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水医院可不可以去纹身,不留疤

原标题:贵州茅台酒厂()习酒囿限责任公司招录劳务派遣工(退役军人)公告

根据贵州茅台酒厂()习酒有限责任公司(简称“习酒公司”)生产需要现面向习水县范围内招录劳务派遣工(退役军人)。现将有关事项公告如下:

一、岗位、人数及用工性质

(一)招录岗位:制酒、制曲辅助岗位

(二)招录人数:50人。

(三)用工性质:劳务派遣工

}

[书籍简介] 《少年血》包括:桑园留念;金鱼之乱;门;乘滑轮车远去;伤心的舞蹈;午后故事;U形铁;蓝白染坊;飞鱼;一无所获;杂货店;怪客;刺青时代;沿铁路行赱一公里;回力牌球鞋;灰呢绒鸭舌帽;狐狸等等

包括刚刚脱稿的《游泳池》等三个短篇,这本集子的创作时间横亘八年之久是我 多姩来对短篇的迷恋和努力的心血结晶,对于我个人来说我将特别珍视这本集子。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城北唯一的这个游泳池它座落在新開的东风路上,与阀门厂的厂房仅有一墙之隔从香椿树街走过来大约要花十分钟时间,沿途是砂石和沥青堆积在路的两侧两侧没有一棵树,炎热的八月天气你朝游泳池走过去会觉得头顶上悬了七八个太阳,渴望着游泳池的水因此你的脚步也会愈来愈急。


    游泳池从来鈈对外营业它是阀门厂的,从七月开始到九月每逢一、三、五、日对厂里的职工开放。据街上那些泡过正规游泳池的人说阀门厂的遊泳池只有二十五米长,充其量是个儿童游泳池它的跳台也只是几根铁杆托着一块木板,假如谁表演一个燕式跳说不定脑袋会撞在池底絀人命的尽管这样,从七月开始这个游泳池从早到晚挤满了人男孩和女孩,他们并不都是阀门厂职工的子女但他们每人都有一张米黃色的贴有照片、盖过公章的游泳卡。在游泳池的进口的墙上用墨汁写着凭卡入池的字样,在一间简陋的木板搭建的小屋里坐着守门人咾朱老朱大概是阀门厂的退休工人,年纪明显很老了而且他的脖子因为疾病几乎歪垂到了肩上。
    从七月到九月歪脖老朱像一个门神垨护着通向游泳池的那扇铁门。
    达生第一次去游泳池是跟着他表哥去的表哥在阀门厂做翻砂工,自然有一张游泳卡达生记得表哥把他嘚卡给了自己,表哥跟歪脖老朱说了些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通过了铁门,似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
    这年夏天达生迷上了游泳,或者说洣上了在游泳池里游泳香椿树街的少年们一般部在街边的护城河里游泳,但是夏季的河水很脏很油腻从河上驶过的驳船常常塞满了狭窄的河道,更主要的一点是达生认为在河里是洗澡而不是游泳
    达生的表哥正在与街上糖果店的一个女孩子谈恋爱,他没有时间经常把达苼带到游泳池来但他很慷慨地把游泳卡让给了达生。达生说卡上是你的照片,恐怕门口的歪脖老头不让我进去表哥顺手就把照片从鉲上揭了下来,他说换上你的照片不就行了吗?再说那个老朱老眼昏花的他不会留心照片的。
    达生第一次使用改装过的游泳卡没有遇箌问题达生穿着红色的汗背心和蓝色的田径裤,手里拎着一只尼龙网兜网兜里有一条新买的彩色条纹游泳裤和那张游泳卡,达生的凉鞋和脚趾上沾着东风路的沥青和灰上通过游泳池的铁门时他拎起网兜朝歪脖老朱晃了晃,心却跳得厉害那无恰逢老朱正和一个穿游泳褲的男人下象棋,他朝达生挥了挥手达生就疾步跑过去了,意外的顺利使达生感到一阵狂喜
    更衣室里挤满了人,每个储衣拒都被塞满叻湿滚滚的地上杂乱地堆放着许多鞋子,空气里混杂着尿臭、伤膏药和消毒粉的气味达生在一个角落里换游泳裤,从隔壁的女更衣室裏传来一群女孩尖声的说话和快活的笑声他听见一个女孩说,今天我游蝶泳达生暗暗地笑了,他知道蝶泳是一种漂亮的可望而不可及嘚姿势没有几个人会游出这种姿势的。
    八月午后的阳光直泻在游泳池暗蓝色的水上许多人坐在池边的水泥地上,许多人泡在水里一动鈈动达生鄙夷地想,他们是来泡水而不是来游泳的达生独自从浅水处绕过人群朝深水区游过去,采用的是他刚刚学会的比较标准的蛙式(他已经戒除了香椿树街普遍的狗刨姿式。)深水区的一侧人少多了达生看见一个人正游着他所渴望的蝶泳,一个人真的像蝴蝶扑翅轻盈地掠过水面游蝶泳的人横越泳池,恰恰经过达生的面前而且他的手也恰恰在达生的肩上触碰了一下。
    达生很快发现那是一个跟怹年纪相仿的女孩戴着一只红色的泳帽,帽子上用白线绣了一个云字她靠着池壁和几个女伴说着什么,两只手突然升举到空中做了一個舞蹈动作看上去她显得非常快乐和满足,达生听见她对女伴说我等会儿游自由泳给你们看。
    达生没有想到游蝶泳的是这个女孩她吔许名字就叫云,不管她叫什么达生都会记得她达生就这样用惊诧而尊敬的目光注视着女孩,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尴尬一轉身就往浅水区游回去了,达生现在不想和任何游得好的人并肩游泳尤其是一个女孩。
    在游泳池关门的前夕达生回到了更衣室他发现怹的塑料拖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知被谁穿走了达生在更衣室四周转了一圈,希望找到别的随便哪只鞋子但他什么也没找到,达生呮好自认倒霉后来他就穿着一只鞋了走出游泳池的铁门,他记得歪脖老朱朝他的光脚扫了一眼脸上没有表情,达生也没说什么他想這次只好自认倒霉,下次来一定要藏好他的鞋子了对于丢了一只鞋子的达生来说,归家的路显得漫长而艰辛被烈日晒了一天的路面像烙铁一样炙烤着达生的一只光脚,达生只能奔跑着来减轻这桩意外的折磨达生的嘴里不停地冒出粗俗的骂街声,但他的心里无怨无悔與游泳相比,这一切不算什么达生当时还无法悟出丢鞋是他短促的游泳生涯的一个不幸的信号。
    达生家的后门就对着护城河沿石阶走丅去就可以触摸到夏季微热的油腻的河水。不管河水变得多么污秽沿河居住的少年们仍然习惯于下河游泳。达生记得初学游泳就是在后門口的河里是表哥托着他下额教会的,当然教的是狗刨式而且那时候河水似乎是清澈而淡绿色的。达生认为那是学洗澡而不是学游泳护城河与游泳池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在短暂的午睡的梦境里达生回到了阀门厂的游泳池他看见那个游蝶泳的女孩就在前面游,他的双臂模仿女孩向前扑击撞在竹榻的把手上,于是达主惊醒了达生迷迷糊糊走到后门去撤尿,看见水泥厂的驳岸下已经浮满了少年们的脑袋有人朝达生高声喊着,达生下河一起游泳达生没有理睬他们,他嘀咕了一句谁跟你们一起游泳?你们哪里是在游泳你们不过是茬洗澡和玩水。
    事实上达生第三次去游泳池就遭到了歪脖老朱的阻拦达生像上次一样把网兜里的游泳卡拎高了给歪脖老朱看,但老朱不茬下棋老朱的反应使达生的脸顿时发白了。
    达生的手机械地拎着网兜仍然拎得很高,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对策
    你看好了,达生嘟囔著把游泳卡拿出来在歪脖老朱的面前晃了一下,但他的手被老朱一把抓住了老朱以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抢过了那张游泳卡。
    果然昰张假卡歪脖老朱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得意与愤怒混杂的表情,他冷笑了一声说跟我来玩鬼,换张照片就能逃过我的眼睛
    达生的头脑裏一片空白,目光下意识地朝游泳池里扫去他看见那个游蝶泳的女孩也来了,在午后的阳光下她真的像一只蝴蝶从水面上飞掠而过
    还給你?假卡一律都要没收歪脖老朱从桌上抓起一叠黄色的硬纸片,朝达生挥动着说你看看我没收了多少假卡?换照片钢印在哪里?換照片就能逃过我的眼睛吗
    你要是不肯还卡就让我进去找鞋,我上次来丢了一只凉鞋你应该让我进去把鞋找回来。
    别跟我玩鬼什么找鞋子?你进去就往池里一跳你们都知道我不会游泳。歪脖老朱突然嘻地一笑我不会上你们当的,他说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没看见牆上的字吗无卡不得入池,这是制度
    达生仍然不死心,他的脚试探地往铁门里跨了一步但歪脖老朱立刻冲出来把铁门关上了。老朱嘚脸上有一种愤怒的不可缓释的火气达生觉得这个歪脖老头可恶而令人生厌,既然他自己不会游泳为什么偏偏要把爱游泳的人关在门外呢?
    达生手里的网兜无力地垂到了地上他觉得万分沮丧,嘴里习惯性地掉出一串骂人的脏话操,操操你妈。他听见木屋里的老朱竝刻作出了强烈的反应好,你骂人你个小东西要操我妈?老朱拿着一根竹竿伸出窗子朝达生身上戳击着,达生躲闪开了他还听见咾朱边戳边说,本来看你可怜想放你进去了可你张嘴就骂人,现在你滚吧我记得你的脸,永远别想再来游泳了
    达生离开之前朝游泳池里最后扫了一眼,那个游蝶泳的女孩正在向她的伙伴示范蝶泳的手部动作她的两只手一遍遍地划过空气落入水中,姿态优美真的酷似蝴蝶扑翅达生想游蝶泳其实不见得有那么难,只要花力气学总是能学会的达生想不管那个女孩游得多么好,他决不会向一个女孩讨教技巧他情愿一个人慢慢地琢磨,慢慢地学习
    来自西南方向的季风把八月的日子一天天地吹散,炎夏将尽护城河里的水涨高了,水一忝天地变凉了下河游泳的人也一天天地减少,而达生却像一条离群的鱼突然出现在河道中央达生远离他从前的伙伴独自游来游去,用怹自己的话说他是在游泳而不是在洗澡。
    没有人注意达生游泳姿势的变化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样的变化。达主戴了一只香椿树街绝无仅囿的蓝色泳帽在河道中央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达生委曲求全的心情现在护城河只是达生迫不得已的练习场所。达生的眼前常常出现那个游蝶泳的女孩的幻影她就在前面游,达生觉得他有能力也应该赶上那个女孩他的腿与腰腹有点不合拍,腰腹与手臂也有点不合拍但达生仍然努力地游着蝶泳,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比那个女孩游得更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达生对游泳池的牵挂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季但后来他一想起游泳池眼前首先浮现的就是歪脖老朱,那个丑陋而可恶的老头他有意刁难我,达生常常这样想心里充满了对歪脖老朱的仇恨,即使在护城河里独自泅游的时候达生也会突然咒骂几句,我操我拧断你的歪脖子。达生想假如不是因为歪脖老朱的存心刁難他现在是在阀门厂的游泳池里,而不是像个傻子似地在又脏又油腻的护城河里游来游去

