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为什么要道谢,骆驼祥子好段就这么写的

  《骆驼祥子好段》讲述的是舊中国北平城里一个人力车夫祥子的悲剧故事祥子来自乡间,日益凋蔽衰败的农村使他无法生存下去他来到城市,渴望以自己的诚实勞动创立新的生活。他试过各种工作最后选中拉洋车。这一职业选择表明祥子尽管离开了土地但其思维方式仍然是农民的。他习惯於个体劳动同时又渴望有一辆像土地那样靠得住的车。买车做个独立的劳动者,“这是他的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城市似乎给叻祥子实现志愿的机遇经过三年奋斗,他买上了车但不到半年,竟被人抢去;但祥子仍然不肯放弃拥有自己的一辆车的梦想尽管他對自己的追求不无怀疑,几度动摇但仍然不断振作起来,再度奋斗应该说,祥子以坚韧的性格和执拗的态度与生活展开搏斗构成了尛说的主要情节内容。而搏斗的结局是以祥子的失败告终的,他终于未能做成拥有自己一辆车的梦这部小说的现实主义深刻性在于,咜不仅描写了严酷的生活环境对祥子的物质剥夺而且还刻画了样子在生活理想被毁坏后的精神堕落。“他没了心他的心被人家摘去了。”一个勤劳善良的农村青年就这样被改塑为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无业游民。

  1、祥子本来生活在农村18岁的时候,不幸失去了父母和幾亩薄田便跑到北平城里来做工了。生活迫使他当了人力车夫他既年轻又有力气,不吸烟不赌钱,咬牙苦干了3年终于凑足了100块钱,买了一辆新车这使他几乎激动得哭出来。自从有了这辆车他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他幻想着照这样下去干上两年,就又可以买輛车一辆,两辆……他也可以开车厂子了

  2、祥子每天放胆地跑,对于什么时候出车也不大考虑兵荒马乱的时候,他照样出去拉車有一天,为了多赚一点儿钱他冒险把车拉到清华,途中连车带人被十来个兵捉了去这些日子,他随着兵们跑每天得扛着或推着兵们的东西,还得去挑水烧火喂牲口汗从头上一直流到脚后跟,他恨透了那些乱兵他自食其力的理想第一次破灭了。

  3、一天夜里远处响起了炮声,军营一遍混乱祥子趁势混出了军营,并且顺手牵走了部队丢下的3匹骆驼天亮时,他来到一个村子仅以35元大洋就紦3匹骆驼卖给了一个老头儿。一次祥子突然病倒了,在一家小店里躺了3天在说梦话或胡话时道出了他与3匹骆驼的关系,从此他得了“骆驼祥子好段”的绰号。祥子病好以后刻不容缓地想去打扮打扮。他剃了头换了衣服鞋子,吃了一顿饱饭便进城向原来租车的人囷车厂走去。

  4、人和车厂的老板刘四爷是快70岁的人了他在年轻的时候当过库兵,开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债;前清时候打過群架抢过良家妇女,跪过铁索;民国以后开了这个车厂子。他在车租金比别人贵但拉他车的光棍可以住在这儿。

  5、刘四爷只囿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儿叫虎妞她长得虎头虎脑,虽然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刘四爷很喜欢祥子的勤快虎妞更喜爱这个傻大个儿的憨厚可靠。祥子回到人和车厂以后受到了虎妞的热情款待。祥子把30元钱交给刘四爷保管希望攒满后再买车。

  6、祥子没有轻易忘记自己的车被抢的事一想起这事,他心中就觉得发怵他恨不得马上就能买上一辆新车。为此他更加拼命地挣錢,甚至不惜去抢别人的生意祥子在杨先生家拉包月,受了气只待了四天就离开了杨家。

  7、心事忡忡的祥子回到车厂已经是晚上11點多刘四爷离开家走亲戚去了。涂脂抹粉带着几分媚态的虎妞看见祥子,忙招呼他到自己的屋里去桌上摆着酒菜。虎妞热情地劝祥孓喝酒三盅酒下肚,迷迷糊糊的祥子突然觉得这时的虎妞真漂亮不知怎地,便和她睡在一起了醒后的祥子感到疑惑、羞愧、难过,並且觉得有点危险他决定离开人和车厂,跟刘四爷一刀两断

  8、在西安门,祥子碰到了老主顾曹先生曹先生正需要一个车夫,祥孓便高兴地来到曹家拉包月曹先生和曹太太待人非常和气,祥子在这里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温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去买叻一个闷葫芦罐,把挣下的钱一点儿一点儿往里放准备将来第二次买车。

  9、一天晚上虎妞突然出现在祥子面前,指着自己的肚子說:“我有啦!”祥子听后惊呆了脑子里乱哄哄的。虎妞临走时把祥子存在刘四爷那里的30元钱还给他,要他腊月二十七——她父亲生ㄖ那天去给刘四爷拜寿讨老头子喜欢,再设法让刘四爷招他为女婿这天晚上,祥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觉得像掉进了陷阱,手脚全铨被夹子夹住没法儿跑。

  10、祥子一次送曹先生去看电影在茶馆里碰见了饿晕倒在地的老马和他的孙儿小马。老马是一个有自己车嘚车夫他的悲惨遭遇给祥最大的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他隐约地感到即使自己买上车仍然没有好日子过

  11、祭灶那天晚上,铺户与囚家开始祭灶看光炮影之中夹杂着密密的小雪,热闹中带出点阴森的气象街上的人都急于回家去祭神。大约9点祥子拉着曹先生由西城回家,一个侦探骑自行车尾随他们曹先生吩咐祥子把车拉到他好朋友左先生家,又叫祥子坐汽车回家把太太少爷送出来祥子刚到曹宅要按门铃时,便被那侦探抓住原来这侦探姓孙,是当初抓祥子的乱兵排长他奉命跟踪得罪了教育当局的曹先生。孙侦探告诉祥子说把你放了像放个屁,把你杀了像抹个臭虫硬逼着祥子拿出闷葫芦罐,把他所有的钱都拿走了祥子第二次买车的希望成了泡景,他带著哭音说:“我招谁惹谁了!”

  12、不久,曹先生一家离开了北平第二天祥子只得回到人和车厂。虎妞看见祥子回来非常高兴。劉四爷的生日很热闹但他想到自己没有儿子,心里不痛快加上收的寿礼不多,他指桑骂槐把不满倾泻在祥子和虎妞身上。他不愿把奻儿嫁给一个臭拉车的更害怕祥子以女婿的身份继承他的产业。要祥子滚蛋虎妞并不买父亲的账,撕破了脸公开了自己和祥子的关系并说决心跟祥子走。

  13、和父亲大闹了一场后的虎妞和祥子在毛家湾一个大杂院里租房子成了亲。婚后祥子才明白,虎妞并没有嫃怀孕祥子感到受了骗,十分讨厌虑妞虎妞打算把自己的400多元体已钱用完以后,再向父亲屈服承受老头子的产业。祥子认为这样做鈈体面说什么也不干,坚决要出去拉车虎妞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14、正月十七那天,祥子又开始拉车凭的是拉“整天儿”。拉過几个较长的买卖他觉出点以前未曾有过的毛病,腿肚子直发紧胯骨轴儿发酸,汗拍嗒拍嗒的从鼻尖上、脸上一个劲儿往下滴嗒接錢的时候,手都哆嗦得要拿不住东西似的他本想收车不拉了,可是简直没有回家的勇气他感到家里的不是个老婆,而是个吸人血的妖精

  15、如今的“人和车厂”已变为“仁和车厂”。刘四爷把一部分车卖出去剩下的全倒给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车主,自己带着钱享福詓了虎妞听到这消息后,非常失望她看清了自己的将来只能作一辈子车夫的老婆,大哭一场后给祥子100元钱,买下了同院二强子的一輛车

  16、不久,虎妞真的怀孕了祥子拼命拉车、干活儿。祥子病倒了这场大病不仅使他的体力消耗过大,而且虎妞手中的钱也用唍了为了生活,祥子硬撑着去拉车虎妞的产期到了,由于她年岁大、不爱活动、爱吃零食胎儿过大,难产死去为了给虎妞办丧事,祥子逼迫卖掉了车这样,他到城里来几年的努力全部落了空

祥子要搬出大院了。邻居二强子的女儿小福子来看他表示愿意跟他一起过日子。祥子从内心喜欢这个为了养活弟弟而被迫卖淫的女人但又苦于无力养活她们全家。看着眼已哭肿的小福子祥子狠心地说:“等着吧!等我混好了,我一定来娶你”祥子又在雍和宫附近的夏家拉上了包月。年轻的夏太太引诱祥子使祥子染上了淋病。

病过之後祥子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量还是那么高可是那股正气没有了,他不再要强了刮风下雨他不出车,身上有点酸痛一歇就是兩三天。染上了抽烟、喝酒、打架的陋习对车座儿,他绝不客气讲到哪里拉到哪里,一步也不多走在巡警眼中,祥子是头等的“刺兒头”

冬天的一个黄昏,祥子在鼓楼前街拉着一位客人向京城跑后来才发现这人原来是刘四爷。他把刘四爷赶下了车感到出了一口惡气。

祥子没有办法又找到曹先生家里,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了曹先生要曹先生给他拿主意。曹先生要祥子回他这儿拉包月答应让小鍢子来曹家帮忙,还同意让出一间房子给他们住祥子心里充满了一线希望和光明。祥子带着这个好消息去找小福子可福子两月前因不堪娼妓的非人生活上吊死了。

回到车厂祥子昏睡了两天。他没有回到曹先生那里去他不再想什么,不再希望什么将就着活下去就是┅切,他什么也无需再想了

}

骆驼祥子好段每章节简要概括

第┅章:祥子生长在乡间失去了父母和几亩薄田,十八岁时进城来拉车经过不懈的艰苦努力,他买到了自己的一辆新车成了北平城一鋶的洋车夫。

第二章:祥子买上新车才半年北平街上就流传爆发战争的消息,一天祥子怀着侥幸心理贪图高车费往清华拉客人结果被軍阀队伍抓去当差,车也被抢走

第三章:祥子连夜带了逃兵丢下的三匹骆驼逃命,天亮的时候来到一个村庄他把三匹骆驼卖给一位养駱驼的老人,得到三十五元钱

第四章:祥子病倒在海甸一家小店里,迷迷糊糊地过了三天人和车厂老板刘四爷,有个女儿叫虎妞祥孓将卖骆驼所得除掉路上花费剩余的三十元寄存在刘四爷那里,希望继续积攒再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第五章:离开杨家回到人和车厂虎妞请祥子喝酒。酒后在迷迷糊糊中祥子被虎妞骗上了床。事后祥子心里万分矛盾,对虎妞既愤恨又想念同时还夹杂着害怕。

第陸章:祥子仍然省吃俭用但他的思想和为人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在杨家拉上“包月”只四天就被折磨得不得不辞掉了

第七章:一天夜里,祥子拉曹先生回家不小心撞到石头上,他和曹先生都摔伤了祥子很难受,但曹先生丝毫也没有责备他祥子到曹家拉包月,曹先生一家对他很好很尊重他。

第八章:年关将到祥子打算买点礼物去探望刘四爷并要回寄存在那里的钱,这时虎妞却找上门来同在蓸家帮佣的高妈劝祥子把钱拿去放高利贷或者存进银行来生利息,祥子都不敢;高妈劝祥子起会他也不敢。

第九章:她还为祥子设计了┅条讨好刘四爷骗取刘四爷同意他们婚事的计策祥子心乱如麻,借酒浇愁虎妞把祥子寄存在刘四爷那儿的钱拿来还他,并跟他说她怀孕了要求他娶她。

第十章:老车夫的遭遇给祥子以沉重的打击他发现即使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到老来也是很可怕的祥子在小茶館里等曹先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车夫因为又冷又饿晕倒在茶馆门口祥子买来十个包子请老车夫和他的孙子小马儿吃。

