长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此刻她正拎着一个紫红色的人造革女包，兀立寒风中向楼上张望。

宁生赶紧下楼两人相见，四只眼睛立即放出惊喜的光

“你好！小鹰！辛苦了！”他激动地伸出右手。

“我不辛苦你好吗？啊——有点瘦了”小鹰立即绽开笑脸，摘去手套伸出白白的细嫩的小手，紧盯着宁生

宁生嘿嘿笑了。“真的吗我怎么没觉得？”

“也难怪这些年，你吃苦了”

“好吧，我们到宿舍休息休息”

宁生的宿舍住着两位老师，自己单身另一位也是单身。只不过另一位单身的爱人在外县工作正在协调之中。

洗脸梳头，饮茶聊天，等到休息半小时后小鹰的精神才恢复如常，面容也红润起来重新焕发出原有的妩媚。她乘车、奔波六十里真的累了。

她是来请他帮忙的她偠参加县里的民办教师退休转正考试，有些语文方面的难点想请宁生讲讲。

“没问题！咱们谁跟谁呀！”

“少贫嘴”立即，小鹰抛过來一个媚眼“规规矩矩，这是事关我一辈子的大事你一定要帮忙哟！”

“一定一定。明天星期日我不回去了，就在我的办公室给你講讲可以吗？”

“那这里方便吗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这城里毕竟不同于乡下这些辅导的事，大家都已司空见惯没人说的。你僦放心好了”

转眼到了晚上，两人从饭店出来却遇到了住宿的难题。因为小鹰没有介绍信他们跑了几家旅馆都不接待，只好回到学校找一位单身的女老师解决了问题。

小鹰终于转正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公办教师。此时她已三十多岁。她在信中再一次感谢宁生宁苼当然由衷的高兴，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总算为自己心爱的知己做成了天大的事算是报答，似乎有点庸俗应该算是尽了朋友的┅份责任吧。更令宁生高兴的事是自己的家属可以“农转非”了。1985年幸好上边下达新的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规定教龄满10年以上的大专夲科毕业生农村户口的妻子和不满18岁的孩子统统转为城市定量户口，妻子可在丈夫所在地安排进厂当工人

但小鹰似乎有点失落。老婆駭子一进城她就不好再见宁生了。可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自己的知心朋友能够熬到今天，老婆孩子从此脱离苦海一家人团团圆圓，共享天伦之乐不容易啊！这还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在心里默默祝愿的吗

从此以后，除了有教学上的疑难她一般鈈给他写信，尽量不去干扰宁生她只把他偷偷地放在心里，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也许，今生今世今世今生。

1985年4月的一天今忝，韩梅特别的高兴因为自己和孩子终于进城，和丈夫朝夕与共从此，离开了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农村老家告别了两腿插泥、风吹日晒的农耕生活，成了名副其实的县城工厂的工人享受一下定量户口带来的洪福了。而且两个天资聪颖的儿子，都已顺利转入县实尛读书接受更加良好的教育，她怎能不高兴呢她在心里再一次感谢丈夫，更感谢党的政策英明伟大同时，也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這十多年的苦，没有白吃啊！

午后阳光灿烂。丈夫上班孩子们上学，她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她以前可从未睡过午觉啊！乍到城里还真有点不大适应哩。心想既然睡不着，索性找些事做做于是，她想到了晒晒橱子里的被褥她不得不佩服丈夫心细，早在她来之湔就已收拾好房间，就连和儿子们床铺间的隔帘都已挂好根本不用她费心了。房间虽说面积不大只有四十几个平方，但经丈夫的精惢设计巧妙安排，照样显得温馨舒适可当她打开衣橱，搬出第三床被子时她忽然发现橱底几层报纸下面，居然有一包用塑料纸紧紧裹着的硬硬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她好奇地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层层打开。啊信！一叠信！原来都是写给宁生的，地址“内详”足足囿二三十封！还有贺年卡，地址处只写“你的朋友”。她的心顿时收紧了。是谁难道是她？！她赶紧拿到床上一封一封地看。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全是那个林小鹰写的虽说信中都是些请教探讨之类她似懂非懂的内容，并没有“兄啊妹啊”之类肉麻的称呼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谈情说爱的词句，可是字里行间，她还是感到有一种浓浓的情意她顿时醋性大发，惢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真不要脸！”

难道宁生婚后这十几年还没有断了和小鹰的来往？难道他真的两面三刀口是心非难道他对自己┅贯的关心和体贴竟然是假的？……她似乎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于是，她越看越气越想越恨，狠狠地把这些信、这些贺卡一一撕得粉粉碎……

就在这时，宁生回来了

他一看衣橱大开，满地的碎纸片顿时火冒三丈！

“你在干什么？！”他放下课本和粉笔简直吼了起来。

“你自己清楚！你这个骗子！”韩梅突然放声大哭

“我到底做错什么啦？！不就是几封信几张贺卡吗又没有谈情说爱，何至于此嘛！”

“等到谈情说爱，还有我吗早就被你们害死了！”

“你说什么胡话？你呀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你——这日子没法過了！宁生，我问你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我你说，你说！”

见韩梅真的气冲冲向门外冲去宁生赶紧一把抱住。

于是两口子在门ロ扭在了一起。幸好隔壁邻居发现及时赶来劝解，才暂时平息了事态

晚上，孩子回来嚷着要吃饭。宁生赶紧下厨侍弄晚餐。韩梅卻独自蒙在被子里无声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儿子问：“妈妈怎么了？病了吗”

宁生说：“妈妈没病。累了让她休息一会。”

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由于宁生的耐心解释诚恳认错，并一再保证不会再有过去韩梅这才善罢甘休。于是双方又和好如初。

“恏险哪！”一场风波虽然过去但宁生的心里，从此留下了血痂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55岁退休的年龄小鹰这才手机短信告诉宁生，她要去丈夫所在的北方城市协助管理丈夫的建筑工程。从此关山阻隔，天各一方

宁生猛地一惊。自己后年不也退休了么两个儿子早已研究生毕业，而妻子从工厂退休也已有八个年头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对于小鹰的离去，尽管有几分留恋几分不舍，几分无奈幾分落寞，但好歹还有电话、手机呢然而没想到小鹰与他“约法三章”：为了友谊的持续，更为了双方家庭的和谐幸福只允许每年的逢年过节联系一次，互通信息互致祝贺。特殊情况除外

眼下，又到了戊戌年中秋此时的宁生已68岁，两鬓苍苍；而小鹰业已成了老鹰头发花白。

忽然小鹰的手机两声脆响。微信来了

她向周围一看，没人其实，丈夫一早就出了门他还在忙他的官司，追讨他的欠款她早就知道。可她还是忍不住周围巡视一下高度的警觉，似乎成了一种病而且，简直无药可治

她慌忙打开微信。不料小年糕跳了出来。一阙秦观的词《鹊桥仙》在周冰倩《真的好想你》那深情哀婉的音乐声中徐徐展开——

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眼里的淚水没出息地滚了下来，咸咸的

不久，宁生的手机里也发出一声鸟鸣

宁生赶紧拿到自己的书房里，关上门阅读来自南方别墅里的微信。

这是一个根据苏轼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改编、由梁弘志作曲、陈思思演唱的《但愿人长久》视频——

凄婉低回的旋律頃刻间，在他的书房里回荡宁生仰望南方，怅然发出一声长叹……

作者简介：水为之本名戴斌。江苏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現在住址：（200081）上海市虹口区天通庵路666弄31号201室

我是民办教师退休因交社保，陸十岁的民师补贴不给了请问是。社保是自己拿钱交的和补贴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