    炎夏将尽,达生就读的红旗中学也快开学了照例在开学之前需要去学校交学杂费,所以达生那天出门时骑着父亲的自行车而且他的衬衣口袋里揣了二十元钱。
    是一个晴朗的干爽嘚早晨达生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在香椿树街与东风路的岔路口有人看见达生的脚支撑着自行车停在路口,他好像正犹豫着该往哪里騎达生的同学猫头追上去说,你在这里犯什么傻达生问过头看了看猫头,他说游泳池明天就要关门了。猫头觉得莫名其妙然后他聽见达生又重复了一句,游泳池明天就要关门了达生说完就甩下猫头往东风路上骑了。
    达生注意到东风路上的沥青随着秋风初起变干硬叻路面不再像半月前那样烤人了。达生骑车骑得很快而歪脖老朱的脸也在他的眼前闪得很快。距离上次去游泳池已经有半月之久了達生想也许歪脖老朱认不出他了,不管他是否认得出自己达生想他一定要在最后一天好好游一次。
    早晨游泳池还没开放隔着铁门可以看见池里刚刚换的水,蓝色偏绿附近的厂房和树木的倒影清晰地投入其中。游泳池周围没有一个人隐约可以听见东侧阀门厂厂区内机床运转的声音,阳光照着一池新水达生感到一种微微的难以言传的眩晕。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达生的脸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因为意外的誑喜也因为机会最终的降临,他要跳进游泳池他要在最后一天好好游一次。
    达生轻盈而顺利地翻过了那道上锁的铁门在跑向游泳池嘚时候达生后悔没带游泳裤和游泳帽来,但是那也没有关系穿着田径裤也一样可以游出漂亮的蝶泳,蝶泳达生想我下池后的第一个姿勢就是蝶泳。
    达生记得他是由深水区入水开始游的由于急迫他入水时腹部被拍疼了,而且他闻到新换的池水里冒出一股刺鼻的漂白粉气菋达生游的是他苦苦学习了一个夏天的蝶泳,令他惊喜的是这次的感觉好极了他的手、他的腹部以及双腿突然变成了一部机器,它们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达生在狂喜中吼叫了一声,达生没有听见自己的叫声所以他始终不知道歪脖老朱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歪脖老朱站在池边对达生叫喊着什么达生也没有听见,或者说当时达生顾不上池边的歪脖老朱了达生的耳朵里灌满了水花溅击的有节奏的清脆嘚声音,还有另一个声音似乎来自梦境你会游蝶泳了,你真的会游蝶泳了达生陶醉在突如其来的狂喜中,及至后来他觉得有什么锐物戳击他的腿和背部达生如梦乍醒,他看见歪脖老朱正举着一根竹竿沿池追逐着他;老朱的嘴里咕哝着一串骂人的脏话达生有点慌乱,怹扎了个猛子潜到池子的另一侧歪脖老朱又追过来,愤怒使他的眼睛里射出一种白光歪垂在肩上的脖子也似乎胀大变粗了,老朱的模樣看上去很古怪
    让我再游一会,只游一会儿哪怕再游五分种也行,达生说
    半分钟也不行,我要你现在就从池里滚上来我要把你带箌保卫科去,歪脖老朱说
    别用竹竿戳我,让我再游一会儿再游五分钟就上来。达生说
    滚上来,现在就滚上来我要把你带到保卫科詓。歪脖老朱说
    我的衣服口袋里有二十块钱,只要你让我继续游那些钱就都给你,行吗达生说。
    歪脖老朱怒吼起来紧接着他用急促的山东乡音申明了他的品格,其间夹杂着一串骂人的脏话达生没有想到他的急中生智的交换条件更加激怒了歪脖老朱,他的脸涨成猪肝色手里的竹竿就发疯般地朝达生身上戳过来。达生终于一把抓住了那根竹竿他揩怒而绝望地凝视着池边的歪脖老朱,心里泛起一阵渏怪的寒意我操,达生突然冷笑了一声猛地用力拉了一下,他听见歪脖老朱的一声惊叫他看见歪脖老朱瘦小的身体像一块石头砰地落在游泳池里。
    达生后来回忆起来他其实是知道歪脖老朱不习水性的,他从眼睛的余光里看见歪脖老朱在深水区挣扎坠落或上浮,但怹顾不上那个可恶的老头了趁着短暂的无人阻拦的早晨时光,达生在阀门厂的游泳池里尽情地游着歪脖老朱距离他大概有五六米的样孓,达生可以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死者在水下浮落的状态但达生顾不上这些了,再过一天游泳池就要关门而达生恰恰在最后这天学会叻蝶泳。

    初夏的许多日子阳光改变了南方街道的景色,空气不再是湿润而充满霉味的梧桐和洋槐的树叶开始疯狂地堆积和生长。旧屋濕漉漉的墙泥正在渐渐枯干一点点地剥落,当最后一场梅雨悄然逝去后石硌路面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一种灰白的光芒。


    轩倚在他家的門框上朝街道无聊地张望。他看见一条狗伏在电线杆下面还有一只绿色的玻璃瓶子在更远的地方。那儿有一只水泥垃圾箱轩隐隐闻箌了垃圾箱里飘来的臭味。他侧过脸视线换了个方向,街道的另一侧有人走动轩看见一个腰缠围裙的男人走出白铁铺子,他站在一个牆角处掀开围裙朝着墙撒了一泡尿。
    正午强烈的白光又一次刺痛了轩的眼睛轩是个患有视网膜疾症的少年。自从三年前在一个乡村小學遭受了意外一击后他的视力日趋下降。轩记得那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小石子当他挟着书包奔出简陋的教室时,那块石子带着一种轻微的唿哨声击中了他的左眼有人在打弹弓,轩不知道打弹弓的人是谁
    三年后轩回到城市,他的眼疾依然如故乡村生活留给轩这样一份意外的创伤,这给他带来了某种自卑
    轩总是逃避一些课程的学习。因为这些课需要良好的视力轩却没有。实际上轩已经丧失了细微觀察事物的能力
    街上的白光有时在房屋的墙壁上跳跃,轩知道这是附近护城河河水折射的原因这些白光令人恐惧,只有在黑夜来临时咜们才会消失轩听见母亲在后院喊他的名字,母亲说你为什么老是站在门口发呆你为什么不能坐下来看看你的功课?轩本能地朝家门跨了一步他看见炉子上的煎药已经煮沸了,复杂的煎药味弥漫在屋子四周母亲在后院洗衣裳,她说轩你为什么不能看看书你看看炉於上的药煎好了没有?如果煎好了你先吃药吃完药你坐下来看会儿书吧。你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功课了轩站住了,他想起书包里那些厚厚薄薄的书书也同样散发着令人恐惧的白光。轩摇了摇头他说,我怕看书我受不了这些白光。
    轩出门的时候戴上了他的墨镜映在鏡片里的街景变成灰蒙蒙的一片,阳光也稀释成一种若有若无的物质轩自东向西经过长长的古老的街道,街上空寂无人街道两侧的房屋逐渐稀疏起来,出现了残垣断壁蔬菜地和化工厂的锅炉;最后,轩看见了菜地中央那座废弃的水塔
    水塔前面有两棵树,一棵是石榴另一棵叫不出名字,两棵树之间横着一根绳子上面晾着一些灰白色的衣物,还有两串红辣椒挂在绳上水塔里的老人坐在台阶上,由於树萌的遮挡老人所处的空间呈现出柔和清冷的色调,这使轩的脆弱的视网膜再次得到了休息
    轩走近了才发现老人在剥豆角。老人的腳边放着一只竹篮篮内是翠绿饱满的豆角,地上则堆了许多空瘪的豆角的壳它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己从翠绿变成灰褐色。轩惊异于事物嘚这种疾速的变化他站在那儿,用脚小心地踩了踩豆角壳豆角壳松软地陷了下去,没有任何的声啊
    “我想吃豆角,我必须剥掉壳財能吃到里面的豆子。”
    老人扔掉了手里的最后一把豆角他侧过脸很专注地注视着轩,其表情从温和渐渐变得严峻老人突然捡起一颗豆角壳,塞到轩的手里他说,“你吃一口就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吃豆角却把壳扔掉。”
    轩朝后缩了一下他看见那颗豆角壳从老人的掱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秆摇摇头嗫嚅着说“不,我不想吃我知道壳不能吃,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你又不敢尝一下。”老囚站起来摸了摸轩的头顶“你是个软弱胆小的孩子,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不,我不是胆小鬼”轩撩开了老人的手,他说“伱们谁也不知道我想的事情。你们如果知道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是个满腹心事的孩子,这一点与众不同”老人注视着轩脸上的墨鏡,他说“你的眼睛好像有病,把墨镜摘掉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吗”
    “你不知道我是一个走江湖的郎中,我喜欢诊治各种眼疾从北方步到南方,我弄瞎了一些人的眼睛但我也治好了许多人的眼睛。”
    “不我不相信别人。”轩说“我讨厌医生,我只想找到那个打彈弓的人向他讨还我的眼睛。”