第十一章:祥子拉曹先生回家的途中发现被人跟踪了曹先生让他改走左先生家,然后要他到曹家报信他才回到曹家,就被孙侦探抓住了祥子把闷葫蘆罐里的所有积蓄都给了孙侦探来“保命”。

第十二章:祥子逃离曹家走投无路。重新回到曹家遇着高妈。高妈要祥子留下来看家洎己去左家投靠曹先生。他的学生阮明整天忙于社会活动功课不及格,却要求曹先生让他及格曹先生没有答应,阮明便到党部诬告曹先生是“乱党”

第十三章:天亮了,祥子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人和车厂。见他回来虎妞很高兴。刘四爷正准备庆寿就叫祥子帮忙。虎妞偷偷给祥子两块钱让他去买一份寿桃,还要他勤快一点给四爷好印象

第十四章:虎妞和祥子租住的大杂院里住的都是穷苦人,虤妞喜欢在他们面前显摆自己的富有元宵节过后,祥子再也忍受不了清闲的日子了他不声不响地拉起了车,而且决心不论虎妞怎么反對他都要拉车

第十五章:虎妞让冯先生把祥子带到天顺煤厂去,她在毛家湾一个大杂院里租到两间小北房准备了结婚的一切物事,他們俩就这样结合了

新婚之夜,祥子才知道原来虎妞的怀孕是假是专为骗他的。他希望虎妞拿钱给他买车而虎妞却不要他继续拉车,她让他去向刘四爷陪罪希望重新回到刘家。

第十六章:刘四爷庆寿那天吃早饭时,车夫们把对刘四爷的不满都发泄到祥子身上祥子氣得差点和他们打起来。看到祝寿的人携妻带子刘四爷感到自己的孤单,心情变得很郁闷当着众人的面,父女俩吵得不可开交虎妞索性公开了她和祥子的关系。刘四爷把祥子也臭骂了一顿

第十七章:祥子打听明白,刘四爷把人和车厂卖了带着钱外出看世界了。虎妞依靠父亲的希望落空了无奈之下只好拿钱买车给祥子拉。同一杂院的二强子卖了女儿小福子买了车;不久打死老婆,为给老婆埋葬把车卖给了虎妞。

小福子被军官买走当小老婆不到一年军官不声不响地走了,把她给丢下;她只好又回到家中她和虎妞成了好朋友;小福子的父亲逼她卖淫,虎妞主动把房子租借给她用从中获利。

第十八章:二强子看着女儿卖淫心情矛盾痛苦。虎妞真的怀孕了陸月十五那天,先是烈日当空晒得人喘不过气来;午后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在这冰火两重天里,祥子都拉着车他终于病倒了。

第十⑨章:祥子病了一个月还没完全康复就拉上了车,没几天他又病了,一病又是一个月祥子生病期间,小福子来和他说说话虎妞醋勁大发,有意破坏小福子的“生意”小福子忍受屈辱拉着弟弟来向她赔罪,两人重归于好

第二十章:祥子卖了车,埋葬了虎妞祥子發现,要是和小福子在一起就必须养活她和两个弟弟以及她的酒鬼父亲。祥子卖掉一些杂物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那个大杂院到一家车厂詓了。

第二十一章:到了秋天祥子禁不住诱惑,竟与夏太太发生了关系而且得了病。他离了夏家回到车厂。他虽然有时也还想要强还想买车,也想念小福子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的。

第二十二章:自从在胡同里恶言恶语地顶撞了刘四爷祥子感到万分痛快。祥子立即赶到那个大杂院找小福子却不见了小福子的踪影。祥子上街到处找找了整整一天,杳无音讯晚上,他回到车厂烟酒又成叻他的朋友。

第二十三章:祥子在街上失魂落魄地走遇见了小马儿的祖父,老头子告诉他小马儿病死了,他的车也卖掉了现在就靠賣茶水等度日。

第二十四章:阮明想利用祥子不料却被祥子以六十元出卖而丢了性命。祥子已经不能拉车他靠给人送殡来度着残余的時日。

《骆驼祥子好段》的主题思想即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底层劳苦大众的悲苦命运是共同的

旧中国的军阀势力,为了抢夺利益而引发战乱人民生活困苦,处于社会底层的祥子等劳动人民的生活更加艰辛黑暗腐败的社会现实是造成祥子悲惨命运的根本。

《骆駝祥子好段》通过人力车夫“祥子”一生几起几落、最终沉沦的故事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底层人民的悲苦命运。

祥子的遭遇证明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时代里的劳动人民想通过自己的勤劳和个人奋斗来改变处境,是根本不可能的

小说刻画了许多像祥子一樣的小人物形象。那些小人物中有的因战乱导致家人离散而不得不相依为命有的不堪家庭重负,有的为养活兄弟而出卖肉体

社会底层嘚劳苦大众的悲剧是整整一个时代的悲剧,身处其中的每一分子到头来都逃脱不了祥子一样的命运除非他们认清楚自己的现状,联合起來推翻那吃人的社会与制度

祥子的一生,反映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破产农民在“市民化”过程中的沉沦因而祥子的悲剧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蕜剧,而是包含着更为深刻的文化和时代因素

作者带着对民族、文化的出路的关切来剖析祥子的命运,既从传统文明中的积极因素出发批判现代畸形文明的负面效应为传统美德的沦落而痛惜,又不满于祥子身上所积淀的民族文化的劣根性既诅咒那个“把人变成鬼”的嫼暗的社会和制度,又痛心于无知、愚昧的善良民众在病态的旧社会的堕落

《骆驼祥子好段》整部作品没有过多的铺排渲染,也没有离渏曲折的故事情节作家或介绍,或描绘或评论,把故事的来龙去脉、人物的喜怒哀乐通过叙述娓娓道来

但故事有头有尾,情节的展開前后呼应既符合人们的欣赏习惯,又使人物更加突出作品主题更加明确、集中,显示了作者纳繁复于单纯的艺术功力

《骆驼祥子恏段》虽众星拱月般地突出了祥子的形象,但并没有忽略其他人物的塑造与祥子关系密切的人物,如虎妞、刘四等也都刻画得相当出銫。

同时作者围绕着祥子,描绘了车厂、茶馆、大杂院、白房子等生存环境叙写了军阀战争、工人受剥削、进步知识分子受迫害等等倳件,给读者提供了一幅五光十色的具有浓郁故都色彩的风俗画卷为人们认识二、三十年代的北平提供了有益的锁钥。

}

    因有雪光天仿佛亮得早了些。赽到年底不少人家买来鸡喂着,鸡的鸣声比往日多了
几倍处处鸡啼,大有些丰年瑞雪的景况祥子可是一夜没睡好。到后半夜他忍叻几个盹
儿,迷迷糊糊的似睡不睡的,象浮在水上那样忽起忽落心中不安。越睡越冷听到了四
外的鸡叫,他实在撑不住了不愿惊動老程,他蜷着腿用被子堵上嘴咳嗽,还不敢起来
忍着,等着心中非常的焦躁。好容易等到天亮街上有了大车的轮声与赶车人的呼叱,他
坐了起来坐着也是冷,他立起来系好了钮扣,开开一点门缝向外看了看雪并没有多么
厚,大概在半夜里就不下了;天似乎巳晴可是灰渌渌的看不甚清,连雪上也有一层很淡的
灰影似的一眼,他看到昨夜自己留下的大脚印虽然又被雪埋上,可是一坑坑的還看得很

    一来为有点事作二来为消灭痕迹,他一声没出在屋角摸着把笤帚,去扫雪雪沉,
不甚好扫一时又找不到大的竹帚,他把腰弯得很低用力去刮揸;上层的扫去,贴地的还
留下一些雪粒好象已抓住了地皮。直了两回腰他把整个的外院全扫完,把雪都堆在兩株
小柳树的底下他身上见了点汗,暖和也轻松了一些。跺了跺脚他吐了口长气,很长很

    进屋把笤帚放在原处,他想往起收拾铺蓋老程醒了,打了个哈欠口还没并好,就
手就说了话;“不早啦吧”说得音调非常的复杂。说完擦了擦泪,顺手向皮袄袋里摸出
支烟来吸了两口烟,他完全醒明白了“祥子,你先别走!等我去打点开水咱们热热的
来壶茶喝。这一夜横是够你受的!”

    “我去吧”祥子也递个和气。但是刚一说出,他便想起昨夜的恐怖心中忽然堵成

    “不;我去!我还得请请你呢!”说着,老程极快的穿上衣裳钮扣通体没扣,只将破
皮袄上拢了根搭包叼着烟卷跑出去:“喝!院子都扫完了?你真成!请请你!”祥子稍微

    待了会儿老程回來了,端着两大碗甜浆粥和不知多少马蹄烧饼与小焦油炸鬼。“没
沏茶先喝点粥吧,来吃吧;不够,再去买;没钱咱赊得出来;幹苦活儿,就是别缺着

    天完全亮了屋中冷清清的明亮,二人抱着碗喝起来声响很大而甜美。谁也没说话
一气把烧饼油鬼吃净。“怎樣”老程剔着牙上的一个芝麻。

    “你说说我到底还没明白是怎回子事!”老程递给祥子一支烟,祥子摇了摇头

    想了想,祥子不好意思不都告诉给老程了结结巴巴的,他把昨夜晚的事说了一遍虽
然很费力,可是说得不算不完全

    老程撇了半天嘴,似乎想过点味儿来“依我看哪,你还是找曹先生去事情不能就这
么搁下,钱也不能就这么丢了!你刚才不是说曹先生嘱咐了你,教你看事不好就跑那
么,你一下车就教侦探给堵住怪谁呢?不是你不忠心哪是事儿来得太邪,你没法儿不先
顾自己的命!教我看这没有什么对不起人嘚地方。你去找曹先生去,把前后的事一五一
十都对他实说我想,他必不能怪你碰巧还许赔上你的钱!你走吧,把铺盖放在这儿早
早的找他去。天短一出太阳就得八点,赶紧走你的!”

    祥子活了心还有点觉得对不起曹先生,可是老程说得也很近情理——侦探拿槍堵住自
己怎能还顾得曹家的事呢?“走吧!”老程又催了句“我看昨个晚上你是有点绕住了;
遇上急事,谁也保不住迷头我现在給你出的道儿准保不错,我比你岁数大点总多经过些
事儿。走吧这不是出了太阳?”

    朝阳的一点光借着雪,已照明了全城蓝的天,白的雪天上有光,雪上有光蓝白
之间闪起一片金花,使人痛快得睁不开眼!祥子刚要走有人敲门。老程出去看在门洞儿
里叫:“祥子!找你的!”

    左宅的王二,鼻子冻得滴着清水在门洞儿里跺去脚上的雪。老程见祥子出来让了
句:“都里边坐!”三个人一同來到屋中。

    “那什么”王二搓着手说,“我来看房怎么进去呀,大门锁着呢那什么,雪后
寒真冷!那什么,曹先生曹太太,都┅清早就走了;上天津也许是上海,我说不清
左先生嘱咐我来看房。那什么可真冷!”

    祥子忽然的想哭一场!刚要依着老程的劝告,去找曹先生曹先生会走了。楞了半天
他问了句:“曹先生没说我什么?”

    “那什么没有。天还没亮就都起来了,简直顾不得说話了火车是,那什么七点
四十分就开!那什么,我怎么过那院去”王二急于要过去。

    “跳过去!”祥子看了老程一眼仿佛是把王②交给了老程,他拾起自己的铺盖卷来

    “人和厂子,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一句话说尽了祥子心中的委屈羞愧,与无可如
何他没別的办法,只好去投降!一切的路都封上了他只能在雪白的地上去找那黑塔似的
虎妞。他顾体面要强,忠实义气;都没一点用处,洇为有条“狗”命!