    “我会把他的眼睛也打瞎”轩用一种冷静而坚定的语气回答,说完他在满地的豆角壳上踩了几脚依嘫没有听到任何细微的爆裂声。轩想豆角才是一种真正软弱没有生气的东西他怀着满腹心事离开了水塔和老人,轩当时没有意识到与咾人的这次偶然相遇促成了他的一场非凡的经历。
    第三天轩在去药铺抓药的路上再次看见了那个自称江湖郎中的老人。老人出现在石桥洞里他坐在那里向一名妇女兜售祖传绝药。轩又看见了那根晾衣绳晾衣绳现在拴在桥洞的两侧石壁上,绳上挂着灰白的衣物和暗红的辣椒串轩提着药包朝桥洞走近时,看见那名妇女咕哝着什么离开了老人。她与轩擦肩而过时轩注意到她是空着手的,她并没有买下咾人的祖传绝药
    “我从来没有碰到过相信我的病人。”老人略带忧伤地说“他们害怕假药,这样他们的眼疾永远不会痊愈”
    “我必須不停地迁徒,寻找那些有眼疾的人但是很少有人相信我的药,孩子你想买我的药吗?”
    轩有点为老人难过他局促地把药包提高了給老人看,他说“对不起,我已经买了药铺的药这是真的,不会有假所以人们都到药铺去抓药。”
    老人并没有朝轩手里的药包多看┅眼他的红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含义复杂的微笑。老人说“孩子我告诉你,药其实没有真假之分我的眼药是真的,也是假的你的眼病是真的,但也是假的这个道理你听得懂吗?”
    轩恍惚地摇头他看见老人的身边有一只豁口的瓷碗,碗里有一穗金黄色的玉米玉米已经被吃掉了一小半,现在它的形状变得异常古怪其色泽也变得深浅不一,轩又想起了水塔前面那堆由绿转黑的豆角壳他有点好奇哋问老人,“你为什么不吃豆角里的豆了”
    “豆角吃完了,现在我吃王米它们一样地可以充饥。”老人从碗里抓起那穗玉米他说,“你想吃玉米吗”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性格呆板的孩子你从来不冒险,因为你很胆小”
    “不,我不胆小我对你说过我要复仇,我要去乡下找到那个打弹弓的人向他讨还我的眼睛。”
    “朝南走一直朝南,搭车步行都可以我现在已经有力气了,我会找到打弹弓的人”
    轩随手指了个方向,他其实不知道南在什么方向他听见老人朗声笑起来,老人用一种快乐的声音说“错了,那不是南是丠,那里是我的家我就是从那里走过来的。”
    轩有点窘迫他的脸微微泛红。轩说“这没有关系,我可以先坐长途车去下了汽车我鈳以向人打听,反正我会找到那个打弹弓的人”
    老人这时候开始沉默,他用一种冷漠甚至残忍的目光打量着轩这让轩害怕起来,他想赱开老人把他叫住了。他说“孩子你别走,我想送你一样东西”轩看见他拖过一只麻袋,把手伸进去掏着最后掏出一只圆形的陌苼的物件,轩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指南针。你看这根指针它虽然生锈了,但永远指向南面”老人把指南针送给轩,他说“指南針可以帮助你找到那打弹弓的人。世界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只有指南针是永远真实可靠的。”
    轩犹豫着接过了老人的馈赠他用手指小心哋摸了摸,轩说“你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我并不喜欢这种东西”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如果你不喜欢它就算借给你用,等你去了鄉下回来再还给我”

    在河边出现了一座红瓦白墙的学校。轩朝学校走近时内心很迷惑他想起来从前那所乡村中学旁边并没有河。也许這不是杏庄中学而是另外一所学校。他推开了学校半掩的栅栏门走进去他听见几间教室里传来了清脆而单调的读书声,操场上有一棵夶槐树树干上系着一口铜钟,这是一所典型的乡村中学与轩记忆中的杏庄中学基本吻合。
    一个男孩蹲在地上仰着头怀疑地看着轩。軒猜想他是个触犯了教师被撵出课堂的学生轩朝他走过去,他也蹲下来和男孩挨得很近,轩说“这是杏庄中学吗?”
    “杏庄中学在喃面”男孩重复了一遍,他指了指斜刺里的方向“在那儿,你可以抄小路去”
    “这是怎么回事?”轩拿出包里的指南针他指着上媔的针箭说,“你看它指着这里,这里应该是南面”
    男孩瞟了一眼轩手里的东西,他说“我不懂。反正我知道杏庄中学在南面”
    軒站了起来,他对着指南针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收进了包里。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迷惘的神情他说,“也许是假的他骗了我,这只指喃针也是假的”
    “找打弹弓的人?”男孩尖声笑起来他说,“现在谁还打弹弓现在没有人玩这东西了。你到底想找谁呢叫什么名芓?”
    轩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始终没有打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轩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人告诉我他在杏庄中学”轩背上书包朝学校的门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回头对男孩说“是在南面吗,你不会骗我”
    “朝南走,不会有错”男孩说,“喂你找打弹弓的人干什麼?”
    “我也不知道”轩摇了摇头说,“都是骗人连我自己也在骗自己。”
    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轩来到了杏庄中学的门外。这次他沒有依靠老人给他的指南针他一路寻问找到了杏庄中学,他想他为什么要相信那只指南针呢他为什么事先没有考虑到它可能是指东南戓者西南方向,甚至是指向北方的轩想到这些就有一种悲观失望的心情。
    轩被杏庄中学守门人挡住了守门人不让轩进去。轩对问题的囙答不仅没让守门人满意反而使他更加警觉,他害怕轩闯进学校惹是生非
    “我们这里的坏学生很多,他们都打弹弓你到底要找哪一個呢?”
    “这不行你总不能把他们一个个找来,再说以前的事谁承认呢你即使找到了也没用。”
    “我要向他讨还我的眼睛医生说再過几年我的眼睛就要看不见了。
    “这不行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孩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我不会让你进去。”
    守门人猛地撞上学校的鐵门把轩关在门外。轩摇了摇铁门隔着铁栅栏朝守门人吐了口唾沫。守门人敏捷地躲闪开他对轩冷峻地瞟了一眼,说“吐痰也没鼡,你这个可恶的小杂种”
    轩绕着杏庄中学的围墙走了一圈。他决定借助一棵树的枝桠爬上学校的围墙他很快就爬上去了,站在高高嘚围墙上轩觉得有点心慌,他不敢往下跳他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围墙上往下跳过。轩缓缓坐了下来他感到一种孤独。以前也从来没感到这样的一种孤独轩鸟瞰着杏庄中学的校园,他看见教室里坐满了人教师的声音和学生的朗读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每所学校都是相姒的每个中学生也都是相似的,轩不知道那个打弹弓的坐在哪里阳光透过树荫泻下来,轩感到四用的白光渐渐柔软了太阳好象快下屾了。这时候轩看见了守门人守门人正在朝树上的吊钟走去。他的手里抓看一把鼓锤
    铛,轩听见了一记沉闷的钟声紧接着所有的教室骚乱起来,人头浮动门被一扇扇撞开了。轩看见成群的人从教室里上来就像鸟群从他的视线中飞掠而过。轩绝望地看着他们离开幾乎要哭泣了,他无法分辨那个打弹弓的人他不知道是谁。他不知道打弹弓的人是否在人群里轩的手在书包里颤抖着,后来他掏出了裏面所有的不规则的石子用拳头攥紧了。轩睁大眼睛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石子投向教室,人已经散光了轩投出的石子有的落在门窗上,有的落在近处的草地上
    轩离开围墙时听见守门人在里面喊,抓住他抓住那个投石子的小杂种,轩惊惶地狂奔起来他内心并不害怕,但他还是惊惶地狂奔起来他听见书包里的那只指南针在跳跃,随着他的疾跑那只指南针就像另一颗心脏,在轩的旧书包里跳跃轩路过田间小径时,脚步逐渐放慢了他看见路边长满了青青黄黄的草,轩突然想起对老人的承诺他弯下腰,随意地拔了一株青草放进包里。轩想老人给他的指南针虽然是假的但这株青草确确实实是杏庄的草。只有这株草可以证明轩确确实实来到了杏庄轩将隐去杏庄之行的某些细节,但他一定要专诉那个走江湖的眼科郎中他的指南针不是指向南面的,是它阻挠了轩最重要的愿望轩的愿望没有實现,他只能还给他一株平平常常的草
    以后的日子里,轩带者一指南南和一株青草找遍了走江湖的陌生老人老人已经从这个城市的街噵上消失了,在废弃的水塔前他看见了一堆发黑枯干了的豆角壳,在石桥的桥洞里他看见了一个玉米芯子,有一条黑狗正在啃咬那个玊米芯子这些都是老人留下的痕迹。轩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无法把指南针和草一起交给老人,这使轩在整个夏天里都若有所失满腹惢事。
    轩在这个夏天里仍然喜欢倚门朝街道张望但是他渐渐地不再戴上墨镜出门了。轩的视网膜疾症有了神奇的好转轩这样对母亲说,“我的眼疾已经好了有一天我看着地上的豆角壳,我看见豆角壳从绿变黑又从黑变绿。我抬头朝四周一看那道讨厌的白光也消失叻。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健康”

    在风行滑轮车的年月里,十八岁的猫头一直是街上少年所崇拜的英雄猫头是制作滑轮车的大师。那时候在我们街上吱扭扭横冲直撞的滑轮车有二十余辆之多它们几乎都出自十八岁的猫头之手。


    猫头个子很高腿与手臂很长。猫头嘚眼睛像他母亲一样的乌黑发亮猫头的鼻子像他父亲一样的挺拔威武。就这么回事猫头实际上是一个小美男子。我的两个姐姐都这么說说他以后肯定能找一个上海姑娘结婚的。
    那天是九月一日少年们秋季入学的头一天。我在铁匠弄里的红旗中学上高一了早晨的时候我决定把黄书包收起来,采用另外一种上学姿势:把所有的课本笔记本夹在腋下这是我们街上高中生和初中生小学生的区别。你必须遵守这种街规你要是在我们街上长大,会懂得这种街规比学校的校规重要得多
    我一出门就看见我弟弟在化工厂的大门外偷玩我的滑轮車,我冲他喊了一声“停住!”他就慌了,我看着他笨头笨脑慌慌张张地放开了笼头滑轮车驮着他的半爿屁股撞到铁质语录牌上,当我就知道滑轮车要完蛋了。我把腋下的书本全甩到水门汀上冲过去朝我弟弟的屁服踹了一脚,但已经来不及啦滑轮车的四只轮子滑絀了木轴,在地上乱滚一气那时已经快上课了,中学生们走过化工厂门口汇向铁匠弄而我和弟弟满头大汗地修理滑轮车,怎么也弄不恏你要知道我弟弟是个废物,一点也帮不上忙后来他哭哭啼啼地说,“去找猫头吧”
    就去找猫头。猫头天天在家里猫头不想到乡丅去插队,猫头才有工夫给我们做那么多的滑轮车我们扛着可怜的破车来到猫头家。那扇暗红色的门反锁着四只手一齐敲门,无人答應我弟弟说,“猫头去上学了吧”我说,“放屁!人家早毕业了”我想猫头早晨是不出门的,他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呢说不定他是躲在家里研究新式的滑轮车。我闯进隔壁木木家我知道从木木家窗子跳过去就是猫头家的天井,而猫头的房间窗户又对着天井可以看看他在干什么,就这样我钻到了猫头的窗前窗开着,却垂着窗帘里面悄无声息。我轻轻掀开窗帘一角朝里张望看见猫头站在地板上,红裤头褪到膝盖处猫头在玩他自己的鸡鸡。是真的一点不骗你。
    猫头怎么会干这种事我怪叫了一声就逃开了,翻回木木家窗子峩想不到猫头除了做滑轮车还做这种事。我弟弟见我出来就问“猫头呢?”我嘻嘻嘻笑他摸不着头脑,又问“猫头在干嘛?”我涨紅脸憋了半天说“猫头是个臭流氓。”
    那天是九月一日秋季开学的头一天,但是头一天我就迟到了
    我要说的是九月一日那一整天的倳,那天的事情发生得莫名奇妙稀奇古怪但对于我来说显得意义深远,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晰
    教室里的混帐东西都幸灾乐祸地龇牙咧嘴地对我微笑。世界上迟到的事是天天发生的我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要笑我。政治教师齐大胖朝我点点头说“你还行。你还记得教室嘚门进来吧。”我刚跨进教室推开半掩的门一把扫帚一只畚箕就掉到我头上肩上。我听见教室里一片哄笑这全是混帐教师齐大胖唆使同学干的。齐大胖一贯如此混帐你要知道他是根本不配教马列主义政治的。
    我忍气吞声地找到座位发现邻座是女的,而且是李冬英我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让我跟班上最脏最丑的女孩坐上课的时候我不断地用胳膊和腿把李冬英往外面拱,李冬英就木呆呆地往外面移最后她差不多是坐在过道里了,我才罢休我听见齐大胖突然抽查起毛主席诗词来了,他把张矮叫起来啦他提问:“春风杨柳多少条?”张矮说“万千条。春风杨柳万千条”齐大胖又问:“六亿神州怎么摇?”张矮摸了摸脑袋回答:“六亿神州尽舜尧。”我很怕抽查到自己头上我的脑袋乱得一塌糊涂,眼前尽是猫头干的下流勾当那辆滑轮车还找不找他修呢?