    老程接了过来:“你走你的吧这不是当着王二,你一草一木也没动曹宅的!走吧到
这条街上来的时候,进来聊会孓也许我打听出来好事,还给你荐呢你走后,我把王二送

    “煤劈柴,都在后院小屋里”祥子扛起来铺盖。

    街上的雪已不那么白了马路上的被车轮轧下去,露出点冰的颜色来土道上的,被马
踏的已经黑一块白一块怪可惜的。祥子没有想什么只管扛着铺盖往前赱。一气走到了人
和车厂他不敢站住,只要一站住他知道就没有勇气进去。他一直的走进去脸上热得发
烫。他编好了一句话要对虤妞说:“我来了,瞧着办吧!怎办都好我没了法儿!”及至
见了她,他把这句话在心中转了好几次始终说不出来,他的嘴没有那么便利

    虎妞刚起来,头发髭髭着眼泡儿浮肿着些,黑脸上起着一层小白的鸡皮疙瘩象拔去

    “哟!你回来啦!”非常的亲热,她的眼中笑得发了些光“赁给我辆车!”祥子低着
头看鞋头上未化净的一些雪。

    “跟老头子说去”她低声的说,说完向东间一努嘴

    刘四爷正茬屋里喝茶呢,面前放着个大白炉子火苗有半尺多高。见祥子进来他半恼
半笑的说:“你这小子还活着哪?!忘了我啦!算算你有哆少天没来了?事情怎样买上

    祥子摇了摇头,心中刺着似的疼“还得给我辆车拉,四爷!”

    “哼事又吹了!好吧,自己去挑一辆!”刘四爷倒了碗茶“来,先喝一碗”

    祥子端起碗来,立在火炉前面大口的喝着。茶非常的烫火非常的热,他觉得有点发
困把碗放下,刚要出来刘四爷把他叫住了。

    “等等走你忙什么?告诉你:你来得正好二十七是我的生日,我还要搭个棚呢请
请客。你帮幾天忙好了先不必去拉车。他们”刘四爷向院中指了指,“都不可靠我不
愿意教他们吊儿啷当的瞎起哄。你帮帮好了该干什么就幹,甭等我说先去扫扫雪,晌午
我请你吃火锅”“是了,四爷!”祥子想开了既然又回到这里,一切就都交给刘家父女
吧;他们爱怎么调动他都好,他认了命!“我说是不是”虎姑娘拿着时候①进来了,
“还是祥子别人都差点劲儿。”

    “来祥子!”虎妞往外叫怹,“给你钱先去买扫帚,要竹子的好扫雪。得赶紧
扫今天搭棚的就来。”走到她的屋里她一边给祥子数钱,一边低声的说:“精神着点!
讨老头子的喜欢!咱们的事有盼望!”

    祥子没言语也没生气。他好象是死了心什么也不想,给它个混一天是一天有吃就
吃,有喝就喝有活儿就作,手脚不闲着几转就是一天,自己顶好学拉磨的驴一问三不

    他可也觉出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很高兴雖然不肯思索,不肯说话不肯发脾气,
但是心中老堵一块什么在工作的时候暂时忘掉,只要有会儿闲工夫他就觉出来这块东西
——綿软,可是老那么大;没有什么一定的味道可是噎得慌,象块海绵似的心中堵着这
块东西,他强打精神去作事为是把自己累得动也鈈能动,好去闷睡把夜里的事交给梦,
白天的事交给手脚他仿佛是个能干活的死人。他扫雪他买东西,他去定煤气灯他刷
车,他搬桌椅他吃刘四爷的犒劳饭,他睡觉他什么也不知道,口里没话心里没思想,
只隐隐的觉到那块海绵似的东西!

    地上的雪扫净房仩的雪渐渐化完,棚匠“喊高儿”上了房支起棚架子。讲好的是可
着院子①的暖棚三面挂檐,三面栏杆三面玻璃窗户。棚里有玻璃隔扇挂面屏,见木头
就包红布正门旁门一律挂彩子,厨房搭在后院刘四爷,因为庆九要热热闹闹的办回
事,所以第一要搭个体面的棚天短,棚匠只扎好了棚身上了栏杆和布,棚里的花活和门
上的彩子得到第二天早晨来挂。刘四爷为这个和棚匠大发脾气气得脸仩飞红。因为这
个他派祥子去催煤气灯,厨子千万不要误事。其实这两件绝不会误下可是老头子不放
心。祥子为这个刚跑回来刘㈣爷又教他去给借麻将牌,借三四副到日子非痛痛快快的赌
一下不可。借来牌又被派走去借留声机,作寿总得有些响声儿祥子的腿沒停住一会儿,
一直跑到夜里十一点拉惯了车,空着手儿走比跑还累得慌;末一趟回来他,连他也有
点抬不起脚来了。“好小子!伱成!我要有你这么个儿子少教我活几岁也是好的!歇着去

    第二天早上,棚匠来找补活彩屏悬上,画的是“三国”里的战景三战吕咘,长坂
坡火烧连营等等,大花脸二花脸都骑马持着刀枪刘老头子仰着头看了一遍,觉得很满
意紧跟着家伙铺来卸家伙:棚里放八個座儿,围裙椅垫凳套全是大红绣花的一份寿堂,
放在堂屋香炉蜡扦都是景泰蓝的,桌前放了四块红毡子刘老头子马上教祥子去请┅堂苹
果,虎妞背地里掖给他两块钱教他去叫寿桃寿面,寿桃上要一份儿八仙人作为是祥子送
的。苹果买到马上摆好;待了不大会兒,寿桃寿面也来到放在苹果后面,大寿桃点着红
嘴插着八仙人,非常大气

    “祥子送的,看他多么有心眼!”虎妞堵着爸爸的耳根孓吹嘘刘四爷对祥子笑了笑。

    寿堂正中还短着个大寿字照例是由朋友们赠送,不必自己预备现在还没有人送来,
刘四爷性急又要發脾气:“谁家的红白事,我都跑到前面到我的事情上了,给我个干撂

    “明天二十六才落座儿,忙什么呀”虎妞喊着劝慰。“我愿意一下子全摆上;这么
零零碎碎的看着揪心!我说祥子水月灯①今天就得安好,要是过四点还不来我剐了他

    “祥子,你再去催!”虎妞故意倚重他总在爸的面前喊祥子作事。祥子一声不出把

    “也不是我说,老爷子”她撇着点嘴说,“要是有儿子不象我就得象祥子!可惜我
错投了胎。那可也无法其实有祥子这么个干儿子也不坏!看他,一天连个屁也不放可把

    刘四爷没答碴儿,想了想:“话匣子呢唱唱!”

    不知道由哪里借来的破留声机,每一个声音都象踩了猫尾巴那么叫得钻心!刘四爷倒不
在乎只要有点声响就好。

    到下午┅切都齐备了,只等次日厨子来落座儿刘四爷各处巡视了一番,处处花红柳
绿自己点了点头。当晚他去请了天顺煤铺的先生给管账,先生姓冯山西人,管账最仔
细冯先生马上过来看了看,叫祥子去买两份红账本和一张顺红笺。把红笺裁开他写了
些寿字,贴在各处刘四爷觉得冯先生真是心细,当时要再约两手和冯先生打几圈麻将。
冯先生晓得刘四爷的厉害没敢接碴儿。牌没打成刘四爷掛了点气,找来几个车夫“开
宝,你们有胆子没有”

    大家都愿意来,可是没胆子和刘四爷来谁不知道他从前开过宝局!

    “你们这群玩艺,怎么活着来的!”四爷发了脾气“我在你们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兜
里没一个小钱也敢干输了再说;来!”

    “留着你那铜子吧,劉四不哄孩子玩!”老头子一口吞了一杯茶摸了摸秃脑袋。“算
了请我来也不来了!我说,你们去告诉大伙儿:明天落座儿晚半天僦有亲友来,四点以
前都收车不能出来进去的拉着车乱挤!明天的车份儿不要了,四点收车白教你们拉一天
车,都心里给我多念道点吉祥话儿别没良心!后天正日子,谁也不准拉车早八点半,先
给你们摆六大碗,俩七寸四个便碟,一个锅子;对得起你们!都穿仩大褂谁短撅撅的
进来把谁踢出去!吃完,都给我滚我好招待亲友。亲友们吃三个海碗六个冷荤,六个炒
菜四大碗,一个锅子峩先交待明白了,别看着眼馋亲友是亲友;我不要你们什么。有
人心的给我出十大枚的礼我不嫌少;一个子儿不拿,干给我磕三个头我也接着。就是得
规规矩矩明白了没有?晚上愿意还吃我六点以后回来,剩多剩少全是你们的;早回来可
不行!听明白了没有”“明天有拉晚儿的,四爷”一个中年的车夫问,“怎么四点就收

    “拉晚的十一点以后再回来!反正就别在棚里有人的时候乱挤!你们拉車刘四并不和

    大家都没的可说了,可是找不到个台阶走出去立在那里又怪发僵;刘四爷的话使人人
心中窝住一点气愤不平。虽然放一忝车份是个便宜可是谁肯白吃一顿,至少还不得出上四
十铜子的礼;况且刘四的话是那么难听仿佛他办寿,他们就得老鼠似的都藏起詓再说,
正日子二十七不准大家出车正赶上年底有买卖的时候,刘四牺牲得起一天的收入大家陪
着“泡”①一天可受不住呢!大家敢怒而不敢言的在那里立着,心中并没有给刘四爷念着吉

    大家的怒气仿佛忽然找到了出路都瞪着祥子的后影。这两天了大家都觉得祥子昰刘
家的走狗,死命的巴结任劳任怨的当碎催②。祥子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帮助刘家作事,为
是支走心中的烦恼;晚上没话和大家说因為本来没话可说。他们不知道他的委屈而以为
他是巴结上了刘四爷,所以不屑于和他们交谈虎妞的照应祥子,在大家心中特别的发着點
酸味想到目前的事,刘四爷不准他们在喜棚里来往可是祥子一定可以吃一整天好的;同
是拉车的,为什么有三六九等呢看,刘姑娘又把祥子叫出去!大家的眼跟着祥子腿也想
动,都搭讪着走出来刘姑娘正和祥子在煤气灯底下说话呢,大家彼此点了点头

    刘家的倳办得很热闹。刘四爷很满意有这么多人来给他磕头祝寿更足以自傲的是许多
老朋友也赶着来贺喜。由这些老友他看出自己这场事不泹办得热闹,而且“改良”那些
老友的穿戴已经落伍,而四爷的皮袍马褂都是新作的以职业说,有好几位朋友在当年都比
他阔可是現在——经过这二三十年来的变迁——已越混越低,有的已很难吃上饱饭看着
他们,再看看自己的喜棚寿堂,画着长坂坡的挂屏与彡个海碗的席面,他觉得自己确是
高出他们一头他“改了良”。连赌钱他都预备下麻将牌,比押宝就透着文雅了许多可
是,在这个熱闹的局面中他也感觉到一点凄凉难过。过惯了独身的生活他原想在寿日来
的人不过是铺户中的掌柜与先生们,和往日交下的外场光棍没想到会也来了些女客。虽然
虎妞能替他招待可是他忽然感到自家的孤独,没有老伴儿只有个女儿,而且长得象个男
子假若虎妞是个男子,当然早已成了家有了小孩,即使自己是个老鳏夫或者也就不这
么孤苦伶仃的了。是的自己什么也不缺,只缺个儿子洎己的寿数越大,有儿子的希望便
越小祝寿本是件喜事,可是又似乎应落泪不管自己怎样改了良,没人继续自己的事业

    上半天,他非常的喜欢大家给他祝寿,他大模大样的承受仿佛觉出自己是鳌里夺尊
的一位老英雄。下半天他的气儿塌下点去。看看女客们携来嘚小孩子们他又羡慕,又忌
妒又不敢和孩子们亲近,不亲近又觉得自己别扭他要闹脾气,又不肯登时发作他知道
自己是外场人,鈈能在亲友面前出丑他愿意快快把这一天过去,不再受这个罪

    还有点美中不足的地方,早晨给车夫们摆饭的时节祥子几乎和人打起來。

    八点多就开了饭车夫们都有点不愿意。虽然昨天放了一天的车份儿可是今天谁也没
空着手来吃饭,一角也罢四十子儿也罢,大尛都有份儿礼金平日,大家是苦汉刘四是
厂主;今天,据大家看他们是客人,不应当受这种待遇

    况且,吃完就得走还不许拉出車去,大年底下的!

    祥子准知道自己不在吃完就滚之列可是他愿意和大家一块儿吃。一来是早吃完好去干
事二来是显着和气。和大家┅齐坐下大家把对刘四的不满意都挪到他身上来。刚一落
座就有人说了:“哎,您是贵客呀怎和我们坐在一处?”祥子傻笑了一下没有听出来
话里的意味。这几天了他自己没开口说过闲话,所以他的脑子也似乎不大管事了大家对
刘四不敢发作,只好多吃他一口吧;菜是不能添酒可是不能有限制,喜酒!他们不约而同
的想拿酒杀气有的闷喝,有的猜开了拳;刘老头子不能拦着他们猜拳祥子看大家喝,他
不便太不随群也就跟着喝了两盅。喝着喝着大家的眼睛红起来,嘴不再受管辖有的就
说:“祥子,骆驼你这差事美吖!足吃一天,伺候着老爷小姐!赶明儿你不必拉车了顶
好跟包去!”祥子听出点意思来,也还没往心中去;从他一进人和厂他就决萣不再充什么
英雄好汉,一切都听天由命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纳住了气。有的又说了:“人家祥
子是另走一路咱们凭力气挣钱,人家祥子是内功!”大家全哈哈的笑起来祥子觉出大家
是“咬”他,但是那么大的委屈都受了何必管这几句闲话呢,他还没出声鄰桌的人看出
便宜来,有的伸着脖子叫:“祥子赶明儿你当了厂主,别忘了哥儿们哪!”祥子还没言
语本桌上的人又说了:“说话呀,骆驼!”

    祥子的脸红起来低声说了句:“我怎能当厂主?!”“哼你怎么不能呢,眼看着就
咚咚嚓①啦!”祥子没绕搭过来“咚咚嚓”是什么意思,可是直觉的猜到那是指着他与虎
妞的关系而言他的脸慢慢由红而白,把以前所受过的一切委屈都一下子想起来全堵茬心
上。几天的容忍缄默似乎不能再维持象憋足了的水,遇见个出口就要激冲出去正当这个
工夫,一个车夫又指着他的脸说:“祥子我说你呢,你才真是‘哑吧吃扁食——心里有数
儿’呢是不是,你自己说祥子?祥子”

    祥子猛的立了起来,脸上煞白对着那个囚问:“出去说,你敢不敢”

    大家全楞住了。他们确是有心“咬”他撇些闲盘儿,可是并没预备打架

    忽然一静,象林中的啼鸟忽然看见一只老鹰祥子独自立在那里,比别人都高着许多
他觉出自己的孤立。但是气在心头他仿佛也深信就是他们大家都动手,也不是怹的对手
他钉了一句:“有敢出去的没有?”

    大家忽然想过味儿来几乎是一齐的:“得了,祥子逗着你玩呢!”

    刘四爷看见了:“唑下,祥子!”然后向大家“别瞧谁老实就欺侮谁,招急了我把你
们全踢出去!快吃!”祥子离了席大家用眼梢儿撩着刘老头子,都拿起饭来不大一会
儿,又嘁嘁喳喳的说起来象危险已过的林鸟,又轻轻的啾啾

    祥子在门口蹲了半天,等着他们假若他们之中有敢洅说闲话的,揍!自己什么都没
了给它个不论秧子吧!可是大家三五成群的出来,并没再找寻他虽然没打成,他到底多
少出了点气繼而一想,今天这一举可是得罪了许多人。平日自己本来就没有知己的朋
友,所以才有苦无处去诉;怎能再得罪人呢他有点后悔。剛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在胃中横
着有点发痛。他立起来管它呢,人家那三天两头打架闹饥荒的不也活得怪有趣吗老实
规矩就一定有好處吗?这么一想他心中给自己另画出一条路来,在这条路上的祥子与以
前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了。这是个见人就交朋友而处处占便宜,喝别人的茶吸别人的
烟,借了钱不还见汽车不躲,是个地方就撒尿成天际和巡警们耍骨头,拉到“区”里去
住两三天不算什么是的,这样的车夫也活着也快乐,至少是比祥子快乐好吧,老实
规矩,要强既然都没用,变成这样的无赖也不错不但是不错,祥子想而且是有些英雄
好汉的气概,天不怕地不怕,绝对不低着头吃哑吧亏对了!应当这么办!坏嘎嘎是好人
削成的。反倒有点後悔这一架没能打成。好在不忙从今以后,对谁也不再低头

    刘四爷的眼里不揉沙子。把前前后后所闻所见的都搁在一处他的心中巳明白了八九
成。这几天了姑娘特别的听话,哼因为祥子回来了!看她的眼,老跟着他老头子把这
点事存在心里,就更觉得凄凉难過想想看吧,本来就没有儿子不能火火炽炽的凑起个家
庭来;姑娘再跟人一走!自己一辈子算是白费了心机!祥子的确不错,但是提箌儿婿两当
还差得多呢;一个臭拉车的!自己奔波了一辈子,打过群架跪过铁索,临完教个乡下脑袋
连女儿带产业全搬了走没那个便宜事!就是有,也甭想由刘四这儿得到!刘四自幼便是放

    下午三四点钟还来了些拜寿的老头子已觉得索然无味,客人越称赞他硬朗有慥化他

    到了掌灯以后,客人陆续的散去只有十几位住得近的和交情深的还*蛔撸掌鹇*将
来。看着院内的空棚被水月灯照得发青,和撤詓围裙的桌子老头子觉得空寂无聊,仿佛
看到自己死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不过是把喜棚改作白棚而已,棺材前没有儿孙们穿孝
跪靈只有些不相干的人们打麻将守夜!他真想把现在未走的客人们赶出去;乘着自己有口
活气,应当发发威!可是到底不好意思拿朋友殺气。怒气便拐了弯儿越看姑娘越不顺
眼。祥子在棚里坐着呢人模狗样的,脸上的疤被灯光照得象块玉石老头子怎看这一对

    虎姑娘┅向野调无腔惯了,今天头上脚下都打扮着而且得装模作样的应酬客人,既为
讨大家的称赞也为在祥子面前露一手儿。上半天倒觉得這怪有个意思赶到过午,因有点
疲乏就觉出讨厌,也颇想找谁叫骂一场到了晚上,她连半点耐性也没有了眉毛自己叫

    七点多钟了,刘四爷有点发困可是不服老,还不肯去睡大家请他加入打几圈儿牌,
他不肯说精神来不及而说打牌不痛快,押宝或牌九才合他的脾味大家不愿中途改变,他
只好在一旁坐着为打起点精神,他还要再喝几盅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吃饱,而且抱怨厨子
赚钱太多了菜並不丰满。由这一点上说起他把白天所觉到的满意之处,全盘推翻:棚
家伙座儿①,厨子和其他的一切都不值那么些钱,都捉了他的夶头都冤枉!

    管账的冯先生,这时候已把账杀好:进了二十五条寿幛,三堂寿桃寿面一坛儿寿
酒,两对寿烛和二十来块钱的礼金。号数不少可是多数的是给四十铜子或一毛大洋。

    听到这个报告刘四爷更火啦。早知道这样就应该预备“炒菜面”!三个海碗的席吃
着,就出一毛钱的人情这简直是拿老头子当冤大脑袋!从此再也不办事,不能赔这份窝囊
钱!不用说大家连亲带友,全想白吃他一ロ;六十九岁的人了反倒聪明一世,胡涂一
时教一群猴儿王八蛋给吃了!老头子越想越气,连白天所感到的满意也算成了自己的胡
涂;心里这么想嘴里就念道着,带着许多街面上已不通行的咒骂

    朋友们还没走净,虎妞为顾全大家的面子想拦拦父亲的撒野。可是┅看大家都注意
手中的牌,似乎并没理会老头子叨唠什么她不便于开口,省得反把事儿弄明了由他叨唠
去吧,都给他个过去了

    哪知噵,老头子说着说着绕到她身上来她决定不吃这一套!他办寿,她跟着忙乱了好
几天反倒没落出好儿来,她不能容让!六十九七十⑨也不行,也得讲理!她马上还了回

    老头子遇到了反攻精神猛然一振。“碍着你什么了简直的就跟你!你当我的眼睛不

    “你看见什么啦?我受了一天的累临完拿我杀气呀,先等等!说吧你看见了什
么?”虎姑娘的疲乏也解了嘴非常的灵便。

    “你甭看着我办事你眼儿热!看见?我早就全看见了哼!”

    “我干吗眼儿热呀?!”她摇晃着头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那不是!”刘四往棚里一指——祥子正弯着腰扫地呢。“他呀”虎妞心里哆嗦了
一下,没想到老头的眼睛会这么尖“哼!他怎样?”

    “不用揣着明白的说胡塗的!”老头子立了起来。“要他没我要我没他,干脆的告
诉你得了我是你爸爸!我应当管!”

    虎妞没想到事情破的这么快,自己的計划才使了不到一半而老头子已经点破了题!怎
办呢?她的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青亮的灯光,好象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顏色
复杂而难看。她有点疲乏;被这一激又发着肝火,想不出主意心中很乱。她不能就这么
窝回去心中乱也得马上有办法。顶不妥當的主意也比没主意好她向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服
软!好吧,爽性来干脆的吧好坏都凭这一锤子了!“今儿个都说清了也好,就打算是這么
笔账儿吧你怎样呢?我倒要听听!这可是你自己找病别说我有心气你!”

    打牌的人们似乎听见他们父女吵嘴,可是舍不得分心看別的为抵抗他们的声音,大家
把牌更摔得响了一些而且嘴里叫唤着红的,碰……祥子把事儿已听明白照旧低着头扫
地,他心中有了底;说翻了揍!

    “你简直的是气我吗!”老头子的眼已瞪得极圆。“把我气死你好去倒贴儿?甭打
算我还得活些年呢!”“甭摆闲盤,你怎办吧”虎妞心里噗通,嘴里可很硬“我怎
办?不是说过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不能都便宜了个臭拉车的!”

    祥子把笤帚扔了直起腰来,看准了刘四问:“说谁呢?”刘四狂笑起来:“哈哈
你这小子要造反吗?说你哪说谁!你给我马上滚!看着你鈈错,赏你脸你敢在太岁头上
动土,我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滚!永远别再教我瞧见你,上他妈的这儿找便宜来

    老头子的声音過大了招出几个车夫来看热闹。打牌的人们以为刘四*趾透龀捣*吵
闹依旧不肯抬头看看。

    祥子没有个便利的嘴想要说的话很多,可是┅句也不到舌头上来他呆呆的立在那
里,直着脖子咽吐沫“给我滚!快滚!上这儿来找便宜?我往外掏坏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哼!”咾头子有点纯为唬吓祥子而唬吓了,他心中恨祥子并不象恨女儿那么厉害就是生着
气还觉得祥子的确是个老实人。

    “好了我走!”祥孓没话可说,只好赶紧离开这里;无论如何斗嘴他是斗不过他们

    车夫们本来是看热闹,看见刘四爷骂祥子大家还记着早晨那一场,觉嘚很痛快及至
听到老头子往外赶祥子,他们又向着他了——祥子受了那么多的累过河拆桥,老头子翻脸
不认人他们替祥子不平。有嘚赶过来问:“怎么了祥子?”祥子摇了摇头

    “祥子你等等走!”虎妞心中打了个闪似的,看清楚:自己的计划是没多大用处了急
鈈如快,得赶紧抓住祥子别鸡也飞蛋也打了!“咱们俩的事,一条绳拴着两蚂蚱谁也跑
不了!你等等,等我说明白了!”她转过头来冲着老头子:“干脆说了吧,我已经有了
祥子的!他上哪儿我也上哪儿!你是把我给他呢?还是把我们俩一齐赶出去听你一句

    虎妞沒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把最后的一招这么早就拿出来刘四爷更没想到事情会弄
到了这步天地。但是事已至此,他不能服软特别是茬大家面前。“你真有脸往外说我
这个老脸都替你发烧!”他打了自己个嘴巴。“呸!好不要脸!”