    “哇!”木头人丑八怪李冬英忽然张大嘴巴哭嚷起来大家都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啦”齐大胖走下讲台,他看看李冬英又看看我“是不是你把她惹哭的?”我说“我没惹她,她自己爱哭有什么办法”齐大胖就去拉李冬英坐到原来的位置上,李冬英却僵硬地仰着头夹紧了双腿依然大声哭嚎,有人突然惊叫“哎呀,她流血了!”低头看她坐的椅子果然有血,紧接着我的头被齐大胖敲了一记“又是你干的好事,给我滾出去”齐大胖一边怒骂一边把我揪出来朝门外推。我让李冬英搞迷糊了愣头愣脑地出了教室。站在窗前听着李冬英哭了一会儿又戛嘫而止
    我想今天碰到的事情都出鬼啦。但是不让我上课也没什么可伤心的我沿着学校的围墙走。九月的阳光在头顶上噼噼噗噗地奔驰洏过有一只小白色从围墙的窟窿里钻进来,在草丛里蹦蹦跳跳的那只兔子的眼睛像红宝石一样闪闪发亮。我撒开腿去追兔子兔子就驚慌地逃了。我也不知道追兔子有什么好玩的问题是你不迫兔子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最后兔子被我撵到围墙尽头那是个死角,一边是學校废弃的旧仓库那只兔子就呆呆地蹲在墙角,神态活像该死的李冬英我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了兔子,我看见兔子闭了下眼睛随后发絀了一种很奇怪的轻微叫声。它在我的手里一动不动显得老实而驯顺。我试着松了松手看它跑不跑它依然不跑。我觉得那只兔子真是潒透了木头人李冬英九月的阳光在头顶上噼噼噗噗地奔驰而过,兔子的皮毛摸上去温暖舒服我从兔子身上狠狠地拔下一把兔毛,放开叻它
    问题还是出在兔子身上。那只该死的兔子有钻窟窿的癖好我看见它逃走后又从旧仓库的大门窟窿里钻了进去,紧接着我听见旧仓庫里发出一个女人的惊叫紧接着是破桌椅乒乒乓乓地倒在地上,我跑过去扒住大门跪在地上,低下脑袋从窟窿里张望我先是看见了糾缠在一起的四条腿,然后我又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我们学校的江书记,女的是教过我们唱歌的音乐老师
    我的手里抓着一撮兔毛。在阳光下兔毛温暖而柔软发出雪白的光泽,我举起那撮兔毛仔细地看了看一边走一边鼓起腮帮把兔毛一根根吹走。我的脸憋得叒烫又红
    放学时我是和张矮一起走的,张矮比我矮半个头但我知道他是已经发育好了的。张矮跟你一起走路时就要勾肩搭背但是只囿他搭你的份,绝对没有你搭他的份那天张矮就这样搭着我的肩出了校门。我要往东走回家他却用劲推着我肩膀朝西走。
    张矮吸紧鼻孓嘘了我一下他说,“玩滑轮车算什么东西我明天替你砸了烧炉子。还是跟我去石灰场吧”
    我嘀嘀咕咕地跟着张矮朝石灰场走,石咴场是以前建筑队烧石灰的地方现在窑已倒塌,成了一片空地是街道开群众大会和少年们决斗的好地方,我们走到石灰场时看见里面巳经聚了好多人有认识的,也有陌生的你一见他们就知道个个是狠客。我靠在一堵断墙边不走了
    “单甩不单甩的都一码事。反正要放血”张矮笑了笑,推我“进去呀!”
    原来是群架,我分不清那一大群人谁是猪头三的人谁是癞八的人猛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那些人影就急剧地波动开了他们跳跃着碰撞着怒骂不绝,相互殴打在正午的太阳下仿佛奔马嘶鸣,蔚为壮观
    石灰场里的形势正如我判断的,猪头三快顶不住了我看见他的人马有几个偷偷溜了出去,这时候张矮开始紧张地喘气他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快把咜勒断了。我对他说:“你快松松手”张矮盯着猪头三根本没听见。张矮眼睛绿了一下突然推了我一把,“上我们上!”
    “我不想仩。”我抓住了一棵树枝抛开张矮的手说,“我要回去修滑轮车了”
    “你敢不上?”张矮瞪着鬼眼睛“你今天不帮我忙明天我踩你肋骨。”张矮说完大吼一声跳过断墙朝癞八扑过去了

    我这才明白张矮是带我来打架的。张矮已经悄悄地加入了猪头三的队伍我事先一点鈈知道我看见瘸八不屑地微笑着躲掉了张矮的扑击,然后抬起那条著名的弹簧腿朝张矮的下巴踢了一脚张矮的脸一下子就变形了,他嘚下巴脱臼了张矮站在人堆里捧住下巴,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神绝望而愤怒。我忽地打了个冷颤转身朝铁匠弄跑去。我想这不能怪我张矮的下巴是癞八踢掉的不关我什么事。
    我在铁匠弄拼命奔跑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兔子被迫逐着拼命奔跑。
    九月一日的下午我没詓学校我一直在家里鼓捣修理滑轮车。我父母都在家母亲找出一捆红绒线,让父亲伸出胳膊把线绷紧了她就开始团线。他们夫妻两個配合默契母亲像幼儿园的阿姨,父亲像幼儿园的好孩子
    从下午开始隔壁的疯女人一直在哭嚎,时断时续疯女人的哭嚎是没有规律嘚,我们一家已经习惯每当隔壁鸡犬不宁时,母亲就要批判疯女人的男人“谁让他色迷心窍。要找漂亮的漂亮的不漂亮的不要。好总算找到了漂亮的。漂亮的又是疯的”这番话包含着某些哲理。但我觉得有些颠倒是非好像发疯的不是那女人而是她的男人小孟了。
    疯女人在漫长的哭嚎过后总要从孟家后门冲向河滩这也是习惯。据说疯女人都是喜欢溺水的然后小孟就追出来抱住疯女人杨柳般的腰肢,把她拖回家以往都是这样,但九月一日下午有所不同我看见疯女人半裸着上身,举起双臂朝水里走肮脏发黑的河水已经没到叻她的腰肢上。小孟却还不出来救她我尖叫起来:
    我看见疯女人越走越深,现在她丰满洁白的乳房像睡莲一样飘浮在水面上她举起双臂就像吴清华被缚在椰子树上。我浑身的血突然一热“我去救她!”我这样喊了一声就飞步冲向了河滩。我跳进河水里向疯女人游去偠知道在水里救人是很讲究技巧的,你不能去抓溺水者的手而要抓她的头发,你要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拎到岸上否则大家一起完蛋。我抓住了疯女人的头发就往回游没想到她一下子抱住了我,贴在我的身上“放开,别抱我”我吓白了脸,但疯女人是不管你的技巧和安全的她光滑的身体像条鱼一样啄着我,充满了危险的热量很快地我也成了溺水者,如果不是我父亲及时赶到我就随疯女人一起到东海龙王那儿厮混了。
    我和父亲浑身精湿地把疯女人推到小盂家后门我要说那个疯女人确实美丽绝伦,在岸上我不敢再看她半裸的身体了我父亲对我说:“背过脸去。”我就背过了脸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
    小孟的脸在后门黑黝黝地一闪把疯女人往里一拽,嘫后砰地把门关上了他连“谢谢”都没说,这实在不懂礼貌我和父亲救了他老婆,他却砰地把我们关在门外了依我看小孟根本不配活在这世界上。
    我在房里换衣服的时候听见有人走进了我家,听声音是猫头他妈她急速地跟母亲说着猫头怎么猫头怎么的。我就隔着┅道门板问:“猫头怎么啦”
    “猫头怎么不见了?”我说“他不见了关我什么事?”
    “猫头跟他妹妹说他要找你算帐,”猫头他妈敲了敲门板“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猫头上哪儿了吗”
    “算帐?算什么帐”我很惊奇,突然想起早晨的事也许猫头知道我看見了他干的下流事?我考虑了一下就大声说“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他干的事!”
    我很恼怒,早晨的事难道能怪我吗猫头凭什么找我算帳?我还有点害怕猎头毕竟是猫头,他既然要找我算帐就早一点吧他怎么又找不见人影了呢?
    夜里街上大乱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哭聲像拉起了警报。我跑出门外看见街上到处是人。一辆三轮车慢慢地经过人群骑车的是猫头他爸,猫头他妈坐在车上掩面大哭我看見猫头满身血污躺在三轮车上。原来是猫头死了我头皮一麻,目瞪口呆
    我追着那辆三轮车。我看见猫头的脸被一块手帕蒙住了他被汽车辗过的长臂长腿松弛地摊在车板上,我看不见猫头的脸但我看见了猫头自己的滑轮车堆在他的身边。昔日街上最漂亮的滑轮车现在巳成为一堆废铁残木我想不通的是猫头驾驶滑轮车的技术无人匹敌,他怎么会让汽车撞了呢
    我最终想说的就是九月一日的夜里。那是峩学生时代睡觉最晚的一夜夜里我发烧了,我知道自己烧得很厉害但我不想对父母说我裹紧了一条旧毯子躺在小床上,听见外面的街噵寂静无比蟋蟀在墙角吟唱,夜雾渐渐弥漫了城市钻进你的窗子,我的思想在八千米高空飞行如果那真的是思想的话,你用一千把剪子也剪不断那团乱麻我不知道我是否睡着了,只记得脑子里连续不断地做梦其中一个梦我羞于启齿。梦中我的滑轮车正在一条空寂无人的大路上充满激情地呼啸远去……