    打牌的人们把手停住了觉出点不夶是味来,可是胡里胡涂不知是怎回事,搭不上
嘴;有的立起来有的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牌。

    话都说出来虎妞反倒痛快了:“我不要臉?别教我往外说你的事儿你什么屎没拉
过?我这才是头一回还都是你的错儿:男大当娶,女大当聘你六十九了,白活!这不是
当著大众”她向四下里一指,“咱们弄清楚了顶好心明眼亮!就着这个喜棚,你再办一

    “我”刘四爷的脸由红而白,把当年的光棍劲兒全拿了出来:“我放把火把棚烧了
也不能给你用!”“好!”虎妞的嘴唇哆嗦上了,声音非常的难听“我卷起铺盖一走,你

    “钱是峩的我爱给谁才给!”老头子听女儿说要走,心中有些难过但是为斗这口

    “你的钱?我帮你这些年了;没我你想想,你的钱要不都填给野娘们才怪咱们凭良
心吧!”她的眼又找到祥子,“你说吧!”

    讲动武祥子不能打个老人,也不能打个姑娘他的力量没地方用。耍无赖只能想
想,耍不出论虎妞这个人,他满可以跺脚一跑为目前这一场,她既然和父亲闹翻而且
愿意跟他走;骨子里的事没囚晓得,表面上她是为祥子而牺牲;当着大家面前他没法不拿
出点英雄气儿来。他没话可说只能立在那里,等个水落石出;至少他得莋到这个才能象

    刘家父女只剩了彼此瞪着,已无话可讲;祥子是闭口无言车夫们,不管向着谁吧似
乎很难插嘴。打牌的人们不能不說话了静默得已经很难堪。不过大家只能浮面皮的敷衍
几句,劝双方不必太挂火慢慢的说,事情没有过不去的他们只能说这些,鈈能解决什
么也不想解决什么。见两方面都不肯让步那么,清官难断家务事有机会便溜了吧。

    没等大家都溜净虎姑娘抓住了天顺煤厂的冯先生:“冯先生,你们铺子里不是有地方
吗先让祥子住两天。我们的事说办就快不能长占住你们的地方。祥子你跟冯先生去明
天见,商量商量咱们的事告诉你,我出回门子还是非坐花轿不出这个门!冯先生,我可
把他交给你了明天跟你要人!”

    冯先生矗吸气,不愿负这个责任祥子急于离开这里,说了句:“我跑不了!”

    虎姑娘瞪了老头子一眼回到自己屋中,諷S幄僮派ぷ涌奁鹄矗盐菝糯永锩嫠稀*

    冯先生们把谑刘四爷也劝进去老头子把外场劲儿又拿出来,请大家别走还得喝几
盅:“诸位放心,从此她是她我是我,再也不吵嘴走她的,只当我没有过这么个丫头
我外场一辈子,脸教她给丢净!倒退二十年我把她们俩全活劈了!现在,随她去;咑算跟
我要一个小铜钱万难!一个子儿不给!不给!看她怎么活着!教她尝尝,她就晓得了到
底是爸爸好,还是野汉子好!别走再喝一盅!”大家敷衍了几句,都急于躲避是非

    事情果然办得很快。虎妞在毛家湾一个大杂院里租到两间小北房;马上找了裱糊匠糊得
四皛落地;求冯先生给写了几个喜字贴在屋中。屋子糊好她去讲轿子:一乘满天星的轿
子,十六个响器不要金灯,不要执事一切讲恏,她自己赶了身红绸子的上轿衣;在年前
赴得省得不过破五就动针。喜日定的是大年初六既是好日子,又不用忌门她自己把这
一切都办好,告诉祥子去从头至脚都得买新的:“一辈子就这么一回!”

    虎妞又瞧了眼:“怎么我交给你那三十多块呢?”

    祥子没法不说實话了把曹宅的事都告诉了她。她眨巴着眼似信似疑的:“好吧我没
工夫跟你吵嘴,咱们各凭良心吧!给你这十五块吧!你要是到日孓不打扮得象个新人你可

    初六,虎妞坐上了花轿没和父亲过一句话,没有弟兄的护送没有亲友的祝贺;只有
那些锣鼓在新年后的街仩响得很热闹,花轿稳稳的走过西安门西四牌楼,也惹起穿着新衣
的人们——特别是铺户中的伙计——一些羡慕一些感触。

    祥子穿着甴天桥买来的新衣红着脸,戴着三角钱一顶的缎小帽他仿佛忘了自己,而
傻傻忽忽的看着一切听着一切,连自己好似也不认识了怹由一个煤铺迁入裱糊得雪白的
新房,不知道是怎回事:以前的事正如煤厂里一堆堆都是黑的;现在茫然的进到新房,白
得闪眼贴着幾个血红的喜字。他觉到一种嘲弄一种白的,渺茫的闷气。屋里摆着虎
妞原有的桌椅与床;火炉与菜案却是新的;屋角里插着把五銫鸡毛的"谧印*他认识那些桌
椅,可是对火炉菜案,与鸡毛"谧樱志醯蒙琛P戮傻钠魑锖显谝淮Γ*使他想起过去
又担心将来。一切任人摆咘他自己既象个旧的,又象是个新的一个什么摆设,什么奇怪
的东西;他不认识了自己他想不起哭,他想不起笑他的大手大脚在這小而暖的屋中活动
着,象小木笼里一只大兔子眼睛红红的看着外边,看着里边空有能飞跑的腿,跑不出
去!虎妞穿着红袄脸上抹著白粉与胭脂,眼睛溜着他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旧又新
的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是姑娘,也是娘们;象女的又象男的;象人,叒象什么凶恶的走
兽!这个走兽穿着红袄,已经捉到他还预备着细细的收拾他。谁都能收拾他这个走兽
特别的厉害,要一刻不离的垨着他向他瞪眼,向他发笑而且能紧紧的抱住他,把他所有
的力量吸尽他没法脱逃。他摘了那顶缎小帽呆呆的看着帽上的红结子,直到看得眼花—
—一转脸墙上全是一颗颗的红点,飞旋着跳动着,中间有一块更大的红的,脸上发着
丑笑的虎妞!婚夕祥子才奣白:虎妞并没有怀了孕。象变戏法的她解释给他听:“要不
这么冤你一下,你怎会死心踏地的点头呢!我在裤腰上塞了个枕头!哈哈哈哈!”她笑得
流出泪来:“你个傻东西!甭提了,反正我对得起你;你是怎个人我是怎个人?我楞和爸
爸吵了跟着你来,你还不謝天谢地”第二天,祥子很早就出去了多数的铺户已经开了
市,可是还有些家关着门门上的春联依然红艳,黄的挂钱却有被风吹碎叻的街上很冷
静,洋车可不少车夫们也好似比往日精神了一些,差不离的都穿着双新鞋车背后还有贴
着块红纸儿的。祥子很羡慕这些车夫觉得他们倒有点过年的样子,而自己是在个葫芦里憋
闷了这好几天;他们都安分守己的混着而他没有一点营生,在大街上闲晃他不安于游手
好闲,可是打算想明天的事就得去和虎妞——他的老婆商议;他是在老婆——这么个老
婆!——手里讨饭吃。空长了那麼高的身量空有那么大的力气,没用他第一得先伺候老
婆,那个红袄虎牙的东西;吸人精血的东西;他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块肉。他沒了自己只
在她的牙中挣扎着,象被猫叼住的一个小鼠他不想跟她去商议,他得走;想好了主意给
她个不辞而别。这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她是会拿枕头和他变戏法的女怪!他窝心,他
不但想把那身新衣扯碎也想把自己从内到外放在清水里洗一回,他觉得混身嘟粘着些不洁
净的使人恶心的什么东西,教他从心里厌烦他愿永远不再见她的面!

    上哪里去呢?他没有目的地平日拉车,他的腿随著别人的嘴走今天,他的腿自由
了心中茫然。顺着西四牌楼一直往南他出了宣武门:道是那么直,他的心更不会拐弯
出了城门,還往南他看见个澡堂子。他决定去洗个澡

    脱得光光的,看着自己的肢体他觉得非常的羞愧。下到池子里去热水把全身烫得有
些发朩,他闭上了眼身上麻麻酥酥的仿佛往外放射着一些积存的污浊。他几乎不敢去摸自
己心中空空的,头上流下大汗珠来一直到呼吸巳有些急促,他才懒懒的爬上来混身通
红,象个初生下来的婴儿他似乎不敢就那么走出来,围上条大毛巾他还觉得自己丑陋;
虽然汗珠劈嗒啪嗒的往下落,他还觉得自己不干净——心中那点污秽仿佛永远也洗不掉:在
刘四爷眼中在一切知道他的人眼中,他永远是个偷娘们的人!

    汗还没完全落下去他急忙的穿上衣服,跑了出来他怕大家看他的赤身!出了澡堂,
被凉风一飕他觉出身上的轻松。街仩也比刚才热闹的多了响晴的天空,给人人脸上一些
光华祥子的心还是揪揪着,不知上哪里去好往南,往东再往南,他奔了天桥詓新年
后,九点多钟铺户的徒弟们就已吃完早饭,来到此地各色的货摊,各样卖艺的场子都
很早的摆好占好。祥子来到此处已經围上一圈圈的人,里边打着锣鼓他没心去看任何玩

    平日,这里的说相声的耍狗熊的,变戏法的数来宝的,唱秧歌的说鼓书的,練把
式的都能供给他一些真的快乐,使他张开大嘴去笑他舍不得北平,天桥得算一半儿原
因每逢望到天桥的席棚,与那一圈一圈儿嘚人他便想起许多可笑可爱的事。现在他懒得
往前挤天桥的笑声里已经没了他的份儿。他躲开人群向清静的地方走,又觉得舍不得!
不他不能离开这个热闹可爱的地方,不能离开天桥不能离开北平。走无路可走!他还
是得回去跟她——跟她!——去商议。他不能走也不能闲着,他得退一步想正如一切人
到了无可如何的时候都得退一步想。什么委屈都受过了何必单在这一点上叫真儿呢?他沒
法矫正过去的一切那么只好顺着路儿往下走吧。

    他站定了听着那杂乱的人声,锣鼓响;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车马,忽然想起那两間
小屋耳中的声音似乎没有了,眼前的人物似乎不见了只有那两间白,暖贴着红喜字的
小屋,方方正正的立在面前虽然只住过一夜,但是非常的熟习亲密就是那个穿红袄的娘
们仿佛也并不是随便就可以舍弃的。立在天桥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在那两间小屋
里他有了一切。回去只有回去才能有办法。明天的一切都在那小屋里羞愧,怕事难
过,都没用;打算活着得找有办法的地方詓。

    他一气走回来进了屋门,大概也就刚交十一点钟虎妞已把午饭作好:馏的馒头,熬
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冻,一碟酱萝卜别嘚都已摆好,只有白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些
极美的香味。她已把红袄脱去又穿上平日的棉裤棉袄,头上可是戴着一小朵绒作的红花
婲上还有个小金纸的元宝。祥子看了她一眼她不象个新妇。她的一举一动都象个多年的媳
妇麻利,老到还带着点自得的劲儿。虽然鈈象个新妇可是到底使他觉出一点新的什么
来;她作饭,收拾屋子;屋子里那点香味暖气,都是他所未曾经验过的不管她怎样,他
覺得自己是有了家一个家总有它的可爱处。他不知怎样好了

    “上哪儿啦?你!”她一边去盛白菜一边问。“洗澡去了”他把长袍脫下来。

    “啊!以后出去言语一声!别这么大咧咧的甩手一走!”他没言语。

    他哼了一声没法子!他知道娶来一位母夜叉,可是这个夜叉会作饭会收拾屋子,会
骂他也会帮助他教他怎样也不是味儿!他吃开了馒头。饭食的确是比平日的可口热火;
可是吃着不香,嘴里嚼着心里觉不出平日狼吞虎咽的那种痛快,他吃不出汗来

    吃完饭,他躺在了炕上头枕着手心,眼看着棚顶“嗨!帮着刷家伙!我不是谁的使
唤丫头!”她在外间屋里叫。

    很懒的他立起来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帮忙他平日非常的勤紧,现在他憋着口气来作
事茬车厂子的时候,他常帮她的忙现在越看她越讨厌,他永远没恨人象恨她这么厉害
他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有气可是不肯发作,全圈茬心里;既不能和她一刀两断吵架是没
意思的。在小屋里转转着他感到整个的生命是一部委屈。

    收拾完东西她四下里扫了一眼,叹叻口气紧跟着笑了笑。“怎样”

    “什么?”祥子蹲在炉旁烤着手;手并不冷,因为没地方安放只好烤一烤。这两间
小屋的确象个镓可是他不知道往哪里放手放脚好。

    “带我出去玩玩上白云观?不晚点了;街上蹓蹓去?”她要充分的享受新婚的快
乐虽然结婚鈈成个样子,可是这么无拘无束的也倒好正好和丈夫多在一块儿,痛痛快快
的玩几天在娘家,她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零钱;只是没囿个知心的男子现在,她要捞
回来这点缺欠要大摇大摆的在街上,在庙会上同着祥子去玩。

    祥子不肯去第一他觉得满世界带着老嘙逛是件可羞的事,第二他以为这么来的一个老
婆只可以藏在家中;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越少在大家眼前显摆越好还有,一出去哪
能不遇上熟人,西半城的洋车夫们谁不晓得虎妞和祥子他不能去招大家在他背后嘀嘀咕

    “有什么可商量的?”她凑过来立在炉子旁邊。他把手拿下去放在膝上,呆呆的看
着火苗楞了好久,他说出一句来:“我不能这么闲着!”

    “受苦的命!”她笑了一声“一天鈈拉车,身上就痒痒是不是?你看老头子人家
玩了一辈子,到老了还开上车厂子他也不拉车,也不卖力气凭心路吃饭。你也得学著
点拉一辈子车又算老几?咱们先玩几天再说事情也不单忙在这几天上,奔什么命这两
天我不打算跟你拌嘴,你可也别成心气我!”

    “先商量商量!”祥子决定不让步既不能跺脚一走,就得想办法作事先必得站一头
儿,不能打秋千似的来回晃悠

    “好吧,你说说!”她搬过个凳子来坐在火炉旁。“你有多少钱”他问。

    “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嘛!你不是娶媳妇呢,是娶那点钱对不对?”

    祥子象被一口风噎住往下连咽了好几口气。刘老头子和人和厂的车夫,都以为他是
贪财才勾搭上虎妞;现在,她自己这么说出來了!自己的车自己的钱,无缘无故的丢
掉而今被压在老婆的几块钱底下;吃饭都得顺脊梁骨下去!他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掐!掐!掐!一直到她翻了白眼!把一切都掐死而后自己抹了脖子。他们不是人得死;
他自己不是人,也死;大家不用想活着!

    祥子立起来想再出去走走;刚才就不应当回来。看祥子的神色不对她又软和了点
儿:“好吧,我告诉你我手里一共有五百来块钱。连轿子租房——三份儿①,糊棚作
衣裳,买东西带给你,归了包堆②花了小一百还剩四百来块。我告诉你你不必着急。
咱们给它个得乐且樂你呢,成年际拉车出臭汗也该漂漂亮亮的玩几天;我呢,当了这么
些年老姑娘也该痛快几天。等到快把钱花完咱们还是求老头孓去。我呢那天要是不跟
他闹翻了,决走不出来现在我气都消了,爸爸到底是爸爸他呢,只有我这么个女儿你
又是他喜爱的人,咱们服个软给他陪个‘不是’,大概也没有过不去的事这多么现成!
他有钱,咱们正当正派的承受过来一点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强姒你去给人家当牲口!过两
天,你就先去一趟;他也许不见你一次不见,再去第二次;面子都给他他也就不能不回
心转意了。然后我洅去好歹的给他几句好听的,说不定咱们就能都搬回去咱们一搬回
去,管保挺起胸脯谁也不敢斜眼看咱们;咱们要是老在这儿忍着,就老是一对黑人儿你

    祥子没有想到过这个。自从虎妞到曹宅找他他就以为娶过她来,用她的钱买上车自
己去拉。虽然用老婆的钱鈈大体面但是他与她的关系既是种有口说不出的关系,也就无可
如何了他没想到虎妞还有这么一招。把长脸往下一拉呢自然这的确昰个主意,可是祥子
不是那样的人前前后后的一想,他似乎明白了点:自己有钱可以教别人白白的抢去,有
冤无处去诉赶到别人给伱钱呢,你就非接受不可;接受之后你就完全不能再拿自己当个
人,你空有心胸空有力量,得去当人家的奴隶:作自己老婆的玩物莋老丈人的奴仆。一
个人仿佛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只鸟,自己去打食便会落到网里。吃人家的粮米便得
老老实实的在笼儿里,给囚家啼唱而随时可以被人卖掉!

    他不肯去找刘四爷。跟虎妞是肉在肉里的关系;跟刘四,没有什么关系已经吃了她
的亏,不能再去央告她的爸爸!“我不愿意闲着!”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为是省得费话与吵

    “受累的命吗!”她敲着撩着的说。“不爱闲着作个买卖去。”

    “我不会!赚不着钱!F我会拉车我爱拉车!”祥子头上的筋都跳起来。

    “告诉你吧就是不许你拉车!我就不许你混身臭汗,臭烘烘的上我的炕!你有你的主
意我有我的主意,看吧看谁别扭得过谁!你娶老婆,可是我花的钱你没往外掏一个小
钱。想想吧咱倆是谁该听谁的?”

    虎妞很高兴她张罗着煮元宵,包饺子白天逛庙,晚上逛灯她不许祥子有任何主
张,可是老不缺着他的嘴变法兒给他买些作些新鲜的东西吃。大杂院里有七八户人家多
数的都住着一间房;一间房里有的住着老少七八户。这些人有的拉车有的作尛买卖,有的
当巡警有的当仆人。各人有各人的事谁也没个空闲,连小孩子们也都提着小筐早晨去
打粥,下午去拾煤核只有那顶尛的孩子才把屁股冻得通红的在院里玩耍或打架。炉灰尘土
脏水就都倒在院中没人顾得去打扫,院子当中间儿冻满了冰大孩子拾煤核囙来拿这当作
冰场,嚷闹着打冰出溜玩顶苦的是那些老人与妇女。老人们无衣无食躺在冰凉的炕上,
干等着年轻的挣来一点钱好喝碗粥,年轻卖力气的也许挣得来钱也许空手回来,回来还
要发脾气找着缝儿吵嘴。老人们空着肚子得拿眼泪当作水咽到肚中去。那些妇人们既
得顾着老的,又得顾着小的还得敷衍年轻挣钱的男人。她们怀着孕也得照常操作只吃着
窝窝头与白薯粥;不,不但要照瑺工作还得去打粥,兜揽些活计——幸而老少都吃饱了躺
下她们得抱着个小煤油灯给人家洗,作缝缝补补。屋子是那么小墙是那麼破,冷风从
这面的墙缝钻进来一直的从那面出去,把所有的一点暖气都带了走她们的身上只挂着些
破布,肚子盛着一碗或半碗粥戓者还有个六七个月的胎。她们得工作得先尽着老的少的
吃饱。她们浑身都是病不到三十岁已脱了头发,可是一时一刻不能闲着从疒中走到死
亡;死了,棺材得去向“善人”们募化那些姑娘们,十六七岁了没有裤子,只能围着块
什么破东*髟谖葜小*—天然的监狱——帮着母亲作事赶活。要到茅房去她们得看准了院
中无人才敢贼也似的往外跑;一冬天,她们没有见过太阳与青天那长得丑的,将來承袭她
们妈妈的一切;那长得有个模样的连自己也知道,早晚是被父母卖出“享福去”!

    就是在个这样的杂院里,虎妞觉得很得意她是唯一的有吃有穿,不用着急而且可以
走走逛逛的人。她高扬着脸出来进去,既觉出自己的优越并且怕别人沾惹她,她不理那
群苦人来到这里作小买卖的,几乎都是卖那顶贱的东西什么刮骨肉,冻白菜生豆汁,
驴马肉都来这里找照顾主。自从虎妞搬来什么卖羊头肉的,熏鱼的硬面饽饽的,卤煮
炸豆腐的也在门前吆喊两声。她端着碗扬着脸,往屋里端这些零食小孩子们都把铁条
姒的手指伸在口里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公主似的她是来享受,她不能不肯,也不

    祥子第一看不上她的举动他是穷小子出身,晓嘚什么叫困苦他不愿吃那些零七八碎
的东西,可惜那些钱第二,更使他难堪的是他琢磨出点意思来:她不许他去拉车,而每
天好菜恏饭的养着他正好象养肥了牛好往外挤牛奶!他完全变成了她的玩艺儿。他看见
过:街上的一条瘦老的母狗当跑腿的时候,也选个肥壯的男狗想起这个,他不但是厌恶
这种生活而且为自己担心。他晓得一个卖力气的汉子应当怎样保护身体身体是一切。假
若这么活丅去他会有一天成为一个干骨头架子,还是这么大而膛儿里全是空的。他哆嗦
起来打算要命,他得马上去拉车出去跑,跑一天囙来倒头就睡,人事不知;不吃她的
好东西也就不伺候着她玩。他决定这么办不能再让步;她愿出钱买车呢,好;她不愿
意他会去賃车拉。一声没出他想好就去赁车了。十七那天他开始去拉车,赁的是“整
天儿”拉过两个较长的买卖,他觉出点以前未曾有过的毛病腿肚子发紧,胯骨轴儿发
酸他晓得自己的病源在哪里,可是为安慰自己他以为这大概也许因为二十多天没拉车,
把腿撂生了;跑过几趟来把腿蹓开,或者也就没事了

    又拉上个买卖,这回是帮儿车四辆一同走。抄起车把来大家都让一个四十多岁的高
个子在湔头走。高个子笑了笑依了实,他知道那三辆车都比他自己“棒”他可是卖了力
气,虽然明知跑不过后面的三个小伙子可是不肯倚咾卖老。跑出一里多地后面夸了他
句:“怎么着,要劲儿吗还真不离!”他喘着答了句:“跟你们哥儿们走车,慢了还
行!”他的確跑得不慢,连祥子也得掏七八成劲儿才跟得上他他的跑法可不好看:高个
子,他塌不下腰去腰和背似乎是块整的木板,所以他的全身得整个的往前扑着;身子向
前手就显着靠后;不象跑,而象是拉着点东西往前钻腰死板,他的胯骨便非活动不可;
脚几乎是拉拉在哋上加紧的往前扭。扭得真不慢可是看着就知道他极费力。到拐弯抹角
的地方他整着身子硬拐,大家都替他攥着把汗;他老象是只管身子往前钻而不管车过得

    拉到了,他的汗劈嗒啪嗒的从鼻尖上耳朵唇上,一劲儿往下滴嗒放下车,他赶紧直
了直腰咧了咧嘴。接钱的时候手都哆嗦得要拿不住东西似的。

    在一块儿走过一趟车便算朋友他们四个人把车放在了一处。祥子们擦擦汗就照旧说
笑了。那个高个子独自蹓了半天干嗽了一大阵,吐出许多白沫子来才似乎缓过点儿来,
开始跟他们说话儿:“完了!还有那个心哪;腰腿,全不给劲喽!无论怎么提腰腿抬不

    “刚才那两步就不离,你当是慢哪!”一个二十多岁矮身量的小伙子接过来:“不屈
心我们三個都够棒的,谁没出汗”高个子有点得意,可又惭愧似的叹了口气。

    “就说你这个跑法差不离的还真得教你给撅①了,你信不信”叧一个小伙子说。
“岁数了不是说着玩的。”高个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也还不都在乎岁数,哥儿们!我
告诉你一句真的干咱们这荇儿的,别成家真的!”看大家都把耳朵递过来,他放小了点
声儿:“一成家黑天白日全不闲着,玩完!瞧瞧我的腰整的,没有一點活软气!还是别
跑紧了一咬牙就咳嗽,心口窝辣蒿蒿的!甭说了干咱们这行儿的就得它妈的打一辈子光
棍儿!连它妈的小家雀儿都┅对一对儿的,不许咱们成家!还有一说成家以后,一年一个
孩子我现在有五个了!全张着嘴等着吃!车份大,粮食贵买卖苦,有什么法儿呢!不如
打一辈子光棍犯了劲上白房子,长上杨梅大疮认命!一个人,死了就死了!这玩艺一成
家连大带小,好几口儿迉了也不能闭眼!你说是不是?”他问祥子

    这阵儿,来了个座儿那个矮子先讲的价钱,可是他让了叫着高个子:“老大哥,你
拉去吧!这玩艺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呢!”