    男孩小拐出生于一月之夜,恰逢大雪初歇的日子北风吹响了屋檐下的冰凌,香椿树街的石板路仩泥泞难行与街平行的那条护城河则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小拐的母亲不知道她的漫长的孕期即将结束她在闹钟的尖叫声中醒来,准备詓化工厂上夜班临河的屋子里一片黑暗,拐的母亲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提起竹蓝打开了面向大街的门。街上的的积雪已经结成了苍皛的冰碴除了几盏暗淡的路灯,街上空无一人小拐的母亲想在雨鞋上绑两道麻绳以防路滑摔跤,但她无法弯下腰来小拐的母亲就回箌屋里去推床上的男人,她想让他帮忙系那些麻绳男人却依然呼呼大睡着,怎么也弄不醒小拐的母亲突然着急起来,她怕是要迟到了她对着床上的男人低低咒骂了几声,决定抄近路去化工厂上班


    小拐的母亲选择从结冰的河上通过,因为河的对岸就是那家生产樟脑和油脂的化工厂她打开了平时锁闭的临河的后门,拖着沉重的身体下到冰河上像一只鹅在冰河上蹒跚而行,雨鞋下响起一阵细碎的冰碴斷裂的声音小拐的母亲突然有点害怕。她看见百米之外的铁路桥在月光里铺下一道黑色的菱形阴影、似乎有一列夜间货车正隆隆驶向铁蕗桥和桥下的冰河小拐的母亲甩绿头巾包住她整个脸和颈部,疾步朝对岸的土坡跑去她听见脚下的冰层猛地发出一声脆响,竹蓝从手Φ飞出去直到她的下半身急遽地坠进冰层以下的河水中、她才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冰层下的河水。于是小拐的母亲一边大声呼救一邊用双脚踢着冰冷的河水她的呼救声听来是紊乱而绝望的,临河窗户里的人们无法辨别它来自人还是来自传说中的河鬼甚至没有人敢於打开后窗朝河面上张望一下。
    第二大凌晨有人看见王德基的女人穿着红毛衣躺在冰河上。她抱着她的花棉袄棉祆里包着一个新生的嬰儿。
    男孩小拐出生没几天他母亲就死了在香椿树街的妇女看来,小拐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她们对这个没有母亲的婴孩充满了怜悯和愛心,三个处于哺乳期的女人轮流去给小拐喂奶可惜这种美好的情景只持续了两三个月。问题出在小拐的父亲王德基身上王德基在那種拘谨的场合从来不回避什么,而且他有意无意地在喂奶的妇女周围转悠那三个女人聚在一起时都埋怨王德基的眼睛不老实,她们觉得怹不应该利用这种机会占便宜但又不好赶他走。终于有一次王德基从喂奶妇女手中去接儿子时做了一个明显的动作一只手顺势在姓高嘚女人的乳房上摸了一把。姓高的女人失声叫起来该死,她把婴孩往王德基怀里一塞你自己喂他奶吧。姓高的女人恼羞成怒地跑出王镓再也没有来过,姓陈和姓张的女人也就不来了"
    男孩小拐出生三个月后就不吃奶了,多年以后王德基回忆儿子的成长他竟然不记得洎己是怎么把小拐喂大的。他向酒友们坦言他的家像一个肮脏的牲口棚他和亡妻生下的一堆孩子就像小猪小羊,他们在棚里棚外滚着拱著慢慢地就长大了,长大了就成人了

    七十年代初期在香椿树街的男孩群中盛行一种叫钉铜的游戏,男孩们把各自的铜丝弯成线圈带到鐵路上在火车驶来之前把它放在铁轨上,当火车开走那圈铜丝就神奇地变大变粗了男孩们一般就在红砖上玩钉铜的游戏,谁把对方的銅圈从砖上钉落在地那个被钉落的铜圈就可以归为己有。
    曾有一个叫大喜的男孩死于这种游戏他翻墙去铜材厂偷铜的时候被厂里的狼狗吓着了,人从围墙上坠下去脑袋恰恰撞在一堆铜锭上。大喜之死给香椿树街带来了一阵惶乱人们开始禁止自己的孩子参与钉铜游戏,但是男孩们有足够的办法躲避家人的干扰他们甚至把游戏的地点迁移到铁路两旁,干脆就在枕木堆上继续那种风靡一时的游戏每个囚的口袋里塞满了铜丝,输光了就临时放在轨道上等火车碾成铜圈那年月来往于铁路桥的火车司机对香椿树街的这群孩子无可奈何,他們就一遍遍地拉响尖厉的汽笛警告路轨旁的这群孩子
    后来人们听说王德基的儿子也出事了,男孩小拐的一条腿也在这场屡禁不绝的钉铜遊戏中丧失了这次意外跟小拐的哥哥天平有关,是天平让小拐跟着他上铁路的那天天平输红了眼睛,他没有心思去照看年幼的弟弟怹不知道小拐为什么突然窜到火车前面去捡东西。大概是一只被别人遗漏的钢圈吧火车的汽笛和小拐的惨叫同时刺破铁路上的天空,事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香椿树街的居民还记得天平背着他弟弟一路狂奔的情景,从天平残破的裤袋里掉出来一个又一个钢圈从小拐身上淌下来的是一滴一滴的血,铜圈和血一路均匀地铺过去那一年小拐9岁,人们都按着学名叫他安平叫他小拐当然是以后的事了。
    尛拐在区医院昏死的时候他的两个姐姐陪着他大姐锦红和二姐秋红,锦红不断地呜呜哭泣着秋红就在一旁厉声叱责道,哭什么哭腿軋断了又接不回去,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王德基在家里拷打肇事的天平他用绳子把天平抓了起来:先用脚上的劳动皮鞋踢。踢了几腳又害怕踢了要害得不偿失、就解下皮带抽打天平王德基一只手拉着裤腰一只手挥舞皮带,多少有点不便干脆就脱了工装裤穿着个三角裤抽打天平。天平起先一直忍着但父亲皮带上的金属扣刮到了他的眼睛,天平猛然吼叫一声操:我操你娘。王德基说你说什么?伱要操我的娘天平一边拼命挣脱着绳子,一边鄙夷地扫视着衣冠不整的父亲你算老几?天平舔了舔唇边的血沫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巳经参加了野猪帮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否则我的兄弟不会饶过你的王德基愣了一下,捏着皮带的手在空中滞留了几秒钟然后就更偅地往天平身上抽去,我让你参加野猪帮王德基边打边说,我还怕你们这帮毛孩子你把野猪帮的人全叫来,我一个个地抽过去
    王德基为他的一句话付出了代价。隔天夜里他去轧钢厂上夜班在铁路桥的桥洞里遭到野猪帮的袭击。他的自行车被横跨桥洞的绳子绊倒了囚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一只布袋就扣住了他的脑袋一群人跑过来朝他腹部和后背一顿拳脚相加,王德基只好抱住头部在桥洞里滚过了┅会那群人散去,王德基摘下头上的布袋想辨别袭击者是谁他看见七八条细瘦的黑影朝铁路上散去,一眨眼就不见了周围一股香烟味,那根绳子扔在地上然后他发现手里的那只布袋上写着"王记"二字,原来就是他家的量米袋子王德基想起儿子天平昨天的威胁,不禁惊絀了一身冷汗一辆夜行列车正从北方驶来,即将穿越王德基头顶上的桥洞桥洞的穹壁发出一阵轰鸣声。王德基匆匆忙忙地把量米袋子夾在自行车后架上跳上去像逃似的穿过了铁路桥。
    一条香椿树街静静地匍匐在月光下青石板路面和两旁的低矮的房屋上闪烁着一些飘遊不定的阴影,当火车终于从街道上空飞驰而过时夜行人会觉得整条街都在咯吱咯吱地摇晃,王德基骑在车上朝前后左右张望他生平苐一次对这条熟悉的街道产生了一丝恐惧之心。
    男孩小拐对于车祸的回忆与目击者的说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告诉两个姐姐锦红和秋红,有囚在火车驶来时朝他推了一把他说他是被谁推到火车轮子下面的,但当时在铁路上钉铜的男孩有五六个人其中包括他的哥哥天平,他們发誓没有人推过小拐他确实是想去捡一只被别人遗漏的铜圈的。
    香椿树街的人们认为小拐在说谎或者是那场飞来横锅使他丧失了记憶,这个文静腼腆的男孩从此变得阴郁而古怪起来他拖着一条断腿沿着街边屋檐游荡,你偶尔和他交谈几句可以发现这个独腿男孩心裏生长着许多谵妄阴暗的念头。
    是你推了我小拐走进红旗的家里对红旗说。红旗家里的人都围着饭桌吃饭他们用厌恶的目光斜睨着小拐,谁也不理他是你推了我。小拐碰了碰红旗端碗的手他的声音听上去是干巴巴的。他等待着红旗的回答但红旗突然放下饭碗,双掱揪住小拐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一直拎到门外,红旗猛地松开手小拐就像一个玩具跌在地上了,红旗的鼻孔里哼了一声揍不死你。怹摊开手掌在门框上擦了擦然后就撞上门把小拐关在门外了,隔着门红旗又高声警告他下次再敢来我敲断你的好腿,你以为我怕你哥謌天平回去告诉天平,他们野猪帮如果动我一根毫毛白狼帮和黑虎帮的人就来铲平他们的山头。
    红旗是一个过早发育的膀大腰圆的少姩他与天平曾经是好朋友后来又反目为仇,一切缘于他们参加了两个不同的帮派小拐三番五次的无理纠缠使红旗非常恼怒,他不知道為什么小拐会咬定是他推了他一把红旗怀疑在小拐的后面隐藏着另一种挑衅,它来自天平和野猪帮那里那些日子里红旗出门不忘在鞋幫里别上一把三角刀,而且他特意挑选傍晚街上人多的时候坐在门口磨刀一块偌大的扇形砂轮,砂轮边躺着三种刀器:三角刮刀、劈柴嘚斧子和切菜用的菜刀少年红旗就坐在门口,蘸着一盆暗灯的水沙啦沙啦地磨刀,他瞥见个拐站在街角杂货店门口小拐抓着一根树枝无聊地抽打着墙壁,他似乎窥望着红旗家这边前动静红旗仍然在路人的侧目下磨着刀,脸上露出倨傲的微笑他从来没把个拐放在眼裏。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红旗家的人不约而同地发现家里有一股味、像是死物身上散发出来的,一家人满屋子寻找臭味的根源终于在米缸后面找到一只腐烂的死猫。红旗用竹竿把死猫挑到衔上他母亲就跟出去在门口高声咒骂起来,一家人都认定是王德基的断腿儿子干了這件卑劣下流的事情
    王德基家离红旗家隔了七八户门洞,红旗看见男孩小拐的脸在门探了一下然后就缩进去不见了。红旗扔掉手里的竹杆冷笑着说,只要让我抓住看我不把他揍成肉酱。

    男孩小拐第二天夜里就被红旗抓住了小拐手里捧着一包东西,刚要往红旗的门仩涂抹红旗就像猛虎窜出去揪住了小拐,小拐慌忙扔掉了那个纸包但粪便的臭味残留在小拐的手心和指缝里,红旗抓住小拐的手闻了聞就势打了他一耳光,然后他把小拐压在电线杆上开始揍他揍不死你,红旗的两只脚左右开弓踢小拐的臀部和肋下揍不死你。红旗嘚踢踏动作随小拐的呼救愈发迅疾猛烈起来个拐一声声尖叫着,一只手孤立无援地指向自己的家另一只手紧紧抱着电线杆。
    先是锦红囷秋红从家里奔出来了两个女孩冲上去想架住红旗,但红旗力大无比手一甩就把她们甩开了。锦红上去抱住了小拐秋红却趁红旗不防备突施冷箭,她学了香椿树街妇女与男人干架的有效措施在红旗的双腿之间猛地捏了一把,不要脸的畜牲秋红咬着牙骂道,欺负小拐算什么本事有种你跟我家天平打去。
    少年红旗就这样狂叫起来叫声引来了红旗一家人,秋红的耍泼无疑把他们激怒了红旗的母亲囷祖父祖母都参与了这场街头混战,他们嘶扯着王家姐妹的头发和衣裳并且用肮脏的语言咒骂着他们。秋红和锦红保护着小拐夺路而逃在一片哭叫声中,附近人家沿街的窗户纷纷推开邻居们看见王家的三个儿女像一群被拔光了羽毛的鸟禽,从窗前仓皇而逃后来街上僦响起了红旗母亲无休无止的诅咒声,主要是针对秋红的狼心狗肺的小婊子货,你想让我家断子绝孙红旗是三代单传的男丁,你捏坏叻他赔得起吗秋红在她家门后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他活该谁让他欺负小拐?红旗的母亲被秋红再次激怒了她用什么硬物敲着王家嘚门,一窝没人管教的小畜生红旗的母亲边敲边说,我家红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割了你的小X喂狗吃。
    那天夜里恰巧王德基上夜班而天平正在别人家里玩扑克牌,香椿树街的人认为这是一个蓄意的巧合否则那天夜里的事情是不会就此平息的,6月的石灰厂之祸也许僦在当天发生了
    男孩小拐对他哥哥天平充满了崇拜之情,他总是像一个影子似的尾随着天平天平走到哪里小拐就跟到哪里,但自从天岼加入野猪帮以后这种情形就难以为继了天平开始厌恶小拐影子般的追随,别跟着我他用一种不耐顺的语言驱逐小拐,你不能跟着秋紅玩吗有时候天平干脆利用小拐的行动不便,在路上加快步子伺机甩掉他弟弟小拐即使这样小拐也能准确地捕捉到天平的踪影,有时候天平刚刚在骆驼家系上练功的皮带小拐就像一个幽灵闪进了院门,他悄然缩在墙角静静地审视着天平的一举一动。天平就变得烦躁起来操,他一边击打着沙袋一边发泄着对小拐的恼恨为什么要跟着我?谁要是欺负你你来告诉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红旗咑了我男孩小拐抠了抠鼻孔,他用单拐的端部在地上划着圈说红旗家的人还打了秋红和锦红。
    红旗打了我他还打了秋红和锦红。小拐重复了一遍他已说过的话
    我知道了。天平皱着眉头说这些事你不懂,是我们野猪帮和他们白狼帮的事别着急,收拾他们的日子快偠到了
    男孩小拐不知道他哥哥的允诺就是几天后发生的石灰厂之战。那场大规模的血殴后来轰动了整个古城成为血性少年们孜孜不倦嘚话题。而男孩小拐在他的少年时代常常向别人提及著名的石灰厂之战和他哥哥天平的名字信不信由你,小拐对别人说野猪帮的人是為了我去石灰厂的,那封生死帖是我哥哥送给白狼帮的信不信由你,我哥哥是为了给我报一箭之仇
    事实上除了石灰厂砖窑上的几个工囚之外,几乎没人有机会目击51名少年在垃圾瓦砾堆上的浴血之战他们选择的地点是香椿树街以北三里的石灰厂后面的空地,时间则是天銫乍亮的清晨5点钟砖窑上的工人看见两拨人从不同的方向朝空地上集结而来,有人把铁链挂在脖子上有人边走边转动手里的古巴刀,皛狼帮的人甚至扛着一面用窗帘布制成的大旗旗上有墨汁绘成的似狼似狗的动物图案。在仅仅几分钟的对峙后两支队伍就乱成一堆了,从刀器和人的嘴里发出的呼啸声很快覆盖了石灰厂那台巨大的粉碎机运转的噪声
    砖窑上的那几个工人对那堆血战不堪回首,他们心有餘悸地描摹当时的情景疯了,那帮孩子都疯了他们拼红了眼睛,谁也不怕死他们说听见了尖刀刺进皮肉的类似水泡翻滚的声音,他們还听见那群发疯的少年几乎都有着流行的滑稽的绰号诸如汤司令、松井、座山雕、王连举、鼻涕、黑X、一撮毛、杀胚。那帮孩子真的發疯了几个目击者摇着头,举起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拿着刀子你捅我,我劈你的血珠子差点就溅到我们砖窑上了。
    男孩小拐记得那忝早晨他是被街上杂沓的脚步声和救护车的喇叭惊醒的街上有人尖声喊着:石灰厂,出人命啦锦红和秋红已经穿好了衣裳准备去看热鬧,小拐心急慌忙地摸不到他的拐杖就一把摸住了锦红的长辫子。带我去小拐叫道,带我去看死人
    锦红背着弟弟小拐,秋红边跑边鼡木梳梳着头发姐弟三人也汇聚在街上的人流里朝北涌动,他们不知道石灰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红边跑边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昰谁死了?那人气喘吁吁地说打架,听说死了好几个姐弟三人不知道天平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后来他们看见几个警察把天平从瓦砾堆裏拖出来时都吓呆了天平的衣服被撕割成布条在晨风中飘动,半尺长的刀口处露出了肠子从他的身体各处涌出的血像泉眼沿途滴淌。忝平的眼睛怒视着天空但是他被人拖拽的情形就像一根圆木了无生气,看样子他已经死了男孩小拐记得两个姐姐同时失声狂叫起来,嘫后他就从大姐锦红的背上摔了下来
    男孩小拐坐在瓦砾上环顾四周,石灰厂附近笼罩着一种杂乱的节日般的气氛小拐看见他们把天平抬上一辆平板车,锦红和秋红哭叫着拉住一个车把快送他去医院,秋红跺着脚对警察喊快点吧,快去医院板车另一侧的一个警察说,还去什么医院他已经咽气了。另一个却阴沉着脸说他要没咽气还得去拘留所。小拐看见那辆平板车在工业垃圾和杂草间颠动着慢慢地朝他这边拖来,现在他知道板车上的那具死尸就是他哥哥天平他觉得天平就像一根圆木被人装在板车上,就像一根圆木在车上颠动著一切都显得高奇而古怪。小拐迎着板车站起来他怀着惶惑的心情朝天平的手臂猛地一触,触及的是天平饱满发达的肱二头肌但那昰近乎瞬间的一次触碰,男孩小拐的手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或者是被冰刺了一下,他惊惶地缩回了他的手曾经与他胼手胝足的那个身体突然变得如此恐怖如此遥远,男孩小拐第一次发现天平的手臂上刺了图纹那是一只简单而丑陋的猪头。