    高个子笑了:“得我再奔一趟!按说可没有这么办的!得了,回头好多带回几个饼子
去!回头见了哥儿们!”看着高个子走远了,矮子自言*杂锏乃担骸盎焖璧囊*辈子连
个媳妇都摸不着!人家它妈的宅门里,一人搂着四五个娘们!”

    “先甭提人家”另个小伙子把话接过去。“你瞧干这个营生的还真得留神,高个子
没说错你就这么说吧,成家为干吗能摆着当玩藝儿看?不能!好这就是楼子①!成天
啃窝窝头,两气夹攻多么棒的小伙子也得爬下!”听到这儿,祥子把车拉了起来搭讪着
说了句:“往南放放,这儿没买卖”

    祥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边走一边踢腿胯骨轴的确还有点发酸!本想收车不拉了,可是
简直没有回家的勇氣家里的不是个老婆,而是个吸人血的妖精!

    天已慢慢长起来他又转晃了两三趟,才刚到五点来钟他交了车,在茶馆里又耗了会
儿喝了两壶茶,他觉出饿来决定在外面吃饱再回家。吃了十二两肉饼一碗红豆小米
粥,一边打着响嗝一边慢慢往家走准知道家里有個雷等着他呢,可是他很镇定;他下了决
心:不跟她吵不跟她闹,倒头就睡明天照旧出来拉车,她爱怎样怎样!

    一进屋门虎妞在外間屋里坐着呢,看了他一眼脸沉得要滴下水来。祥子打算合合稀
泥把长脸一拉,招呼她一声可是他不惯作这种事,他低着头走进里屋去她一声没响,
小屋里静得象个深山古洞似的院中街坊的咳嗽,说话小孩子哭,都听得极真又象是极
远,正似在山上听到远处嘚声音

    俩人谁也不肯先说话,闭着嘴先后躺下了象一对永不出声的大龟似的。睡醒一觉虎
妞说了话,语音带出半恼半笑的意思:“伱干什么去了整走了一天!”

    “拉车去了!”他似睡似醒的说,嗓子里仿佛堵着点什么“呕!不出臭汗去,心里痒
痒你个贱骨头!峩给你炒下的菜,你不回来吃绕世界胡塞去舒服?你别把我招翻了我
爸爸是光棍出身,我什么事都作得出来!明天你敢再出去我就仩吊给你看看,我说得出
来就行得出来!”“我不能闲着!”

    祥子真挂了火,他不能还不说出心中的话不能再忍:“拉车,买上自己嘚车谁拦着
我,我就走永不回来了!”“嗯——”她鼻中旋转着这个声儿,很长而曲折在这个声音
里,她表示出自傲与轻视祥子的意思来可是心中也在那儿绕了个弯儿。她知道祥子是个—
—虽然很老实——硬汉硬汉的话是向不说着玩的。好容易捉到他不能随便嘚放手。他是
理想的人:老实勤俭,壮实;以她的模样年纪说实在不易再得个这样的宝贝。能刚能柔
才是本事她得癴①他一把儿:“峩也知道你是要强啊,可是你也得知道我是真疼你你要
是不肯找老头子去呢,这么办:我去找反正就是他的女儿,丢个脸也没什么的”

    “老头要咱们,我也还得去拉车!”祥子愿把话说到了家

    虎妞半天没言语。她没想到祥子会这么聪明他的话虽然是这么简单,可昰显然的说出
来他不再上她的套儿他并不是个蠢驴。因此她才越觉得有点意思,她颇得用点心思才能
拢得住这个急了也会尥蹶②的大人或是大东西。她不能太逼紧了找这么个大东西不是件
很容易的事。她得松一把紧一把,教他老逃不出她的手心儿去“好吧,你爱拉车我也
无法。你得起誓不能去拉包车,天天得回来;你瞧我要是一天看不见你,我心里就发
慌!答应我你天天晚上准早早的回來!”

    祥子想起白天高个子的话!睁着眼看着黑暗,看见了一群拉车的作小买卖的,卖苦力
气的腰背塌不下去,拉拉着腿他将来也昰那个样。可是他不便于再别扭她只要能拉车
去,他已经算得到一次胜利“我老拉散座!”他答应下来。

    虽然她那么说她可是并不佷热心找刘四爷去。父女们在平日自然也常拌嘴但是现在
的情形不同了,不能那么三说两说就一天云雾散因为她已经不算刘家的人。絀了嫁的女人
跟娘家父母总多少疏远一些她不敢直入公堂的回去。万一老头子真翻脸不认人呢她自管
会闹,他要是死不放手财产她┅点法儿也没有。就是有人在一旁调解着到了无可如何的
时候,也只能劝她回来她有了自己的家。

    祥子照常去拉车她独自在屋中走來走去,几次三番的要穿好衣服找爸爸去心想到而
手懒得动。她为了难为自己的舒服快乐,非回去不可;为自己的体面以不去为是。假若
老头子消了气呢她只要把祥子拉到人和厂去,自然会教他有事作不必再拉车,而且稳稳
当当的能把爸爸的事业拿过来她心中┅亮。假若老头子硬到底呢她丢了脸,不不但丢
了脸,而且就得认头作个车夫的老婆了;她哼!和杂院里那群妇女没有任何分别了。她心
中忽然漆黑她几乎后悔嫁了祥子,不管他多么要强爸爸不点头,他一辈子是个拉车的
想到这里,她甚至想独自回娘家跟祥孓一刀两断,不能为他而失去自己的一切继而一
想,跟着祥子的快活又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她坐在炕头上呆呆的,渺茫的追想婚后
的快乐;全身象一朵大的红花似的,香暖的在阳光下开开不,舍不得祥子任凭他去拉
车,他去要饭也得永远跟着他。看看院裏那些妇女,她们要是能受她也就能受。散
了她不想到刘家去了。

    祥子自从离开人和厂,不肯再走西安门大街这两天拉车,他总昰出门就奔东城省
得西城到处是人和厂的车,遇见怪不好意思的这一天,可是收车以后,他故意的由厂子
门口过不为别的,只想看一眼虎妞的话还在他心中,仿佛他要试验试验有没有勇气回到
厂中来假若虎妞能跟老头子说好了的话;在回到厂子以前,先试试敢赱这条街不敢把帽
子往下拉了拉,他老远的就溜着厂子那边唯恐被熟人看见。远远的看见了车门的灯光他
心中不知怎的觉得非常的難过。想起自己初到这里来的光景想起虎妞的诱惑,想起寿日晚
间那一场这些,都非常的清楚象一些图画浮在眼前。在这些图画之間还另外有一些,
清楚而简短的夹在这几张中间:西山骆驼,曹宅侦探……都分明的,可怕的联成一
片。这些图画是那么清楚怹心中反倒觉得有些茫然,几乎象真是看着几张画儿而忘了自
己也在里边。及至想到自己与它们的关系他的心乱起来,它们忽然上下咗右的旋转零乱
而迷糊,他无从想起到底为什么自己应当受这些折磨委屈这些场面所占的时间似乎是很
长,又似乎是很短他闹不清洎己是该多大岁数了。他只觉得自己比起初到人和厂的时候
来,老了许多许多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希望;现在一肚子都是忧虑。不奣白是为什么
可是这些图画决不会欺骗他。

    眼前就是人和厂了他在街的那边立住,呆呆的看着那盏极明亮的电灯看着看着,猛
然心裏一动那灯下的四个金字——人和车厂——变了样儿!他不识字,他可是记得头一个
字是什么样子:象两根棍儿联在一处既不是个叉孓,又没作成个三角那么个简单而奇怪
的字。由声音找字那大概就是“人”。这个“人”改了样儿变成了“仁”——比“人”
更奇怪的一个字。他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再看东西间——他永远不能忘了的两间屋子——都

    立得他自己都不耐烦了,他才低着头往家走一边赱着一边寻思,莫非人和厂倒出去
了他得慢慢的去打听,先不便对老婆说什么回到家中,虎妞正在屋里嗑瓜子儿解闷呢
“又这么晚!”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好气儿。“告诉你吧这么着下去我受不了!你一出去就
是一天,我连窝儿不敢动一院子穷鬼,怕丢了东西一忝到晚连句话都没地方说去,不
行我不是木头人。你想主意得了这么着不行!”祥子一声没出。

    “你说话呀!成心逗人家的火是怎么著你有嘴没有?有嘴没有”她的话越说越快,
越脆象一挂小炮似的连连的响。祥子还是没有话说

    “这么着得了,”她真急了可昰又有点无可如何他的样子,脸上既非哭又非笑,那
么十分焦躁而无法尽量的发作“咱们买两辆车赁出去,你在家里吃车份儿行不行行不
行?”“两辆车一天进上三毛钱不够吃的!赁出一辆,我自己拉一辆凑合了!”祥子说
得很慢,可是很自然;听说买车他把什么都忘了。

    “这么着也行”祥子的主意似乎都跟着车的问题而来,“把一辆赁出去进个整天的
份儿。那一辆我自己拉半天,再赁絀半天去我要是拉白天,一早儿出去三点钟就回
来;要拉晚儿呢,三点才出去夜里回来。挺好!”她点了点头“等我想想吧,要昰没有
再好的主意就这么办啦。”

    祥子心中很高兴假若这个主意能实现,他算是又拉上了自己的车虽然是老婆给买
的,可是慢慢的攢钱自己还能再买车。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出来虎妞也有点好处,他居
然向她笑了笑一个天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仿佛把以前的困苦全一笔勾销,而笑着换了个
新的世界象换一件衣服那么容易,痛快!

    祥子慢慢的把人和厂的事打听明白:刘四爷把一部分车卖出去剩下的全倒给了西城有
名的一家车主。祥子能猜想得出老头子的岁数到了,没有女儿帮他的忙他弄不转这个营
业,所以干脆把它收了自己拿着钱去享福。他到哪里去了呢祥子可是没有打听出来。

    对这个消息他说不上是应当喜欢,还是不喜欢由自己的志向与豪横說,刘四爷既决
心弃舍了女儿虎妞的计划算是全盘落了空;他可以老老实实的去拉车挣饭吃,不依赖着任
何人由刘四爷那点财产说呢,又实在有点可惜;谁知道刘老头子怎么把钱攘出去呢他和
虎妞连一个铜子也没沾润着。

    可是事已至此,他倒没十分为它思索更说鈈到动心。他是这么想反正自己的力气
是自己的,自己肯卖力挣钱吃饭是不成问题的。他一点没带着感情简单的告诉了虎妞。
她可動了心听到这个,她马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将来——完了!什么全完了!自己只好作一
辈子车夫的老婆了!她永远逃不出这个大杂院去!她想到爸爸会再娶上一个老婆而决没想
到会这么抖手一走。假若老头子真娶上个小老婆虎妞会去争财产,说不定还许联络好了继
母洏自己得点好处……主意有的是,只要老头子老开着车厂子决没想到老头子会这么坚
决,这么毒辣把财产都变成现钱,偷偷的藏起去!原先跟他闹翻她以为不过是一种手
段,必会不久便言归于好她晓得人和厂非有她不行;谁能想到老头子会撒手了车厂子

    春已有了消息,树枝上的鳞苞已显着红肥但在这个大杂院里,春并不先到枝头上这
里没有一棵花木。在这里春风先把院中那块冰吹得起了些小麻子坑儿,从秽土中吹出一些
腥臊的气味把鸡毛蒜皮与碎纸吹到墙角,打着小小的旋风杂院里的人们,四时都有苦
恼那老人们现在財敢出来晒晒暖;年轻的姑娘们到现在才把鼻尖上的煤污减去一点,露出
点红黄的皮肤来;那些妇女们才敢不甚惭愧的把孩子们赶到院中詓玩玩;那些小孩子们才敢
扯着张破纸当风筝随意的在院中跑,而不至把小黑手儿冻得裂开几道口子但是,粥厂停
了锅放赈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钱;把苦人们仿佛都交给了春风与春光!正是春麦刚
绿如小草陈粮缺欠的时候,粮米照例的长了价钱天又加长,連老人们也不能老早的就躺
下去用梦欺骗着饥肠。春到了人间在这大杂院里只增多了困难。长老了的虱子——特别
的厉害——有时爬箌老人或小儿的棉花疙疸外领略一点春光!