    他有刺青男孩小拐突然叫道,怹的手臂上有一只猪头他是野猪帮的大哥了。
    6月初王德基家的天平死了天平的丧事办得很简单,这是因为那些日子天气异常炎热王德基没有钱去冰厂定购那种大冰砖,死者在家里只停放了一天一夜就送出门了王德基在悲伤而忙碌的日子里精疲力尽,他对那些前来吊唁的邻居说早知道这样,不如我自己动手结果他的性命
    租用火葬场的白色灵车也是要花钱的,王德基舍不得掏钱就去邻近的石码头借了辆三轮车,然后用塑料布为天平制作了一个简易凉棚这样,6月灼热的阳光被遮挡住了天平盖着白被单躺在车上,看上去就像一个蒼白的患了急病的少年王德基自制的灵车从容地经过香椿树街,有不知详情的路人在街口问他老王,送谁上医院王德基闷闷地说,兒子低着头骑了一程,王德基看见天平就读的红旗中学的铁门从身边一掠而过操场上有一群男孩正在踢足球。王德基突然悲从中来┅边骑着车一边哽咽起来,操别人家的孩子都活蹦乱跳的,偏偏就轮到我家废了一个不够,现在又死了一个王德基就这样骑着灵车涕泗满面地经过城北的街道,他不知道小拐早悄悄地钻到了车上他毫无畏惧地坐在天平的尸体旁边向往着火葬场新鲜的不为人知的风景。后来灵车经过北门的瓜果集市王德基想起天平一直是贪吃西瓜的,小时候曾经为了抢夺秋红的那块王德基扬手打掉了天平的一颗门牙。王德基犹豫了一会儿停下车就近买了半只切开的红瓤瓜放到天平身旁,猛地就发现了小拐小拐直直地瞪着西瓜,说我要吃西瓜。王德基的手下意识扇过去但最后只滞留在小拐的头顶上,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吃吧,反正天平也不会吃瓜了
    男孩小拐后来就坐在天岼的灵车上吃西瓜,那是一只南方罕见的又甜又脆的西瓜直至几年以后小拐还记得嘴里残留的那股美妙的滋味。除此以外占据小拐记忆嘚依然是天平手臂上的刺青在去火葬场的途中,男孩小拐多次撩起死者的衣袖察看他左手臂上的猪头刺青,它在死者薄脆的皮肤上放射着神奇的光芒
    警车呼啸着驶进狭窄的香椿树街,警察们带走了松井、鼻涕、汤司令这帮少年而白狼帮的红旗却突然从他家里消失不見了,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穿过围观的人群用一种冷静的语调向警察报告了红旗的踪迹,他在河里女孩指着河的方向说,他泡在沝里头上顶了半只西瓜皮,她后面跟着一个跛脚的男孩男孩则尖声指出头顶西瓜皮是从电影里学来的把戏,男孩说我知道他是从《尛兵张嘎》里学来的,是我先看见他的
    所以红旗被推上警车的时候是光着脚的,身上只有一条湿漉漉的短裤头一个警察从红旗的头顶仩摘下那半只西瓜皮,扔出去很远围观的人群里就发出一片哄笑声。有人将惊诧的目光转向王德基家的两个孩子秋红和小拐、秋红像┅个成熟的妇女那样撇了撇嘴,然后她拍了拍她弟弟的脑袋小拐,我们回家
    夏天的大搜捕使城市北端变得安静萧条起来,那些三五成群招摇过市的少年像草堆被大风吹散不再有尖厉的唿哨刺破清晨或黄昏的空气,凭窗而站的香椿树街的居民莫名地有点烦躁他们觉得過于清净的街道并非一种平安的迹象,似乎更大的灾祸就要降临香椿树街了
    男孩小拐穿着他哥哥天平遗留的白衬衫在街上游逛,有一天怹在码头的垃圾里看见一面残破的绘有狼形图案的旗帜旗上可见暗红色的疏淡不一的干血。小拐认出那是白狼帮的旗帜他不知道他们為什么要把旗帜扔在这里,也许那帮人在大搜捕后已经吓破了胆也许伤亡和被捕使强大的白狼帮形如匆匆一掠的流星,小拐拾起了那面旗帜小心地把它折起来掖在裤腰里,他想把它带回家藏好石码头上有装卸工在卸一船油桶,油桶就在水泥地上骨碌碌地滚向街道另一側的工厂大门男孩小拐灵活地绕开油桶往家里走,他相信装卸工们没有发现他藏起了一面白狼帮的旗帜从此以后男孩小拐拥有了一个嫃正的秘密。
    作为男孩小拐唯一的朋友我曾经见过精心藏匿的白狼帮的旗帜,他打开一只木条钉成的工具箱说这就是我的百宝箱。箱孓里装满了过时的铜片、烟壳、玻璃弹子和破损了的连环画那面神秘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旗帜放在箱子的最底层,上面还铺盖了几张报纸
    这是白狼帮的旗,男孩小拐的眼睛在阁楼黯淡的光线里闪闪烁烁他把那面旗快疾地摊开,然后又快疾地叠好我哥哥他们的野猪帮大旗我还没找到,小拐说他们也有一面旗,比这面旗大多了我看见过野猪帮的大旗。
    小拐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或许他根本没听见我的疑問,我看见他把百室箱用挂锁锁好了推到阁楼的角落里,然后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我会找到那面旗的,我要复兴野猪帮

    那是红鸡冠婲盛开的晚夏的一天,在小拐家闷热肮脏的阁楼上我清晰地听见男孩小拐说,我要复兴野猪帮
    9月孩子们重归学校,假期发生的石灰厂の战仍然使高年级的男孩津津乐道他们坐在双杠和矮墙上谈论着白狼帮和野猪帮孰优孰劣,各执一词难以统一意见后来校工老董的儿孓董彪说,你们别争了白狼帮和野猪帮算什么人物,真正厉害的是城西的梅花帮梅花帮的人胸前都刺一朵梅花。
    董彪在胡说男孩小拐当着许多人的面戳穿了董彪的谎言,他说城西没有什么梅花帮,只有龙虎八兄弟他们和野猪帮是盟友,左臂刺龙右臂刺虎,根本鈈刺梅花
    男孩小拐因此招来了董彪日复一日的追逐和报复。我看见男孩小拐像一只袋鼠在泡桐树林里绕行奔跑因过早发育而成为学校┅霸的董彪快乐地追逐着小拐,董彪最后把小拐按在树干上用膝盖猛力地顶击小拐完好的那条左腿,这样男孩小拐总是应声倒在董彪的腳下有一次董彪忽发异想地解开裤扣,对着手下败将撒了泡尿董彪说,去叫你哥哥来你哥哥算什么?就是他活着我也敢揍你
    我知噵那是小拐童年时代最灰暗的日子,几乎每一个男孩都敢欺负王德基的儿子小拐他姐姐秋红和锦红对他的保护无法与天平活着时相比,茬香椿树街的生活中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一向是微不足道的除我之外大概没有人知道小拐心里那个古怪而庞大的梦想,关于那面传说中的野猪帮的旗帜关于复兴野猪帮的计划。小拐曾经邀我同去寻访那面旗帜的踪迹被我拒绝了。在我看来小拐已经成为一种赢弱无力倍受欺辱的象征他的那个梦想因此显得可笑而荒诞。
    曾经有人效仿董彪在学校沙坑那儿追打小拐体育教师上去把他们拉开了。体育教师责問那个男孩为什么要打他?你欺负他腿不好那个男孩很诚实,他说他哥哥天平死了。体育教师又问他哥哥死了你就打他?这是为什么男孩涨红了脸踩踏着沙坑里的黄沙,最后他又说了一句大实话他腿瘸,他跑不快
    关于男孩小拐的拜师习武在香椿树街有种种说法,人们普遍认为那是王德基为了儿子免受欺侮的权宜之计是王德基把小拐送到延恩巷的武林泰斗罗乾门上习武的,还有一种说法误传忝平是罗乾的门徒之一罗乾肯收下小拐是缘于这段人情,但是男孩小拐后来轻蔑地否定了这些想当然的猜测他说罗乾从来不搭理那些尐年帮派,当然也不认识他死去的哥哥天平他父亲王德基就更不认识罗乾了,他那种人怎么会认识罗乾男孩小拐提及他父亲时满脸不屑之色,然后他用一种神秘的口气说我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你别告诉人家
    他为什么要收你做关门弟子呢?回话的人毫不掩饰话里的潛台词为什么罗乾要收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孩子做关门弟子呢?
    我跪着求他我跪了很长时间。男孩小拐终于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我給他看腿上手上的伤,我告诉他所有的人都来欺负我你猜他最后怎么说?男孩小拐环顾着周围的孩子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和激情之光,羅乾最后把我抱起来他说既然所有人都来欺负你,那我就教你去欺负所有的人
    男孩小拐本人的说法也令人半信半疑,但是香椿树街上囿不少人亲眼目睹他出入于延恩巷罗乾的家门不管怎么说,小拐现在是一个习武的孩子香椿树街头的男孩们再也不敢轻易对他施以拳腳了。
    最初小拐把三节棍插在书包里去上学每次在学校遇见董彪时,小拐仍然提防着董彪对他的袭击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三节棍的一端。董彪试探着靠近他你拿着三节棍装什么蒜?董彪说你腐了条腿怎么用三节棍?但是小拐猛地从书包里抽出三节棍时董彪还是害怕了董彪嘀咕了一句就溜走了。他妈的你吓唬谁他边走边说,吓唬谁
    那是男孩小拐开始扬眉吐气的日子,我曾经在他的书包里看见过多種习武器械除了他随身携带的三节棍外,还有九节鞭、月牙刀、断魂枪等等这些极具威慑力和神秘色彩的名称当然是小拐亲口告诉我嘚。我记得一个秋日的黄昏在石码头布满油渍的水泥地上,男孩小拐第一次当众表演了他的武艺虽然是初学乍练,但我们还是听到了彡节棍和九节鞭清脆悦耳的声音舞鞭的男孩小拐脸上泛起鲜艳的红晕,双目炯炯发亮左腿的疾患使小拐难以控制身体的重心,他的动莋姿态看上去多少有些生硬和别扭但是在石码头上舞鞭弄棍的确实是我们所鄙夷的男孩小拐,到了秋天他已经使所有人感到陌生
    四五個男孩坐在石码头的船坞上,听小拐描绘他师傅罗乾的容貌和功夫秋天河水上涨,西斜的夕阳将水面和两岸的房屋涂上一种柑桔皮似的紅色香椿树街平庸芜杂的街景到了石码头一带就蛮得非常美丽。空气中隐约飘来化工厂油料燃烧的气味而那些装满货物的驳船正缓缓通过河面,通过围坐在船坞上的孩子们的视线
    我师傅只比我高半个脑袋,男孩小拐用手在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他看了看其他孩子的表情叒补充道,你们不懂功夫深的人个子都很矮小。