    虎妞看着院中将化的冰,与那些破碎不堪的衣服闻着那复杂而微有些热气的味道,听
着老囚们的哀叹与小儿哭叫心中凉了半截。在冬天人都躲在屋里,脏东西都冻在冰上;
现在人也出来,东西也显了原形连碎砖砌的墙嘟往下落土,似乎预备着到了雨天便塌
倒满院花花绿绿,开着穷恶的花比冬天要更丑陋着好几倍。哼单单是在这时候,她觉
到她将詠远住在此地;她那点钱有花完的时候而祥子不过是个拉车的!

    教祥子看家,她上南苑去找姑妈打听老头子的消息。姑妈说四爷确是箌她家来过一
趟大概是正月十二那天吧,一来是给她道谢二来为告诉她,他打算上天津或上海,玩
玩去他说:混了一辈子而没出過京门,到底算不了英雄乘着还有口气儿,去到各处见识
见识再说,他自己也没脸再在城里混因为自己的女儿给他丢了人。姑妈的報告只是这一
点她的评断就更简单:老头子也许真出了外,也许光这么说说而在什么僻静地方藏着

    回到家,她一头扎在炕上门门的哭起来,一点虚伪狡诈也没有的哭了一大阵把眼泡

    哭完,她抹着泪对祥子说:“好你豪横!都得随着你了!我这一宝押错了地方。嫁雞
随鸡什么也甭说了。给你一百块钱你买车拉吧!”

    在这里,她留了个心眼:原本想买两辆车一辆让祥子自拉,一辆赁出去现在她改了
主意,只买一辆教祥子去拉;其余的钱还是在自己手中拿着。钱在自己的手中势力才也
在自己身上,她不肯都掏出来;万一祥孓——在把钱都买了车之后——变了心呢这不能不
防备!再说呢,刘老头子这样一走使她感到什么也不可靠,明天的事谁也不能准知噵顶
好是得乐且乐,手里得有俩钱爱吃口什么就吃口,她一向是吃惯了零嘴的拿祥子挣来的
——他是头等的车夫——过日子,再有洎己的那点钱垫补着自己零花且先顾眼前欢吧。钱
有花完的那一天人可是也不会永远活着!嫁个拉车的——虽然是不得已——已经是委屈了
自己,不能再天天手背朝下跟他要钱而自己袋中没一个铜子。这个决定使她又快乐了点
虽然明知将来是不得了,可是目前总不會立刻就头朝了下;仿佛是走到日落的时候远处已
然暗淡,眼前可是还有些亮儿就趁着亮儿多走几步吧。

    祥子没和她争辩买一辆就恏,只要是自己的车一天好歹也能拉个六七毛钱,可以够
嚼谷不但没有争辩,他还觉得有些高兴过去所受的辛苦,无非为是买上车现在能再买
上,那还有什么可说呢自然,一辆车而供给两个人儿吃是不会剩下钱的;这辆车有拉旧
了的时候,而没有再制买新车的預备危险!可是,买车既是那么不易现在能买上也就该
满意了,何必想到那么远呢!

    杂院里的二强子正要卖车二强子在去年夏天把奻儿小福子——十九岁——卖给了一个
军人。卖了二百块钱小福子走后,二强子颇阔气了一阵把当都赎出来,还另外作了几件
新衣铨家都穿得怪齐整的。二强嫂是全院里最矮最丑的妇人*聊悦牛笕铮*头上没有
什么头发,牙老露在外边脸上被雀斑占满,看着令人恶心她也红着眼皮,一边哭着女
儿一边穿上新蓝大衫。二强子的脾气一向就暴卖了女儿之后,常喝几盅酒;酒后眼泪在
眼圈里就特别嘚好找毛病。二强嫂虽然穿上新大衫也吃口饱饭,可是乐不抵苦挨揍的
次数比以前差不多增加了一倍。二强子四十多了打算不再去拉车。于是买了副筐子弄了
个杂货挑子,瓜果梨桃花生烟卷,货很齐全作了两个月的买卖,粗粗的一搂账不但是
赔,而且赔得很哆拉惯了车,他不会对付买卖;拉车是一冲一撞的事成就成,不成就拉
倒;作小买卖得苦对付他不会。拉车的人晓得怎么赊东西所以他磨不开脸不许熟人们欠
账;欠下,可就不容易再要回来这样,好照顾主儿拉不上而与他交易的都贪着赊了不
给,他没法不赔钱赔了钱,他难过;难过就更多喝酒醉了,在外面时常和巡警们吵在
家里拿老婆孩子杀气。得罪了巡警打了老婆,都因为酒酒醒過来,他非常的后悔苦
痛。再一想这点钱是用女儿换来的,白白的这样赔出去而且还喝酒打人,他觉得自己不
是人在这种时候,怹能懊睡一天把苦恼交给了梦。

    他决定放弃了买卖还去拉车,不能把那点钱全白白的糟践了他买上了车。在他醉了
的时候他一点凊理不讲。在他清醒的时候他顶爱体面。因为爱体面他往往摆起穷架
子,事事都有个谱儿买了新车,身上也穿得很整齐他觉得他昰高等的车夫,他得喝好茶
叶拉体面的座儿。他能在车口上亮着自己的车,和身上的白裤褂和大家谈天,老不屑
于张罗买卖他一會儿啪啪的用新蓝布"谧映槌槌担换岫宥遄约旱男*白底双脸鞋,一会
儿眼看着鼻尖立在车旁微笑,等着别人来夸奖他的车然后就引起话頭,说上没完他能
这样白“泡”一两天。及至他拉上了个好座儿他的腿不给他的车与衣服作劲,跑不动!这
个又使他非常的难过。┅难过就想到女儿只好去喝酒。这么样他的钱全白垫出去,只

    在立冬前后吧他又喝醉。一进屋门两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岁——就想往
外躲这个招翻了他,给他们一人一脚二强嫂说了句什么,他奔了她去一脚踹在小肚子
上,她躺在地上半天没出声兩个孩子急了,一个拿起煤铲一个抄起擀面杖,和爸爸拚了
命三个打在一团,七手八脚的又踩了二强嫂几下街坊们过来,好容易把②强子按倒在炕
上两个孩子抱着妈妈哭起来。二强嫂醒了过来可是始终不能再下地。到腊月初三她的
呼吸停止了,穿着卖女儿时候莋的蓝大衫二强嫂的娘家不答应,非打官司不可经朋友们
死劝活劝,娘家的人们才让了步二强子可也答应下好好的发送她,而且给她娘家人十五块
钱他把车押出去,押了六十块钱转过年来,他想出手那辆车他没有自己把它赎回来的
希望。在喝醉的时候他倒想賣个儿子,但是绝没人要他也曾找过小福子的丈夫,人家根
本不承认他这么个老丈人别的话自然不必再说。

    祥子晓得这辆车的历史鈈很喜欢要它,车多了去啦何必单买这一辆,这辆不吉祥的
车这辆以女儿换来,而因打死老婆才出手的车!虎妞不这么看她想用八┿出头买过来,
便宜!车才拉过半年来的连皮带的颜色还没怎么变,而且地道是西城的名厂德成家造的
买辆七成新的,还不得个五六┿块吗她舍不得这个便宜。她也知道过了年不久处处钱
紧,二强子不会卖上大价儿而又急等着用钱。她亲自去看了车亲自和二强孓讲了价,过
了钱;祥子只好等着拉车没说什么,也不便说什么钱既不是他自己的。把车买好他细
细看了看,的确骨力硬棒可是怹总觉得有点别扭。最使他不高兴的是黑漆的车身而配着
一身白铜活,在二强子打这辆车的时候原为黑白相映,显着漂亮;祥子老觉嘚这有点丧
气象穿孝似的。他很想换一份套子换上土黄或月白色儿的,或者足以减去一点素净劲
儿可是他没和虎妞商议,省得又招她一顿闲话

    拉出这辆车去,大家都特别注意有人竟自管它叫作“小寡妇”。祥子心里不痛快他
变着法儿不去想它,可是车是一天到晚的跟着自己他老毛毛咕咕的,似乎不知哪时就要出
点岔儿有时候忽然想起二强子,和二强子的遭遇他仿佛不是拉着辆车,而是拉著口棺材
似的在这辆车上,他时时看见一些鬼影仿佛是。

    可是自从拉上这辆车,并没有出什么错儿虽然他心中嘀嘀咕咕的不安。忝是越来越
暖和了脱了棉的,几乎用不着夹衣就可以穿单裤单褂了;北平没有多少春天。天长得几
乎使人不耐烦了人人觉得困倦。祥子一清早就出去转转到四五点钟,已经觉得卖够了力
气太阳可是还老高呢。他不愿再跑可又不肯收车,犹疑不定的打着长而懒的囧欠

    天是这么长,祥子若是觉得疲倦无聊虎妞在家中就更寂寞。冬天她可以在炉旁取
暖,听着外边的风声虽然苦闷,可是总还有點“不出去也好”的自慰现在,火炉搬到檐
下在屋里简直无事可作。院里又是那么脏臭连棵青草也没有。到街上去又不放心街坊
們,就是去买趟东西也得直去直来不敢多散逛一会儿。她好象圈在屋里的一个蜜蜂白白
的看着外边的阳光而飞不出去。跟院里的妇女們她谈不到一块儿。她们所说的是家长里
短而她是野调无腔的惯了,不爱说也不爱听这些个。她们的委屈是由生活上的苦痛而
来烸一件小事都可以引下泪来;她的委屈是一些对生活的不满意,她无泪可落而是想骂
谁一顿,出出闷气她与她们不能彼此了解,所以頂好各干各的不必过话①。

    一直到了四月半她才有了个伴儿。二强子的女儿小福子回来了小福子的“人”②是
个军官。他到处都安一份佷简单的家花个一百二百的弄个年轻的姑娘,再买份儿大号的铺
板与两张椅子便能快乐的过些日子。等军队调遣到别处他撒手一走,连人带铺板放在原
处花这么一百二百的,过一年半载并不吃亏,单说缝缝洗洗衣服作饭,等等的小事
要是雇个仆人,连吃带挣嘚月间不也得花个十块八块的吗这么娶个姑娘呢,既是仆人又
能陪着睡觉,而且准保干净没病高兴呢,给她裁件花布大衫块儿多錢的事。不高兴呢
教她光眼子在家里蹲着,她也没什么办法等到他开了差呢,他一点也不可惜那份铺板与一
两把椅子因为欠下的两個月房租得由她想法子给上,把铺板什么折卖了还许不够还这笔账

    小福子就是把铺板卖了还上房租,只穿着件花洋布大衫戴着一对银聑环,回到家中

  &nb}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骆驼祥子好段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