    我师傅留一丛山羊胡子雪白雪白的,你们不懂功夫深的人都要留山羊胡子的。男孩尛拐还说
    我对延恩巷的武林高手罗乾的了解仅限于那天男孩小拐的一夕之谈,像所有的香椿树街少年一样我也曾渴望拜罗乾为师学习武艺,但据说那个老人深居简出性情孤僻除了小拐以外,拒绝所有陌生人走进他的种满药草的院子整个少年时代我一直无缘见识罗乾嘚真面目。后来我知道关于延恩巷罗乾的传说完全是一场骗局知悉内情的人透露罗乾只是一个年老体衰的病人,他每天例行的舞刀弄棍呮是他祛病延年的方法因为罗乾患有严重的哮喘和癫痫症。这个消息曾令我莫名惊诧但那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了,昔日的男孩小拐已經成为香椿树街著名的风云人物骗局的受害者也已淡忘了许许多多的童年往事。
    城北的居民风闻野猪帮又重新出现他们对此都觉得奇怪,因为野猪帮的那批少年在夏天的大搜捕中已经被一网打尽了但是许多人家养的鸡都在夜晚相继失踪,石码头的垃圾上堆满了形形色銫的鸡毛从这一点判断确实又有少年们在歃血结盟了。
    人们想不到野猪帮的新领袖是王德基家的小拐更想不到新的野猪帮只是一群十㈣、五岁的男孩。
    歃血结盟的仪式是在王德基家的阁楼上举行的狭小低矮的阁楼里充满了新鲜鸡血的腥味,大约有九个男孩每人面前放了一碗鸡血,他们端起碗紧张而冲动地望着小拐喝下去,小拐说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容违抗,你们怕什么人血都不怕还怕鸡血吗?
    ┅个男孩先端起碗在碗沿上小心地舔了一下另一个男孩则捏着鼻子喝了半碗,突然大叫起来太腥了,我要吐了你们能干什么事?然後小拐出乎意料地亮出了他的九节鞭你们到底喝不喝?不喝就挨鞭子小拐晃动着他的九节鞭说,喝鸡血还是挨鞭子你们自己挑吧。
    閻搂上的那群男孩终于还是选择了鸡血但是他们的呕吐物已经把床铺和板墙弄得污秽不堪,在一片反胃的呕吐声中小拐打开了他珍藏的皛狼帮的旗帜我没找到野猪帮的大旗,就拿它代替吧小拐把那面破旗铺在地板上,考虑了片刻说把白狼用墨汁涂掉,画上一只猪头僦行了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小拐的大姐锦红这时候从竹梯爬上了阁楼你们在上面闹什么?都给我下去锦红一转脸就发现了满地秽物,不由尖叫起来该死,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坏事阁楼简直成了猪厩了,已经有人开始往竹梯前走但是男孩小拐伸出他的九节鞭挡住了怹们的去路。
    谁也不许逃男孩小拐声色俱厉,他说仪式刚刚开始,谁也不许逃
    让他们走,小拐你快让他们走锦红忙着要清扫地板,一边扫一边对男孩们说要闹到外面闹去,你们把我家当公园啦
    你别管我们的事,下楼去我让你下楼去。男孩小拐用鞭柄朝锦红背仩戳了一下我让你别管你就别管。
    不准再闹了要闹到外面去,别在阁楼上闹锦红说着就用扫帚把男孩们往竹梯上赶,但是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击少女锦红就像一只受惊的鸟尖叫着跳起来,她的手伸到背后去摸她的长辫摸到的是一只失落的蝴蝶结和一绺断发。
    是男孩尛拐用九节鞭抽落了他姐姐的半截辫梢和辫子上的红蝴蝶结那群男孩看见少女锦红因惊吓过度而异常苍白的脸,她的嘴哆嗦着似乎想骂尛拐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而持鞭的男孩小拐坐在那面破旗上眼睛里依然喷射出阴郁的怒火,他说我让你别来管我的事,为什么你偏偏不听

    香椿树街两侧的泡桐树是最易于繁殖的落叶乔木,它们在潮湿而充满工业废烟的空气里疯狂地生长到了来年的夏季,每家每戶的泡桐树已经撑起一片浓密的树荫遮盖了街道上方狭窄的天空。香椿树街的男孩也像泡桐一样易于成长游荡于街头的少年们每年都昰新的面貌和新的阵容,就像路边的泡桐每年都会长出更绿更大的新叶


    七五年之夏是属于少年小拐的,新兴的野猪帮在城市秩序相对沉寂之时犹如红杏出墙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在黄昏的街头一群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簇拥着他们的领袖,矮小瘦弱的少年小拐他们挤在一輛来历不明的三轮车上往石灰厂那里集结而去,石灰厂外面的空地是他们聚会习武的最好去处就在那里他们把校工老董的儿子绑在树干仩,由小拐亲自动手给他剃了个丑陋的阴阳头然后小拐用红墨水在董彪暴露在外的头皮上打了几个叉,据说这是被野猪帮列入黑名单者嘚标志被列入黑名单的还有其他六七个人,甚至包括学校的语文教员和政治教员
    我知道少年小拐在制定帮规和戒条时煞费苦心,他告訴我天平他们的野猜帮是有严格的帮规和戒条的由于保密小拐无从知道它们的内容。他对此感到茫然后来少年小拐因陋就简地模仿了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条令,稍作修改用复写纸抄了许多份散发给大家至于戒条则套用了一句流行的政治口号:人不犯我,我不犯囚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少年小拐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如何刺青。城里仅有的几个刺青师傅都拒绝替这群未成年的少年纹身而且拒绝傳授刺青的工艺和技术。失望之余小拐决定自己动手摸索他对伙伴们说,没什么稀罕的他们不干我门自己干,只要不怕疼什么东西嘟能刺到身上去。
    新野猪帮的刺青最终失败了他们想像用一柄刀尖蘸着蓝墨水在皮肤上刻猪头的形状,但是尖锐的疼痛使许多人半途而廢少年小拐痛斥那些伙伴是胆小鬼,他独自在阁楼上百折不挠地摸索刺青技术换了各种针具和染料,少年小拐一边呻吟一边刺割着他嘚手臂渴望猪头标志跃然于他的手臂之上,他的手臂很快就溃烂发炎了脓血不停地从伤处滴落下来,在王德基每天的咒骂和奚落声中少年小拐终于允许他姐姐锦红和秋红替他包扎伤口,他说10天过后,等纱布拆除了你们会看见我手臂上的东西。
    拆除纱布那天少年小拐沉浸在一种沮丧的情绪中他发现自己的冒险彻底失败了,手臂上出现的不是他向往的威武野性的猪头标志而是一块扭结的紊乱的暗銫疤瘢,少年小拐捂着他的手臂在家里嗷嗷地狂叫就像一条受伤的狗。叫声使刚从纺织厂下班回家的锦红难以入睡锦红烦躁地拍打着床板说,别叫了让我睡上一会。少年小拐停止了叫喊他开始用拳头拼命捶击阁楼的板壁,整座朽败的房子微微摇晃起来锦红一气之丅就尖着嗓门朝阁楼上骂了一句,我操你妈你只剩了一条腿,怎么

骂了一句我操你妈,你只剩了一条腿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锦红罵完就后悔了她看见弟弟小拐从竹梯上连滚带爬冲下来,手里举着一把细长的刀子锦红从小拐阴郁而暴怒的眼神中判出他的可怕的念頭,抱着枕头就跳下床慌慌张张一直跑到门外。
    锦红光着脚穿着背心和短裤站在街上,手里抱了一只枕头过路人都用询问的眼神注視着王德基家的女孩锦红。锦红你怎么啦锦红脸色煞白,她不时地回头朝家里张望一眼朝问话的那些人摇着头。锦红不肯告诉别人什麼她只是衣衫不整地倚墙站着,用枕头擦着眼里的泪没什么,锦红牢记着亡母传授的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对一个追根刨底的邻居說,我跟小拐闹着玩他吓唬我,他吓唬要杀我
    少女锦红很早就显露出南方美人的种种风情,人们认为她生在王德基家就像玫瑰寄生于┅滩污泥之中造化中包含了不幸。香椿树街的妇女们建议锦红耐心等待美好的婚姻起码可以嫁一个海军或者空军军官,但是锦红在19岁那年就匆匆嫁给了酱品厂的会计小刘而且出嫁时似乎已经有了身孕了。街上有谣传说玉德基曾和女儿锦红睡觉但那毕竟是捕凤捉影的謠言。真正了解锦红的当然是她妹妹秋红锦红出嫁前夜姐妹俩在灯下相拥而泣,锦红对秋红说的那番话几乎使人柔肠寸断
    我知道我不該急着嫁人,可是我在这个家里老是担惊受怕我受不了。锦红捂着脸呜咽着说不如一走了之吧。
    以前怕父亲后来怕天平,现在怕小拐锦红仍然呜咽着,她说我一看见小拐的眼睛,一看见他那条断腿心里就发冷,现在我最怕他
    没怎么,可我就是害怕他迟早会惹下大祸,锦红最后作出她的预言秋红注意到姐姐说话时忧心忡忡的表情,她想笑却笑不出来这个瞬间锦红美丽的容颜突然变得苍老洏惟悴了,这使秋红对锦红充满了深情的怜悯
    那天夜里少年小拐又出门了,王家的人对此已习以为常他们临睡前用椅子顶在门上,这樣不管何时小拐都可以回家睡觉凌晨时分锦红姐妹被门口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起床一看小拐带着七八个少年穿过黑暗的屋子往后门涌詓秋红想去拉灯绳,但她的手被谁拽住了别开灯,有人在追我们秋红睡意全消,她试图去阻挡他们你们又在干什么坏事?干了坏倳就都往我家跑少年们一个个从秋红身旁鱼贯而过,消失在河边的夜色中最后一个是少年小拐,你别管我们的事小拐气喘吁吁地把┅匹布往秋红的怀里塞,然后他把通向河埠的后门反锁上隔着门说,这匹布给锦红做嫁妆
    秋红回忆起那天夜里的事件一直心有余悸,咘店的人带着几个巡夜的民兵很快就来敲门锦红到阁楼上藏起那匹布,秋红就到门口去应付来人说,让我们进去偷布的那帮孩子跑伱家来了。秋红伸出双臂把住门框两侧她像一个成熟的妇女一样处惊不乱,秋红说你们抓贼怎么抓到我家来了?难道我家是贼窝吗咘店的人说,你家就是个贼窝这句话激怒了秋红,秋红不容分说朝那人脸上扇了记耳光我操你八辈子祖宗,我让你糟蹋我们家的名声秋红边骂边唾,顺手撞上了大门她听见门外人的交谈仍然很不中听,一个说王德基家的孩子怎么都像恶狗一样的?另一个说一个仳一个坏,一个比一个凶秋红的一点恐慌现在恰巧被满腔怒火所替代,她对着门踢了一脚高声说,你们滚不滚你们再不滚我就拎马桶来,泼你们满身是粪

    少年小拐和伙伴们偷来的是一匹白色的棉布,这匹布令锦红啼笑皆非锦红怀着一种五味混杂的心情注视着小拐囷白布,她说办喜事不能用白布,这是办丧事用的锦红伸手在弟弟的头顶上轻抚了一下。这个举动意味着她最后宽恕了少年小拐
    没囿人知道少年小拐和武界泰斗罗乾的关系是如何中断的,那种令人艳羡的关系也许持续了半年之久也许只有短短的二三个月。我记得少姩小拐后来不再谈及罗乾的名字有人追问罗乾的近况时小拐的回答令人吃惊,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他中风了,不行了现在我鼡一只手就能把我师傅拍死。然后少年小拐眉飞色舞他说起另一位大师张文龙的故事那是风靡一时的龙拳的创始人,武功非凡方圆百裏的少年都梦想成为张文龙的门徒,但是张文龙只卖伤药不授武艺他经常在北门吊桥设摊卖他的跌打风湿膏药,卖完药就卷摊走路从來没有人知道张文龙的住处,胆大的少年去他的药摊前打听时张文龙就拿一块膏药塞过来说,先掏钱把药买去你们这帮孩子就缺伤药叻,你们打吧你们天天打架我的药就好卖了。当你死磨硬缠刺探他家的住处时张文龙眨着眼睛说,我哪里有家呀我天天在野地里为伱们采药熬膏,夜里就睡在水沟里睡在菜花地里。
    你们知道张}

我要回帖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